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逢春》 第1章 来福 冯橙眼前是一片黑暗,仿佛脱离了躯壳的灵魂飘在迷雾中,触摸不到丝毫真实。 她心头一点点升起疑惑:她隐约记得自己死了,现在是怎么回事儿? “喵喵喵——”忽然,一声接一声的猫叫传来,透着急促。 听着这熟悉的猫叫声,冯橙就越发疑惑了。 这猫叫,好像是—— …… 哒哒哒,马蹄声传来,很快一名骑着马的少年由远而近。 少年一身黑色劲装,愈发衬得肤白如玉,眸若寒星。 道上不见其他行人,只有路两边近人高的草木在这春日里肆意生长。 少年一勒缰绳,身下骏马放缓了速度。 他翻身而下,环视一番往草木最繁盛的一处走去。 那匹被留在原处的大黑马望着主人被草木掩映住的背影乖乖等着,显得极有灵性。 草叶扫着少年墨色衣摆,露水悄然留在那双皂靴上。 少年不准备往前走了,停下身形,手按上腰带。 这时,他突然听到了奇异声响。再细听,那声音似是猫叫,又似是婴啼。 少年眼中有了戒备,环顾四周。 入目皆是草木,仿佛无边无际。 这样的地方,无论是猫叫声还是婴啼声,都很古怪。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草木摇摆,那若有若无的声音真切了些。 少年决定去看个究竟。 草木很深,趟过去湿气就染了衣,突然一物迎面扑来。 少年下意识侧开身,一掌挥过。 惨烈的猫叫声传来。 少年定睛一看,就见一只黄黑纹相间的花猫摔在地上,那双绿色的眼睛露着凶光,正警惕瞪着他。 原来是一只野猫。 少年解了惑,余光瞥到一处,突然定住。 不远处横躺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名女子。 少年沉吟片刻,不顾花猫的嘶叫走过去观察。 那是一名十分美貌的少女,这般瞧着只有一些擦伤,可看她双目紧闭悄无声息的模样,应当凶多吉少。 少年伸出手,去探少女鼻息。 肌肤冰凉,鼻息全无。 果然是死了。 看着那应该比他还小些的少女,少年不知怎的想叹气。 人既然已经死了,那他就没必要留在这了。 这般想着,少年转身往回走。 那只摔在地上的猫又叫了。 少年脚步一顿,看向那只猫。 花猫挣扎了一下,没有站起来。 少年皱眉。 他刚刚出手重了些……罢了,那就顺便把这只猫儿带回城中吧,好歹是条性命。 少年向花猫走了两步,忽地转身向少女走去。 罢了,既然连猫儿都顺便带回城中,那顺便把这横尸荒野的少女挖个坑埋了吧。 真是晦气,他明明只是赶路太久,想找个隐蔽的地方方便一下而已。 少年留意过有一片平地适合葬人,于是伸手搭上少女肩头,准备把她抱起来。 那双紧闭的眸子突然睁开了。 饶是少年经过不少事,这一瞬也骇得不轻,立刻手一松往后退了数步,厉色盯着少女。 这不可能,他刚刚检查过,这少女分明死了! 蓝天,青草地,黑衣少年…… 冯橙看清少年的脸,仿佛悬着的脚落了地,一下子有了真实感。 是陆玄! 陆玄不是死了吗,难道传回京城的消息有误? 激烈的情绪冲击着冯橙的心,让她不知是悲还是喜,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下意识扑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状况,自以为的扑落在对方眼中其实是爬。 看着挣扎向他爬来的少女,陆玄再也维持不住强撑的淡定,手扬起,刀出鞘,刀尖对着冯橙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真是够了,他只是想方便一下而已,难得发善心挖坑埋尸就算了,还要撞个鬼吗? 手握紧冰凉的刀柄,少年恢复冷静。 便是女鬼也无妨,有刀在手,他照样砍得女鬼魂飞魄散。 冯橙听着这话思绪微乱,张口喊道:“陆——” 恰在这时,熟悉的猫叫声传来。 冯橙下意识转头,这一看,后面的话就堵在了喉咙里。 她死死盯着那只花猫,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那是来福! 脑中短暂空白后,升起深深的疑问:既然来福在那里,那她又在哪里? 冯橙猛地低头,整个人僵住了。 少女的手白皙纤细,尽管修剪整齐的指甲中藏了泥,可谁都无法否认这是一双极美的手。 属于少女的极美的手。 冯橙盯着那双手,疑惑更深了。 她明明早就死了,再恢复意识就成了来福。 来福是一只野猫,常卧在冯府外的墙根处睡懒觉。她瞧着可怜,出府玩时便会带些吃食给它。 那日她与表姐约好了逛成衣铺,谁知再醒来就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上。 把她挠醒的是来福。 来福拼命用嘴、用爪子弄着缚住她手脚的绳子,竟然真的被它弄松了。 她挣脱了绳索,悄悄爬到车门处揭开帘子一角往外看,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男子。 她想她是遇到拐子了,等这男人察觉她醒了,恐怕再无逃脱的机会。 她鼓足勇气,抱着来福跳了马车。 她拼命往前跑,头都不敢回,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对方粗蛮的呼吸声如跗骨之蛆缠上来。 前方是悬崖。 她没有停下,哭着跳了下去。 她怕疼,更怕死,可被身后的人抓住了,会比死还可怕。 她确实死了。 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的魂儿竟然困在来福的体内,成了一只猫。 她看着陆玄一脸嫌弃埋葬了她的尸身,带着成为猫儿的她回到了京城。 再然后,一连串变故接踵而来,有冯府的,也有朝廷的。 那年大旱,庆春帝带领太子、重臣前往太华山祈雨,陆玄也是随行一员。 陆玄没带她去。 这也不奇怪,如此庄重之行带一只猫不像话。 城中大乱的时候,她从人们口中得知庆春帝祈雨时被雷劈了,成国公世孙陆玄杀了太子,而后死于禁卫军的乱刀之下。 大魏彻底乱了。 北齐军攻破了京城,在城中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她要去找陆玄,哪怕变成了一只猫,她也不能这么糊涂着。 陆玄是太子的表弟,二人关系颇好,怎么会在庆春帝被雷劈了后杀了太子,成了祸乱大魏的罪人? 她不信。 可她没有跑出城。 那只叫来福的花猫死在了齐人刀下。 对了,来福是一只野猫,本没有名儿。陆玄抱着野猫进京的路上,揉着猫脑袋随口道:“去去晦气,就叫你来福吧。” 第2章 求助 少年拿刀对着她,花猫冲她喵喵叫。 充斥着鼻端的青草香,明媚的阳光…… 冯橙眨了眨眼,回过味来:她活过来了,她还是礼部尚书府的冯大姑娘! 反应过来后,冯橙接受得极容易。 毕竟连猫儿都当过了,重生回身死那一刻的自己,还能不接受? 陆玄见少女神色不断变幻,眸中警惕不减:“你到底是人是鬼?” 冯橙喉咙发紧,咬了咬舌尖,张嘴想回陆玄的话,眼泪却先一步掉下来。 站在眼前的是才十六岁的陆玄。 她对陆玄的感情可太复杂了。 陆玄让她免于曝尸荒野,又收养了附身到猫儿身上的她,说是恩人名副其实。 可祖父后来成为吴王一派,与太子一方势同水火,也是陆玄揪出冯家把柄,让冯家男丁沦为刀下亡魂。 她明白这是各为其主,甚至不能说陆玄有错。可想想死去的家人,心情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何况——泪眼盈盈的少女下意识瞪了陆玄一眼。 何况跟在陆玄身边的那些日子,他最爱干的事就是张罗来福与母猫生猫崽儿。 她堂堂冯大姑娘,变成一只公猫已经很艰难了,这是人干的事吗? 陆玄皱眉。 这姑娘含嗔带怨望着他是怎么回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把她弄死的呢。 等等。 陆玄想到了什么,往前两步蹲在冯橙面前,肯定地道:“刚刚你分明没了气息!” 他不至于连这个都弄错。 冯橙缓过劲来,眸中映着少年冷凝的眉眼,一脸感激问:“那是壮士救了我吗?” 十五岁的少女,声音娇软干净,如同春日里一汪清泉。 陆玄却险些跳起来。 谁是壮士了! 少年黑了脸,再打量过去,心头有些动摇。 此刻阳光正好,连少女脸上细小的茸毛都照得清清楚楚,更别提她眼角晶莹剔透的泪珠,与身侧的影子。 所有的发现都在告诉他:这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据闻有人遇到意外会出现假死症状—— 想到这,陆玄释然,淡淡道:“不是我救了你,我也不是壮士。” 冯橙从善如流改口:“公子可否帮帮我?” 少女一脸单纯,实则心头紧张。 陆玄向来嫌女子麻烦,他会发善心把横尸荒野的女尸埋了,会收留无家可归的猫儿,不代表他就乐意带个活生生的姑娘回京。 可她必须回去! 想到京城,想到冯府,冯橙一颗心犹如掉进了沸腾的油锅,难受得窒息。 陆玄带着成为猫儿的她回到京城,一则八卦正传得沸沸扬扬:礼部尚书府的冯大姑娘与成国公府的二公子私奔了! 成国公府的二公子叫陆墨,正是陆玄的孪生弟弟。 二人同是太子伴读,陆玄善武,陆墨善文。陆玄不爱出席那些规规矩矩的场合,又经常出京办事,在京城人眼里的存在感远没有陆墨高。 陆墨与她的兄长冯豫是京城齐名的贵公子,大受小娘子们追捧。 可陆墨再好,她也不想担与他私奔的污名! 祖父身为礼部尚书,在太子与吴王两派的明争暗斗下一直保持中立,而成国公府是太子外祖家,无可动摇的太子派。 正是因为她与陆墨“私奔”,冯家要成国公府交出女儿,成国公府要尚书府交出儿子。祖父与老成国公几番对骂互掐,势同水火,于是被吴王一派拉拢了过去。 上了吴王那条船,便为冯府的悲剧拉开了序幕。 天知道变成猫儿的她听到这传闻多么气愤,找到机会跑到祖父面前却只能喵喵叫又多么绝望无力。 如今,她还是尚书府的大姑娘冯橙,就算是爬也要爬回京城去,把泼在身上的污水洗掉。 听了冯橙的求助,陆玄眯了眯眼,试探问道:“我若救你,你打算如何?” 这女子若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他转头就走。 问清楚了,才能减少莫名其妙的麻烦。 陆玄不由想到了弟弟。 他实在难以理解弟弟面对那些向他掷帕子、香囊的女子还能保持微笑,也因此纵得那些女子胆子更大,到后来都敢掷香瓜了。 若是他,直接把香瓜丢回去,砸那乱丢的女子一头包,看以后谁还敢丢。 冯橙听陆玄这么问,立刻警惕起来。 他这是给她挖坑呢,若回答不好,肯定转身就走。 若有选择,她也不想厚脸皮跟定陆玄,可有了那段附身猫儿的离奇经历,她早已不是单纯天真的冯大姑娘了。 她这个模样敢一个人上路,那和找死没有区别。 冯橙垂了眸,软声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 陆玄准备走人,就听少女悠悠道:“唯有把我攒了十五年的月钱都给公子了。” 陆玄听了嘴角一抽,打量着少女恳切神色姑且信了,这才问道:“你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说着,微冷视线落在少女手腕上。 少女肌肤胜雪,手腕上的淤痕很是显眼,那应该是被绳索捆绑过留下的痕迹。 冯橙下意识缩了缩手,道:“逛街时遇到拍花子的了,我趁拐子不备挣脱逃跑,失足跌下了悬崖……” 那一次醒来,她确实以为遇到了拐子,只不过等到了京城听到她与成国公府二公子私奔的传闻,还有之后那些变故,才知道她哪是遇到了拐子,这分明是吴王一派为了拉拢祖父而设的阴谋。 有口说不出,还总被陆玄逼着亲近母猫,她真的太难了。 陆玄皱眉。 这女子为何又用那种奇怪眼神看他? 他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山峦,倒是挑不出少女话中漏洞:“这么说你是京城富户的女儿,要我带你回京?” 冯橙忙点头。 陆玄望着容色无双的少女,忽然笑了:“可你怎么知道我是去京城呢?” 冯橙一怔,暗骂一声狡诈,面上自然不敢流露,试探道:“因为你是成国公府二公子,自然是要回京的吧?” 陆玄眸光微闪。 他可没有忘记刚才他问眼前少女是人是鬼时,她张口吐出的那个“陆”字。那时他就怀疑这女子认识弟弟,好在她没有耍小聪明隐瞒。 “陆公子出行,掷果盈车,我见过几次,所以知道你的身份。” 少女又是那副恳切神色,看着单纯又老实。 陆玄沉吟片刻,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冯橙的请求。 第3章 变化 陆玄点了头,冷着脸提前声明:“我只是顺路带你一程,报答就不必了,等到了城外各自分开就是。” 他这么说着,目光一直锁在少女面上。 他不介意顺便救人一命,但也不愿沾上乱七八糟的麻烦,也因此,连这女子姓氏都没有问的打算。 好在少女没有下意识露出失望之类的神色,而是欢喜道谢:“那就多谢了,陆公子真是个大善人。” 陆玄眼角微抽,问道:“你可以起来吗?” 冯橙老实摇头:“不能。” 要是能起来,刚才她不就直接扑过去了,何至于挣扎爬了半天还原地不动。 陆玄皱了一下眉,伸出手来:“扶住我,试试能不能起来。” 素白的手伸出,搭在少年手臂上,少女利落站了起来。 陆玄扬眉。 冯橙也愣了一下。 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几乎无法控制身体,现在竟全好了,连从高处滚落的疼痛都没有。 冯橙只好一脸无辜解释:“先前许是昏迷太久才动弹不得,现在又行了。” 陆玄面无表情收回手,率先转身:“走吧。” 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还有来福。” 冯橙走到花猫身边,把它抱起。 花猫偏瘦,个头却不小,可冯橙抱着它却感受不到什么重量。 冯橙心疼得险些落泪。 来福太可怜了,瘦得都没分量啊,她以后要多喂来福小鱼干吃。 “喵喵——”来福仰着头,亲昵冲冯橙叫着。 冯橙紧了紧怀中毛球,心生唏嘘:一只偶尔被她投食的野猫尚能在她遇险后拼命来救,而有些人还不如一只猫儿呢。 冯橙抱着花猫走到陆玄面前,解释道:“它是我养的猫,名叫来福。” 到底少年心性,陆玄扫了一眼虎纹花猫,随口道:“一只猫儿叫来福?名字倒是古怪。” 听起来一点不像个正经猫儿的名字,还以为是在喊小厮。 话音落,收到的是少女古古怪怪的眼神。 “怎么?” 冯橙抿唇笑:“是有些特别,但寓意好。” 陆玄深深看少女一眼。 寓意好,猫主人还这么惨? 当然,他没有与少女混熟的心思,这话自然不会说出口。 陆玄穿过草木,大步向路边走去。 被留在原处的大黑马终于等到主人回来,激动甩了甩尾巴。 陆玄从荷包中摸出一块糖塞进大黑马口中作为奖励,翻身上马,勉强冲少女伸出手:“上来吧。” 冯橙犹豫了一下。 她犹豫,倒不是在意与陆玄同乘一骑,而是—— 如果她没记错,陆玄之所以能发现她的尸身,当时是去方便的…… “不要耽误时间。”陆玄沉着脸催促。 冯橙微微仰头。 骏马上的少年严肃着一张脸,隐隐露出几分不耐烦。 少女抿了抿唇。 好吧,算她闲操心。 冯橙一手抱着来福,一手抓住陆玄的手借力跳起,动作轻盈落在马背上。 陆玄眸光一闪,定定看着她:“你会武?” 刚刚这姑娘跳上马背的动作未免太轻松了些,他甚至还没往上提,对方就蹦到马背上了。 “不会。”冯橙后知后觉,也发现有点不对劲。 冯家书香门第,她可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刚刚好像跳得高了些。 问题是她感觉还能跳得更高…… “喵——” 听到来福的叫声,冯橙心头一动,产生一个荒谬的念头:莫非是她曾成为猫的缘故? 冯橙面上不露声色,对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少年摇摇头:“真不会。我若会武,怎么会被人贩子拐了去。” 陆玄心中有了怀疑,对这个解释嗤之以鼻。 这解释听起来倒是有理,可若对方说遇到了拐子本就是撒谎呢? 或许这女子有意接近他也未可知。 陆玄倒没有认定对方是奔着他这个人来,可他近来常为太子办事,这女子也许是细作呢? 但答应对方在先,他也不会半途把人抛下。 有了这个念头,陆玄态度越发冷淡,一夹马腹往前奔去。 路不是那么平,平时习以为常的颠簸在这时却令陆玄皱了眉:他好像忘了一件事…… 撑了两刻钟,陆玄翻身下马,指着不远处的潺潺溪流道:“正好有净手的地方,在这儿吃些干粮再赶路。” 这一次,他没有伸手扶少女下马的意思,只面无表情看着她。 那瞬间冯橙有些心虚,转而自我安慰:就不允许她天赋异禀吗? 不能心虚,越是心虚,陆玄就越多疑。说起来,他这个爱多想的毛病真是从没变过。 想通了的少女轻盈跳下,连一丝声响都没发出。 陆玄再深深看她一眼,道:“你先去净手,我去那边看看有没有野果子。” 冯橙心知肚明陆玄要去做什么,自然不好表露出她知道的意思,抱着来福往溪边去了。 少年盯着少女纤细背影,暗暗松口气。 他可不想让对方联想到他要去干什么,所以野果子必须采回来。 冯橙在溪边蹲下,放下来福,掬起一捧清泉。 春日的泉水凛冽清澈,映出少女明媚身影。 冯橙看着水中倒影,一时有些恍惚。 突然变回了人,竟有些不适应了。 她侧头看来福。 来福紧挨着她,正伸出舌头喝水。 冯橙伸手抚了抚花猫的背,那颗从醒来就飘飘荡荡的心踏实了几分。 她在,来福也在,已经是好的开始。 来福突然挣脱冯橙的手,爪子拍打水面。 冯橙看向溪中,一尾肥壮的鱼儿正跃出水面,溅了她与来福一身水。 “喵喵喵!”来福急促叫着,挠了一下冯橙衣摆。 对上那双绿色猫眼,冯橙福至心灵,竟懂了来福的意思:好大一条鱼,想吃! 冯橙目光追逐着那条要游走的大鱼,咽了咽口水。 她也想吃鱼了。 这个念头一升起,竟有些克制不住,等冯橙回过神,已经把大鱼抓在手中。 至于为何能把在溪中灵活游动的鱼儿徒手抓起,抱歉,她一点不想知道。 冯橙想想变得轻盈的身体,想想对吃鱼的反常渴望,只想叹气。 身后传来脚步声,冯橙下意识转身。 少年盯着少女手中那尾奋力挣扎的大鱼,陷入了沉默。 第4章 回家 “许是被来福吓到了,这鱼一急就跳上了岸。”冯橙若无其事解释。 被纤纤素手箍住的大鱼仿佛感受到了侮辱,死命挣扎着。 陆玄走过来,把采来的几枚野果在水中洗过,拿起一颗咬了一口。 不知名的红色野果酸酸甜甜,作为旅途中的尝鲜,还算过得去。 冯橙望着吃野果的少年,下意识抿了抿干裂的唇。 陆玄斜睨她一眼,冷淡问道:“吃么?” “吃。”冯橙脱口而出。 鉴于二人之间那段离奇前缘,她在陆玄面前似乎矜持不起来。 陆玄视线下移,落在那条大鱼上。 冯橙明白,这是提醒她把鱼放下。 可这鱼精神十足,真放在地上铁定扑腾回水里,于是少女把鱼往石头上一摔,见鱼挣扎几下不动了,这才净了手向陆玄走去。 陆玄强忍住嘴角抽动,把一枚野果抛过去。 冯橙伸手接住,小口小口吃起来。 陆玄已经把野果解决,从行囊中取出两块硬邦邦的饼子,递了一块过去。 冯橙瞄了躺在地上的大鱼一眼,提议道:“不如我们把鱼烤了吧,死都死了,不吃可惜了。” 陆玄看她一眼。 他若会做这些,还能一直吃硬饼子? 冯橙似是知道少年想什么,自告奋勇道:“我会烤鱼,可否借匕首一用?” 陆玄略一犹豫,取出匕首递过去。 冯橙提着匕首在大鱼身上来回比划,迟疑许久,对着鱼肚子一划。 陆玄对香喷喷的烤鱼一下子没了期待。 看这笨拙动作,会做烤鱼? 虽这般想,他还是捡来枯枝,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升起火。 这时冯橙已经把鱼收拾出来,串好放到火上翻烤。 琴棋书画,女工厨艺,她还是冯大姑娘的时候都要学,也曾在银装素裹的园子中与相熟的姐妹烤鹿肉吃。 手上动作渐渐熟练,香气冒了出来。 眼见鱼肉被烤得金黄,陆玄忍无可忍问:“什么都不用放?” 冯橙目露惊喜:“陆公子随身带了调料?” 少年板着脸:“没有。” 冯橙险些翻个白眼。 没有带调料,她还能变出来? 烤好的鱼架在熄了的篝火上方,冯橙先拿了一串给来福,示意陆玄自便。 陆玄虽对冯橙烤鱼的手艺不抱期待,但烤鱼比硬饼子的吸引力还是大多了,遂拿起一串权尝尝。 烤得微皱金黄的鱼肉入口,虽没有咸淡味,却吃出了鱼肉本身的鲜甜。 陆玄不由诧异。 这样简单烤出来的鱼肉竟不难吃。 当然,说美味有些夸张,但比硬邦邦的饼子强多了。 每串鱼肉分量十足,陆玄吃了几串喝了些水就觉饱腹,再看对面少女,与她的猫一起已经把剩下的烤鱼吃得差不多了。 冯橙抬眸对上少年平静无波的眼睛,问他:“能给我一块饼子吗?” 陆玄不动声色递过去,心中疑惑对方要饼子干什么。 接过饼子的少女就着半串烤鱼吃起来。 那一瞬,少年眼角不受控制抽了一下。 他可能想错了,哪有这么能吃的女细作。 感受到频频扫来的目光,嘴角泛着油光的少女很实在解释:“饿了。” 陆玄:“……” “我吃好了。”随身带着的帕子早不知落到了何处,冯橙洗面净手,打断少年的沉思。 陆玄看她一眼,淡淡道:“走吧。” 大黑马载着少年、少女与一只猫疾驰,到了岔路口上了一条路,开始见到来往行人。 等到夕阳西斜,遥遥望见笼罩在暮光下的高大城门,冯橙不由湿了眼眶。 京城终于到了。 陆玄牵着缰绳,对冯橙道:“就到这里吧。” 冯橙压下心头激动,对着少年福了福:“多谢陆公子相助。” “不必。”分开之际见对方没有纠缠之意,陆玄戒心稍减,语气有所缓和,“姑娘先行,等你进了城我再走。” 冯橙略略屈膝以示谢意,抱着来福快步向城门口走去。 身后是牵着黑马的少年,但她没有再回头。 变成猫的她曾靠陆玄庇护,而现在,她要靠自己了。 她要活下去,还要弄清陆玄刺杀太子的缘由,让陆玄……也活下去。 陆玄目送那道背影消失在城门口,不知怎的想到她那声谢。 多谢陆公子相助。 看来见到二弟他要提一句,毕竟这姑娘把他当成了二弟,万一以后二弟与她偶然遇见,不至于一头雾水。 至于对少女认错人的想法? 陆玄弯唇笑笑。 不过萍水相逢,人生过客,对他来说有什么打紧的。 少年牵着马,缓缓往城门处走去。 天际的云被霞光染成绚丽的红,路边垂柳随风婆娑,柳枝温柔抚过少女淡绿色裙摆。 冯橙躲在树后,望着那熟悉的大门有些近乡情怯。 那一次,与人私奔的污点一直在,她以来福的身体溜进过尚书府,发现她成了府中禁忌。 她不奇怪。 祖母那般重规矩,对败了尚书府名声的她怎会不恼。 那这一次呢? 冯橙不确定。 也因为这份不确定,令她有了几分期待。 记忆中的祖母虽严厉,亦有慈爱之时,这一次回来或许会不一样了吧。 冯橙轻吸口气,一步步走过去。 侧门开着,门人听到动静往外一看,登时愣住。 一身狼狈的少女抱着一只脏兮兮的猫,这不是—— 冯橙只好喊了一声王伯。 门人如梦初醒,猛然跳起来:“大,大姑娘!” 没等冯橙回应,他便高喊着往内跑:“大姑娘回来了!” 长宁堂里,二太太杨氏正陪着老夫人牛氏叙话。 听到下人禀报,牛老夫人手一抖,茶盏泼了小半。 杨氏也是一脸惊诧。 这大姑娘与人私奔已不见了两日,如今竟回来了? 牛老夫人霍然起身,厉声问道:“她在哪儿?还有谁?” 来禀报的下人战战兢兢回道:“大姑娘正往内走,只有她一个人……” 牛老夫人只觉气血上涌,稳了稳身子喝道:“胡嬷嬷,你立刻去把大姑娘给我带到长宁堂来!” “是。” 冯橙顶着下人们的异样目光往内走,迎面遇到了胡嬷嬷。 胡嬷嬷皮笑肉不笑:“大姑娘,老夫人听说您回来了,让您过去。” 冯橙本就要去长宁堂,闻言微微点头,随着胡嬷嬷往长宁堂去了。 长宁堂中气氛压抑,杨氏低声劝:“老夫人,您的身体最要紧,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牛老夫人沉着脸听着,一见冯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抓起茶盏就砸过去:“孽障,你还有脸回来!” 第5章 名声 茶盏迎面而来,动作比念头快一步,冯橙一侧身避开了。 见没砸中,牛老夫人更怒了,劈手夺过二太太手中茶盏又砸了过去。 冯橙又是一个侧身避开了。 接连两个茶盏跌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发出的声响令屋中伺候的人胆战心惊。 望着牛老夫人阴云密布的脸,冯橙想叹气。 她躲得这么快,祖母好像更生气了。 这般想着,少女快步往前走了两步跪下来:“祖母,孙女回来了。” 牛老夫人居高临下盯着伏地的少女,面上一丝表情都无。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她问:“冯橙,你做出与人私奔这般有辱门风的丑事,竟还有脸回来?” 一开始冯橙失踪,尚书府虽急却没往这方面想,可很快就传来成国公府二公子也失踪的消息。随着两府寻人,有路人说见到一对少年男女一起出城,再听描述可不就是尚书府冯家的大姑娘与成国公府的二公子。 两个人同一日失踪,还有人看见一道出了城,这不就是私奔嘛! 流言一起,便如星火燎原,立刻传得沸沸扬扬。 牛老夫人本不愿信,可随后又有流言传出,说上元节的时候冯大姑娘摔倒在成国公府二公子面前,二人定是那时看对了眼,奈何冯大姑娘早有婚约在身,只好谋划私奔。 冯橙抬头,一脸错愕:“祖母说什么?我与人私奔?” 她急着回来,就是要洗清泼在身上的污水,但现在却不能表现出知情的样子。 牛老夫人见冯橙神情茫然,冷笑一声:“孽障,你还装糊涂,知不知道你与成国公府二公子私奔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跪在地上的少女浑身一震,满眼不可置信:“祖母,您说的话孙女完全听不明白,我与成国公府二公子素不相识,怎么会与他私奔?” 牛老夫人一拍桌子:“上元节,你敢说没见过陆二公子?” “上元节?”冯橙喃喃,黛眉越拧越深,“上元节我与二妹、三妹一起去逛灯会,放烟火的时候人群拥挤,不慎摔倒了……那时是有几位公子在不远处,陆二公子也在其中,可当时看到孙女跌倒的还有很多人,陆二公子不过是其中之一。扶我起来的是三妹,总不能因为陆二公子在场,就说孙女与他结识了,还与他私奔吧?” 牛老夫人冷笑:“孽障,你不要再狡辩,家里人到处寻你的时候,有人亲眼瞧见你与陆二公子一道出了城!” 刚才被牛老夫人抢了茶盏的二太太刘氏压了压嘴角,眼底尽是鄙夷。 亏大姑娘还有脸提梅儿,早知道这丫头能做出这么没脸没皮的事来,就该让梅儿离她远远的。 冯梅是府上二姑娘,二房唯一的女孩。 冯橙沉默一瞬,目光平静与牛老夫人对视:“祖母,敢问瞧见我与陆二公子私奔的是什么人?” “城门附近的卖货郎。”牛老夫人冷冷道。 冯橙轻笑:“若说孙女常去的那些商铺,掌柜、伙计认识我不奇怪,可一个城门附近的卖货郎怎么会认识我?” 见冯橙到这时候还死鸭子嘴硬,牛老夫人气得脸皮直抖。 刘氏忙劝道:“老夫人,您不能急啊,这两日为了大姑娘的事您都没好好吃饭,再着急生气身子骨哪受得了。” 她说着看了冯橙一眼,叹道:“大姑娘,原本家里也不愿相信啊,可那卖货郎描述的身高长相还有发髻衣裳,与你失踪那日别无二致……” 冯橙理了理散落的碎发,问刘氏:“二婶觉得我很蠢吗?” 刘氏一愣,下意识否认:“怎么会,大姑娘自幼聪明伶俐……” 就算觉得大姑娘蠢,她也不会在老夫人面前流露出来啊。 冯橙挺直脊背,掷地有声:“既然我不蠢,若真与陆二公子私奔,为何连基本的乔装打扮都没有?顶着这张脸唯恐不被找回来吗?” 刘氏一滞。 大姑娘模样顶出色,哪怕早早没了父亲,母亲又不被老夫人所喜,她还是能感觉出老夫人对这个孙女的偏爱。 如今这么一听,竟觉得大姑娘的辩驳有些道理。 刘氏不甘被晚辈问住,拧着帕子道:“老夫人命人去大姑娘住处查过,大姑娘一些首饰、碎银都不见了。” 话中之意,冯橙为了私奔带着这些钱物跑了。 冯橙心头一跳。 她丢了一些首饰碎银? 她当猫的时候知道一些大事,可这样的细节却不知晓。 “我失踪后府中上下自然忙乱,有人趁乱摸鱼也未可知。”冯橙红着眼圈,委屈望着刘氏,“二婶非要把私奔的污水泼在侄女身上,对咱们尚书府有什么好处?” 刘氏面色微变:“大姑娘这是什么话——” 她就是插几句话而已,明明质问大姑娘的是老夫人。 冯橙垂眸等着。 直接这么问祖母当然讨不了好,但借着反问二婶提醒祖母,祖母冷静下来权衡得失,应当能听得进她的解释了。 果然牛老夫人听了这话心头微动,皱了皱眉问冯橙:“那你说说,究竟为何失踪了?” 这个孙女肯定是废了,尚书府的名声或许还能挽回一二。无论失踪的原因是什么,都比与人私奔好听。 冯橙颤了颤睫毛,滚下泪来:“孙女遇到拐子了……” 听冯橙讲完,牛老夫人这才有心思留意她怀中的猫:“你是说这只野猫救了你,让你侥幸逃脱了拐子的魔爪?” 冯橙用力点头,抱着来福簌簌落泪。 牛老夫人定定看了跪地的少女许久,暗暗松了口气。 虽说都是丢了名声,但遇到拐子比与人私奔强太多了。 当然,为了尚书府的名声着想,事情肯定不能这么算了。 牛老夫人喊了一声胡嬷嬷,在她耳边低语。 胡嬷嬷神色紧绷,手抖了抖。 牛老夫人冲冯橙点了点头:“你随胡嬷嬷去隔间,让胡嬷嬷给你检查一下。” 刘氏听了,立刻去看冯橙反应。 啧啧,老夫人这是要胡嬷嬷检查大姑娘清白啊,这可真是难堪。 谁知冯橙只是对着牛老夫人屈了屈膝,便随着胡嬷嬷去了隔间。 牛老夫人盯着房门口神色莫测,伸手去拿茶盏,才想起刚才把茶盏砸了。 隔间内,见胡嬷嬷神色有异,冯橙轻声问:“嬷嬷打算如何检查?” 胡嬷嬷看着花朵般的少女叹口气,声音放得很轻:“大姑娘真的不懂吗?” “懂什么?” 胡嬷嬷沉默片刻,低声道:“大姑娘不是与人私奔,而是遇到了拐子,侥幸逃脱后拼死赶回府中把真相告诉长辈,碰壁自尽以表清白……” 冯橙抿唇,终于懂了。 原来祖母命胡嬷嬷检查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让她“自尽”,留一个贞烈的名声。 去他娘的名声! 第6章 反击 冯橙看着胡嬷嬷,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牛老夫人的脸。 那张脸有时严肃,有时慈爱,孙辈们做了不合规矩的事会训斥,表现好了也会夸赞赏赐。 在冯橙想来,祖母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可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可笑。 她想过会被冷落,会被责罚,却没想到她进了家门连母亲还没见到,祖母就逼她自尽! 见少女出神,胡嬷嬷神色复杂喊了一声:“大姑娘,您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冯橙回神,唇角微勾。 还好,现在醒悟也不迟。 “知道了。”少女颔首。 胡嬷嬷暗松口气。 大姑娘识趣再好不过,不然要她动手就太为难了。 这也在意料之中,哪家大家闺秀出了这种事还好意思活着,自尽既能保住自己名声,也能挽回尚书府的名声。 这确实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胡嬷嬷在刚听到牛老夫人吩咐时很惊愕,现在想来却不得不佩服老夫人的果断。 有得必有失,老夫人也是不得已啊。 冯橙扫胡嬷嬷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那似笑非笑的一瞥让胡嬷嬷直觉不对劲,见冯橙往外走立刻去拦:“大姑娘——” 一直乖乖待在冯橙怀中的花猫一跃而起,扑到了胡嬷嬷脸上。 “啊——” 惨叫声传到牛老夫人耳中,牛老夫人嘴角微扬。 成了! 大孙女还是懂事的,这孩子可惜了啊——老太太才晃过这个念头,就见少女双手捂脸跑了过来。 冯橙往牛老夫人面前一跪,掩面嘤嘤哭。 牛老夫人下意识扫了一眼剧烈晃动的门帘,脱口问道:“怎么回事儿?” 少女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听了这话哭声更大了。 牛老夫人见孙女活着出来了,心思浮躁,耐心告罄,对着门口怒喊:“胡嬷嬷,你人呢!” 一名老嬷嬷捂着脸跑了过来。 牛老夫人看看胡嬷嬷,再看看冯橙,迷茫了一下。 怎么都捂着脸,难不成撞邪了? “大丫头,你把手放下,有话好好说。” “呜呜呜——”冯橙哭得更伤心。 牛老夫人被哭声吵得脑壳疼,冲胡嬷嬷喝道:“胡嬷嬷,把手放下。” 胡嬷嬷当然不敢违背牛老夫人的吩咐,忍着疼放下手来。 看清胡嬷嬷的脸,屋中登时响起抽气声。 胡嬷嬷的脸怎么花了? “这是怎么了?”牛老夫人吃了一惊。 胡嬷嬷疼得抽气,亦委屈得不行:“是大姑娘带回的野猫把老奴抓成这样的!” 那猫速度也太快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呢就扑她身上了,两只前爪猛挠她的脸,她差点死在隔间里啊! 屋中的人听了胡嬷嬷这话,不由寻觅来福,就见那花猫不知何时回到冯橙身边,正懒洋洋舔着爪子。 众人:“……” 牛老夫人皱眉:“来人,把这野猫带出去。” 这样的野猫就不该进尚书府的大门,不过是被大丫头回来的事占据了心神,才出了这样的疏忽。 一直哭泣的少女放下手来,抱起来福:“祖母,不能把它赶出去,这会坏了尚书府名声的!” 既然祖母最在乎名声,那就利用一下“名声”这个混账东西好了。 果然,牛老夫人一听这话挥手阻止了丫鬟上前的动作,盯着冯橙问:“你说说,为何会坏了尚书府的名声?” 冯橙见料对了,心头不知可悲还是可笑,红着眼睛道:“孙女既然回来了,那私奔的流言定要对外解释吧?” 牛老夫人微微点头。 自然是要解释的,不但要对世人解释,还要找成国公府说清楚。 少女垂眸,声音清脆:“这就是了,世人听了尚书府的说法知道孙女遇到了拐子,会想孙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从拐子手中逃脱的呢?哦,是一只野猫救了尚书府大姑娘……” 冯橙抬眸看着牛老夫人,微扬的唇角藏着讽刺:“尚书府大姑娘心善喂野猫,野猫报投喂之恩救了冯大姑娘,这本算得上一段逸闻佳话。后来一打听,那只野猫呢?” 众人被问得一愣。 对啊,野猫呢? 牛老夫人神色凝重起来。 大丫头说得不错,若是打杀了这只野猫,尚书府就成了无情无义的人家。 顶着一张大花脸的胡嬷嬷傻了眼。 也就是说这只该死的野猫不但没事,以后还要被尚书府好吃好喝养起来? 那她的脸呢?白被挠成这样了? 冯橙轻轻捋了捋来福背上的毛,请示牛老夫人:“祖母,孙女想收养这只野猫,您说行吗?” 牛老夫人嗯了一声。 关系到尚书府名声,这只猫定是要留下了,至于孙女——牛老夫人看着冯橙,不由皱眉。 在她想来,大孙女自尽是最妥当的安排。以后旁人提到尚书府,还要夸一句尚书府大姑娘从拐子手中逃脱是为有勇,自尽以保清白是为有节。 可大孙女若是活着,哪怕世人相信她是被拐而不是与人私奔,那也不好听。 谁知道冯大姑娘被拐的时候有什么遭遇呢? 这样的议论,只要大孙女活着,就会一直有。 堂堂尚书府大姑娘,活在这些不怀好意的揣测中,难堪的是整个尚书府。 牛老夫人余光扫了扫胡嬷嬷,心中恼火:胡嬷嬷跟了她多年,本是个靠谱的,今日怎么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 冯橙明白牛老夫人的懊恼,心中冷笑。 从祖母当众吩咐胡嬷嬷给她检查便知,祖母可不想让二婶等人知道她逼孙女自尽的心思。 有些事可以做,却不能说。 逼死了她,祖母在其他兄弟姐妹面前还是那位慈爱又不失威严的好祖母。 而现在,她从隔间跑了出来,逼她自尽的最佳时机就错过了,祖母怎能不恼。 当然,此后她也不能掉以轻心,须时刻警惕着。 “大丫头,胡嬷嬷不是给你检查么,你怎么这么快跑出来了?”牛老夫人冷冷问。 到这个时候,老太太自然明白,大孙女这是不想死。 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 冯橙听了这话又红了眼圈,飞快瞟了胡嬷嬷一眼,哽咽着道:“一开始我想着检查就检查吧,谁让孙女不孝惹长辈烦心了呢,没想到胡嬷嬷居然摸我的胸!” 胡嬷嬷:? 第7章 冯桃 众人齐刷刷看向胡嬷嬷,表情古怪。 胡嬷嬷居然是这种人? 胡嬷嬷目瞪口呆,一时忘了辩解。 不是老嬷嬷反应慢,实在是受到的冲击太大了:一个大家闺秀,这样没脸没皮的瞎话怎么说得出口? 她疯了才会摸大姑娘的胸!就大姑娘那小身板,哪有胸! 不对,这不是有没有的问题,她一个在老夫人面前得脸的管事嬷嬷,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吗? 诡异的安静中,冯橙哭得更委屈:“孙女好歹是大家贵女,让我受这般侮辱,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牛老夫人嘴角猛抽了一下。 冯橙没有帕子拭泪,任由泪珠淌过白皙的面颊:“可孙女一想若是寻死,祖母知道了该多伤心呀,我可不能为了自己痛快做这种大不孝的事……” 牛老夫人:“……”这么说,她还得谢谢孙女的贴心了。 到这时,再不说点什么就不合适了。 牛老夫人压下翻滚的怒气,沉声问胡嬷嬷:“胡嬷嬷,你是怎么回事儿?” 胡嬷嬷被那锐利眼神一扫扑通跪下去,到嘴边的真相打了个转又默默咽下,忍着憋屈道:“老奴给大姑娘检查时不小心碰到的,绝不是有意的,还请大姑娘原谅。” 二太太还看着呢,万一大姑娘嚷嚷老夫人逼她自尽,那就无法收场了。 正因为胡嬷嬷是牛老夫人心腹,才十分了解牛老夫人在意什么。 还能怎么办,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了。 牛老夫人看向冯橙。 冯橙心知牛老夫人是让她见好就收,可她偏偏不想让对方如意。 “原来胡嬷嬷是不小心碰到的。”少女樱唇微张,显出几分错愕,“嬷嬷是祖母身边得力的,按说不该啊——” 胡嬷嬷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老奴也很内疚,今日不知怎么就马虎了……” 她看出来了,今日她若没有表示,大姑娘打算不依不饶。 大姑娘不要脸,老夫人要脸。这么撕扯下去,大姑娘会不会受罚另说,她铁定讨不了好。 这一耳光,就当她对大姑娘厚脸皮的不了解吧。 大意了啊。 冯橙把调皮的碎发捋到耳后,叹道:“胡嬷嬷这又何必呢,以后注意些就是了。” 胡嬷嬷忍着脸疼,勉强扯出笑容:“老奴谢过大姑娘体谅。” 过了今日,大姑娘不能再拿老夫人逼她自尽说事儿,自有被老夫人收拾的时候! 牛老夫人念头落空,心腹还吃了哑巴亏,心里当然不痛快,看着脏兮兮的少女冷声道:“回来了就好,你先去沐浴更衣吧,这个样子让人瞧了笑话。” 冯橙没有动:“祖母,我母亲在怡馨苑吗?” 牛老夫人看她一眼,淡淡道:“自你失踪你母亲就病了,你三叔与兄长们也在到处寻你,每每天黑透了才回来。” “那孙女先去看看母亲。” “去吧。”牛老夫人压下不耐烦道。 冯橙对着牛老夫人与刘氏屈了屈膝,抱着来福离开了长宁堂。 长宁堂中一时静悄悄,刘氏尴尬笑笑:“大姑娘回来是天大的好事儿,儿媳让厨房今晚加几个菜吧。” “你看着吧。” 见牛老夫人面露疲惫,刘氏识趣告退。 等刘氏一走,牛老夫人屏退左右问胡嬷嬷:“你们进了隔间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胡嬷嬷心里憋着气,闷声道:“老奴就是委婉提醒大姑娘自尽以保清白,那只野猫就扑老奴脸上了,然后大姑娘就跑出来了。” 牛老夫人脸皮抖了抖,看着花脸的心腹没好气道:“去上药吧,这个模样还怎么见人。” 胡嬷嬷讪讪应着。 “还有,明日一早把大姑娘从拐子手中逃脱回家的事传出去。”牛老夫人补充一句。 冯橙出了长宁堂,就见一名粉衣少女匆匆往这个方向赶来。 她脚步微顿,而后快步迎上去。 来人是三妹冯桃。 尚书府一共三位姑娘,二姑娘冯梅是二房的,三姑娘冯桃是大房庶女。冯桃生母原是大太太尤氏的陪嫁丫鬟,多年前就病逝了,冯桃自幼便养在尤氏身边。 眨眼间冯桃就到了近前,哭着抱住了冯橙:“大姐!” 窝在冯橙怀中的来福野性犹在,对陌生人的靠近很是警惕,对着小姑娘胸口挠了一爪子。 小姑娘猛然后退,低头看着被抓破的衣襟傻了眼。 冯橙警告揉了揉来福脑袋,对脸色发白的少女喊了一声三妹。 她还是来福的时候,听人提起冯府大太太病逝了,想方设法溜回了家。彼时府上处处挂着白,母亲的棺椁就停在怡馨苑中,可除了伤心欲绝的兄长,其他人眼中流露的只有轻慢。 那些人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人后却难免流露出几分真实心思。可他们不知道,无人的时候还有一只猫悄悄看着他们。 一开始,她以为是她“私奔”的事害母亲被人看轻,有口不能言的痛苦下只能藏在怡馨苑中看那些人进进出出。 她很快发现了蹊跷:三妹竟从没出现过。 母亲过世,三妹没有不露面的道理。 她怀着疑惑四处寻找,无意中从二婶母女的对话中知道了原因:三妹死了。 二婶说:“以后府中就你一个姑娘了,你可要争口气。” 冯梅撇着嘴说:“母亲放心,女儿再不争气也做不出冯橙与人私奔,冯桃与小厮私会那样的丑事。” 从二婶母女话中得知,三妹因与小厮私会被人撞破自尽了,而母亲先是嫡女与人私奔,后是庶女与小厮私会,被祖母斥责教养不当,当天夜里便悬了梁。 尚书府是要脸面的人家,大姑娘的事尚未平息,三姑娘与下人私会的事自然要死死瞒住,大太太的死因就推到了病逝上。 尤氏在冯橙失踪后本就病了,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冯橙偷听了刘氏母女的对话,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 少女心事旁人不知晓,她却知道,三妹心中早就有了人,怎么可能与府中小厮私会。 此后,她数次潜入冯府寻觅真相,却不得解惑。三妹的贴身丫鬟因为主子做下丑事被打死了,打发到各处的小丫鬟则什么都不知晓。 “大姐——”娇柔的声音拉回了冯橙的思绪。 冯橙看着冯桃,轻叹口气。 三妹心中的那个人,是陆墨。 第8章 母女相见 冯桃拽着冯橙衣袖,神情激动:“大姐,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 冯橙冷静得多:“三妹从哪里来?” 冯桃道:“我在怡馨苑伺候母亲,听小丫鬟禀报说姐姐回来了,就跑过来了。” “母亲知道我回来了?” 冯桃摇头:“母亲病着,我寻思大姐直接去见母亲更好,叮嘱丫鬟先别和母亲说。” 冯橙微微颔首。 在不知道她什么状况的情况下,不刺激病中的母亲是聪明的做法,而她现在的狼狈样子确实不宜让母亲瞧见。 “我先去晚秋居梳洗一下,三妹也回房换衣裳吧。” “嗯。”冯桃目光不离冯橙左右,似乎到现在仍不敢相信冯橙回来的事实。 冯橙所住的晚秋居与冯桃所住的长夏居相邻而建,姐妹二人并肩往前走去。 迎面立着一名素衣少女,是二姑娘冯梅。 见冯橙到了近前,冯梅神色有些复杂:“大姐回来了。” 冯橙点头,淡淡道:“等我见过母亲,再与二妹叙话。” 眼见冯橙走远,冯梅抿了抿唇。 她听闻大姑娘回府就赶了过来,本以为见到的会是羞愧不安的冯橙,没想到非但没从冯橙面上瞧出半点羞愧,还瞧出了几分傲慢。 就是以前,冯橙在她面前也傲不起来啊。 尚书府三位姑娘,三姑娘是庶女不提,大姑娘令人称道的是美貌,二姑娘令人称道的是才气。 对清贵人家来说,推崇有才比推崇美貌总显得脱俗些。 何况冯橙早早丧父,就算占着大姑娘的身份,比之冯梅父母俱在且恩爱有加又差了些。 “梅儿。”一声轻唤令冯梅转了头。 二太太刘氏弯了弯唇:“别傻站着了,随母亲回房。” “母亲,大姐她——” “回去再说。” 长宁堂外恢复了平静。 这个时候冯橙在长宁堂中说的那番话尚未传开,左右无人,冯桃低声问:“大姐,你真的与陆二公子——” 冯橙不动声色反问:“三妹怪我么?” 冯桃一愣,似乎这问题很离谱:“大姐说什么呀,我怎么会怪你,要怪也怪那个陆墨不要脸……” 听冯桃把陆墨数落一通,冯橙有些诧异:“三妹不是心悦陆二公子?” 冯桃冷哼:“本来是心悦的,可他竟拐了大姐私奔,就不喜欢了。” 十四岁的少女,在信任的人面前丝毫不掩饰情绪,把嫌弃全挂在了脸上。 冯橙失笑:“可我记得以前三妹说特别特别喜欢,若不是怕人瞧见,还想画了陆二公子的画像贴墙上。” 冯桃脸微红:“嗐,以前鬼迷心窍,现在清醒了。” 冯橙这才道出实情:“我是遇到了拐子,与陆二公子没有丝毫关系。” “真的?”冯桃脚下一顿,眼睛都亮了。 冯橙微抬下巴,嗯了一声。 她虽没长篇大论解释,冯桃却立刻信了,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大姐,我忽然觉得又喜欢陆二公子了。” 冯橙默了默,到底没有说什么。 三妹心悦也好,不喜欢也罢,至少她附身来福的那段经历中,成国公府从未放弃对陆墨的寻找。 她想,陆墨应该是死了。 吴王一方既然做了这个局,就不可能留活口。她是因为来福相救才侥幸逃离那辆马车,饶是如此,也没摆脱横尸荒野的结局。 她的尸身被陆玄发现,对陆玄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让一个倒霉鬼入土为安,却不知道他埋葬的是谁。 也因此,冯大姑娘与陆二公子“私奔”后,二人就再没出现过。 说话间晚秋居到了。 冯桃一拉冯橙衣袖,小心翼翼道:“大姐,我和你说件事。” 冯橙看着她。 小姑娘似乎怕刺激到长姐,竭力放轻语气:“祖母恼怒蒹葭没有照顾好大姐,命人打蒹葭板子,蒹葭没受住没了——” 冯橙有两个自幼陪她长大的丫鬟,一个叫蒹葭,一个叫白露。 蒹葭性情活泼,冯橙出门一般都会带着她。 也连累了她。 失去生命,失去感情亲厚的丫鬟,失去妹妹,失去母亲,直到尚书府轰然倒塌,失去所有在乎的人。 一次次的心痛,冯橙早就尝过了。 她压下泪意,问冯桃:“白露呢?其他人呢?” 她出了事,同是贴身丫鬟的白露亦免不了受罚,只不过她还是来福的时候对这些细节无从得知。 冯桃见冯橙还算冷静,暗松口气,小声道:“祖母审问白露没问出什么,把她关进了柴房。晚秋居里其他人还好,只是被停了数月到一年不等的月钱。” 怕冯橙担心,小姑娘忙补充道:“大姐放心,白露没有挨板子。” “嗯。”冯橙点了点头。 她虽挂心白露,但先去见母亲是更要紧的事。 “三妹换了衣裳来晚秋居等我,我去看母亲。” 冯橙与冯桃分开,走进晚秋居。 晚秋居中一片寂静,明明是阳春三月,却有种暮气沉沉之感。 自从冯橙出了事,晚秋居的人夹着尾巴做人,消息闭塞,现在还不知道冯橙回来了。 见冯橙走进来,正洒扫的小丫鬟一愣,而后尖叫道:“姑娘回来了!” 眨眼间院中就聚了不少人:两个二等丫鬟,四个小丫鬟,一个婆子。 冯橙没解释什么,吩咐道:“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众人虽有无数疑惑,瞧着少女冷凝的面色却不敢多嘴,红着眼圈忙碌起来。 冯橙痛快洗了一个澡,换上干净舒适的衣裙,安顿好来福,与冯桃一起去了宁馨苑。 宁馨苑中弥漫着淡淡药香,才喝过药闭目靠着引枕的尤氏听到动静,问道:“是桃儿吗?” 一道轻柔声音传入尤氏耳畔:“母亲。” 那面带病容的美妇人猛然睁开了眼,望着冯橙热泪盈眶:“我的橙儿,是我的橙儿吗?” 冯橙快步向前,侧坐在床边握住尤氏冰凉的手:“母亲,是我。” 尤氏紧紧搂住冯橙,放声痛哭。 宁馨苑这边沉浸在母女相见的喜悦中,长宁堂那边,牛老夫人又糟心了。 冯尚书被老成国公给打了,是被人扶回来的。 第9章 冯尚书 堂堂尚书大人挨了打,冯尚书自觉没脸,命下人把他扶去了书房。 老尚书扶着腰才坐下,牛老夫人就赶过来了,一见冯尚书的惨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老爷,您是礼部尚书,怎么能与成国公那种粗人对打?” 大魏建国还不到三十载,成国公是随太祖打天下的武将,在牛老夫人看来冯尚书与这样的人动手,既不理智又失身份。 冯尚书面色沉沉:“实在是那老匹夫欺人太甚,出了这样的事非但不觉理亏,还跑到我面前挑衅!我说孩子还没找回来,同一日失踪说不定是巧合,再说我孙女素来乖巧,又早已定亲,怎会与你孙子私奔。你猜那老匹夫说什么?” 牛老夫人皱眉等着冯尚书往下说。 “那老匹夫跳着脚说那你觉得是我孙子诱拐了你孙女?放眼京城谁不知道我二孙子出色……”冯尚书一拍矮榻,“那蠢材,就是个擀面杖!” 牛老夫人沉着脸道:“老爷既然知道那是个浑人,还与他撕扯什么?” “我何尝想与这种人撕扯,见他如此啐了一口就走,没想到——”老尚书顿了一下,面露尴尬,“不小心把唾沫星子喷他脸上了,那老匹夫就抡起拳头打了过来……” 见牛老夫人脸色发黑,冯尚书试图挽回尊严:“我也没吃亏,拽掉了他一把胡子。” 年少时家境贫寒,他也是干过粗活的。 牛老夫人:“……”这么说,她还得叫好了? “老爷以后还是离那成国公远着点。” “知道了。”冯尚书浑身疼,不想再与牛老夫人说下去,“我今日就歇在这里,晚饭也不用了,你回去吧。” 牛老夫人淡淡道:“好叫老爷知道,大丫头回来了。” 冯尚书猛然起身,因吃痛又坐了下去,紧紧盯着牛老夫人问:“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听牛老夫人讲完,冯尚书立刻吩咐下人:“去把大姑娘请来。” 宁馨苑这边,尤氏搂着冯橙哭了一通,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 她看着女儿,连眼睛都舍不得眨:“橙儿,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母亲的。” 冯橙握着尤氏的手,柔声道:“当然不会,母亲放心吧。” 母亲性情虽柔弱,但对她的疼爱是全心全意的。她早早没了父亲,老天有眼得以重生,再不想失去母亲。 得了爱女的宽慰尤氏面露笑意,可很快脸色一变,抓着冯橙的手紧了一下:“橙儿,昨日……薛府来退亲了……” 冯橙的未婚夫婿是大理寺卿薛绍聆的幼子薛繁山,冯府与薛府同在康安坊,二人自幼便玩在一起,乃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 两府门第相当,见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又合得来,便给二人定了亲。 那时,冯橙的父亲还在。 听了尤氏的话,冯橙怔了一下,很快笑笑:“女儿卷入那样的流言中,薛府来退亲也不奇怪。” 尤氏打量冯橙神色,却瞧不出悲喜,心疼得落泪:“若是能早一日回来就好了……” 橙儿与繁山那般要好,知道被退亲的消息心里该多难过啊,怕她伤心还要强撑着。 尤氏越想,越心疼。 “母亲,您不必替女儿可惜。薛府昨日退亲,女儿今日回来,只能说明我与薛繁山没有夫妻之缘。” “橙儿,你不难过么?” 难过么? 冯橙轻轻抿了抿唇。 要说难过,曾经还是有的。 她与薛繁山见证了彼此长大,也曾红着脸悄悄牵手,她以为他们会顺理成章一起白头,从没想过这个人在她以后的人生中缺席。 可谁想到她死了呢。 她没有以后了,而薛繁山的人生还在继续。齐军攻破京城之前,薛繁山已经成亲了。 那些难过,都留在了上辈子。 如今她回来了,再想到薛繁山只有一个反应:别的女人的夫婿。 她哪来闲工夫为了别人的夫君难过。 “不难过呀。”冯橙对尤氏甜笑,“女儿经过这次大劫想明白许多,那些注定错过的不可强求,不然是祸非福。” 尤氏觉得这话有道理,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心又揪了起来。 这被拐的名声也不好听啊,橙儿以后不要说嫁人了,等尚书府与成国公府扯明白私奔的事,定会被老夫人送去家庙青灯古佛,或是关在府中偏僻院子从此不得见人,直到悄无声息死去。 这般一想,尤氏搂着冯橙哭起来:“我的橙儿,以后你可如何是好……” 冯橙轻拍尤氏单薄的背:“母亲放心,眼下的麻烦女儿有办法解决。” 尤氏正要追问,冯尚书那边的人就到了。 在尤氏担忧的目光中,冯橙随来人去了书房。 “孙女见过祖父、祖母。” 冯尚书仔细打量冯橙,见确实是长孙女无疑,悬着的心放下少许。 “橙儿,此刻只有祖父、祖母在,你不要有丝毫隐瞒,你与成国公府二公子当真毫无关系?” 少女背脊笔直,嘴角挂着讥笑:“孙女当然与他毫无关系。奔者为妾,成国公府二公子哪来的脸,能让孙女舍弃家人、舍弃尚书府大姑娘的身份与他私奔?” “不错,我就知道我的孙女不是个糊涂的。”冯尚书见冯橙如此反应心下一松,冷冷道,“那明日就该与成国公府好好说清楚了。橙儿,你先回去歇着吧,这些事长辈们会解决。” “多谢祖父。”冯橙福了福身子,却没离开。 冯尚书问:“橙儿还有事?” 冯橙看向牛老夫人:“祖母,我听说白露被关在柴房,能不能放她出来服侍孙女?” 牛老夫人面无表情点了头。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澄清孙女与人私奔的事,那因为此事被关起来的丫鬟自然要放了。 “多谢祖母。”冯橙粲然一笑,退了出去。 书房中一时静下来,良久响起牛老夫人的声音:“老爷,等事情过了把橙儿送去家庙吧。她落入过拐子手中,就算咱们说她是清白的也堵不住世人的嘴,留她在府中会影响其他孩子前程。” 冯尚书沉默片刻,叹道:“橙儿本没有错,就是命不好。送去家庙就免了,养在府中以后不见外人,等时日久了世人淡忘,在外地寻一户合适的人家嫁过去就是了。” 牛老夫人扯了扯嘴角。 没有错? 让自己落入拐子手中就是错,那日大丫头若是规规矩矩待在府中,又怎么会出事? 说到底,是自己招来的祸事。 “就听老爷的。”牛老夫人嘴上应了,眼底一片冰冷。 第10章 容貌顶什么用 坐落在皇亲贵胄聚集之地的成国公府此时正热闹着。 “国公爷,今日你把冯尚书打了?”成国公夫人看着怒容满面的成国公,一脸不赞同。 糟老头子真不让人省心。 冯尚书她是见过的,就那瘦弱的小身板,老头子一拳就能打个半死,到时候怎么对皇上交代? 成国公听了更气:“明明是对打。夫人你瞧瞧!” 见成国公指着胡子,成国公夫人仔细看了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 “瞧什么?” “胡子啊!”成国公心疼坏了,“被那老酸儒揪掉了好几根呢。” 成国公夫人惊讶不已:“冯尚书还有这样的身手?” 不应该啊,就冯尚书那样的,她都能一打五。 “老酸儒超常发挥罢了。”成国公摆摆手。 一名下人匆匆进来禀报:“大公子回来了。” 成国公夫人一听,忙命人请进来。 不多时一名少年快步而入,向成国公夫妇施礼:“孙儿见过祖父、祖母。” 有日子没见大孙子,加之二孙子失踪,成国公夫人一见陆玄眼圈就红了:“玄儿回来了。” 陆玄瞧着祖母泛红的眼圈,问出心头疑惑:“府中是不是有什么事?” 门人的欲言又止,一路走来的低沉气氛,加之祖母反常的脆弱,他能肯定府中出事了。 祖母出身将门,年轻时随着祖父上过战场的,不是那种几日不见孙子就抹泪的老太太。 成国公重重叹口气:“你二弟失踪了。” 陆玄一愣,冷清的眉眼变得锐利:“失踪?” 成国公夫人红着眼道:“一起失踪的还有礼部尚书府的冯大姑娘。” “这是什么意思?”陆玄问。 “都说你二弟与冯大姑娘私奔了。” “不可能。”陆玄断然否定,只觉荒唐,“祖父、祖母相信二弟会与人私奔?” 那是他的孪生弟弟,就算二人性情迥异,一些默契还是有的。说二弟会与人私奔就如说他会与人私奔一样可笑。 “本来是不信的,可流言一下子就传开了,除非把墨儿找回来才能真相大白。”成国公夫人想着这两日的风言风语,心口仿佛堵了石头。 “这两日家里去哪些地方寻过?可有收获?” 成国公道:“把京城都快翻遍了,凡是你二弟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人询问过,也是这样问出来有人瞧见你二弟与冯大姑娘一起出城……” “什么人瞧见的?” “城门附近的一些小贩都瞧见了,听他们的描述正是你二弟与冯大姑娘失踪当日的穿着打扮。” 陆玄敏锐抓住疑点:“进出城者不知凡几,那些小贩是如何留意到二弟与冯大姑娘的?” “他们说二人走得急,那姑娘跌了一跤摔掉了帷帽,正摔在他们附近,所以就有了印象。” “孙儿听着未免太巧,倒像是故意弄出动静让人记住似的。” 成国公叹气:“如今就是两种可能,要么是有人故意给陆、冯两家制造矛盾,要么就是墨儿与那冯大姑娘真的看对了眼——” 陆玄额角青筋直跳:“第二种可能,孙儿认为不存在。” 成国公夫人轻咳一声:“据说冯大姑娘容貌出众,与你二弟早就相识……” 年少慕艾,谁能说那么绝对呢?要是都受理智控制,就没有牛郎织女、殉情化蝶那些传说了。 陆玄皱眉:“容貌顶什么用?” 成国公夫人看着眉眼冷然的大孙子,忽然有些慌。 这孩子还没开窍啊。 “那些说见过二弟与冯大姑娘的小贩,还照常出摊吧?” 成国公对这种细节就不清楚了,道:“明早打发管事去看看。” 成国公夫人跟着道:“玄儿,你出门多日也辛苦了,向你母亲报个平安就去歇着吧,你二弟的事明日再打算。” “父亲不在府中么?” 提起儿子成国公就咬牙切齿:“不必理会他!” 那个逆子早些日子被人撺掇着去了外地,到现在还没回来。当然了,回来也是添乱。 “那孙儿告退了。” 陆玄离开成国公夫妇住处,往华璋苑赶去。 天际霞光隐去,夜色悄悄降临,花木繁茂的华璋苑有种令人压抑的安静。 少年走过去,守在屋门口的丫鬟眼中迸出光彩:“二公子!” 屋内一阵响动,一名妇人快步走出来:“墨儿回来了——” 看清少年模样,话音戛然而止。 “母亲。”立在石阶上的黑衣少年对着妇人见礼。 妇人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是玄儿啊。” 两个儿子虽长得一样,可当母亲的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 这不是次子陆墨,而是长子陆玄。 对世子夫人方氏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儿子她都疼爱,但手心肉与手背肉还是有区别的。 长子性情散漫,自幼与她相处不多,等大了更是时常见不到人影。 而次子生下来时比长子孱弱许多,是她不知费了多少心神才精心养育大的,养成了人人称羡的样子。 她心中清楚,她更偏爱次子一些。 看着掩去失望的母亲,陆玄也清楚这一点,但他不在意。 弟弟与母亲相处多,得了母亲更多疼爱,他与母亲相处少,得了更多自由。 有得有失罢了。 “儿子刚回府,来向您请安。” 夜风有些凉,凉透了方氏指尖,她用力抓着少年的手:“玄儿,你弟弟失踪了!” “我听祖父、祖母说了。” “你不要相信墨儿与人私奔的话,墨儿怎么可能看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女子!”方氏说着,手上不自觉用力。 长长的指甲陷入少年手背。 刺痛传来,陆玄面上并无反应,只淡淡道:“我相信弟弟不会做这种事。母亲放心,明早我见过太子,便去查弟弟失踪的事。” 方氏这才松了手,露出笑容。 “那儿子不打扰母亲休息了。”陆玄告别方氏往住处走去,等走到无人处脚步微顿,揉了揉掐出印痕的手背。 少年皱着眉,心道:还是挺疼的。 方氏立在石阶上,等不见了儿子背影扫丫鬟一眼:“人也能认错,还不去领罚!” 丫鬟战战兢兢应是,心中有些委屈。 这两日人人都惦着二公子,大公子突然出现,她第一反应就是二公子回来了。 谁让大公子与二公子长得一样呢。 第11章 不只是萍水相逢 天刚亮,陆玄便去见了太子。 陆皇后乃成国公之女,作为陆皇后唯一的儿子,太子与陆玄是嫡亲的表兄弟。 谈完正事,太子问道:“玄表弟,墨表弟如今可有消息?” 陆玄摇头:“现在还没消息,等会儿我带人去查。” “那玄表弟快去吧,母后与我都很挂心,不过我相信墨表弟一定吉人自有天相。”太子说着,咳嗽起来。 太子自幼体弱,这般模样是陆玄常见的。 “殿下保重身体,等有弟弟的消息我第一时间跟你说。” 太子苍白着脸点头,目送陆玄离去。 殿中静了下来,太子接过内侍递过来的杯盏啜了一口,压下咳意。 皇城外,国公府管事正等在那里,一见陆玄出来忙见礼:“大公子。” 陆玄摆手:“带我去见那几个小贩。” 城门附近有些零散摊位,站在路边树后的管事指了几处,低声道:“大公子,说见过二公子与冯大姑娘的就是那几人。” 陆玄观察片刻,举步走向一个货郎。 货郎忙堆起笑容:“公子看看要买些什么。” 看这小公子的气度,显然瞧不上他卖的东西,但也不敢得罪了。 陆玄一扫尽是些姑娘家用的小玩意儿,瞧得人眼花缭乱,随意丢了一块银子到货郎手中:“全买了。” 货郎先是一愣,而后狂喜。 苍天啊,终于让他遇到这种一掷千金的纨绔子了。 “谢过公子。”货郎连连作揖。 他这般反应,登时吸引得四周小贩看过来。 “打听个事儿。” 货郎忙道:“公子请说。” “听说你见过成国公府二公子与尚书府大姑娘一同出城,说说那日他们作何打扮。” 听了陆玄问话,货郎丝毫不觉奇怪。 这两日不知多少人问过他这些问题,如今还有钱拿,说起来就更流利了:“那位姑娘穿着淡绿色衣裙,梳着燕尾髻,与她一起的公子穿着竹青色直裰——” 货郎顿了一下,指着陆玄身上衣裳道:“颜色样式与公子所穿差不多。” “是么?”少年笑笑,眼尾一扫留意这边的人。 那些小贩见被出手阔绰的少年注意,登时来了精神,其中一人道:“没错,是和公子身上穿的差不多。” 一角碎银在半空划出优美的弧线,落入开口的小贩手中。 其他人见此,纷纷出声附和。 “能不能形容一下那位公子样貌?” 尝到甜头的几人争先恐后描述起来。 陆玄静静听着,等几人住了口,笑道:“我听着,怎么觉得那位公子与我差不多?” 形容人的样貌,尤其年纪仿佛的俊俏少年郎,无非那些话罢了。 几人一愣,下意识看陆玄一眼。 货郎第一个开口:“那位公子与您身高差不多,胖瘦差不多,长得也俊,乍一看是有些像,不过仔细看就不像了。” 少年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块碎银,似笑非笑:“不像?” 碎银在阳光下闪着光,仿佛下一刻就会划出优美弧线,落入某个幸运儿手中。 另一人抢先道:“不像,那位公子没有您俊!” 其他人纷纷投以鄙夷的目光。 怎么还抢答呢,明明还没仔细确认。 少年手中的碎银果然划出一道优美弧线,落入那人手中。 这下其他人无法保持沉默了。 “是不像,您的眉眼更精致些。” “对,肤色也更白。” …… 被树挡住身形的管事摸了摸鼻子。 正儿八经的打探消息,怎么变成称赞大公子美貌了? 陆玄听够了,笑着问:“真的一点都不像?” “不像,不像!” “这倒怪了。”少年忽然收了笑,有种高山白雪的冷,“我是成国公府大公子,与二公子是孪生兄弟,穿的衣裳都一样,怎么会不像呢?” 场面一静。 管事走过来,厉色道:“我们大公子问话呢。” 几个小贩对管事还有印象,不由惊了。 这位公子居然真是成国公府大公子,那孪生子怎么不像呢?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懵。 少年眼尾狭长,噙着冷意扫了货郎一眼。 那瞬间货郎好像掉进了冰窟,冷得他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哎呀,那日别是认错了人!” 此话一出,几人反应过来,看着形容冷淡的少年不由慌了。 “大公子,我不是乱说啊,那日好几拨人来打听有没有见过那般打扮长相的少年男女,恰好与我见过的一样……”货郎白着脸解释。 其他人纷纷道:“没错,一开始我们可不知道那对少年男女身份,听来问的人描述的与我们瞧见的一样,这才以为那就是成国公府二公子与尚书府大姑娘,可不是有意坏人名声的……” 这番动静,已经引来不少人围观。 陆玄神色稍缓:“原来是认错了,那几位以后就不要乱说了。” “是,是,是。”几人小鸡啄米般点头。 小老百姓谁敢乱说啊,这不是巧了嘛。 陆玄转身离开,把围观者的议论留在身后。 管事追上去:“大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回府再说。”陆玄加快了脚步。 街上人流如织,越来越热闹,路边小茶馆有惊呼声传出来。 “尚书府大姑娘回来了?” 陆玄停下身形。 “不是说尚书府大姑娘与成国公府二公子私奔了,怎么回来了?” “嗐,你那都是过时的谣言了,尚书府大姑娘根本没有与成国公府二公子私奔,而是落入了拐子手中——” “什么,落入拍花子的手里了?那一个小姑娘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消息灵通的人得意洋洋:“这就是奇闻了——” “不要卖关子,快说!” “尚书府大姑娘啊,居然是被一只野猫救的……” 新鲜出炉的八卦从茶馆敞开的窗传出老远,陆玄神色渐渐凝重。 落入拐子手中,被一只野猫救了,这听起来有些耳熟。 少年突然挑眉,脑海中浮现一张面庞:那个因为特别能吃暂且被他排除细作嫌疑的少女。 那个少女莫非就是冯大姑娘? 冯大姑娘与二弟传出私奔的流言,偏巧在那荒郊野岭出现,求他带她回京。 她与二弟的失踪当真毫无关系? 看来他要先确认一下那名少女是不是冯大姑娘。 少年换了个方向走,管事不解问:“大公子,您去哪儿?” 这可不是回国公府的方向。 “礼部尚书府。” 原来,不只是萍水相逢。 第12章 来客 管家箭步挡在陆玄面前。 少年一双眼黑白分明,平静看着他。 “大公子,您可不能去礼部尚书府!” “为何?” 管事压低声音:“您想啊,您与二公子长得一样,这时候过去别人会以为冯大姑娘与二公子私奔后悔跑了回来,二公子纠缠不放又追过去了。” 少年面色微变。 “大公子,人言可畏啊,世人只相信自己感兴趣的……”管事唯恐拦不住人,又加了一句。 陆玄暂且歇了去尚书府的心思,径自回府。 成国公府此时已经接到尚书府送来的信。 花厅中,世子夫人方氏语气难掩激动:“照冯家的说法,墨儿失踪与他家毫无关系了?” “如果冯府所言不虚,至少证明墨儿没做糊涂事。”成国公夫人道。 方氏却觉无法接受:“不少人都瞧见墨儿与冯大姑娘在一起,现在冯大姑娘回来了,尚书府就推得干干净净!” 陆玄走进来,听了方氏的话道:“儿子今日去试探了那些小贩,他们根本没认出我。这说明他们那日看到的不是二弟,只是穿着打扮与二弟相似的人。” 成国公皱眉:“这么说,是有人故意把墨儿扯进来。” 陆玄颔首:“孙儿也是这么觉得,或许就是想把陆、冯两府卷入风波。” 成国公捋捋胡子:“那冯大姑娘——” “儿媳不信冯大姑娘的失踪与墨儿毫无关系!” 陆玄有些奇怪:“母亲昨日不是还对我说不要相信弟弟与人私奔的闲话么?” 方氏一滞,被噎得心口痛。 在方氏心里,儿子那般出众,就算与公主私奔她都不信。 可同日失踪的两个人,别人的女儿回来了,她儿子却没回来,方氏的心态便发生了微妙变化:儿子该不会出事了?若是这样,她情愿相信儿子的失踪与冯大姑娘有关系。 凭什么只有她儿子出事呢? 这是方氏内心深处的念头,也因此,面对问出这话的长子恨不得呼一巴掌。 见公婆都瞧着她,方氏平复了一下情绪,道:“墨儿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儿媳觉得无论如何都该见见那位冯大姑娘,而不是得了尚书府送来的信就算了。” 成国公夫人微微点头:“能见一面最好,不过尚书府送来的信上说冯大姑娘受了惊吓病倒了——” 病了? 陆玄微抬眉梢。 倘若他遇到的那位姑娘就是冯大姑娘,可不像会受到惊吓病倒的样子。 所以说,还是要确认一番。 “儿媳亲自去见。”方氏语气坚定,“冯大姑娘不方便出门,那我就去一趟尚书府。” 所谓病倒十有八九是尚书府嫌丢人找的借口,等这场风波过了,冯大姑娘恐怕就要悄无声息“病逝”了。 对令家族蒙羞的女子,这是一些高门大户惯用的手段。 听了方氏的话,成国公夫人看向成国公。 成国公把头一偏。 他才不会登尚书府的门,老酸儒揪他胡子还没道歉呢。 成国公夫人抿了口茶。 她也不去,她与那位尚书夫人不大合得来。 这样看来只能儿媳去了。 得了成国公夫人点头,方氏便要去准备出门的事, 陆玄开口:“母亲,我陪您一起去。” 方氏看陆玄一眼,断然拒绝:“我去见的是女眷,你跟着像什么话。” 玄儿常由着性子来,不像墨儿那般懂事。 少年干脆闭了嘴。 晚秋居里,冯橙还在睡。 尤氏红着眼圈守在一旁,满脸担忧。 “母亲,您别担心,大夫说妹妹只是太累了,好好休养几日就没事了。” 开口劝慰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俊朗,气质温润,正是冯橙的兄长冯豫。 他昨日回来太晚,不好来见妹妹,今日一早赶来晚秋居,等到现在都不见冯橙醒来。 望着静静躺在床榻上的少女,说不担心是假的,但在母亲面前却不能表露出来。 “我就是想到你妹妹吃得苦,心里难受。” 少女缩在锦被里沉沉睡着,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黛眉乌发衬得面色越发苍白。 昨晚橘色烛光下,可没觉得女儿脸色这么差。 忽然双目紧闭的少女神色起了变化,似是从梦魇中挣脱,猛然坐起身子。 “橙儿(妹妹)!” 冯橙定了定神,对尤氏与冯豫露出笑容:“母亲,大哥。” 尤氏忍不住拭泪,冯豫则松了口气,温声问:“妹妹觉得怎么样?” 冯橙感觉了一下,如实道:“挺好的。” “真的没事么?若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们。” “真的挺好的。”见兄长追问,冯橙心中奇怪。 冯桃出了声:“可是大姐脸色好差。” 小姑娘捧来梳妆镜:“大姐你看。” 琉璃镜中清晰照出少女的模样:白瓷般的面庞,黑得纯粹的双眸,以及淡到没有颜色的唇。 冯橙恍然。 这副病恹恹的样子难怪兄长会那般说。可实际上她感觉甚好,没有任何不适。 “这两日精神高度紧张,许是太累了。”冯橙只好胡乱扯了个理由。 “大夫也是这样说,妹妹可要好好休养。” 冯橙一愣:“大夫来过了?” 见长姐一脸茫然,冯桃道:“大姐,你睡得太熟了。” “是么?”冯橙心头一动,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现在都巳正十分了。”冯桃笑道。 冯橙吃了一惊。 竟睡了这么久? “那我不是错过了给祖母请安。” 尤氏握着冯橙的手,安慰道:“老夫人知道你不舒坦,免了你的请安让你好好休养。” “那我就放心了。”少女松了口气的样子,垂下的剪羽遮住了眸底冷意。 对牛老夫人来说,没等来冯橙请安正合心意。 那丫头不来碍眼也好,以后以大姑娘要静养为由,正好把她拘在晚秋居中不见人。 大丫鬟婉书挑帘进来:“老夫人,成国公府递来帖子,说成国公世子夫人要来拜访。” 成国公世子夫人来拜访,不用想是奔着大丫头来的。 盯着那精致拜帖,牛老夫人神色沉郁,却知道不好拒绝。 两家孩子一起卷入流言,冯家姑娘回来了,国公府定然要上门见一见人。 “给我梳头,换上见客的衣裳。” 第13章 火上浇油 成国公世子夫人方氏很快就到了。 待客花厅里,方氏与牛老夫人寒暄几句,入了正题:“听闻贵府大姑娘回来了,我实在为尚书夫人高兴,不知能不能见见大姑娘?” 方氏说得客气,牛老夫人却不能怠慢。 成国公乃开国四公之一,女儿先为太子妃,再为皇后,论门第,放眼京城能盖过成国公府的勋贵还没有。 “那丫头受了些惊吓——” “那我去大姑娘住处瞧瞧吧。这几日流言四起,不瞒尚书夫人说,我这心里既惦着犬子,又惦着大姑娘。如今听闻大姑娘回来了,见一见也算把心放下一半。” 牛老夫人笑道:“世子夫人太客气了,你去见那丫头岂不是折了她的福分。老身只是怕她状态不佳,在世子夫人面前失礼。” “怎么会,大姑娘历经万险从拐子手中逃脱,状态不好也是人之常情。” 牛老夫人现在一听“拐子”这两个字就觉刺耳,吩咐婉书去晚秋居请冯橙过来见客。 冯橙梳洗过,正与冯豫说话:“大哥这两日为了寻我,耽误了不少功课吧?” 清雅书院在京中十分有名,冯豫与堂弟冯辉皆在书院读书,二人正为了今年秋闱苦读。 只是冯橙知道,那段离奇经历中,兄长到底错过了三年一次的这场秋闱。 母亲“病逝”,按大魏律服三年之丧者不得赴考。 冯豫揉了揉少女脑袋:“书是读不完的,没有什么比把妹妹寻回来更重要。这两日三叔与二弟也在到处寻你。” “三叔他们都知道我回来了吧?” 尤氏笑道:“知道了,你三叔今早还来过。对了,你舅母带着你表哥、表姐也来了,因为你还睡着,就请他们先回去了。” “是么。”少女乌湛湛的眸中瞧不出多少情绪。 这时白露进来禀报:“姑娘,长宁堂来人请您去一趟,让您换上见客的衣裳。” 冯橙略一琢磨,估摸着是成国公府的人。 她才回到家,该来看她的差不多都来了,除了成国公府那边来人,想不出其他。 见冯橙要换衣,冯豫退了出去。 尤氏有些不安:“也不知是什么人来了,母亲陪你去吧。” “长宁堂没请母亲过去,母亲还是留下等我吧。我一个小辈去见客,说上几句也就回了。” 尤氏是个软性子,又早早没了丈夫,在牛老夫人那里并不好过,冯橙自然不愿母亲往老妖婆面前凑。 冯橙换好衣裳走出门,来福就跑过来亲昵蹭着她的腿。 花猫被打理过,一改脏兮兮的模样,显出几分温顺。 冯橙弯腰把来福抱了起来。 长宁堂来的婉书吃了一惊:“大姑娘,您要带这只猫去见客?” 冯橙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婉书劝道:“大姑娘,这只猫虽救了您,到底野性难驯,要是惊扰了贵客就不好了。” 胡嬷嬷那张大花脸可太惨了。 少女把怀中花猫抱得更紧了些,蹙眉道:“可离了来福我就心慌,要不你回去对祖母说我病了,起不来床。” 这下婉书不敢多话了。 成国公世子夫人还在那等着,若是没把大姑娘请去,她第一个要挨罚。 “大姑娘请吧。” 冯橙抱着猫儿往前走去。 婉书稍稍落后一步,盯着那纤细背影暗暗纳罕。 印象中大姑娘娇憨可爱,与现在不大一样。究竟哪里不同,一时又说不清楚。 守在门口的丫鬟见冯橙过来,挑起帘子:“大姑娘到了。” 屋内话音一停,成国公世子夫人方氏看了过去。 走进来的少女眉眼精致,有着青裳白裙掩不住的昳丽。 很快她的视线被少女怀中的狸花猫吸引去。 还有抱着猫来见客的? 方氏下意识对这种特立独行就没好感,暗暗皱眉。 牛老夫人瞧了也不快,沉声道:“橙儿,这是成国公世子夫人。” 冯橙抱着猫上前来:“见过祖母,见过世子夫人。” “这便是传闻中救了大姑娘的那只猫吗?”方氏心中虽不喜,面上却半点不露。 冯橙垂眸看了来福一眼,笑道:“是呀,若没有来福,我就回不来了。” 方氏细看少女,那苍白的脸色倒是印证了牛老夫人先前的话。 “大姑娘能不能说说,当日是怎么出事的?” 冯橙去看牛老夫人。 牛老夫人神色严肃:“世子夫人问你,你就说。” 如何出事的,她对家里长辈都说过了。 “我与表姐从成衣铺走出来,见前边围了许多人,表姐就拉着我去看热闹。原来是有人在耍猴戏,可那只猴儿不知怎的突然扑向人群,引起一阵骚乱。我被人群冲散,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隐约感到有一只大手捂住了我的嘴……” 方氏听着,心绪起伏。 冯大姑娘是在与表姐逛街时失踪的,因而不只尚书府与官府盘问过那位尤姑娘,国公府也十分关注。 据尤姑娘说,她与表妹看猴戏正看得津津有味,那猴儿突然就发了狂,表妹就是在人群骚动时不见的。 一开始没人把冯大姑娘的失踪往别处想,可随着陆二公子同一日失踪,又有多名小贩瞧见与二人形容打扮一致的少年男女出城,私奔的流言就传得沸沸扬扬。 听冯橙讲到如何被猫救了,方氏听不出漏洞,却不甘心次子至今全无消息,于是看少女越发不顺眼。 “这样看来,是一场误会了。” 牛老夫人笑着:“可不就是一场误会,赶巧了。” “那我就不叨扰尚书夫人了。”方氏扫一眼冯橙,笑容可亲,“大姑娘对那些流言可不要往心里去,世人无知最爱胡说八道,若与他们计较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冯橙微微抿唇。 这话听来是宽慰她,实则其心可诛,这是提醒祖母她的存在会让尚书府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得罪过这位世子夫人吗?以至于让对方火上浇油,要把她推向更惨的境地。 少女眼眸清澈,望着温婉可亲的妇人。 明白了,在成国公世子夫人眼中,与她儿子扯上关系就是最大的罪过。 少女盈盈笑着:“世子夫人说得对,我能回来就是天大的幸运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方氏嘴角笑意凝滞。 第14章 大姑娘弱不禁风 送走方氏,牛老夫人立刻拉下脸:“大丫头,你刚刚怎么与成国公世子夫人说话的!” 少女杏眸微微睁大,满是无辜:“世子夫人安慰孙女,孙女觉得她说得对,不是一直在附和她的话吗?” 牛老夫人拧了拧眉。 长媳尤氏柔柔弱弱,大丫头也养成了单纯性子,怎么这遭回来每次对上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无端令人憋闷。 看着神色茫然的少女,牛老夫人眼底冷意流转,语气却平和:“你这番折腾伤了身体,以后就好好养着。万嬷嬷——” 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走上前来:“老奴在。” 牛老夫人看向冯橙:“你院中那些下人都不经事,万嬷嬷是我身边得用的,以后就替你管着晚秋居,免得琐事影响到你养身体。” 冯橙抱着猫儿的手拢了拢。 祖母这话貌似体贴,实则是把她拘在晚秋居中从此出不得门。等时间一久,万嬷嬷寻个机会对她下杀手,对外甚至都不必放出冯大姑娘没了的消息。 一个消失在人们视线中许久的人,外人谁会关注呢。 而真正疼爱她的母亲却无法与祖母抵抗。 兄长在祖父、祖母面前倒是有些分量,可祖母只是让她好好休养,兄长也没理由干涉。 作为内宅的掌控者,想要磋磨一个小辈,办法太多了。 “大丫头,你没听见祖母的话么?” 面无表情的老太太,落在冯橙眼中比恶鬼还丑陋。 大魏民风开放,就算真的私奔,那些寻常百姓家也没有把人捉回来后沉塘的酷刑。 她只是“被拐”,放到高门大户觉得丢脸,远远打发她嫁人她还能理解,可祖母却非要置她于死地。 说到底是祖母本性凉薄,眼中看到的只有利益。 这样的凉薄,也彻底斩断了她对祖孙之情的幻想。 少女扬唇,唇畔梨涡浮现:“孙女听见了,多谢祖母关心。” 牛老夫人怔了怔。 看这丫头反应,先前的感觉似乎是多心了。 不管怎么说,这丫头不闹腾是好事,牛老夫人睨了万嬷嬷一眼:“扶大姑娘回晚秋居吧,以后照顾好大姑娘。” “是。”万嬷嬷走至冯橙身边,面上带笑,“大姑娘,请吧。” 她长了一张容长脸,眉梢微挑,哪怕笑着也显得严肃。 一个由老夫人安排的不苟言笑的嬷嬷,对晚秋居从主子到下人的威慑不言而喻。 冯橙也很客气:“以后就有劳嬷嬷了。” 看着乖顺老实的少女,万嬷嬷心中不由起了轻视,等到了晚秋居便一脸严肃道:“大姑娘,您身体不好,以后就在这屋中好好养着吧。” 白露面色微变,去看冯橙反应。 万嬷嬷这是连屋门口都不许姑娘出吗? 白露比蒹葭性子沉稳,听了这话虽愤怒,却还是等着主子发话。 冯橙靠着屏风打了个呵气:“是啊,我是要好好养一养,总觉得昏昏欲睡。” 万嬷嬷露出笑意:“那大姑娘就睡吧,老夫人已经交代下去,近日有来找大姑娘的都推了,免得影响您歇息。” 不知道大姑娘是单纯还是识趣,竟如此省心,也省得她多话了。 万嬷嬷这般想着,便听少女道:“可总在屋子里也憋闷,等我睡醒了,白露陪我去花园走走。” 白露立刻应是,万嬷嬷却脸一沉:“大姑娘还是不要去园子里散步了,若是吹风受凉,老奴无法向老夫人交代。” 倚着屏风的少女语气温柔:“万嬷嬷说什么,我没听清。” 万嬷嬷上前一步,把话重复一番。 二人距离拉近,娇弱纤细的少女越发衬得妇人身材壮硕,配上那拉长的脸,压迫感十足。 白露伸手去摸摆在高几上的长颈花瓶。 万嬷嬷若敢对姑娘动手,她拼死也不让她好过! 冯橙抬腿,一脚把壮硕的老嬷嬷踹飞了。 飞出去半丈才落到地上的老嬷嬷整个人都是懵的。 手抓着花瓶细颈的大丫鬟也是懵的。 少女看起来弱不禁风,似乎只有靠着屏风才有力气站着。 白露眨眨眼,觉得刚才眼花了。 可万嬷嬷还在地上呢。 万嬷嬷爬了起来,气势汹汹逼近:“大姑娘,你——” 又是一脚飞快踹出,这次老嬷嬷飞得更远,摔在了门口处。 门外两个小丫鬟听到动静满心好奇,想到脸比马脸还长的老嬷嬷,没敢偷看。 冯橙倚着屏风,语气依然轻柔:“万嬷嬷有话好好说,不然我心慌。” 被踹得头昏眼花的万嬷嬷:“……” 好一会儿后,老嬷嬷艰难起身,望向少女的表情既惊且怒:“大姑娘,您一个大家贵女怎能如此粗鲁?就不怕老奴去禀报老夫人吗?” 冯橙慢条斯理拉了拉裙摆:“万嬷嬷说什么胡话呢,我哪里粗鲁了?” “大姑娘刚刚——” “刚刚怎么了?”少女微笑着问。 万嬷嬷沉着脸道:“大姑娘不承认就能当没发生过?老奴只是让您好好歇着,您就把老奴踹飞了!” 冯橙俏脸微沉:“万嬷嬷还说没有说胡话,你一个人顶我两个重,我如何踹飞你?” 万嬷嬷一滞,下意识看向白露。 性情沉稳的大丫鬟脸色一正:“嬷嬷是不是癔症了,我们姑娘弱不禁风,怎么可能踹飞你?嬷嬷从长宁堂来晚秋居,心中有想法乃人之常情,但不能因为有想法就诬陷我们姑娘啊。” 万嬷嬷僵着脖子缓缓转向冯橙。 冯橙轻咳几声,苍白着脸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一丝寒气从万嬷嬷心头冒出。 大姑娘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她若跑到老夫人面前说被大姑娘一脚踹飞到门口,恐怕要被老夫人骂出去。 “白露。” “婢子在。” “忽然不困了,扶我去外面透口气吧。” “是。” 冯橙由白露扶着走到门口,脚步一顿。 万嬷嬷被踹了两次,条件反射往后一退。 冯橙笑笑,声音放低:“我不喜欢别人对我指手画脚,尤其是当下人的对我指手画脚。嬷嬷可要记住了,不然——” 少女下巴微扬:“不然我还会踹你的。” 天知道她用多大的毅力克服,才改挠为踹。 第15章 怀疑 园中姹紫嫣红,花香袭人。 冯橙随意拣了一处坐下,思索着当下状况。 她记得陆玄回京后就去查问了那些自称见过陆墨与她的小贩,发现那些小贩认错了人。 成国公府把这发现传开好洗脱她与陆墨私奔污名,可流言很快又起,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国公府与尚书府为了名声花钱让那些小贩改了口。 世人对高门大户的桃色八卦最感兴趣,加之先入为主的印象,不管真相如何,她与陆墨私奔的传闻算是洗不脱了。 不过这次不同了。 成国公府那边,陆玄证实了小贩认错人;尚书府这边,她从拐子手中逃脱回来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她与陆墨私奔的流言就算过去了。 可这对她来说还不够。 她虽给了万嬷嬷一个下马威,面对祖母的逼迫却太弱势。那么多谜团待解,她不能困在这一方后宅里。 “姑娘。” 冯橙收回思绪,看向白露。 白露小心翼翼道出心中困惑:“姑娘,您刚刚……把万嬷嬷踹飞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站在主子这一边,所以能对着万嬷嬷面不改色扯谎,可要说不震惊是假的。 姑娘真的把万嬷嬷踹飞了。 就一脚,五大三粗的万嬷嬷像炮仗一样飞到了门口。 冯橙对白露的疑问早有预料,幽幽道:“不知怎的,力气就大了许多。” “姑娘也不知道原因吗?”白露攸地睁大了眸子。 少女随手摘了一片花叶,蹙着眉很是苦恼:“是啊,我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白露更吃惊了。 原来连姑娘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冯橙低呼一声:“莫非我是中邪了——” 后面的话被堵了回去。 白露掩着冯橙的嘴,脸色骇得发白:“姑娘,您可不能乱说!” 少女神色茫然:“不是吗?” “当然不是!”素来沉稳的大丫鬟慌乱摇头,唯恐自家主子再说出什么可怕的话。 “那我是怎么回事呢?” 见主子还在琢磨,白露灵光一闪:“我知道了!” 冯橙看着她。 “您现在吃得多啊,吃得多力气大。” 冯橙嘴角飞快抽了一下,神色释然:“原来是这样。” 白露一本正经附和:“就是这样。” 姑娘太单纯了,浑然不知中邪这种话若是传开会招来多大祸事。 以后她定要保护好姑娘,再有说姑娘力气大的跟万嬷嬷一样都是发癔症。 冯橙叹口气。 这些变化她确实说不清,而想瞒过贴身丫鬟根本不可能,那就只好让身边人接受了。 “白露。” “婢子在。”白露恢复了稳重模样。 少女白皙的手指无意识揉搓着花叶:“我失踪那日,少了些金银首饰?” 白露神色凝重起来:“是,放在梳妆台边供您日常戴的一些首饰与碎银不见了,有一条红玛瑙手串,一对赤金花簪……” “这样啊。”冯橙垂眸,盯着染上淡红的指腹琢磨起来。 平日里近身伺候她的只有蒹葭与白露,衣裳首饰这一块都是白露管着。 设下这个局的人若想要她私奔显得更有说服力,按说该卷走那些贵重首饰,可偏偏丢的是随意放在匣子里的几件首饰,这说明对方没有拿到锁在箱笼中那些贵重首饰的条件。 冯橙回忆着失踪那日的情景。 表姐早早来找了她,二人在晚秋居一起用了些点心才出门。 若说起来,有机会拿走那些首饰的可能是晚秋居的下人,可能是发现她失踪之后趁乱溜进晚秋居的府中任何人,也可能是……表姐。 经历过生死,她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撒娇赏花烤鹿肉的冯大姑娘,任何人她都敢于去怀疑,而不是先入为主认定不可能。 可是现在她不能把对表姐的怀疑说出来。 表姐的嫌疑并不比尚书府中人大,这点怀疑当不得证据。 她若对祖父、祖母提及对表姐的怀疑,难堪的是她的外祖家,也是她的母亲。 若是悄悄只对母亲提,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母亲亦难接受。 最妥当的法子是她先把情况查明。 “大姐怎么在这坐着?”一道柔柔声音传来。 冯橙闻声抬眸,就见一身素裙的二姑娘冯梅走了过来。 “大姐不舒服,没有在屋中休息啊。” 冯梅容貌随了母亲,清秀有余而明艳不足,站在冯橙面前更被衬成了小白菜。好在腹有诗书,气质是不错的。 冯橙随口道:“屋里闷,出来透口气。” 冯梅居高临下看着坐姿随意的少女。 少女眸光清澈,唇畔梨涡隐现,干干净净的笑容让人觉得无忧无虑。 不平之气从冯梅心头升起。 明明遇到拐子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话,冯橙为何还能如此云淡风轻,仿佛踏青归来? 从小便是这样,只因生得美,冯橙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了祖母青眼。 而她呢? 她要苦学琴棋书画,学得出类拔萃,才被祖母看在眼里。 何其不公。 而现在,失去了名声前程的冯橙,凭什么还能无忧无虑呢? 冯梅轻叹口气:“大姐出事那天,长公主府给咱们府上送了赏花宴的帖子,后来知道大姐失踪,家中乱糟糟顾不得这些,好在大姐平安回来了。” “长公主府办的赏花宴一定很热闹,不知在哪日举办?” “就是明日。” 冯橙微微仰头,笑盈盈道:“那就多谢二妹提醒了,不然我就错过了。” 她正要去一趟永平长公主府,借永平长公主之力摆脱当下困境。 冯梅神色一僵,看向冯橙的眼神带了不可思议。 冯橙是单纯还是装傻,难道不知道自己坏了名声,祖母根本不允许她出门? 何况就算能够出门,长公主府也不会欢迎。 这个时候正常人不该羞愧不敢见人吗? 压下鄙夷,冯梅似笑非笑提醒:“大姐才刚回来,本该好好静养,明日要是与妹妹一同出门,祖母恐怕会担心的。” 冯橙施施然起身:“那我去请示一下祖母,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冯梅眼珠微转,抬脚跟上去:“我陪大姐一起去吧。” 第16章 我会去 冯橙对冯梅要同去不置可否,不疾不徐往长宁堂的方向走。 冯梅走在一侧,眼底藏着讥笑。 她与冯橙同岁,只因晚生了几个月就成了二姑娘。 小时候有客人来,但凡她们一同出现,客人必定赞一句大姑娘玉雪可爱,再轮到她只能干巴巴挤出一句乖巧文静。 乖巧文静,冯梅最恨的就是这个词儿。 说白了不就是觉得她不及冯橙好看。 她弹琴把手磨出茧子的时候,冯橙像个蠢货一样满园子扑蝴蝶;她读书读得两眼发花的时候,冯橙与冯桃一起烤鹿肉;她做女工刺破了手指的时候,薛繁山带着冯橙捉家雀儿。 冯橙就这么轻松愉快长大了,而她如此努力,才能在二人一同出现时被看到。 她讨厌冯橙仗着美貌不劳而获,如今终于能看到对方的难堪落魄,心中快意肆意增长。 快到晌午了,牛老夫人正准备用午膳,就听丫鬟禀报说大姑娘与二姑娘到了。 牛老夫人听了禀报暗暗皱眉,对才派去晚秋居的万嬷嬷不满起来。 不是让万嬷嬷把大丫头拘在晚秋居么,这么点事竟做不好? 牛老夫人示意婢女把人请进来。 片刻后姐妹二人一前一后进来,齐齐向牛老夫人行礼。 牛老夫人端着茶盏问:“你们两个怎么大晌午过来了?” 冯梅看了冯橙一眼,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牛老夫人正要追问,就听冯橙道:“祖母,是这样,刚刚二妹提醒我长公主府给咱们府上送了帖子,请我们参加明日的赏花宴。” 牛老夫人睨了冯梅一眼。 永平长公主是当今圣上胞姐,少时便随太祖南征北战,皇上登基那几年更是为平乱立下汗马功劳。 大魏安定后,永平长公主脱下战袍,下嫁闻名天下的才子杜念为妻。 永平长公主不但深得皇上敬重,与驸马亦恩爱有加,可以说活成了天下女子都羡慕的模样。 许是水满则溢,三年前发生了一件令永平长公主伤心欲绝之事:长公主唯一的女儿迎月郡主失踪了。 按着规矩,公主之女应以父族论身份,没有封郡主的资格,迎月郡主乃皇上破例封赏。 那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郡主,失踪时只有十二岁。 到现在,京城百姓都忘不了为了寻找小郡主那一队队来回巡视的铁甲侍卫,那一次次令人胆寒的敲门盘问。 可迎月郡主仿佛凭空消失了般,从此再无消息。 爱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永平长公主如所有失去孩子的母亲一样,痛苦、焦灼、绝望……种种情绪经历个遍。 从前年起,每到这个时候永平长公主便会举办一场赏花宴。 长公主府中的那片牡丹花开了,而迎月郡主最喜欢牡丹花。 赏花宴邀请的都是与迎月郡主年纪仿佛的贵女,不难猜出,永平长公主这是借着赏花宴抒发对女儿的思念。 这样一来,赏花宴便不再是一场普通宴会。 永平长公主痛失独女,谁若在赏花宴上入了长公主的眼,对自己与家族都有无尽好处。 因而,贵女皆以能参加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为荣,接到帖子的各府更是十分重视。 尚书府风波未平,若是寻常宴请,牛老夫人自是拘着孙女们不出门,可永平长公主府的帖子却不能推。 牛老夫人想的是让冯梅一人前往,没想到这丫头还对冯橙提了。 这不是没事找事? 冯梅被牛老夫人那一瞥,就知道祖母不高兴了,暗恼冯橙给她挖坑。 冯橙认真问道:“祖母,明日孙女穿那条新裁的红罗裙出门合适吗?” 牛老夫人眼中厉色一闪而逝。 这丫头简直毫无分寸! 再看那张挑不出瑕疵的脸,牛老夫人更是心堵。 她以前想着美貌对女子来说就是最大的长处,大丫头虽不聪明,长了这么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将来总差不了。 现在想想,空有美貌没有脑子,除了惹人笑话还有什么用。 “不合适。”牛老夫人冷淡道。 冯橙仿佛没听出其中冷淡,笑盈盈道:“那孙女穿那条月白色如意裙吧,也是新做的——” “不必了。”牛老夫人不耐烦演下去,冷冷道,“大丫头,这时候你就该在晚秋居好好养病,就不要想着出门了。” 冯橙抿唇:“孙女不能出门么?” 冯梅柔声安慰:“大姐脸色不太好,若是去长公主府让贵人瞧见了恐怕会怪咱们尚书府失礼,那些贵女见到大姐亦会议论你被拐的事,所以大姐还是听祖母的,先把身体养好吧。” 冯橙听了,小扇般的羽睫颤了颤。 她的瞳仁黑且大,眼神清澈见底,如无害的小鹿,很容易让人掉以轻心。 牛老夫人淡淡道:“回去吧,明日也不必来请安,养好身体最要紧。” “可是帖子是给尚书府送的,明日只有二妹去的话,别人会不会觉得祖母特别生我的气,连三妹都连累了?” 牛老夫人眉头一皱。 世风日下,放在以前家中女孩出了这种事,当众处置了都不会有人说什么,如今却不成了。 若是现在传出她十分震怒的风声,等将来大丫头“病逝”,世人又该嚼舌她苛刻。 “你不要胡思乱想,三丫头本来就会去。” 实际上,长孙女没了资格去,牛老夫人没想着让庶出的三孙女去。 冯橙面露失望,挣扎道:“可孙女很想去长公主府,孙女还想与长公主说话呢——” “够了!”牛老夫人面色一沉,“二丫头,陪你大姐回去。” 冯梅笑得温柔:“大姐,我们别打扰祖母用饭了,一道回去吧。” 眼看着冯橙被冯梅拉出去,牛老夫人忍怒吩咐侍女:“去把万嬷嬷给我叫来!” 一个小姑娘都看不住,让人跑到她眼前添堵,万嬷嬷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出了长宁堂,冯梅松开挽着冯橙的手,状似体贴问道:“大姐明日不能去长公主府的赏花宴,很遗憾吧?” “不遗憾呀。”少女笑意清浅,看起来不以为意。 冯梅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出声讽刺:“看来大姐终于学会一个词。” “什么词?”冯橙配合问道。 “自知之明。” 冯橙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冯梅皱眉。 冯橙扬唇:“我笑二妹闲操心。我不遗憾,因为我会去。” 第17章 痴人说梦? 冯梅以为听错了:“大姐莫不是忘了,祖母让你好好静养。” 冯橙莞尔一笑:“说不定长公主府见我未去,来请我呢。” 冯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目露怜悯:“大姐是不是受打击太大,在说胡话?” 冯橙睨她一眼,懒洋洋道:“我乏了,回屋睡觉了,二妹自便吧。” 见她款款离去,冯梅藏在眼底的鄙夷流露出来。 长公主府来请冯橙去?简直痴人说梦! 二太太杨氏把女儿明日去长公主府赴宴当成了头等大事,冯梅才回屋就被叫了过去。 “梅儿,明日的赏花宴,准备好了吗?” 冯梅点头:“衣裳首饰都挑好了,母亲放心。” 杨氏露出欣慰的笑:“梅儿一直都让母亲放心。” 这两年冯梅才名渐渐传开,杨氏与各府女眷打交道时没少听恭维话,在她眼里女儿自然千好万好。 “对了,老夫人那边来人说,明日三姑娘也会去。” 冯梅唇角微勾,弯出嘲讽的弧度:“三妹能去,可是托大姐的福。” “怎么?”杨氏还不知道冯梅与冯橙一起去长宁堂的事。 “大姐不甘心被祖母禁足,闹着明日要赴宴呢,祖母便说让三妹去。” 杨氏摇头:“太不识趣了。” 何止不识趣,分明是没羞没臊没分寸。 这个时候换了脑子稍微正常的姑娘,就该躲在家中不见人,哪有腆着脸赴宴的,这不是给别人当面羞辱的机会。 冯梅想到冯橙的话,犹觉好笑:“大姐还说就算祖母不让去,长公主府也会请她去。” 杨氏一脸错愕:“那丫头莫不是疯了?” 冯梅翘了翘唇角。 冯橙本来就不是多聪明的人,受了打击变得疯疯傻傻似乎也不奇怪。 杨氏爱怜理了理女儿的发:“以后离她远些,省得带累了你。” “女儿省得。”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 长宁堂中气氛沉沉,牛老夫人板着脸问匆匆赶来的万嬷嬷:“刚刚大姑娘过来了,你可知道?” 万嬷嬷腿一软跪了下去:“二姑娘来找大姑娘说话,后来两位姑娘要一同来长宁堂,老奴就没好拦——” 她这话说得含糊,令牛老夫人以为冯梅是去晚秋居找的冯橙,而不是在花园中遇见。 让老夫人知道她没拦住大姑娘去花园,那就有她好受了。 牛老夫人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放,发出一声轻响:“再有下次,自去领罚!” “是。”万嬷嬷埋头应了,却觉前途一片黑暗。 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怎么被大姑娘踹飞的。 “老夫人——”万嬷嬷为了自救,鼓足勇气开口,“老奴能不能挑几个人手,这样也方便在晚秋居照顾大姑娘。” 牛老夫人不以为然摆手:“这点小事,你看着安排就好。” 万嬷嬷大喜,从牛老夫人屋中退出后,立刻把先前管着的人召到一起。 一排丫鬟,一排婆子。 万嬷嬷眼风直接从那排丫鬟身上略过,指了两名五大三粗的婆子出来,领着人去了晚秋居。 暮春的晌午,阳光暖洋洋从窗棂洒进来。 冯橙歪在美人榻上打瞌睡,怀中抱着一只软枕。 一只花猫卧在她身边,时不时挠软枕一爪子。 白露走进来,带着几分不忍轻唤:“姑娘。” 那双弧度优美的眸子蓦地睁开,熠熠生辉:“要用饭了么?” 她做梦了。 梦里溪水潺潺,一只好大的鱼跳进她怀里。 她欢天喜地烤鱼吃,陆玄领着几只猫出现,她一个激灵吓醒了…… 此时心有余悸,就更想吃鱼了。 想吃大块大块穿在红柳枝上烤得焦黄微皱的鱼,还想吃小鱼干。 跟在陆玄身边的时候,来福吃的小鱼干虽然无油无盐,可也十分美味。 现在她可以挑口味,要把小鱼干做成香辣的,一口一个,一口一个…… 冯橙口水要流下来了,勉强记得自己是个大家闺秀,好歹忍住了。 白露瞧着自家姑娘这模样,心头一酸。 姑娘这是遭了多少罪啊,一个寻常午膳都盼成这样。 可偏偏她叫醒姑娘,还不是为了吃饭。 这么一想,就更心酸了。 “两个小丫鬟已经去大厨房了,很快就能用饭了。”白露宽慰着,说出叫醒冯橙的原因,“万嬷嬷领了两个婆子回来,正等着见您。” 少女睡意朦胧的眼神恢复了清明。 那双眸子一旦平静下来,显得干净又冷清。 “晚秋居又添人了?叫进来吧。” 万嬷嬷领着两个壮硕的婆子气势十足走进来,便看到少女懒懒靠着美人榻看过来。 一同看过来的,还有那只花猫。 万嬷嬷气势一滞。 胡嬷嬷被挠花的脸还不知道何时恢复,对这只野猫可不能大意了。 “大姑娘,老夫人怕老奴一个人照顾不好您,又拨了两个人来。”万嬷嬷说着,紧盯冯橙反应。 挨了那两脚,把她踹清醒了。 这位看起来娇娇软软的大姑娘可不是好性子,见她带了人来,定不会安分认命。 万嬷嬷有些后悔。 应该带四个婆子来的,忘了大姑娘这只猫也是一个战力啊! 被万嬷嬷满心戒备的少女却嫣然一笑:“祖母这般厚爱,竟派了这么多人伺候我。白露——” 白露会意,拿出赏钱塞给两个新来的婆子。 两个婆子捏着赏钱,忍不住去瞄万嬷嬷。 这和万嬷嬷在路上叮嘱的不一样啊。 万嬷嬷目瞪口呆,只觉见了鬼。 冯橙抿唇微笑:“给了你们就拿着,凡是新人都有的。” 万嬷嬷:“……” 如果不是还记得身份,她真想和大姑娘拼了! 冯橙递了个眼色给白露。 白露开口道:“姑娘要用饭了,三位嬷嬷都是今日刚来,先去安置吧。” 等万嬷嬷带着两个婆子离去,冯橙交代道:“打发个丫鬟去大厨房问问有没有小鱼干。若是没有,麻烦他们明日买些回来做。” “姑娘——”白露想说大厨房恐怕不会给晚秋居这个面子,可是看着自家主子认真的模样,默默忍下来。 罢了,等下她亲自去说,只望那些人不会捧高踩低吧。 用过饭,冯橙又觉得困了,吩咐白露:“三姑娘来了就直接请进来。” 白露有些惊讶:“姑娘知道三姑娘会来?” 冯橙看向窗子。 窗外春光正好,万物新生。 “会来的,别让万嬷嬷把人拦在外头了。” 第18章 小鱼干 少女语气笃定,神态慵懒。 白露虽好奇主子为何能料定三姑娘会来,见她一脸困倦却不忍多问,等冯橙睡下去了大厨房。 此时各院下人已经把饭食提了回去,大厨房的人正在吃饭。 见白露来了,一个灶上婆子笑道:“哟,这不是大姑娘身边的白露嘛。” 白露听出婆子语气中的揶揄,面上半点不显,客气问道:“有小鱼干吗?” “小鱼干?”婆子狐疑看着白露。 其他人亦停下吃饭看过来。 “我们姑娘想吃小鱼干,若是大厨房有,劳烦给我装一些带回去。” 婆子似是听到什么笑话,与其他人交换眼神。 大姑娘竟然还有闲心打发人来要小鱼干,难道不知道自己处境? 啧,一个坏了名声被老夫人禁足的姑娘。 婆子皮笑肉不笑:“大厨房没有准备小鱼干。” 白露对受冷遇早有预料,为着主子却不甘心回去,笑着求负责采买的婆子:“那麻烦王管事明日采买时顺便买些回来吧。” 采买婆子脸一拉:“真不巧,近来没见有小鱼卖。” 身为晚秋居的大丫鬟,白露往日何曾受过这种气,暗暗咬了牙道:“王管事以后若是遇到卖的,劳烦买些回来。” 采买婆子冷淡嗯了一声。 白露不愿让这些人看笑话,强撑出笑脸:“那不打扰你们吃饭了。” 她还没走远,那些嗤笑议论就传进耳中。 “大姑娘可真想得开,这时候还惦着吃小鱼干。” “可不是么,被老夫人禁了足,以后恐怕都不能出来见人,居然还想着吃。” …… 一声声嘲讽,如刀子割着白露的心。 她很想返回去与这些狗眼看人低的混账东西撕个天昏地暗,可一旦闹开传到老夫人耳中,吃亏的还是姑娘。 这样一想,只能把这口气忍下。 白露听不下去加快脚步,险些与一人撞上。 “红鸾姐姐,对不住。”白露认出是大太太院中的红鸾,忙赔礼。 红鸾留意到白露眼中水光,纳闷问道:“白露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走得急了些。”白露不愿被红鸾瞧出端倪,忙转移话题,“红鸾姐姐这是去哪儿?” “太太的药吃完了,我去拿一些。” 红鸾把白露的异样记在心里,依着她来的方向,往大厨房转了转。 等回到怡馨苑,红鸾向大太太尤氏禀报:“太太,婢子去拿药的路上遇到白露了。” 尤氏坐直身子:“怎么了?” 红鸾犹豫了一下,道:“大姑娘打发白露去大厨房要小鱼干——” 不用红鸾说下去,尤氏便明白了。 她脸色白了白,无奈又愧疚:“都是我这当娘的无用……” 白露回到晚秋居时,冯橙还在睡。 午后的春阳暖而不烈,斜斜洒进来,窝在美人榻上的少女眉目舒展,睡得正香。 白露守在一旁,心事重重。 姑娘心宽,她却不得不担忧将来。 那些捧高踩低的人以后只会变本加厉,姑娘可怎么办呢? 白露正发着愁,一个小丫鬟探了探头。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什么事?” 小丫鬟小声道:“白露姐姐,三姑娘来了。” 白露心头一震,不由回头去看冯橙。 三姑娘居然真的来了! 冯桃是接到明日要去长公主府赴宴的消息赶过来的,看着小山一般挡在面前的万嬷嬷,脸色有些难看。 万嬷嬷当然不把大房一个庶出姑娘放在眼里,板着脸道:“大姑娘睡了,三姑娘回去吧。” 这话若是晚秋居的人说,冯桃也就回去了,可眼前这满脸横肉的老婆子分明是长宁堂的人。 小姑娘心中觉得不妙,坚持道:“我有事要和大姐说,大姐不会怪我打扰她睡觉的。” 万嬷嬷笑笑:“老奴可不敢吵醒大姑娘,还望三姑娘体谅。” 一道声音响起:“三姑娘,我们姑娘请您进去。” 冯桃见是白露出来了,忙提着裙摆走进去。 万嬷嬷欲拦,白露似笑非笑睨她一眼:“万嬷嬷,姑娘说刚做了个噩梦有些心慌,劳烦你去给姑娘沏杯蜜水吧。” 万嬷嬷一听冯橙说心慌,立刻想到那两脚。 想到那两脚,她心一下子慌了。 也就是一愣神的工夫,冯桃已经随着白露进了屋。 冯橙靠在美人榻上抚着花猫,面上睡意未消。 冯桃快步走过去,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大姐休息了?” “没有,再睡下去晚上该睡不着了。”冯橙嘴上这般说,却意识到这般贪睡有些不对劲。 她垂眸扫了扫眯着眼打瞌睡的花猫,心情有些复杂。 冯桃看了一眼门口,皱眉道:“大姐,那个万嬷嬷是祖母派来管着你的?” “跳梁小丑,不必在意。”冯橙懒得为一个老嬷嬷费口舌,有意问起冯桃来意。 “二婶打发人来说,让我明日与二姐一起去赴长公主府的赏花宴。” 冯橙笑了:“那你就去吧,若没有合适的首饰从我这里挑两件。” 冯桃小脸皱成一团,因没有旁人在场,很是直接:“可我不想与二姐一起去。” 别说二姐目下无尘,就算关系亲近,想到她能去长公主府是占了大姐的名额,就觉得别扭。 “三妹可一定要去。” 冯桃听冯橙这么说,不解望着她。 冯橙从花猫肚子下摸出一张小小花笺,塞进她手中:“明日到了长公主府,三妹仔细留意,把这个交给长公主身边的人。” 冯桃捏着信笺,惊疑不定:“大姐,那些人我都不认识,交给哪一个呢?” “不拘哪一个,能在长公主面前说话的就行。”冯橙握住冯桃的手,“三妹若能做到,就帮了我大忙了。” 小姑娘忙点头:“大姐放心,我一定会做到的。” 说完正事,姐妹二人随意聊着,白露捧着个小罐走进来:“姑娘,大太太打发人给您送来了这个。” 冯橙接过青瓷小罐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罐小鱼干。 她立刻看了白露一眼。 白露小声道:“大厨房那边说没有,婢子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红鸾——” “没想到这点小事还让母亲费心了。”冯橙捧着沉甸甸的小瓷罐,轻声道。 母亲虽柔弱,却一直尽力体贴着她,爱着她。 她会越来越好的。 冯橙从罐子中摸出一条小鱼干,迫不及待要尝尝。 “大姐,这是母亲给来福准备的小鱼干吗?”冯桃眼中闪着新奇。 少女动作一顿,默默把小鱼干塞进了来福嘴里。 第19章 赴宴 翌日天晴,长宁堂院中的石榴树悄然绽开零星几朵红花。 牛老夫人一双厉眼扫过两个花朵般的孙女,尚算满意。 “到了长公主府谨言慎行,要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 “孙女谨记祖母教诲。”冯梅与冯桃齐声道。 “去吧,莫要迟了。” 等姐妹二人出去,牛老夫人垂眼啜了一口茶,问身边婆子:“晚秋居那边有动静吗?” 胡嬷嬷的脸还没好,顶上来的是另一个婆子。 婆子闻言忙道:“听万嬷嬷说大姑娘还在睡。” 牛老夫人神情扭曲了一下,那瞬间竟有种更生气的感觉。 长孙女若是因为去不成长公主府闹腾,勉强还能说有个争强好胜心。 可现在居然还在睡! 她免了那丫头请安,就是成全她睡到日上三竿? “哦。”牛老夫人缓了口气,懒得再提让她糟心的人。 冯梅与冯桃上了停在二门外的马车,各靠一边坐下,车厢内一时无人说话。 在冯梅心里,是不大瞧得上这个三妹的。 冯橙的跟屁虫罢了。 而这个印象中整日跟在冯橙身后,嘴巴说笑不停的跟班,此刻竟安安静静,这就令冯梅有些不快了。 难道还要她先开口打破沉默? 睨了一眼肌肤胜雪的粉衫少女,冯梅干脆闭目假寐。 冯桃悄悄翻个白眼,乐得清静。 出了尚书府,车夫马鞭一甩,车子明显加快了速度。 路边绿柳婆娑,少年玄衣如墨,目光追着那辆从尚书府角门出来的翠幄青车。 冯大姑娘养在深闺,国公府与尚书府目前又是互不对付的微妙状态,以他的身份光明正大上门这条路自是行不通。 至于夜半爬墙——陆玄扫了眼那高高青墙。 这墙自然挡不住他,但这种事不能干。 见那青帷马车速度加快,陆玄指间一弹。 一枚小小石子快若闪电射出,击中了拉车骏马。 马儿一声嘶叫,高高扬起前蹄。 陆玄定定望着那边。 他进不去尚书府,为了见一见冯大姑娘只好另辟蹊径。 今日各府贵女会前往长公主府赴宴,如果冯大姑娘会去,应该就在这辆马车里。 射向骏马的石子力度与角度都是算好的,不到令马儿发狂的程度。 那骏马这么一跳,马车跟着摇晃起来,车厢内传出惊叫。 车夫一边控制受惊的马,一边高喊:“两位姑娘坐稳了!” 跟在后边的马车急忙停住,车门帘匆匆掀起跳下两个丫鬟。 二人看着前方摇动的马车骇得脸色发白,却又帮不上忙,急得跺脚。 车夫总算把马儿安抚好,浑身已是被冷汗湿透了。 两位姑娘要是出了事,他就完了。 两个丫鬟顾不得质问车夫,急忙凑到车门处问:“姑娘,您没事吧?” 绣着墨竹的车门帘掀起,冯桃先钻了出来。 陆玄双臂环抱看着走出马车的少女,微微拧眉。 若他救下的那位姑娘就是冯大姑娘,并坐在这辆马车中,合该第一个跳出来才是。 毕竟正常大家闺秀没有那般利落身手。 陆玄继续等下去,就见一名素衣少女弯腰从马车中出来。 只一眼,少年便收回视线。 都不是。 冯梅面色微沉,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冷汗直冒:“二姑娘,今早老奴仔仔细细检查过车马,明明没有一点问题——” 那声“二姑娘”入耳,陆玄视线立刻落在率先跳下马车的少女身上。 少女杏眼桃腮,比那位二姑娘看起来年幼一些。 手下人打听来的消息,尚书府一共三位姑娘,眼前应该是二姑娘与三姑娘。 这样看来,冯大姑娘没有出门。 陆玄调转视线看向那兽面绿油门,墨裁的眉皱起。 从没想过见一个人竟这么麻烦。 直到冯梅姐妹因为赶时间重新坐上马车远去,少年还盯着尚书府大门出神。 永平长公主府早有一排排侍女候着,把前来赴宴的贵女迎进去妥当安置。 冯梅与冯桃到了设宴之处,已经有不少贵女凑在一起说笑。 冯桃是第一次来,难掩新奇左右打量。 一丛丛牡丹花开硕大,繁艳芬馥,放眼望去竟不见其他花卉。 小姑娘从没见过这般盛景,一时瞧得出神。 冯梅暗暗皱眉,低声提醒:“三妹,这不是家里,不要乱瞧。” 冯桃想翻白眼。 赏花宴不就是让人赏花的,果然跟着二姐只有不痛快。 她记着长姐嘱托没有生事,随着冯梅走向几个贵女。 几个贵女都是文臣家的女孩儿,与冯梅颇为熟悉。 有见过冯桃的,也有没见过的。 那没见过的便笑着问冯桃身份。 “我三妹。” “原来是冯三姑娘。”那贵女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眼神却冷淡下来。 如长公主府赏花宴这种场合,那些有好几个甚至十多个姑娘的府上能来的就两三人而已。 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庶女才是稀奇物。 冯桃对这种眼神见多了,并不在意。 她又不和这些人做姐妹,有大姐对她好就够了。 另一名贵女笑道:“那冯大姑娘没来啊。听说她出了事,我还挺担心的,一直想见见呢。” “是啊,冯二,你大姐现在如何?” 听着这些话,冯桃忍不住冷冷道:“几位姐姐想见我大姐,那等赏花宴散了直接随我们去尚书府吧。” 几个贵女面色微变。 冯桃心中嗤笑。 什么担心大姐,分明是想满足看热闹的心思而已。 见气氛尴尬,冯梅轻轻拽了冯桃一下,对几人道歉:“我三妹年纪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们不要和她计较。” 一名贵女扯出一抹淡笑:“冯二你放心,我们不会计较的。” 一个庶女,也配让她们计较。 因冯桃的多嘴,几人彻底冷淡了她,只与冯梅说话。 冯梅本就不待见冯桃,佯作不知。 不知不觉,冯桃就落了单。 落了单的少女扬起唇角,摸了摸袖中之物。 二姐不管她才好,这样她才能找机会把大姐交给她的东西悄悄送出去。 “长公主到了!” 小小的喧哗后,满园一静。 一名长眉入鬓的美貌妇人被人簇拥着大步走来。 冯桃望着那不怒自威的女子,突然有些紧张。 这就是长公主啊。 第20章 长公主 牡丹园中有一六角亭,永平长公主在亭中坐下,放眼扫量那些少女。 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的贵女向永平长公主行了礼,面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拘谨。 能站在这里的贵女皆家世出众,本见多了贵人,可永平长公主却不一样。 永平长公主不只是皇上的胞姐,还是率领千军万马平乱的奇女子。 面对这样的人,这些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能有几人做到泰然自若呢? 紧张,才是正常的。 冯桃暗吸口气,如此安慰自己。 永平长公主缓缓扫过这些贵女,笑意浅淡:“都不必拘谨,既然来了就在园中好好玩。” 她的声色偏冷,还带着几分沙哑,与那些贵妇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气氛却在永平长公主开口后一下子活络起来。 贵女们赏花说笑,轻松愉悦。 实际上,这轻松不是真的轻松,只不过是如长公主所愿罢了。 众贵女还记得,去年赵侍郎府的三姑娘赏一株二乔太过出神险些挨了蜜蜂蜇,居然入了长公主的眼,被长公主赏了一支八宝如意簪。 赏花宴过去不久,就传出赵三姑娘定亲的消息,是一门很不错的亲事。 儿媳得过永平长公主的赏赐,这在婆家人眼中是件颇有面子的事。而有永平长公主的赏赐当嫁妆,于女子来说也是一种底气。 能得长公主赏赐说明被长公主看好,而被长公主看好的人若是在婆家受了磋磨,那就等于伤了长公主面子。 长公主的赏赐,若是家族遭遇剧变当然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但对寻常内宅度日来说就是一道护身符了。 只可惜对于如何得长公主青眼,众女无迹可寻,只能靠着猜测加运气行事。 永平长公主望着那些笑容甜美的少女,心神恍惚。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真比满园的牡丹花还好看。 她的灵儿若还在,也有这么大了。 立在一侧的女官见永平长公主如此,心中一叹:殿下又在思念小郡主了。 小郡主纯真可爱,就是她想起小郡主的失踪都心痛难言,更何况殿下。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对于一位母亲来说太残忍了。 悠远的琴声传来。 永平长公主随意望过去。 花团锦簇深处摆着一架古琴,一名素衣少女正专注抚琴,不远处还有贵女对弈。 经历过先前的赏花宴,贵女们知道抚琴并不能得到长公主青睐。但大家年纪相仿,能在这般场合展露出类拔萃的琴艺,何乐不为。 琴音悠然空灵,令人沉浸其中。 见永平长公主侧耳聆听,女官低声道:“抚琴的是礼部尚书府的二姑娘。” “哦。”永平长公主淡淡应一声,没再多言。 女官也没有再说什么。 殿下擅武,年少时对琴棋书画这类雅事没多少兴趣,如今听听当个消遣罢了。 “那个孩子是谁家的?”永平长公主长眉微扬。 女官顺着看过去,就见一名粉衫少女站在一个侍女身后,正试探着一点点靠近。 那小心翼翼又踟躇的模样,令人不禁莞尔。 此时冯桃正处在高度紧张中。 小姑娘活泼直爽,又没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想法,本来面对长公主府的人可以不卑不亢。 可她有重任在身啊。 大姐交给她的任务万一搞砸了怎么办? 害怕失败的压力令冯桃迟疑起来。 这么多侍女,会不会选错人? 哎呀,真是太难了。 女官仔细看了看,没认出来:“瞧着眼生,应该是头一次来。” 永平长公主难得起了一丝兴致:“看着像是有话对那个侍女说。翠姑,你去把人带来。” “是。”女官应了,立刻向冯桃走去。 一个小姑娘找侍女又不好意思,估计是想去净房。 但殿下想见的人,她自然不会多嘴。 走到近前,女官喊了声姑娘。 冯桃看到女官眼睛一亮:“您是殿下身边的女官!” 她观察许久了,这位女官一直不离永平长公主左右,是最合适的人选。 先前苦于无法靠近,没想到对方主动走了过来。 “不知姑娘是哪个府上的?” 冯桃忍着急切道:“我是礼部尚书府的三姑娘。” 礼部尚书府? 女官下意识瞥了不远处背对着这边抚琴的素衣少女一眼,不动声色道:“冯三姑娘随我来,殿下想见见你。” “好的。”冯桃迫不及待点头,跟在女官身后。 女官暗暗纳罕。 总觉得这小姑娘的反应不像正常的受宠若惊。 冯桃很快随着女官进了凉亭,乖巧向永平长公主行礼。 永平长公主没有问冯桃身份,直接问道:“你刚刚有话对那名侍女说吗?” 她以为眼前的小姑娘要么掩饰过去,要么害羞承认,却没想到对方小声道:“臣女其实有话对您说。” 永平长公主怔了一下,而后笑笑:“你要对本宫说什么?” 冯桃咬了咬唇,从袖中抽出信笺:“我大姐托我把它交给殿下。” “你大姐?”永平长公主扫了女官一眼。 女官忙低声道:“这是礼部尚书府的三姑娘,她的大姐……应该就是传闻中从拐子手中逃脱的冯大姑娘。” 永平长公主听了女官解释,再看小姑娘手中信笺,心头莫名一动。 女官得了永平长公主示意,从冯桃手中接过信笺呈上去。 花笺不过巴掌长,轻飘飘几乎没有重量。 永平长公主只看了一眼,一手撑着石桌维持镇定,盯着冯桃问:“这真是你大姐让你给我的?” 女官浑身一震。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她却知道殿下这般反应已是受到巨大冲击。 那信笺上究竟写了什么,竟令殿下情绪如此波动? 永平长公主瞬间爆发的气势令冯桃心头一紧,出于保护长姐的本能下意识就要否认。 好在她牢记冯橙叮嘱,缓了缓紧张,乖乖点头。 “冯大姑娘在何处?”永平长公主一字字问女官。 亭中四处挂着纱帐,只留了一面方便长公主看那些贵女赏花玩耍。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发现长公主召了一名少女问话,皆悄悄望来。 女官低声道:“回禀殿下,冯大姑娘没有来。” 第21章 长公主府相请 没有来? 永平长公主视线重新落在冯桃身上。 小姑娘难掩紧张,正小心翼翼观察她的反应。 永平长公主声音还算平静:“你大姐为何没来赏花宴?” 小小的花笺被压在掌下,因为过于用力,手背青筋凸起。 那只握惯长刀利剑的手,此刻却忍不住轻轻颤抖着。 凭直觉这个回答很重要,冯桃越发紧张了。 若说大姐因为要静养没有来,长公主就此作罢怎么办? 若说祖母拦着不让大姐来,岂不让长公主觉得她不敬长辈? 小姑娘想了想,回道:“大姐出了事才回家,祖母心疼她,让她在家好好休息。” 牛老夫人让冯大姑娘好好休息,说明冯大姑娘身体无恙,只是当祖母的不想孙女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出门。 永平长公主长眉微挑,侧头吩咐女官:“翠姑,你去一趟礼部尚书府,请冯大姑娘来赏花。” “是。”女官恭敬退了出去。 凉亭内只剩下永平长公主与冯桃二人,一时间,亭内针落可闻。 注意到这边的贵女越来越多,低低的议论声四起。 “冯二,那不是你三妹吗?”一名贵女满眼不可思议,拉了冯梅一下。 另一名贵女亦惊讶不已:“冯二,今年入了长公主眼的该不会是你三妹吧?” 冯梅面上维持着浅笑,脸皮却阵阵发热。 今日冯桃若真得了长公主青眼,那她以后就别想在这些贵女面前抬起头来了。 可眼睛骗不了人,此刻与长公主同在亭中的就是冯桃,甚至连先前唯一留在亭中伺候长公主的女官都退出去了。 长公主为何把冯桃叫过去说话? 就算如何得长公主青睐无迹可寻,也不该是冯桃! 冯梅拢在袖中的手收紧,想到刚才自己还在费劲巴力弹琴,以至于连冯桃究竟何时被叫过去都不知道,就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她抿了抿唇,笑道:“我三妹最是单纯——” 至于是因为单纯讨了长公主喜,还是惹了麻烦被召去问话,那就由人猜测了。 果然有贵女轻笑道:“单纯是好的,不过有时候也容易闯祸呢。冯二,你当姐姐的可要把妹妹照顾好。” 说话的是韩首辅的孙女韩烟凝。 韩家与冯家同在康安坊,韩烟凝与冯橙姐妹也算幼时玩伴,只是近些年渐渐疏远。 冯梅知道韩烟凝与冯橙不对付,听了这有些刺耳的话,好脾气笑了笑。 凉亭内,永平长公主开口打破了沉默:“去玩吧,园中有这么多漂亮的牡丹花。” 冯桃暗暗松口气,屈膝退了出去。 永平长公主独坐良久,压着花笺的手缓缓翻开。 花笺上没有一个字,只有一轮明月落在纸上。 永平长公主的手还在抖。 她的女儿出生在八月十四迎月日,这也是迎月郡主这个封号的由来。 迎月失踪三载,从拐子手里逃脱回家的冯大姑娘把这么一张花笺送到她手中,若说与迎月毫无关系,那就是戏弄她。 一个处境不乐观的小姑娘敢戏弄长公主吗? 永平长公主相信堂堂礼部尚书的长孙女不会这么蠢。 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见到冯大姑娘。 三年了,爱女杳无音讯,哪怕从冯大姑娘口中得到一星半点的线索也是好的。 风吹起垂挂在亭檐下的纱帐,永平长公主垂眸静坐,再无心看其他。 冯桃才回到贵女那里,就被冯梅拉过去。 “三妹,你怎么去了亭中?” 这话一出,无数道目光落到冯桃身上。 冯桃弯唇:“殿下叫我去的。” 简直废话! 冯梅觉得冯桃在故意挑衅,众目睽睽之下却不好表露不快,关切道:“殿下为何召你说话?三妹若有事,一定要和我说。” 冯桃笑盈盈道:“我哪有什么事。殿下叫我过去是问大姐怎么没来。” “问大姐?”冯梅以为听错了,险些控制不住表情。 “是啊,殿下一听我说大姐没来,就命女官亲自去请了——” “不可能!” 冯梅一惊,以为没控制住脱口而出,缓了缓才发现开口的是韩烟凝。 韩烟凝俏脸紧绷,冷笑道:“我可不知冯橙有这么大的脸面。” 冯桃没接话。 与韩烟凝交好的贵女笑道:“冯大姑娘不是遇到拍花子了吗,殿下许是好奇呢。” 众女一听,复杂酸涩的心情稍稍纾解。 被贵人当稀奇看,那就没什么可羡慕了。 可冯梅却觉没这么简单。 昨日冯橙的话犹在耳边:“说不定长公主府见我未去,来请我呢。” 当时听了,她暗笑冯橙痴人说梦,可此刻怎么觉得她才在梦中? 同样觉得做梦的还有牛老夫人。 “殿下请大丫头去赏花?” “尚书夫人没有不方便吧?” 女官态度恭谨,牛老夫人却不敢轻看,笑道:“怎么会,这是那丫头的福分。” 牛老夫人很快打发婆子去请冯橙,直到女官带着冯橙离去,也没旁敲侧击出个所以然。 一名年轻人从柳树后走出,收回追逐马车的视线,摸着光洁的下巴喃喃自语:“那好像是永平长公主府的马车……” 他很快赶回国公府,向陆玄禀报发现。 “你是说,长公主府的马车去了礼部尚书府?” 盯梢的人是他早上从尚书府那边离开后安排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异常。 略一琢磨,陆玄豁然起身。 永平长公主府的马车,定是去接冯大姑娘! “主子,您去哪儿?” “不必跟着。”少年大步流星走出去。 牡丹园中,随着女官把冯橙领进凉亭,众贵女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盯着那里。 永平长公主觉得等很久了,久到以她的定力都要撑不住,终于见到了近来传闻中的冯大姑娘。 “殿下——” 女官才开口,永平长公主便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青纱帐被风吹得飘飘摇摇,亭中似乎更静了。旁人望去,二人身影朦胧。 “那封信是你让令妹给本宫的?” 长公主问得开门见山,冯橙回得直接:“是。” 少女素衫红罗裙,美得纯粹又耀眼,若定要评个不足,便是有些苍白的面色。 望着皎若明月的小姑娘,长公主压了压高悬的心,沉声问:“冯大姑娘有话对本宫说么?” 少女垂眸,声音虽不高却字字清晰:“臣女好像……知道迎月郡主的下落——” 第22章 郡主下落 冯橙低低一句话,便击溃了永平长公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 好像有箭如流星射中她心口,又好像无数烟火在脑海中绽放。 一时间她说不清是喜是悲,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呼吸凝滞。 好一会儿后,永平长公主微抖着指尖去抓茶盏,用力抓起后才发现茶盏是空的。 她狼狈放下,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女终于找回了声音:“好像是什么意思?” 冯橙有些犹豫:“臣女不太确定——” “你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永平长公主竭力保持着镇定,声音却还是不受控制带出了情绪。 那是面对敌军千军万马不曾有过的失控。 她曾是身披铠甲的将领,可女儿是她的软肋。 “臣女前几日遇到了拐子,从昏迷中醒来,听到了一对男女的争执……” 听到“拐子”二字,永平长公主心头一紧,听得越发认真。 “那女声埋怨男人说不该对我下手,因为一看我的穿戴打扮就是大家贵女,恐怕有麻烦。男人被说烦了,冷笑着说只知道说我,怎么不说你三年前弄来的那小姑娘呢,那小姑娘可自称是郡主——” “他们当真这么说?” 冯橙被打断,看了永平长公主一眼。 永平长公主一手按着石桌,压下激荡的情绪缓缓道:“继续说。” 冯橙迟疑了一下,才道:“女人骂道你还提那小姑娘作甚,那小姑娘说是郡主,咱们不就——” 她顿了一下。 强烈的不安涌上永平长公主心头,那只按在石桌上的手用力收拢。 令人窒息的短暂沉默后,冯橙轻声道:“女人说,听到小姑娘自称郡主,为了避免麻烦……把那个小姑娘掐死了——” 咣铛一声轻响,摆在永平长公主手边的茶盏被碰翻了。 茶盏是空的,顺着冰冷的石桌滚落到灰色石砖上,瞬间粉身碎骨。 就如永平长公主瞬间破裂的心。 尖锐的疼痛如海啸席卷而来,令身处其中的人无能为力,只能被绝望淹没。 亭中久久沉默着,只闻那克制却沉重的呼吸声。 冯橙微垂着眼帘,静静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永平长公主开口问:“你如何断定那个小姑娘是迎月?” 冯橙抬眸,对上一双平静黑沉的眼。 平静之下,是能把人撕得粉碎的漩涡。 冯橙微微摇头:“臣女并不敢肯定,只是回到家后浑浑噩噩睡了两日,恢复些精神后想到那对男女的对话,再想到迎月郡主恰好失踪三年,所以才有此猜测。” 永平长公主定定看着她,从那张尚有几分稚气的面庞上看不出丝毫心虚。 可这并不能令她打消怀疑。 从礼部尚书夫人不让冯大姑娘来赴宴便可知冯大姑娘处境不佳,焉知这小姑娘不是以迎月为饵,引她另眼相待。 若是如此,她定不轻饶! 永平长公主目光凌厉,盯着神色坦然的少女:“冯大姑娘,有些话不能乱说。若是说了,便要令人信服。” 冯橙抿了抿唇,道:“那二人争执之时,提了那个小姑娘的藏尸之处。” 永平长公主眼神一紧,脱口问道:“在何处?” 倘若真找到那小姑娘的尸骨,不管小姑娘究竟什么身份,至少证明冯大姑娘没有扯谎。 冯橙想了想,说出一个地方:“东城芝麻巷最里边那户人家的厨房围墙中。” “墙中?”永平长公主以为听错了。 冯橙坚定点头:“嗯,他们说的就是墙里边。” 她之所以敢站在永平长公主面前这么说,是因为她见过。 就在她附身来福身上数月后,出了一桩轰动京城的大事:永平长公主的独女,失踪三载的迎月郡主找到了! 东城芝麻巷那户人家的厨房围墙被扒开时,骇人的白骨就砌在里边。 白骨旁的一枚小小金铃经过长公主府辨认,确定了白骨身份,正是失踪许久的迎月郡主。 她能在现场,是因为陆玄。 三年来,长公主府与官府从未放弃过对迎月郡主的寻找,而查到迎月郡主下落的却是陆玄。 陆玄一直在寻找孪生弟弟陆墨,机缘巧合之下查到一对拍花子的夫妇,施了些手段没问出陆墨的线索,却问出了这件往事。 冯橙想着这些,暗叹口气。 这一次,被砌在墙中的迎月郡主能早些得见天日,入土为安了。 至于那对拐子夫妇,就算长公主找到他们,她也不怕穿帮。 如果被问起,二人自然会否认对她下过手,但人们会认为他们是为了减轻罪状才不承认。 说出迎月郡主埋骨之处的冯大姑娘,与拐过无数少女、孩童的夫妇,谁的话可信不言而喻。 永平长公主面若金纸,浑身冰凉:“好,本宫这就派人去查看,冯大姑娘便留在这里陪本宫喝茶吧。” 她想亲自去,可是她不敢。 先派心腹去一趟,倘若……倘若真的发现尸骨,她再去亲眼看一看。 “翠姑——”永平长公主喊了一声。 守在亭外的女官快步走进来,听候吩咐。 永平长公主低声交代着,女官神色不断变化,显然受到的冲击不轻。 “去安排吧。” 到这时,永平长公主的语气反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那过于紧绷的身体却令女官知道主子此时的心情。 女官匆匆走出凉亭。 很快有侍女走进来,奉茶后又悄无声息退下。 “喝茶吧。”永平长公主扯不出笑意,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茶有些烫口,却暖不了那颗浸在冰窟里的心。 冯橙也端起茶盏,小口小口喝着。 这番情景落在贵女们眼中,不由目瞪口呆。 冯大姑娘竟然在与长公主一起喝茶! 去年得了长公主赏赐的赵三姑娘只是被长公主叫过去说了几句话,前年得了长公主青眼的贵女甚至都没被召去说话,是长公主身边女官送来的赏赐。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众女百般猜测之际,长公主府的人已经悄悄去了东城芝麻巷那户民宅。 民宅中空无一人,女官指着一处墙,暗暗吸了口气才道:“砸吧。” 第23章 找到 咣咣的凿墙声传出去,惊动了四邻八舍。 陆续有人走出家门,好奇往巷子深处张望。 “什么声音啊?” “不知道啊,听动静可不小。” “我怎么听着像在砸东西?” “不是吧,砸东西能有这么大动静?” 热闹不能错过,众人很快就聚到了那家门口。 令人遗憾的是院门紧闭,人们好奇心再重也不好推门而入,只好站在外头议论纷纷。 “翠姑,外面聚了不少邻舍。”留意外头动静的一名护卫过来禀报。 女官盯着被砸开的墙壁眼睛眨也不眨:“不必理会。” 比起迎月郡主的下落,别说那些看热闹的人,就算这座民宅的主人都无关紧要。 哪怕宅子主人在此,这墙也要砸。 “停一下!”一名护卫突然喊了一声,“墙里有东西!” 女官箭步冲到近前,看清墙壁中的情景,脸上血色褪个干净。 那是一副还看不到全貌的人骨,那双空洞洞的眼眶正对着她。 女官是随永平长公主上过战场的,尸山血海都见过,可这一刻却忍不住踉跄后退。 如此失态,自然是因为这副骸骨可能的身份! 在女官忘了反应时,护卫们继续扒墙,只是动作小心了许多。 不久后,一具尚算完整的人骨呈现在人前。 院中一时鸦雀无声,众人皆看向女官。 女官终于缓过神来,轻轻上前几步,目不转睛盯着嵌在墙中的骸骨。 她努力想辨认骸骨身份,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许久后,女官哑声道:“去……去顺天府请仵作来!” 一名管事模样的人低声问:“要不要先派人回去禀报殿下?” “不成!”女官断然否定这个提议,脸色苍白如雪,“先请仵作看过再说。” 她怎么忍心让殿下看到这般情景。 据说好的仵作能从骸骨推断出死者性别、身高、年龄甚至死因,万一不是郡主呢? 不知等了多久,仵作带着两名帮手匆匆赶来,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名推官。 因为迎月郡主的失踪,推官记得女官身份,忙上前来打招呼。 女官无心说话,摆摆手道:“等仵作查完再说。” 仵作带着两名徒弟忙碌起来。 从墙壁中小心翼翼起出骸骨放在地上拼凑出完整人形,仵作负责检查骸骨,两名徒弟则负责一寸寸翻找墙土。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女官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仵作终于直起身,缓缓道出发现:“死者是一名年十二三的少女,身高四尺出头,舌骨有骨折,初步判断是颈部受力而死……” 随着仵作说下去,女官脸色越来越难看。 郡主失踪时十二岁,年龄与仵作说的符合,身高亦符合。 “这样也不能判断白骨身份吧?”女官喃喃,依然无法相信眼前白骨是迎月郡主。 郡主金尊玉贵,就算掉了一根头发丝伺候的人都会心疼,要她如何相信这名被人掐死的小姑娘就是郡主。 令女官没想到的是,听了她的话仵作竟给了回应:“如果运气好,或许能判断白骨身份。” “怎么说?”推官迫不及待问。 仵作一指骸骨右手处:“骸骨右手呈握拳状,受害者临死前很可能握了某物在手中。” 推官闻言点点头,接话道:“不错,凭经验能被死者握在手中之物要么与凶手有关,要么是对死者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往往就能顺着这条线索查到凶手。而捉到凶手,受害者身份自然就知道了。 “那他们——”女官看向满头大汗翻找墙土的二人。 仵作解释道:“右手指骨没有被破坏,由此推测死者当时握在手中之物很大概率没被取走,血肉腐化后就可能落在这些墙土中。” 这话才说不久,翻找墙土的一名年轻人就兴奋喊道:“有发现!” “呈上来!”推官吩咐道。 “大人请看。”年轻人摊开手,掌心处是一枚小小铃铛。 女官看到铃铛神色一变,厉声道:“拿过来!” 年轻人看向推官,见推官微微点头,把铃铛呈到翠姑面前。 女官劈手夺过,拿雪白的帕子用力擦拭铃铛上的泥污,等铃铛渐渐露出几分本色,立刻看向铃铛内壁。 内壁不起眼的角落,刻着一轮满月。 “是郡主!”女官脱口而出,已是泪流满面。 推官一时没敢吭声。 失踪三年的迎月郡主,骸骨竟然在东城这么一户民宅的墙壁里找到,他已经可以想象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女官缓了许久都无法冷静,颤声吩咐下去:“去棺材铺拉一口棺材来,把……把郡主的骸骨收殓好,带回长公主府。” 想了想,女官又吩咐一人:“你立刻去清雅书院,告诉驸马郡主找到了……” 永平长公主的夫君是曾名闻天下的才子杜念,现任清雅书院山长。 夫妇二人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佳偶,只可惜迎月郡主失踪后长公主对杜念有了心结,从此杜念便长住书院。 女官情愿过后被斥责,也不忍让主子独自面对如此惨痛。 上好的一口棺被抬进院中,又默默抬出。 女官命两名护卫留守此处,脚步沉重随棺远去。 聚在外面看热闹的人久久未散,猜测着情况。 快到晌午开宴的时间了,往年这个时候长公主已经离开,任由贵女们吃酒玩乐,现在却还在与冯大姑娘喝茶。 面对这种反常众女已经懵了,不知哪个小声道:“怎么看也不像好奇吧。” 能留冯大姑娘喝这么久的茶,长公主若真是因为好奇,那这好奇心也忒重了。 永平长公主一直闭着眼没有说话,令她满意的是同在亭中的小姑娘亦不曾开口。 对一位焦灼等待失踪爱女消息的母亲来说,此刻别说有人在耳边聒噪,就是那风吹花木的簌簌声响都令她心烦。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永平长公主蓦地睁开眼,看着女官走进来。 她的视线落在女官苍白的面上,一颗心拧紧:“如何?” 女官下意识扫了冯橙一眼,低声道:“回禀殿下,确实在冯大姑娘所说的民宅墙壁中发现了一副骸骨——” 永平长公主身子晃了一下,强撑着问:“还有什么发现?” 女官咬着牙,缓缓摊开手心。 第24章 母亲 女官掌心静静躺着一枚小小金铃。 永平长公主眼神一缩,颤抖着手把金铃接过,用指腹摩挲着金铃内壁。 她知道那处刻着一轮满月,刻工粗糙,与精巧完全不搭边。 那是迎月亲自刻上去的。 那年异域进贡了一对猫儿,红色那只被皇上赏了苏贵妃,雪色那只赏给了她,她便把那只双瞳异色的白猫送给女儿作为十岁生辰礼。 迎月很喜欢,亲自编红绳、选金铃,并在金铃内壁刻了一轮满月,把铃铛挂在白猫脖子上。 女儿欢欢喜喜对她说:“母亲,有了这金铃,别人一看就知道我是白雪的主人啦。” 她笑着道:“哪怕没有这金铃,别人也知道你是白雪的主人。” 可是后来白雪病死了,女儿难过了许久,从此把那枚小小金铃随身带着留作念想。 她一看,就知道这是迎月的金铃。 永平长公主用力握着铃铛,唇色苍白:“是……在骸骨周围发现的吗?” 女官眼角泛红,低着头不敢看长公主的眼睛:“是。仵作推测是被——” 女官觉得太难了。 面对主子,她既不忍心说出“死者”二字,亦不忍心说出“郡主”二字。 可永平长公主还在紧紧盯着她。 女官狠狠咬了一下牙,道:“是被郡主握在手中的——” 永平长公主怔怔听着,手心的金铃仿佛一块烙铁,烫得她每一寸肌肤都疼。 那是撕心裂肺又哭不出来的疼。 她的迎月,她的灵儿,是怕她认不出来,才握着金铃至死没松手吗? “殿下——”女官被永平长公主空洞的眼神骇住。 永平长公主缓缓起身,举步往外走。 女官下意识拦住。 永平长公主看她一眼,神色木然:“迎月回来了吧,我要去看看她。” “殿下——” “让开!” 女官不敢再拦,白着脸侧开身子。 永平长公主向前走了两步,脚下一顿:“冯大姑娘。” “臣女在。”冯橙乖巧应道。 “你随本宫一起去。” 一直留意这边的贵女眼睁睁看着长公主带冯橙走了,不由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众女百思不得其解,看向冯梅姐妹。 那些视线刺得冯梅火辣辣难堪,抿着唇没吭声。 先是冯桃被长公主召去问话,后是冯橙陪长公主喝茶,甚至还被长公主带走了,她这个从头到尾没被长公主多看一眼的冯二姑娘简直成了笑话。 人最怕的便是与身边人比。 同府姐妹待遇如此不同,冯梅恨不得今日没来的是她。 冯桃不喜欢被人一直盯着看,特别是那些目光饱含深意。 小姑娘弯唇笑道:“定是殿下想要留我大姐在身边多待一会儿呗。” 众女抽了抽嘴角,竟无法反驳。 暂且用来收殓迎月郡主尸骨的棺材是从长公主府后门进来的,就停在迎月郡主院中。 院中花木葱茏,一尘不染,仿佛主人从没离开过。 永平长公主抚摸着黑漆棺盖,动作轻柔。 一同跟来的还有那名推官,见长公主如此,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院中静得可怕,那只抚摸着棺盖的手突然一顿,便要把棺盖推开。 视线从未离开长公主的女官慌忙去拦:“殿下,您不要看!” 永平长公主一把推开女官。 一只大手伸过来,握住永平长公主的手。 被推个趔趄的女官喊了一声:“驸马——” 杜念紧紧盯着永平长公主,素来温和的声音难掩颤抖:“永平,不要看了。” 永平长公主面无表情看着他:“你让开。” 杜念抓着那只冰凉的手一动不动,眼角泛红:“灵儿不想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你胡说!”永平长公主甩开杜念的手,“灵儿一定很想我!” “是,灵儿很想你,但她——” 永平长公主冷冷打断杜念的话:“杜念,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对我来说无论灵儿变成什么样,她都是我的女儿。我想见她,她也想见我,谁都没资格拦着。” 杜念听了沉默一瞬,默默让开。 他又何尝不想看看女儿呢。 棺盖一点点被推开。 看清棺内情形,永平长公主仿佛被抽走了魂儿,一动不动。 她俯身想给女儿一个拥抱,却不知该怎么把女儿抱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 永平长公主怔怔想着,迟到的泪簌簌而落。 时间的流逝在这沉重的气氛下变得迟缓,推官觉得这么等着不是办法,试探唤了一声“殿下”。 被喊的人毫无反应。 “杜先生——” 杜念红着眼看过来。 “杜先生节哀。若没有别的交代,下官先回衙门向上峰复命了。” 杜念克制着痛失爱女的情绪,沉声道:“小女的事,暂且不要外传。” 推官诧异看着他。 杜念拱手:“劳烦了。” “下官明白了,杜先生放心。” 等到推官离去,院中只剩下长公主府的人,杜念问起女官细节。 他不能倒下,害死灵儿的凶手必须找到! 听女官说完,杜念吩咐道:“让府中知情的人管好嘴巴,另外安排人一日十二个时辰守在芝麻巷那边。” 至于那些看到棺材进出的邻舍,并不知道与长公主府有关,热闹在那一片传传就散了。 “你就是冯大姑娘?” 冯橙还未回答,永平长公主终于有了反应:“杜念,长公主府的人不用你安排。” 杜念闻言苦笑。 灵儿的失踪,他脱不了责任。 那日灵儿闹着要跟他去书院玩,等到了书院有学生来请教学问,灵儿觉得无趣便提出四处逛逛。 他想着书院没什么危险便点了头,谁知那一点头就再没见过女儿。 永平怨他,恨他,恩爱夫妻成怨偶,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永平长公主很快从杜念身上移开目光,定定看着冯橙:“冯大姑娘,你可还记得那对男女的模样?” 冯橙看出了一位母亲眼中的渴求,却只能摇头:“当时我被困车厢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没看到他们的样子。” 永平长公主眼神黯下去,幽深的瞳孔照不进一丝光。 冯橙犹豫一瞬,改了口:“不对,我逃跑时回了一次头……只是那时太害怕,脑子里没什么印象。” 回过头,便有想起来的可能。 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她也有母亲,她也是一个女儿。 第25章 赏赐 “冯大姑娘,你再仔细想想!”永平长公主听了这话,完全无法淡然。 冯橙作出努力思索的样子,不确定道:“那男人眼角旁好像有一道疤……” “左眼角还是右眼角?”杜念问。 冯橙拧眉想了片刻,语气有了几分肯定:“应该是右眼角。” 那对男女的样貌她有些模糊了。 要知道她那时候只是一只猫,想要知道什么消息太难了,那对拐子夫妇也只见过一次,并无多么深刻的印象。 而她目前这种情况,详细描述出那对男女的长相亦不妥当,给出一个特征方便长公主府将来确认最合适。 “冯大姑娘还记得别的吗?” 冯橙摇摇头,面露歉然:“臣女真的想不起来了。” 永平长公主扶着棺,竭力站稳身子:“翠姑,送冯大姑娘回牡丹园。” “是。”翠姑屈膝应了,走至冯橙身边,客气道,“冯大姑娘,请随我来。” 走在回牡丹园的路上,翠姑余光一直打量着身旁少女。 今日能找到郡主多亏了这位冯大姑娘,可也是因为冯大姑娘,彻底打破了长公主府上下对郡主还活着的奢想。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以何种心情对待这个小姑娘了。 牡丹园中已经开宴,众贵女食不知味,满脑子都是冯大姑娘被长公主带走的事。 到底是为什么啊? 冯桃吃得香甜,对贵女们的好奇毫不关心。 突然一角红裙闪现,小姑娘眼睛一亮,欢喜喊道:“大姐!” 众女立刻看过去,就见永平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正陪着冯橙走过来。 走到近前,女官停下,笑道:“冯大姑娘不是第一次赴宴,随意就好,我该回去向殿下复命了。” 冯橙微微屈膝:“劳烦了。” 等女官一走,冯桃立刻冲冯橙招手:“大姐,来这边坐。” 冯橙顶着无数道视线走过去,被冯桃拉着坐下。 “大姐,你尝尝这个鸡髓笋,好吃呢。” 没等冯橙吃完,冯桃又夹了一筷子云片火腿放入她碗中:“这个火腿味道也好,大姐你快尝尝。” …… 眼瞅着冯桃把今日宴席上口味不错的几道菜都夹了一遍,有几名贵女连维持淑女形象都忘了,眼角直抽。 这个时候,正常人不该赶紧问问长公主为何把冯大姑娘带走? 盯着冯橙面前堆得冒尖的碗,众女一口浊气憋在胸腔,不由看向冯梅。 冯梅捏着筷子,艰难维持着脸上平静。 一个个都看她干什么,没见她正被一个府的姐妹排挤嘛! 可若一言不发,就更尴尬了。 冯梅抿了抿唇,摆出关切神色:“大姐,你今日不是在家休养么,殿下为何叫你过来?” 冯橙看冯梅一眼,笑眯眯道:“我也不知道长公主府为何来请我。” 见冯梅还要问,她笑意更深:“贵人的心思怎么猜得出。二妹还是尝尝云片火腿吧,确实好吃。” 没有得到答案,众女那颗被好奇与酸涩煎熬的心越发难受了。 女官回到迎月郡主院中,永平长公主靠着黑漆棺眼睛通红,显然痛哭过。 杜念站在不远处,沉默无言。 女官微垂着眼走过去:“殿下,已经把冯大姑娘送过去了。” 永平长公主木然点了点头。 杜念心中难受,温声道:“永平,你先回去休息吧,后面的事交给我处理。” 就算暂时不能为灵儿好好治丧,也不能让她躺在随便买来的棺中。 永平长公主看了杜念一眼,靠着棺材一动不动:“我要在这里陪灵儿。” “永平——” 永平长公主冷冷打断杜念的话:“本宫什么都明白,但本宫就要在这里陪着灵儿,直到抓到害她的凶手!” 杜念劝不下去了。 妻子对他自称本宫时,便是忍耐到了极限。 “好,我们一定很快就能抓到害灵儿的凶手。”杜念伸手想揽住妻子日渐瘦削的肩膀,手在半空停了一瞬,默默放下来。 有些事一旦发生,就再也回不去了。 永平长公主没有理会杜念,强打起精神交代女官:“把小五送到牡丹园,对冯大姑娘说是本宫赏她的。” 等抓到那对男女还要冯大姑娘去认人,在此期间,她不想看到那个小姑娘有任何闪失。 一个大意让她失去了女儿,她不会再大意一次。 沉浸在丧女之痛中的永平长公主此刻还顾不得想别的,只有一个念头很清晰:一定要保证冯大姑娘安全。 牡丹园中宴席已经到了尾声。 众女撬不开冯橙的嘴,心中发酸。 长公主虽没有给冯大姑娘赏赐,却叫她陪着喝茶了,这份殊荣可不比赏赐差。不管什么缘故,这次赏花宴最出风头的就是冯大姑娘。 “冯大姑娘。” 女官一出声,众女立刻看过去。 冯橙起身应了。 女官一指跟在身后的侍女:“冯大姑娘很投殿下眼缘,这个丫鬟是殿下赏你的。” 众女呆了呆,不由睁大了眼。 赏了冯大姑娘一个大活人? 赏赐侍女可比赏赐物件光彩多了,以后有这么一个出身长公主府的丫鬟伺候着,行事都会便利许多。 冯橙也有些意外。 她送出那封信,就是想借得长公主青眼的风声令祖母忌惮,改变目前寸步难行的处境,没想到结果比她想得还要好。 “谢殿下赏赐。”冯橙真心实意道谢。 女官客气笑笑:“这是冯大姑娘应得的。对了,冯大姑娘来时坐的长公主府的马车,回去时就还是坐那辆马车吧,省得与姐妹们挤。” 冯橙从善如流应了。 宴席散了时,众女余光还忍不住往冯橙那里瞄。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得了长公主赏赐的丫鬟,来回还坐长公主府的马车,冯大姑娘怎么不上天呢? 冯橙没理会那些意味莫名的眼神,上了马车问那名侍女:“你叫什么名儿,今年多大了?” “奴婢今年十四岁,平时别人都叫奴婢小五,请您赐名。” 让她赐名? 冯橙看着秀美可人的小丫鬟努力想了想,道:“那就叫你小鱼吧。” 第26章 前未婚夫 陆玄没有选择去长公主府外面等。 今日去长公主府赴宴的贵女不少,与其在那里费劲寻人,不如在尚书府外守株待兔。 冯大姑娘不管去何处,既然出了家门,自然会回家。 少年坐在高高的树上微闭着眼,任由透过枝叶的细碎阳光洒在脸上。 他的皮肤是冷白色,被阳光这么一照,雪玉般莹润清冷。 等人的滋味总是难熬的。 从一开始的急切到现在的昏昏欲睡,晌午就这么过去了。 突然听到马蹄与车轮声,树上的少年骤然睁开眼睛。 陆玄藏身路边树上,把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尽收眼底。 行在前面的马车有着永平长公主府的标志,后面那辆青帷马车就很眼熟了,早上才见过。 陆玄视线落在前面那辆马车上。 冯大姑娘定是在这辆车里。 微一思索,他打消了用小石子袭击长公主府那匹马的念头。 早上尚书府拉车的马才受了惊,现在长公主府拉车的马又受惊,两匹马都出状况这种巧合难免让人生疑。 既然如此——少年嘴角微扬,看着后面的马车有了决定。 那就一事不烦二主,就当尚书府的这匹马今日抽风了吧。 陆玄不再迟疑,一枚小石子疾射而出。 骏马如他期待的那样再次高高扬起马蹄,许是早上阴影还在,这一次反应大了不少。 车厢突然颠簸,冯梅与冯桃齐齐惊叫出声。 车夫急忙安抚受惊的马,本该直接从侧门驶进府中的马车再一次停下来。 冯橙隐隐听到冯桃的惊叫,忙问情况。 车夫的声音隔着车门帘传进来:“后头的马似乎受惊了。” “停一下。”冯橙叫了停,提着裙摆利落跳下马车。 小鱼见此默默跟上。 树上的黑衣少年见前面马车停住不由扬唇,而后便看到一名少女从马车上跳下。 看那利落劲儿,是他救下的那个女孩子没错。 陆玄盯着快步走过去查看情况的少女,眸光越来越深。 回京路上顺手救下的姑娘居然是传闻中与弟弟私奔的人,世上真有这般巧合? 他不信。 陆玄冷冷注视着少女,考虑接下来的打算。 既然确定是她,或许墙头还是该翻一次。 “三妹,你没事吧?” 冯桃摇摇头:“没事,早上来了这么一回,有经验了。” 冯橙听了一愣:“这马早上也惊过?” 得了肯定答复,她不由皱眉:“这种事怎么能大意,这马早上既然出了问题,就该换马才是。” 冯梅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白着脸反驳:“大姐说得轻巧,去长公主府赴宴岂能迟到?” 冯橙不悦看她一眼:“迟了又如何?先不说换马耽误不了太久,自身安危难道不比出门吃一顿重要?” 冯梅气结。 这是吃一顿的事吗?谁去长公主府是为了吃! 眼见长公主府的人还在,她不愿争下去,淡淡道:“当时这匹马只是扬了扬蹄,想着没什么打紧。好了,大姐,我们还是进去吧。” 冯橙见冯梅听不进去,懒得再说。 回头叮嘱三妹以后不要大意就是,至于冯梅,既然听不进去,她也不能强迫。 “小鱼,你去替我谢过长公主府的车夫,就说我们直接进府就行了。” 小鱼微微点头,向前边马车走去。 冯梅盯着小鱼的背影笑道:“原来长公主送给大姐的婢女叫小鱼,名字真有灵气。” 虽然只是个丫鬟,却是长公主送的,以后说不定还有被长公主叫着问话的机会,给对方留个好印象总没有坏处。 冯橙赞许看了冯梅一眼:“二妹果然有品位,小鱼的名字是我取的。” 冯梅:“……”昧着良心乱夸果然有报应! 冯桃瞧着冯梅反应神清气爽,挽着冯橙胳膊笑盈盈道:“大姐,咱们进去吧。” “嗯。” 冯橙才抬脚,就听有人喊:“橙橙——” 听到这声喊的瞬间她下意识绷直身子,停了停才循声望去。 路边一名蓝袍少年冲她招手:“橙橙,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冯桃瞧见蓝袍少年就冷了脸:“怎么是薛繁山那个负心汉!” 在小姑娘心里,当初要与大姐定亲的是薛家,现在退亲的还是薛家,与她们青梅竹马长大的薛繁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负心汉。 哼,若不是薛繁山耽误了大姐,说不定大姐还真能嫁给陆墨呢。流言会传大姐与陆墨私奔,不就说明世人觉得大姐与陆墨般配嘛。 冯橙乍然见到薛繁山,一时晃神。 冯梅低斥一声:“三妹,不要乱说话。” 退亲是两府大人的事,骂薛繁山是负心汉简直莫名其妙。 冯桃口无遮拦,冯橙胸无大志,她怎么就和她们成了姐妹。 “橙橙——”少年还在喊,语气里带出明显的乞求。 冯橙想了想,对冯梅二人道:“你们先进府,我去与他说几句话。” 冯梅似笑非笑看冯橙一眼:“大姐可不要耽误太久,祖母知道了恐怕不高兴呢。” 冯橙没有搭理冯梅,径直向蓝袍少年走去。 她死了祖母才高兴呢,既然如此,祖母还是一直不高兴着吧。 小鱼紧紧跟在冯橙身后。 冯橙转了头:“小鱼,你就在这里等我。” “我不能离开姑娘,我要保护姑娘。” 冯橙静静看着小鱼,小鱼亦静静看着她。 片刻后,冯橙道:“你保护我,我很感谢,但你既然跟了我,首先要听我的话。你若能做到就留下,若是做不到,我这就送你回去。” 让不让小鱼跟着去听她与薛繁山说话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次冲突往往会决定以后二人间的关系。 她要的是一个助力,而不是一个束缚。 小鱼面无表情看了冯橙许久,终于垂眸后退一步。 冯橙走到蓝袍少年面前站定:“有什么事么?” 少女平静的语气令蓝袍少年有些慌,伸手去抓她手腕。 树上黑衣少年看到这一幕,扬了扬眉梢。 他真的没有瞧这种热闹的爱好。 冯橙轻盈避开,板着脸道:“有话好好说。” 薛繁山抓了个空,手中空荡荡,心头更空荡荡。 “橙橙,我们去那里说吧。”少年指着一棵大树道。 冯橙只想快点说清楚,点点头跟过去。 陆玄垂眸看着站在树下的少年少女,默了默。 这是想听不清楚都不行了? 第27章 再相见 冯橙背向树干,淡淡道:“说吧。” 薛繁山本有一肚子话对冯橙说,见她这般态度心一慌,脱口道:“橙橙,我不想退亲!” 冯橙神色越发冷淡:“亲事已经退了,你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薛繁山,我也有话对你说。” “你说!” “我们的亲事是父母做主,退亲也是长辈的决定,我一点都不怪你。” 她与薛繁山,是真正快快乐乐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他曾爬树掏鸟蛋烤熟了与她分享,也曾采了野花编成花环戴在她头上。 所有年少时能经历的趣事,他们都一同经历过。 对这样一个人,她怎么可能去恨。 薛繁山的眼睛在听到冯橙的话后亮了起来,像是星子在闪烁:“橙橙,你不怪我太好了!” 望着喜不自禁的少年,冯橙攥了攥拳,认真道:“我虽不怪你,但亲事已退,覆水难收,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 薛繁山急了:“我不答应!橙橙,你等等我,我一定会说服我母亲的!” “伯母不会答应的。” 少女笃定的语气令薛繁山一窒,神色一下子颓丧。 比起冯橙,他当然更了解自己的母亲。 可很快少年又打起了精神,望着少女目光灼灼:“橙橙,不如我们私奔吧!” 正听得入神的陆玄神色有些古怪。 难道现在私奔这么流行了? 少年目光透过繁茂枝叶,落在少女面上。 那张莹白的脸瞬间染上红霞,眼神闪着怒火:“薛繁山!” 冯橙是真的怒了。 私奔,私奔,她前后两辈子难道就和这两个字绑定了? 薛繁山一见冯橙恼了,手足无措:“橙橙,你别生气,那咱们不私奔了,不私奔!” 冯橙瞧着少年语无伦次的样子骂不下去了,缓了缓心情,认真道:“薛繁山,你也长大了,不要无理取闹。” 少年怔怔反驳:“可我才十六岁,离加冠还有四年呢。” 在大魏,男子二十加冠才算成年。 如果不能与橙橙在一起,他情愿不要长大。 想到这里,少年红了眼圈,目露祈求问:“橙橙,如果家中大人改了主意,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冯橙拢了拢拳,面上没有半点犹豫:“不好。” 她还记得薛府迎亲那日的热闹。 她蹲在树上,亲眼瞧着身穿喜服、头戴红花的薛繁山骑着高头大马去接新娘。 尽管这些事现在还未发生,却在她的记忆里深刻存在着。 她不能接受打上别的女子烙印的男人,亦不能抢夺属于别人的姻缘。 “橙橙——” 冯橙冷了脸:“薛繁山,你若还念着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薛繁山张张嘴,满心不情愿。 可从小一起长大他还是知道的,橙橙平时性子软,一旦打定主意却很难更改。 少年低了头,垂头丧气道:“那我听你的,以前的事不提了。” 冯橙语气软下来:“那你赶紧回府吧,以后别来找我了。” “知道了。”薛繁山恋恋不舍看她一眼,一步步往薛府走去。 薛府与尚书府相邻,少年走得再磨蹭,还是进了家门。 冯橙见薛繁山没有闹出别的事,收回目光转身欲走。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冯橙顾不得看清掉下来的是什么,箭步躲到树后。 她这反应反倒让从树上跳下的陆玄愣了愣。 不远处一直盯着这里的小鱼冲过来,警惕瞪着他。 陆玄眯了眯眼。 小丫鬟散发出的杀气,他自然感觉到了。 冯大姑娘身边还有这样的人? 他面无表情看了刚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树后的少女一眼。 冯橙见是陆玄,从树后走出来。 陆玄无视死死盯着他的小鱼,淡淡道:“冯大姑娘,要不要聊聊?” 虽是征询的语气,却透着不容置喙。 冯橙点了点头。 陆玄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她现在拒绝,以后只会有更多麻烦。 何况能与陆玄熟悉起来是好事,将来她还想拦着他别作死呢。 皇上被雷劈死这种意外怪不了谁,可不能杀太子啊。 “小鱼,我与陆公子有话说,你还是去那里等我。” 听了冯橙的吩咐,小鱼却没有动,目不转睛盯着陆玄道:“他身手很好。” 好到令她汗毛竖起,不敢妄动。 “陆公子是个好人,你不必担心。” 小鱼依然没有动。 陆玄不耐烦了,伸手向小鱼抓去。 小鱼虽感受到了威胁,却半步不退。 二人很快打到一起,动静不大,动作却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冯橙刚开始还想拦,最后颇有自知之明躲到树后观战。 好在没过多久胜负揭晓,陆玄制住小鱼,寻觅少女身影。 人呢? 冯橙再次从树后走出来。 少年捏着竭力挣扎的小丫鬟,冷笑道:“这种不听话只会添乱的丫鬟,要来何用?” 冯橙看小鱼一眼,没吭声。 有小鱼在身边,对她的安全大有好处,但指使不动确实令人头疼。 但这其实怪不了小鱼,小鱼效忠的主人本就不是她。 小鱼听了陆玄的讥讽,怒瞪着他。 “怎么,不服气?”陆玄挑眉,指指冯橙,“刚刚你主子让你一边去,你非要与我硬碰硬。那你可想过,原本我可能与你主子说几句话就算了,却因你的挑衅令我心生恼火干脆伤了她,那你究竟是保护她还是害她?” 小鱼一愣,表情茫然。 她生来木讷,不喜言语,相伴最多的不是人,而是刀枪棍棒。 翠姑叮嘱她以后的任务就是保证冯大姑娘的安全,她做错了吗? 冯橙这时终于开口:“小鱼,我有判断力,如果有人能威胁到我的安全,我肯定不会支开你。而陆公子——” 她看了黑衣少年一眼,道:“陆公子心地善良、怜贫惜弱、急公好义,肯定不会伤害我。你现在去那边等我,不要给我添麻烦了。” 小鱼咬了咬唇,随着制伏她的人松开手,默默向尚书府的方向走去。 陆玄定定望着面前的少女,心情复杂。 心地善良、怜贫惜弱、急公好义,这说的是他? 第28章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少女眼神干净,神色乖巧。 陆玄却不这么认为。 就凭这丫头见到自己后的平静,也不可能是个真乖巧的。 少年瞥了不远处等候的小鱼一眼,一针见血问:“那个丫鬟是长公主府的吧?” 冯橙眼中流露出恰好的疑惑。 陆玄语气平淡解释:“那丫鬟身手不错,对你的吩咐不是那么听话,加上你刚刚下来的那辆马车有长公主府的标志,所以不难猜测。” 见冯橙没有反驳,少年看着她的目光变得幽深:“长公主为何会送一个丫鬟给你?” 他以为面前少女会心虚,却没想到对方微抬下巴,很是理直气壮:“自然是因为长公主瞧我顺眼,给我的赏赐。” 看长公主府的安排,暂时会压下找到迎月郡主的消息,她当然不会乱说话。 “瞧你顺眼?”陆玄扬眉勾唇,露出讥讽之色。 午后的阳光下,少女盈盈而立,眉目如画。 少年唇边讥讽渐渐收敛。 倘若永平长公主看重长相,那不得不承认,眼前少女确实让人看着顺眼。 陆玄干脆跳过这个话题,目光灼灼盯着冯橙:“冯大姑娘见到我,好像一点不惊讶。” 进京路上冯橙橙把他当成弟弟,如今乍然见到自己出现,表现未免太平静。 一个被传与陆二公子私奔的姑娘,见到传闻中的私奔对象不该如此反应。 审视的目光落在冯橙面上,令她有些头疼。 陆玄年纪不大,却是个多疑的,这一关不好过。 这时候她不由念起薛繁山的好。 同样是十六岁,看人家活得多简单。 心念微转,冯橙决定坦白一部分:“我猜陆公子可能会来找我。” 少年定定看着她,等着解释。 冯橙揉了揉脸颊,长长叹口气:“我回到家后才知道京中竟有那样荒唐的传闻,那时我还诧异居然这么巧,带我回京的陆二公子就是传闻与我私奔之人。可很快我就觉得不对了——” “哪里不对?” 冯橙抿了抿唇,道:“我们明明一同回京,转日成国公世子夫人却亲自登门见我,这说明陆二公子根本没回来。” 说到这里,她微微拧眉:“你明明回来了,陆二公子却没回来。我困惑许久,终于想到一件事。” 陆玄静静等着下文。 “据说陆二公子还有一位孪生兄长。既然陆二公子没有回来,那我的救命恩人就不是陆二公子,而是陆大公子。”少女望着他,语气笃定,“你是陆大公子,对吗?” 被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注视,陆玄扬了扬眉:“倒是不笨。” 还猜到了救命恩人是他,不是二弟。 这话听不出语气如何,冯橙一时摸不准眼前少年的想法。 这是信了吧? 可很快一道锐利目光落在她面上:“冯大姑娘与我弟弟的失踪当真毫无关联?” 冯橙忙摇头:“没有啊。” “你与我弟弟一同卷入流言,又恰好遇到我,是不是太巧了?” 少女眸子睁大几分,困惑反问:“不是陆大公子遇到的我吗?” 明明是为了找个隐蔽地方小解才遇到她,疑心还这么重。 想到这里,冯橙黛眉微蹙,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说来也怪,陆大公子骑马赶路,怎么突然去了那里?” 陆玄一下子被问住了。 向来冷淡从容的少年面上一热,迎着少女狐疑打量的目光,险些跳回树上。 这丫头怎么这么烦! 冯橙心中暗笑,面上却努力思索着:“陆大公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去那里,莫不是当时发现了什么蹊跷?” 少年额角冒起青筋。 这丫头有几分聪明,再琢磨下去恐怕就要猜到他是去小解了。 少年唇角紧绷,一脸严肃:“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到这时,他的怀疑散了一些。 冯橙橙与二弟的失踪是否有关目前尚不确定,但遇到他应该只是巧合。 当时早一步或晚一步,他都不会碰上她,而那个时间不可能被人控制。 “麻烦冯大姑娘说一下如何失踪的。” “之前对令慈说过了。” 少年清凌凌的目光扫来:“再说一遍,事无巨细。” 冯橙便把先前对成国公世子夫人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陆玄默默听着,神色瞧不出喜怒。 “就是这些了。” “多谢。”陆玄淡淡道谢。 冯橙微微屈膝:“陆大公子不必客气,我也希望贵府能早日寻回陆二公子。陆大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府了。” “等一下。” 冯橙心头一紧。 还有事? 陆玄不动声色把对方的反应看在眼里,有些火气。 这丫头把他夸成个大善人,夸得他自己都不信,心里却分明有着戒备。 这就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见陆玄不语,冯橙只好笑盈盈问:“陆大公子还有事?” 陆玄笑笑:“之前冯大姑娘说的话还算数吧?” “什么?”冯橙一愣。 “当时冯大姑娘说要把攒了十五年的月钱送给我。” 冯橙呆了呆,下意识道:“我记得陆大公子当时说不要。” 少年毫不脸红:“现在我改主意了。不知冯大姑娘攒了多少月钱?” 冯橙努力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有三百两吧。” 祖父虽身居高位,家底丰厚,但文臣家的女孩儿不是那种猛砸银子的养法。 她月钱有限,攒钱很难的,不算衣裳首饰,三百两现银不少了。 “三百两?”陆玄嫌弃皱眉,“太少了。这样吧,冯大姑娘给我三千两,咱们就算两清了。” 冯橙呆了呆,仿佛第一次见到面前少年。 “我没有那么多钱。” 陆玄微笑:“那就赊账吧,不急着还。” 这样的话,以后若发现这丫头有问题,就能随时名正言顺找过来。 冯橙心生警惕,果断拒绝:“我不赊账!” 陆玄这么不要脸,转头又说要利息怎么办? 何况她再攒二十年也攒不出三千两来,这个账不能认! 陆玄眯了眼:“不愿意赊账就还钱。” “三百两行吗?” 得来的是少年无情摇头。 冯橙垂眸沉默许久,久到陆玄以为她会妥协时,咬了咬唇:“若陆大公子执意要三千两,那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说与我私奔的其实是陆大公子,后来我后悔了,陆大公子只好送我回来了。” 陆玄:! 第29章 我不叫冯橙橙 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不甘低头的。 陆玄黑着脸冷笑:“你这样是两败俱伤,以为这么说了国公府会上门求娶?” 冯橙笑着摆手:“陆大公子误会了,我可没打算嫁进国公府去,反正世人提起来说陆大公子引诱我私奔就够了。” 少年错愕看着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丫头死猪不怕开水烫! 所谓流言,本就是无根之萍,往往传到后来面目全非,而那些热衷传流言的人还是会说得信誓旦旦。 他行事肆意,传别的也就罢了,独独传与女子私奔不能忍。 “陆大公子,三百两作为谢礼行吗?”少女问得乖巧,上扬的唇角却令人不爽。 陆玄咬牙:“冯橙橙——” “等一下。”冯橙出声打断,神色古怪看着面色冰冷的少年,“你刚刚叫我什么?” 少年嗤笑:“怎么,你的名字叫不得?” 冯橙莞尔:“我的名字当然叫得,可我不叫冯橙橙啊。” 陆玄愣了一下。 刚才在树上,明明听到那个小子叫她橙橙。 “我姓冯,单名一个橙字,陆大公子不要再叫错了。” 陆玄难得尴尬了一下,盯着笑靥如花的少女没吭声。 见他态度松动,冯橙趁热打铁:“那我这就回府把三百两银子给你送来?” “不必了。”见对方微愣,少年没好气解释,“这么点钱我要来有什么用,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他想要的是个以后方便找她问话的借口,要这三百两银子干嘛? 冯橙笑吟吟道:“我就说陆大公子是个大善人,那就多谢了。” 陆玄嘴角一抽。 “那我回府了。”冯橙屈了屈膝,见对方没有反应,提着裙摆飞快跑了。 少年靠着树,眼瞧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尚书府侧门口,唇角紧绷。 今日没问出太多讯息,还被人反将一军,心中当然不爽快。然而人已经跑了,不爽快也只能憋着。 罢了,等再见到那个乱叫名字的小子,打一顿好了。 冯橙就冯橙,叫什么橙橙! 陆玄想想得来的讯息,大步流星离去。 冯橙一直跑进尚书府,无视门人错愕的眼神,悄悄从门缝往外看了看。 被树挡住了,看不见。 少女挺直了脊背,恢复大家闺秀的模样向府中走去。 牛老夫人自从冯橙被长公主府的马车接走就如坠梦中,焦灼等着长孙女回来。 冯梅与冯桃进府后,自是第一时间来长宁堂请安。 “你们大姐呢?”牛老夫人第一句话便问起冯橙。 冯梅无视冯桃递来的眼神,道:“我们下车时遇到了薛繁山,他把大姐叫过去说话,大姐让我们先进府。” “胡闹!”牛老夫人脱口斥了一句,本想立刻打发人去把冯橙叫进来,转而改了主意,“你们在长公主府中怎么过的,都说说吧。” 冯桃唯恐牛老夫人继续追究冯橙与薛繁山说话的事,忙说起来。 冯梅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有些吃惊。 冯、薛两府才退亲,祖母应该恼火大姐与薛繁山牵扯才是,现在竟置之不理了。 “这么说,你大姐一到就被带进了凉亭陪长公主喝茶,后来还被长公主带走了?” 冯桃笑着点头:“是呀,不止如此,长公主还赏了个丫鬟给大姐呢。” 牛老夫人神色瞬间一沉,而后恢复如常:“是么。那你们再说说今年赏花宴与往年有何不同,都请了谁……” 长公主召大丫头过去,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那个死丫头,到了家门口还不进来,被拐了一遭性子竟然变野了。 到这时,牛老夫人已经察觉冯橙性情有变,不再如以往那般娇软乖巧。 就在牛老夫人快沉不住气时,终于听到门口丫鬟通传:“大姑娘到了。” “让她进来!” 素衫红裙的少女款步而入。 牛老夫人视线在那随着走动而摇曳的大红裙摆上停了一瞬,骤然想起昨日情景。 那时大孙女乖乖巧巧问:“祖母,明日孙女穿那条新裁的红罗裙出门合适吗?” 她说什么? 不合适。 可是如今,大孙女不仅被长公主府的人亲自来接,还得了长公主青睐。 这耀眼的红裙简直是在讽刺她昨日的话。 这丫头莫非是故意打她的脸? 牛老夫人落在少女身上的目光有了审视。 冯橙提着裙摆,微微屈膝:“祖母,孙女回来了。” 纤纤素指,秾丽红裙,分明的对比令人移不开视线。 牛老夫人胸口一堵。 她确定,这丫头就是故意的! 牛老夫人看向冯橙的目光陡然凌厉。 小鱼自幼习武,对这些格外敏锐,默默往前迈了一步。 随着她这一动,立刻把牛老夫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凌厉的目光收敛,转为温和。 “大丫头,听三丫头说长公主赏了你一个丫鬟,就是她吗?” 冯橙笑道:“是她,祖母以后叫她小鱼就行。” “小鱼?”牛老夫人微微点头,“好名字。” 她还摸不准长公主赏赐大孙女丫鬟的意思,有些话自然不好当着这个丫鬟的面说。 “婉书——” “婢子在。” “小鱼是长公主府出来的,咱们府上不能亏待了。你领小鱼去量身裁衣,挑几套首饰。” 婉书走到小鱼面前,客气笑着:“小鱼,跟我来吧。” 小鱼垂眼站在冯橙身后,纹丝不动。 婉书笑意僵了僵,又说了一遍。 小鱼仿佛泥塑,依然毫无反应。 婉书不由去看牛老夫人。 牛老夫人从没见过这样的丫鬟,斟酌着问冯橙:“大丫头,小鱼她……是不是耳力不佳?” 虽然无法想象长公主会把一个有残缺的丫鬟赏人,可这个小鱼太奇怪了。 听了牛老夫人问话,冯橙露出苦恼神色:“不是啊,小鱼好像只是不爱与不相干的人说话。” 婉书:“……” 牛老夫人心中亦不痛快,然而以她的身份不好与长公主府出来的人计较,只得压着恼火道:“那你让小鱼随婉书去吧。” 少女皱着脸,显得更苦恼了:“小鱼是长公主的人,孙女不敢使唤呢。” 一直毫无反应的小鱼忍不住看了冯橙一眼。 第30章 争宠 牛老夫人看看一脸苦恼的孙女,再看看木讷沉默的丫鬟,有些头疼。 长公主会赏一个丫鬟给大丫头,足以看出其对大丫头的看重。 老爷虽身居高位,可毕竟出身寒门,比不得那些百年大族根基深厚,冯氏一族是围绕着老爷这棵大树才根深叶茂。 而永平长公主的超然地位不必多言。 虽说真要处置大丫头,长公主不一定会说什么,这毕竟是尚书府家事,可又何必因为一个小丫头惹长公主不快。 看来先前对大丫头的安排只好作罢了。 牛老夫人权衡过后,望着冯橙的眼神温和许多:“既是长公主赏你的人,以后就好生对待。” “孙女知道了。”冯橙仿佛没有察觉牛老夫人的态度变化,乖巧应道。 牛老夫人端起茶盏:“好了,你们姐妹三个今日出门赴宴,如今也乏了,都回去歇着吧。” “是。” 姐妹三人一起从长宁堂退出来,走在回屋的路上。 冯橙的晚秋居、冯梅的暗香居、冯桃的长夏居毗邻而建,回去自然顺路。 看着携手而行的二人,冯梅神色有几分阴沉。 她又被排挤了! 不对——冯梅不知想到什么,脚下一顿。 她速度一缓,冯橙二人就走到了前面,越发清楚看到冯桃亲昵挽着冯橙手臂,正眉飞色舞说笑着。 冯梅紧紧抿唇,终于想明白哪里不对劲。 冯桃从小就是冯橙的跟屁虫,她早就见惯了。而冯橙虽与冯桃更要好,对她却也没这么冷淡过。 “大姐——” 听到这声喊,冯橙回头:“二妹叫我?” 冯梅快走两步跟上,意有所指道:“大姐好像变了不少。” 冯橙笑了:“人遭大难,哪有不变的。” “就是啊,我觉得大姐现在挺好。”冯桃把冯橙的手臂挽得更紧了些,斜睨着冯梅。 从小到大,二姐处处与大姐较劲,她看得明白,大姐当然也能感觉到。 不过是大姐宽厚,以往姐妹三人在一起时,见不得二姐太难堪罢了。 现在大姐懒得再包容二姐的小心眼,真让她神清气爽。 小姑娘的挑衅太明显,令冯梅脸色微沉:“三妹竟然觉得大姐被拐是好事,你这么想对得起大姐吗?” 冯桃瞪眼:“二姐,你这是曲解我的意思!” 冯梅冷笑:“哪里曲解了?不是你亲口说觉得大姐现在挺好。” 冯橙拉了拉气鼓鼓要争论的冯桃,笑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前几日被拐当然不是好事,但今日得了长公主赏赐不是大好事吗?所以三妹说我现在挺好,我觉得没有错。” 冯梅无法反驳,脸都气白了几分。 冯橙无视冯梅的反应,笑着问冯桃:“我出门前吩咐白露做了些桃花酥,三妹要不要尝尝?” 冯桃猛点头:“好啊,我最喜欢吃桃花酥了。” 姐妹二人说笑着往晚秋居走去。 冯梅盯着二人并肩而行的背影,揉了揉帕子。 上次冯桃说最喜欢吃绿豆糕,上上次冯桃说最喜欢吃桂花糕,上上上次……总之只要是冯橙给的点心,就没有冯桃不喜欢的。 吃,吃,吃,吃成猪崽子嫁不出去才好! 冯梅暗骂一声,快步往暗香居走去。 进了晚秋居,冯橙把小鱼介绍给白露,并命白露把人领下去安顿。 见小鱼乖乖跟白露去了,冯桃颇为吃惊:“看着挺听话的呀。” 可不像在长宁堂时的样子。 冯橙笑着把桃花酥递过去。 做成桃花形状的粉色糕点,里面是甜甜的豆沙馅,吃起来酥香可口。 冯桃一连吃了两块,捧着清茶赞不绝口:“大姐,白露做点心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是啊,白露擅长这些。”说到这里,冯橙想起了蒹葭。 两个大丫鬟各有所长,忠心耿耿,皆是从小陪她长大的好帮手。 可惜蒹葭惨死,她来不及救。 冯橙压下心痛,正了脸色:“三妹,我有事嘱咐你。” 冯桃忙把茶盏放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大姐,你说。” “最近这段日子,你遇到任何特别的事都记得跟我说。” 三妹因与小厮私会被撞破而死,这是她一直无法揭开的谜团。 她不想三妹再落得那般结局。 冯桃一脸困惑:“特别的事?” “对,只要与平时不一样的就算。”冯橙唯恐妹妹大意,再次强调。 “好。”冯桃似懂非懂点点头。 虽然不明白大姐为何这么交代,但大姐从不会害她。 父亲早逝,嫡母懦弱,生母更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别说祖母那样的长辈,就是府中下人的暗中怠慢都不少。这些年多亏长姐护着,她才能这般安稳快活。 她要一直和大姐在一起,谁都别想把大姐抢走! “喵——”一只花猫跳上冯橙膝头。 “是不是饿了?”冯橙从摆在桌上的小瓷罐中抓了几根小鱼干喂它。 来福不紧不慢吃着小鱼干,懒洋洋看了冯桃一眼。 冯桃杏眼圆睁。 这只猫好像在鄙视她! 似乎察觉到小姑娘的情绪,来福微微仰头,任由冯橙伺候着吃下一根小鱼干。 冯桃:“……” 陆玄从康安坊离开后,直接赶去顺天府了解冯大姑娘与陆二公子私奔一案,当然现在有所变化,改为陆二公子失踪案了。 陆玄常常为太子办事,对顺天府并不陌生。 找到负责此案的官吏了解过情况,陆玄问道:“这个耍猴戏的现在何处?” 官吏忙道:“此人是外地人,去年家乡遭了灾才来到京城讨生活。平时居无定所,走到哪儿就把猴戏耍到哪儿,前几日为了找他可花了不小工夫。下官想着以后可能还会找他问话,就让他赁了一间屋住下了……” 陆玄听罢道了谢,按着官吏给出的地址赶去那里。 低矮破败的屋舍紧紧相邻,逼仄得令人压抑,少年走在其间却面不改色。 他在一处破门前停下,伸手敲了敲。 “谁呀?”随着门被拉开,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问案。” 趁着男子愣神,陆玄推开他大步走了进去。 第31章 讹诈 男子掩上门,忙跟上去,小心翼翼问道:“您是——” 江湖卖艺的少不了眉眼灵活,一眼便看出走进来的少年不简单。 陆玄没有理会男子的话,环视院中。 巴掌大的院子堆满了杂物,一只猴儿卷着尾巴挂在木架上,正目光炯炯看过来。 陆玄打量那只猴儿片刻,这才看向男子:“前两日官府找过你吧?” “啊,是。” “我是刑部的,再来问问那日的事。” 男子仔细看陆玄一眼,面露狐疑。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眉眼间青涩未褪,说是官府中人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怎么,不信?”陆玄挑眉。 男子被那锐利的目光笼罩,头皮发麻,忙笑道:“大人有话尽管问。” 看这少年气质衣着都不是寻常人,对他这种活在最底层的来说,信与不信又有什么重要呢。 重要的是惹不起啊! 男子心中发苦,面上陪着笑。 照着他的想法,那日之后就该立刻远走高飞,避避风头才是。可给他银钱的那人特意叮嘱过,要他如往常一样,不许露出反常。 现在可好,被官府叫去问了一回话,如今又有人找上门来。 让男子还算心安的是那些官差对他并没有起疑心,再熬一段时日把房子一退就自由了。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难应付。 男子定了定神,越发镇定。 “那日你养的猴儿扑向人群引起骚乱,你把当时情景再给我仔细说说。” “当时……”男子说起来。 陆玄静静听着,与从官吏那里了解的情况没有出入。 “大人,事情就是这样。小民真的没想到因为小畜生一时失控惹出这样的乱子——”男子微躬着身,脸上内疚与恐慌交织。 倒挂在木架上的猴子突然唧唧叫起来。 男子一瞪眼:“吵着贵人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唧唧!”猴子叫着窜上墙头。 男子没再理会猴子,赔笑看着陆玄。 “你的猴儿养了几年了?”陆玄问。 “有七八年了。” “驯了这么久的猴子,怎么还会出乱子?”陆玄再问。 男子心头一紧,尴尬笑着:“养再久到底只是个小畜生,总不可能像人一样懂事听话,您说是不?” 陆玄微微点头,淡淡道:“这次先这样,回头若有需要,再来叨扰。” 男子暗松口气:“大人慢走。” 一直把人送出门外,直到看不见少年身影,男子这才关上门。 “二皮——”不见猴子踪影,男子随便喊了一声便置之不理。 猴子是养熟的,平时并不拴上,时而会跑出去自己寻东西吃,倒是省了口粮。 灰暗的巷中很快又出现了那道玄色身影。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敲的却是另一道门。 开门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扶着门框警惕看着门外少年:“你找谁?” 黑衣少年浅浅一笑:“大娘,请您帮个忙。” 妇人被这一笑晃得眼晕,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就被塞了一块碎银, 不多时,妇人气势汹汹去砸门:“耍猴的,你给我出来!” 男子打开门,看着叉腰瞪眼的妇人一头雾水:“有事吗?” 妇人上下打量他一眼,一脸凶横问:“你就是前两日住进来的耍猴的?” 男子暗暗皱眉,嘴上还算客气:“是的,大姐有事?” “是就行了。”妇人用手把门一撑,“赔钱吧!” 男子听愣了:“赔钱?” 妇人冷笑:“你养的猴儿跑到我家捣蛋,把我家的几只鸡崽儿丢到水缸里淹死了。我告诉你,今日你要是不赔钱,咱们没完!” 男子一听险些跳脚:“不可能!” 妇人一瞪眼:“你还想赖账?” “我没想赖账,只是你说我养的猴儿把你家鸡崽儿淹死了,有什么证据?”男子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还算冷静问道。 他养了七八年的猴儿自然了解,从不会干这种给他惹麻烦的事。 妇人呸了一声:“还需要证据?这么多年四邻八舍相安无事,怎么你才住进来没两日,我家养的鸡崽儿就出事了?不是你养的猴儿干的,别人还能翻墙跑我家来做这种无聊事?” “大姐,事情可不是这么说——” 妇人挺着胸脯逼近:“我告诉你,今日你要是不赔钱,咱们没完!” 男子连连后退,暗暗叫苦。 他讨生活见的人多了,最难缠的就是这种泼妇。 这么一想,便不想惹事了。 “大姐你说赔多少?” 妇人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文?”男子皱眉。 几只小鸡仔竟要二十文,这明显是讹人! 不过看看一脸凶相的妇人,再想想前些日子得来的好处,男子不欲多事,忍气道:“行吧。” “二十文?”妇人声音拔高,斜睨着男子,“二十文就能换回我宝贝鸡崽儿的命?你知不知道那几只小鸡仔被我养得多壮实?它们以后长成母鸡一天至少下两个蛋。鸡蛋再孵出小鸡,小鸡再变成母鸡……” 妇人越说越心疼:“亲娘啊,这么一算可是剜我的心啊!” “大姐觉得该赔多少钱?”男子咬牙挤出这句话。 妇人再次伸出两根手指,险些戳上男子鼻孔:“二两银子,少一个铜板都不行!” “二两银子?”男子脸色大变,“几只鸡崽儿要二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妇人啐了一口:“我为什么要抢?抢劫要杀头的!你的猴儿祸害了我的鸡崽儿,赔钱天经地义,就是闹到官老爷面前我也有理!” 男子忍无可忍,冷笑一声:“大姐家的鸡崽儿怎么死的还是找找别的原因吧,与我无关!” “怎么,那猴儿不是你养的?” “是我养的不错,但我养了七八年的猴儿比七八岁的孩子还懂事,让它往东就往东,让它往西就往西,不可能去祸害你家鸡崽儿!” “一个畜生还能比人听话?” “猴子最有灵性,驯好了当然比人听话。”男子语气笃定。 若是二十文也就罢了,竟然狮子大开口要二两银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这黑心肝的妇人讹上! “比人还听话?”巷中响起少年冷清的声音。 第32章 煞星 冷冷清清的声音传入耳中,男子猛地看去。 见是刚才少年去而复返,他脸色一下子变了。 一块银子落入妇人手里,少年语气温和:“大娘,我替他赔了。” 妇人捏着银子,啐了男子一口:“算你走运!” 得到陆玄示意,妇人扭身走了。 门里门外,二人四目相接。 男子忙去关门,被少年伸手抵住。 “你——” 陆玄把人一推,大步走进去。 男子赶紧关上门,忍着心虚赔笑:“大人怎么回来了?” 陆玄转身,冷冷扫量男子。 他还有着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单薄,个头却比这以耍猴为生的男子高出半头。 被少年锐利的眼神一扫,男子心里不由紧张起来。 “不回来,我怎么能听到你的真心话。”陆玄看着男子,似笑非笑。 男子头皮一麻,神色茫然:“您说什么,小民怎么听不懂?” “先前你和我说畜生就是畜生,不可能像人一样懂事听话,刚刚你又对那位大娘说猴子驯好了比人还听话。”少年眼中笑意令人生寒,“岂不自相矛盾?” 男子连连作揖:“小民刚刚那么说是不愿被那个妇人讹上,小民可不敢对大人扯谎啊——” 一股大力传来,男子被拽了一个趔趄。 “大人——” 陆玄揪着男子衣襟,直接把他拖进屋中。 院中虽小,好歹光线充足,低矮破败的屋内则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霉味。 男子被揪住衣襟抵在冰冷的墙上,呼吸变得急促:“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尽管少年神色冷厉,他一时还无法想象对方会下狠手。 十六七岁的少年,经的事还少,鲜少有心狠手辣的。 男子暗暗宽慰自己。 可是寒光一闪,冰冷的匕首就抵在了他脖颈处。 “大人!”男子一时惊慌,声音变了调。 近在咫尺的少年面不改色,语气淡漠:“我没工夫听你狡辩。那日你的猴儿为何失控,现在给我说清楚。” “大人,小民真不敢骗你,那日——” 后面的话变成了惨叫。 匕尖没入肩头,随着匕首拔出,顿时鲜血淋淋。 “现在愿意老老实实说一下吗?” 沾着血的匕首在眼前晃,晃得男子心惊胆战。 可要他就这么承认,还是不甘心。 男子鼓起勇气,战战兢兢道:“大人,您真的误会了——” 手起匕落,一截小指被削了下来。 这一次男子叫得更惨。 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淌,低矮昏暗的屋中仿佛成了地狱。 血色与暗色交织下,少年淡漠的脸显得越发白皙,与这情景竟有种诡异的协调。 他拿出一方雪白手帕缓缓擦拭染血的匕首,波澜不惊问:“现在愿意老老实实说一下吗?” 与先前的话一字不差,落入男子耳中却完全不一样了。 望着神色平淡的少年,巨大的恐惧充溢着男子心头。 他终于深刻意识到眼前少年真的敢杀人。 “我,我说——”男子攥着被削掉半截小指的那只手,浑身颤抖。 陆玄丢了个小瓷瓶过去,冷冰冰道:“先止血。慢慢说,我不急。” 男子更害怕了。 断了人手指还准备好金疮药,可见这位煞星常干这种事啊! 男子哆哆嗦嗦上药,紧张加上疼痛,颇为吃力。 陆玄冷眼旁观,毫无同情之色。 二弟失踪好几日了,至今没有半点消息,而种种端倪都指明二弟的失踪是场阴谋。 想想焦急的家人,二弟的处境,别说同情,就是剁了这混蛋他都不会眨眼。 “可以说了么?” 少年冷淡的声音响起,令男子打了个哆嗦。 “我说,我说!”男子彻底崩溃。 陆玄对于能撬开男子的嘴并不意外。 能为了些许好处害人者,没有不贪生怕死的。 “有人给了我十两银,让我在长樱街那处耍猴,等看到人群中有手腕系红绸的人出现,便想办法制造一场骚动……”男子边说边打量陆玄神色,哭道,“大人,小民真没想到后来会出这种事啊!” 只是让猴儿往人群中一扑就能得十两银,谁能拒绝呢? “少废话!”陆玄扫了男子一眼,面罩寒霜,“那手腕系红绸的人什么样?” 男子竭力回忆着:“是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年轻人,那张脸没什么特色,当时小民没有仔细看,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见少年目光冷厉,男子忙举手:“小民发誓,若有半句谎言就天打雷劈!” 陆玄见男子神色不似作伪,想了想问:“你确定是男子?” 男子猛点头:“小民确定,这个肯定错不了。” “我听官差说你本来居无定所,那当日闹出乱子后为何不离开京城?” 男子一听苦着脸道:“小民也想啊,可那人特意交代了,往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不许有任何异常。” 要是知道会遇到这煞星,他一早远走高飞了。 陆玄听了陷入沉思。 考虑如此周全,对方这是不想让人察觉一丝异样。 可惜老天有眼,冯大姑娘没有死,还凑巧被他遇到并很快带回了京城。 “给你银子的那人长什么样?” 男子面露难色:“那人戴着斗笠,瞧不清长相,看穿戴身材也普普通通……” 陆玄见问不出什么来,往桌上丢了一块银子,冷冷提醒:“管好你的嘴巴,如若不然,下次你失去的就不是一截小指了。” “小民明白,小民明白。” 送走煞星,男子背靠着门缓缓滑到地上。 不知何时回来的猴子见主人一动不动,凑上来唧唧叫。 男子一把搂过发懵的猴子嚎哭起来。 陆玄回到国公府用过晚饭,吩咐心腹小厮:“我要出去办点事,你机灵着点儿。” 小厮叫来喜,瘦瘦的个子也不高,闻言忙道:“公子尽管去,小的给您打掩护。” 陆玄点点头,乘着朦胧夜色悄悄离开了成国公府。 他打算再与冯大姑娘见一面,聊一聊她那位表姐。 这种养在深闺的小娘子想见一面就是麻烦,说不得只能翻墙去见了。 当然时间要选好,太早不利于掩饰形迹,太晚对方睡下了不合适。 停在尚书府不远处,少年望着高高围墙想:这个时间刚刚好。 第33章 关键 晚秋居中,院里的橙子树沐浴着夜风,白色橙花不知何时已悄然绽开。 白露扫着桌上一罐罐小鱼干,挑着嘴角冷笑:“大厨房果然是些捧高踩低的。昨日还说没有小鱼干也买不着,今天就巴巴送来了,还送来好几罐。” 冯橙笑眯眯揭开盖子品尝。 这一罐是香辣味的,这一罐是五香味的,这一罐是孜然味的…… 一罐一个口味,竟是把常见的口味都做出来了。 “大厨房做小鱼干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冯橙满意点头。 凡事用了心,总不会太差。 “喵喵!”来福跳上桌,伸出爪子按在一个瓷罐上。 冯橙挑了无油无盐的那罐小鱼干喂了来福一根,问两个丫鬟:“你们要不要尝尝?” 白露笑道:“姑娘吃吧,婢子不太爱吃鱼。” 冯橙再看向小鱼:“小鱼呢?” 小鱼看看新主人,看看花猫,沉默着拒绝。 她似乎知道她的名字怎么来的了。 见小鱼只摇头不说话,白露暗暗皱眉。 长公主赏姑娘的这个丫鬟不是很机灵的样子。 “把这些小鱼干收好,你们下去吧。” 白露带着小鱼把一个个瓷罐收好,立在廊下吹着晚风,开口道:“小鱼——” 一个“干”字险些脱口而出,令白露忙摆出严肃神色。 好险,要是叫出口,岂不让小鱼误会姑娘取名的用意。 小鱼黑黝黝的眼睛看过来。 “你才来晚秋居,若有不习惯的地方就对我说。” 小鱼微微点头。 看来是个天生的闷葫芦。 白露气馁,面上挂着端庄的笑:“你住的地方已经收拾出来了,我带你过去。咱们晚秋居人不多,很快就能熟悉了。” 小鱼再点头。 “那走吧。” 这个时候陆玄已经潜入了尚书府。 富贵人家的府邸布局差不多,借着夜色掩映,一身黑衣的少年很快来到了花园附近。 放眼望去,三个玲珑院落绕园而建,一曰晚秋居,一曰长夏居,一曰暗香居。 陆玄略一琢磨,视线落在晚秋居那里。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冯大姑娘闺名冯橙,从三个院落中选一个,晚秋居应当是她的住处。 既然选好,便不再迟疑。 陆玄利落爬上墙头,悄悄观察院内。 廊下灯笼散发的橘光与夜色交织,把院中照得朦胧。 看到那株开着白花的橙子树,少年清凌凌的眼中有了笑意。 果然没有猜错。 院中很安静,能清晰听到风声虫鸣,透过窗纱的暖光表明屋中人还没有就寝。 又等了片刻,陆玄悄无声息跳下,小心翼翼移到窗前。 冯橙正吃着小鱼干给来福顺着毛,就听到了有节奏的敲窗声。 今晚值夜的白露警惕看过去,一脸紧张。 冯橙给来福顺毛的手一顿,皱眉盯着窗子一瞬,低声吩咐白露:“去耳房提一壶开水来。” 为了方便随时有热水用,耳房中的小炉子上一直放着水壶。 白露心领神会,很快从耳房提了一壶开水过来。 冯橙微抬下巴,点了点窗子的方向:“去问问是谁。” 意思很明白,若是歹人,就用这壶开水招呼。 白露提着开水壶走过去,压着嗓子问道:“谁?” 窗外传来低沉的声音:“冯大姑娘还没睡吧?” 白露登时惊了,手中开水壶险些扔出去。 “姑娘,是个男人!”白露用口型对冯橙道。 冯橙已经听出是谁,稍稍定了神道:“把窗子打开。” 白露听了这话,一手推窗,一手缓缓把开水壶提高。 冯橙及时补充:“开水壶先别用。” 窗子开了,窗外少年与窗内丫鬟四目相对。 陆玄视线缓缓落在丫鬟手里的开水壶上。 这是为他准备的? “白露,去给陆大公子倒茶。” 白露浑浑噩噩应了一声,提着水壶去了耳房。 等到用来招呼歹人的开水冲泡开茶叶,茶香扑鼻,她才醒过神来。 窗外的是个男人! 这个男子跳窗进来了! 姑娘还吩咐她给这个男人上茶! 天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白露端着两杯茶进去,脚下仿佛踩在云上。 “退下吧。” 早把服从融入骨子中的丫鬟神色恍惚退下。 看着面色平静的少女,陆玄开口问:“冯大姑娘不觉意外?” “挺意外的。” 这回答可与她的反应不一致。 陆玄深深看相对而坐的少女一眼:“冯大姑娘好像一点不紧张。” 冯橙嫣然一笑:“陆大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若是换了其他人,那壶开水定不能浪费,可陆玄到底是不同的。 他们曾在一起生活数年,虽然那时她只是一只猫,这么久的时间也足够了解一个人。 陆玄有心狠手辣,亦有柔软善心,端看对上的是什么人。 她知道他的为人底线,自然不会害怕。 陆玄倒是被冯橙的夸赞弄得有些赧然:“有要紧事要见冯大姑娘一面,却没办法联系,只好出此下策。” “什么要紧事?”冯橙忙问。 见都见了,自然是正事要紧。 她与陆玄如今的关联便是她与陆墨同日失踪一事,陆玄急着来找她定与此有关。 而这也是她关心的。 见对方没有纠结他翻墙来访而是立刻问起正事,陆玄不由生出几分欣赏。 虽然做好了挨骂或对方哭天抹泪的准备,可谁又想这样呢。 或许正是进京路上那短暂的相处让他隐约意识到对方不拘一格的性情,才有了今晚这特别的见面方式。 若是因为他翻墙见面就寻死觅活的姑娘——不敢想。 “今日我去见了那个耍猴人,问出来当时猴子扑向人群不是意外,而是他有意为之。”陆玄开门见山道。 冯橙握着茶杯的手一紧,静静等他继续往下说。 少年一双眼黑白分明,定定看着她:“既然那场混乱不是意外,那么你因为那场混乱出事就不是意外。冯大姑娘,你表姐有问题。” 制造混乱是为了方便歹人对冯大姑娘下手,而如何保证冯大姑娘这样的大家贵女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呢? 那日陪冯橙逛街的人,便成了关键! 第34章 约定 陆玄说着话,目光不离少女面上。 冯橙垂眸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也怀疑过。” 对世人来说,姻亲算是最亲近的亲戚,承认外祖家害她需要勇气。要知道当出嫁女的子女与家里人发生纠纷,舅父是能替孩子出头的。 听她如此说,陆玄没了顾虑,问道:“冯大姑娘回来后可见过你那位表姐?” 冯橙摇头:“还没见过。” 陆玄抿了口茶,道:“还是尽快见一见。就算你表姐有问题,这件事也不是她一个女孩子能办成的。” 到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朗,有人暗中对冯大姑娘与二弟出手,制造他们私奔的假象,从而算计国公府与礼部尚书府交恶。 二弟的失踪至今毫无线索,倒是冯大姑娘这边有些端倪,这也是他急着来见她的原因。 听了陆玄的话,冯橙沉默了。 陆玄说得对,就算设计她出现在那里的是表姐,真正与幕后凶手打交道的定然另有其人。 那应该是尤府的长辈。 想到这个答案,冯橙心里针扎般疼。 “冯大姑娘,能不能说说你外祖家情况?” 冯橙抿了抿唇,微微点头。 “我外祖父早逝,外祖母拉扯着一双儿女长大。现在尤府主人有我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与表姐……” 陆玄静静听冯橙讲着尤府情况,问道:“你觉得最能打动你外祖母、舅舅、舅母的是什么?” 冯橙愣了一下。 少年语气淡淡:“能对外孙女下手,终归不是小利。” 冯橙陷入了回忆。 本来这场阴谋是成功了的,既然外祖家参与其中,那最大的改变是什么呢? 最大的且是好的转变——冯橙认真想着,颤了颤眼帘。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表哥中举。 今年正是三年一次的秋闱之年,再过上几个月表哥下场,让尤府迎来一件天大喜事。 十年寒窗苦,能金榜题名者寥寥,对任何一家来说出了个举子都是大喜事,而对尤府来说尤甚。 她印象里表哥资质平平,别说在十七岁的年纪中举,就是三十七岁中举都算出人意料。 说白了,表哥就是止于秀才的水平。 可偏偏表哥桂榜有名,而才名远播的兄长却因为母亲的死失去了科考资格。 这样出乎意料的发展,足以令她印象深刻。 那表哥中举与现在的事有关,还是单纯的撞大运呢? 冯橙不能肯定。 “想不出么?”见她久久不语,陆玄问。 他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少年暗暗寻思。 灯光下,少女巴掌大的脸苍白如雪,显出几分可怜。 少年难得起了几分内疚,张口道:“要是想不出就算了,我再查查看。” 冯橙回神,虽不能肯定,却不想放过任何可能:“若说最能打动外祖母他们的,应当是功名。” “功名?” “对。我外祖父与我祖父是同科进士,脾气相投,才有了我父母的亲事。祖父出身寒门,论家境比外祖家还差一些,后来仕途顺利连连高升,外祖父却英年早逝,导致尤府家道衰落。对外祖母来说,她最盼着舅舅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那你舅舅——” 冯橙苦笑:“舅舅连秀才都没考中,外祖母便把希望放在了表哥身上。可惜表哥也资质平平,为此外祖母没少烦心。” 陆玄默默听着,手指微扣轻敲桌面。 一对同年成为了儿女亲家,眼睁睁看着亲家公平步青云成为六部尚书,而自家因为顶梁柱早逝家道衰落,越差越远。 而明明一开始二人一样,甚至尤家更能助力。 对尤老夫人来说,期待子孙成才恐怕成了执念。 其实不说尤家这种情况,放到任何人家,谁不期待儿孙鱼跃龙门呢。 “我回头会从这方面着手查一查。不过为了调查不走错方向,冯大姑娘还是尽快与你表姐见一面,试探一下她的反应。” 冯橙想了想,道:“要试探我表姐的反应,还要陆大公子帮个忙。” “你说。” 敞开的窗进了风,吃饱了小鱼干的花猫懒洋洋摆着尾巴。 二人说完正事,屋中一时静下来。 陆玄扫了一眼来福,笑道:“几日工夫,这猫儿胖了不少。” 花猫斜他一眼,大摇大摆走了。 陆玄起身:“今日打扰了。” 见他要走,冯橙忍不住道:“陆大公子,我们要不要定一下以后如何碰面?” 陆玄后知后觉点点头:“冯大姑娘说得对,是该定一下。” 爬尚书府墙头不是长久之计。 “我看贵府门外有一株柳树长得不错,以后我若有事找你,便命人悄悄在那柳树枝上系一条绿带。你每日上午打发人去看一眼,若见到绿带,就在隔街的清心茶馆碰面。你若有事也如此做,我同样会安排人每日上午来看一看。冯大姑娘觉得这样如何?” 冯橙仔细想了想,提出疑义:“这个法子有隐患。若有人盯着我发现端倪,效仿你系了绿带哄我去茶馆怎么办?” “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长久来看,等查出二弟下落,他还见冯大姑娘干什么。 不过既然对方担心,谨慎一些更好。 “我们约定好绿带上的特殊标记。你的人拿回绿带后,你亲眼确定过绿带上的标记再去茶馆。” 冯橙点点头,又提出疑义:“万一有急事呢?” 陆玄嘴角微抽:“我若有急事就翻墙。你若有急事,直接以朋友的身份打发人去安国公府送信就是。” 听陆玄报出一个人名,冯橙默默记下。 “没别的事了吧?” 冯橙眨眨眼:“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现在那株柳树枝繁叶茂,系上绿带不惹眼,等秋日柳树叶子掉光了怎么办?” 处变不惊的少年神色一瞬扭曲。 这丫头怎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可对方还微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认真等着他回答。 少年忍无可忍,咬牙道:“到柳树叶子掉光还有小半年时间,那时或许早已查明一切,我们应该不用见面了。” 不见面? 冯橙深深看了少年一眼。 第35章 去外祖母家 陆玄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却又想不出刚才的话哪里有问题。 “冯大姑娘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了。” 冯橙起身相送。 往窗边走了两步的少年嘴角微抽:“冯大姑娘不必送了。” 虽说送客是礼节,可被主人送到窗户口的感觉有点奇怪。 冯橙驻足,笑盈盈道别:“那陆大公子慢走。” 少年利落跳出窗外,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准备离开前忽然回头。 尚未转身的少女目露疑惑。 “冯大姑娘的名字与院名很应景。”窗外少年语气寻常道。 方便他一下子就找对了地方。 冯橙闻言一笑,对上那张熟悉的脸,话难免多了些:“我们府上姑娘的名字与院名都应景,我二妹叫冯梅,住暗香居,三妹叫冯桃,住长夏居……” 听着窗内少女的滔滔不绝,陆玄想翻白眼。 这丫头到底是心无城府,还是自来熟,他对冯家其他姑娘叫什么名字毫无兴趣。 “告辞。”吐出两个字,窗外瞬间没了少年身影。 冯橙眨眨眼,后知后觉抚了抚额头。 一时忘了,她已经不是来福了。 “喵——”脚边有毛茸茸的东西在蹭。 冯橙俯身把来福抱起来,关好窗子向桌边走去。 桌上摆着两杯茶,已经冷掉了。 “白露,收拾一下桌子。” 随着这声喊,守在外间的白露快步走进来,环视一眼低声问:“姑娘,人已经走了?” “走了。”冯橙坦然点头。 白露利落把桌上收拾干净,怀着沉重的心情问:“姑娘,刚刚那位……那位是不是陆二公子?” 她被姑娘打发退下,浑浑噩噩好一阵才想起来人身份。 那不是与大公子冯豫合称京中双璧的成国公府二公子陆墨吗! 前几日陆二公子与姑娘私奔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而今晚陆二公子居然翻墙来找姑娘——她要是不问一问,觉都没办法睡了。 “他不是陆二公子。” “姑娘——”白露险些哭了。 姑娘回来后给了她一个接一个惊吓,她有点受不住啊。 冯橙自然要给贴身丫鬟一个解释:“他是陆二公子的孪生兄长,我从拐子手中逃脱后就是遇到了陆大公子,才能顺利回来。” 白露听了吃惊不已,喃喃道:“还真是巧了。” 既然是姑娘的救命恩人,那就不是坏人。 这么一想,翻墙来找姑娘似乎也能理解——不,她还是没法理解! 瞄一眼自家姑娘的平静模样,白露在心里叹口气:罢了,她理不理解有什么打紧,姑娘能理解就行了。 “姑娘,婢子伺候您洗漱,您早些歇着吧。” 冯橙点点头。 虽然一点都不困,还是别让大丫鬟担心了。 随着长公主府赏花宴结束,等到第二日,冯大姑娘得了长公主青睐的消息就传开了。 听到风声的婆子禀报给牛老夫人,牛老夫人连日来的阴沉心情难得放晴。 大丫头能入了永平长公主的眼也是造化,总算把她被拐给尚书府带来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等大太太尤氏带着冯桃恭恭敬敬请过安,牛老夫人捧着一盏清茗,吹开茶叶不冷不热问:“怎么不见大丫头一起过来?” 之前打算把大丫头拘在屋子里,遂免了她请安,如今情况有变,自然不能连这点规矩都没了。 先前是牛老夫人发话免了孙女请安,现在不好特意打发人去晚秋居提醒,借着尤氏来请安问上一句,尤氏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果然尤氏一怔之后忙道:“儿媳一会儿去看看橙儿,昨日见她脸色不大好,许是有些不舒坦。” “嗯,去吧。” 尤氏暗暗松口气,离开长宁堂后直接去了晚秋居。 冯橙才被白露催起来,迷迷糊糊洗漱后,用着早饭还在犯困。 白露见她一脸困倦有些担忧:“姑娘,要不再请大夫来看看吧。” 这几日瞧着姑娘比来福还能睡呢。 冯橙摆摆手:“没事,调整一段时间就好了。” 就像她刚刚成为猫儿时的诸多不适一样,如今重新做人,同样要适应一下。 “姑娘,大太太与三姑娘来了。”门口小丫鬟禀报。 听闻尤氏与冯桃过来,冯橙终于有了精神,起身去迎。 尤氏走进来,一眼瞧见女儿苍白面色,心头揪紧:“橙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冯橙摇头:“女儿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尤氏担忧打量:“脸色怎么这么差?” 冯橙抬手抚了抚脸颊,想起刚刚梳妆时白露同样的话。 这张大白脸,难不成以后就这样了? “可能是这几日睡得不太好。” 尤氏一听险些落泪:“橙儿受苦了。” “我没事。母亲,您与三妹从长宁堂过来?” “嗯,你祖母还问起你。” 冯橙笑笑:“那我明日去给祖母请安。” “睡不好早上自然困倦。明日我与老夫人说说,还是让你休养几日再去请安。” “女儿真的没事了。”冯橙带着几分期待望着尤氏,“母亲,我回来几日了,是不是该去一趟外祖家,免得外祖母他们惦记。” 现在这张苍白的脸确实能骗人,可她不想让母亲为难去跟祖母开这个口,况且真要称病就没办法出门了。 “是想着等你养好了,带你回去一趟。”尤氏温柔笑着。 “那就今日吧,您打发人先送帖子过去,女儿收拾一下就走。” 尤氏看着冯橙苍白脸色有些犹豫,被她软语央求一番,到底扛不住点了头。 尤府那边管家的是冯橙的舅母许氏,接到尤氏帖子后忙安排起来。 以两家如今差距,大姑奶奶带着女儿回娘家自然不能怠慢了。 想了想不放心,许氏把女儿尤含玉叫来提点:“含玉,等会儿你姑母带着你表妹过来,你好好陪你表妹,以前是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 尤含玉眼神闪烁:“母亲,我有点担心——” 表妹失踪后连官府的人都找她问过话,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许氏翘了翘嘴角,轻轻拍拍尤含玉的手:“担心什么,你从小就对你表妹好,她不会多想的。” 第36章 三叔 尤氏这边收拾妥当,带着冯橙上了停靠在垂花门处的一辆青帷马车。 马车不紧不慢驶出尚书府,冯橙掀起车窗帘往外看。 不远处的路边,一株柳树枝繁叶茂,丝绦万条。 这就是她与陆玄以后用来联络的那棵大柳树。 如此想着,少女看向垂柳的目光多了几分专注。 “橙儿在看什么?”尤氏随口问道。 “看——三叔。” 由远及近的美貌少年,令冯橙转移了视线。 冯尚书有三子,长子和次子皆是牛老夫人所出,三子冯锦西的生母是一名婢妾。 据说那个婢妾是一名官员所送,生得极美,可惜生下冯锦西不久便病故了。 冯锦西虽是冯橙的亲叔叔,却只比她大两岁,还是一个风流无双的少年郎。 看着冯锦西走近,冯橙下意识咬唇,本就苍白的脸越发没了血色。 三叔是世人眼中的纨绔子,祖母眼中的烂泥,待她却很好。 她与三叔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比之寻常叔侄亲近许多。 可她没有想到,尚书府后来的覆灭却是因为三叔。 冯锦西走到马车旁,见侄女目不转睛望着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嘻嘻道:“回神了。” 说完这话,他才发现尤氏也在马车中,玩世不恭的表情稍稍收敛,喊了一声大嫂。 对这个年纪比儿子还小的小叔子,尤氏没有寻常叔嫂那般拘束,笑着道:“三弟回来了。” 冯锦西一手扶着车壁,视线回到冯橙面上:“正想着去看看橙儿。” 说到这里,他有些无奈:“每次去晚秋居你都在睡,今日倒是在大门外见着了。” “三叔就该让丫鬟把我叫醒。”冯橙看着他,心情复杂,“我也想三叔了。” 想知道三叔明明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子,为何会恋上风尘女,最后给冯府招来弥天大祸。 冯锦西没想到冯橙这般直白说想他,一时不好意思起来:“你这丫头,几日不见倒是变得嘴甜。” 他端详车中少女,好看的眉拧起:“大嫂,我看橙儿脸色不太好,为何带她出去?” 尤氏无奈道:“前两日她舅母带着表哥、表姐来看她,我怕影响她休息就让人回去了,今日橙儿非要去外祖家一趟。” “大嫂就不该惯着她。”冯锦西不赞同睨了冯橙一眼。 他怕影响侄女休息还不忍让丫鬟把人叫醒,身子都没养好去什么外祖家。 “三叔,你赶紧回府吧,等我从外祖母家回来再找你说话。” “知道了。”冯锦西随意摆摆手,“早去早回。” 眼见身姿颀长的少年慢悠悠进了尚书府,冯橙放下了车窗帘。 车厢内一时暗下来,只闻枯燥的车轮转动声。 尤氏叹道:“橙儿,你失踪那两日你三叔到处找你,第一天大半夜才回。” “三叔一向对我好。”冯橙靠着车壁,神情困倦。 尤氏见此不再多言,抬手替她理了理碎发:“困了就睡一下吧,很快就到了。” 冯橙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尤氏喊她。 外头丫鬟挑起车门帘,车内登时亮堂起来。 舅母许氏带着尤含玉正等在门口,见母女二人出来,忙迎上去。 “接到大姐的信就盼着,可算是到了。” 尤氏是个宽厚人,冯、尤两府如今虽然差距大,在许氏这个娘家弟媳面前却从没有高人一等的心思,闻言赧然道:“让下人等着就是了,弟妹怎么带着含玉等在这里?” 许氏把尤含玉往前一拉,眼圈泛红:“橙儿失踪那两日家里没有一个人睡得安稳,含玉险些把眼睛哭瞎了。那日带他们过去没见着,这不是听说大姐带着橙儿过来,就等着了。” 尤含玉红着眼睛去挽冯橙的手:“表妹,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冯橙视线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停了一瞬,露出个浅淡笑容:“还能见到表姐,真的太好了。” 尤含玉心头一紧,莫名觉得这话有深意,不由仔细看冯橙一眼。 那双眸子依旧清澈纯净,正是她从小羡慕到大的样子。 尤含玉松口气,暗道自己太紧张了。 表妹不缺身份,不缺美貌,不缺钱,许是从小什么都不用争就有了,养得性情单纯,说难听点就是有些傻气。 这样一个人,哪有什么心思呢。母亲说得对,她还如往常那般就好。 “表妹,咱们快进去吧,祖母一直念着你呢。”尤含玉恢复从容,语气亲昵。 冯橙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心头涌上几分悲凉。 这世上,总有些人把别人的好当成犯傻。 外祖父初入仕途便过世了,外祖母抚养一双儿女长大,嫁女娶媳早就掏空了家底。偏偏舅舅不能支撑门户,表兄背负着外祖母的期望埋头苦读,亦是只出不进。 尤府是个什么光景,她少时就隐约明白,因而与表姐打交道时诸多相让。 她们一起去成衣坊,一起去脂粉铺,一起逛珍宝阁,但凡她买什么,总少不了表姐的。 也许就是这样,表姐便以为她是个傻子吧。 “橙儿,快过来。”一进花厅,冯橙便被尤老夫人揽了过去。 等老太太哭了几声,尤氏与许氏一同劝起来。 尤老夫人收了泪,问许氏:“橙儿她舅呢?” “他一早出去喝了点酒,回来就躺下了……” 尤老夫人皱了皱眉,当着小辈的面把斥责咽了下去:“把含章从学堂叫回来,中午陪他姑母、表妹吃饭。” 尤氏忙道:“母亲,就不要耽误含章读书了,马上就要秋闱了。” “一顿饭耽误不了什么。” 冯橙跟着劝:“外祖母,耽误表哥读书我会不安的,等下次趁着表哥休息的时间过来,再见也是一样的。” 在尤老夫人心里孙子读书比天大,听母女二人都这么说,遂不再坚持。 一顿午饭热热闹闹吃完,冯橙放下筷子开了口:“我想与表姐出去玩一会儿。” 尤老夫人一脸慈爱笑道:“去吧,园中芍药花开得正好。” “我想去外头玩。”冯橙面上挂着乖巧的笑。 写在上架前 总感觉《掌欢》上架还在眼前,就到了《逢春》上架了。会忐忑,会不安,因为这是真正见证新书受不受大家喜欢的时刻。 在此感谢陪《逢春》走到这里的读者,希望能得到你们的订阅支持。新书上架月的月票十分重要,也期待、潇湘、红袖的读者们多赏几张票票。 明天上架,会在今天凌晨后就更新,以后的第一更恢复老时间上午十点,第二更在下午三点左右。 最后,再次感谢愿意陪《逢春》继续走下去的大家,愿你们都能与最好的人、事相逢,春暖花开。 第37章 试探 一听冯橙想去外面玩,厅内登时一静。 看着一脸乖巧的外孙女,尤老夫人笑道:“外头没什么好玩的,让你表姐陪你去赏花吧。” 许氏也不愿这个时候多事,跟着劝道:“天渐渐热起来了,跑出去要出一身子汗,还是在自家赏花舒坦。厨房那边备了枇杷、桑果,等会儿给你们送到凉亭去。” “我知道外祖母、舅母疼我,可我才在长公主府赏了牡丹,现在没有赏花的兴致,只想与表姐一起出去玩。” 一听冯橙提到长公主府,厅中人心态又有变化。 许氏语气越发热络:“今日陪表姑娘过来的丫鬟瞧着面生,是不是长公主赏的那个?” 冯大姑娘在赏花宴上得了永平长公主青眼的事短短时间已经传开,尤府自然有所耳闻。 冯橙颔首:“是长公主赏我的,叫小鱼。” 许氏张口就赞:“到底是长公主府的人,名字都这般有意趣,哪像咱们府上那些丫鬟,不是叫桃红就是叫柳绿。” 冯橙微笑:“是我给她起的名儿。” 许氏一顿,以她的长袖善舞这一瞬都忘了词。 感受到母亲的尴尬,尤含玉暗暗咬牙。 表妹非要说出来令母亲难堪,偏偏她心无城府,让人还不好指责。 冯橙余光留意到尤含玉神色变化,浓密的羽睫遮住眼底凉意。 她当然知道说出来会令人难堪,所以才说啊。 以前的厚道体贴,并没换来他们的善心相待。 现在她懂了,厚道不该留给不懂感恩的人。 “啊,橙儿真会取名儿。”憋了一瞬,许氏找了个台阶默默下来。 冯橙伸手拉住许氏衣袖:“舅母,就让表姐陪我一起出去玩吧,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话中之意,令尤氏不由心疼。 女儿出事回来,若不是机缘巧合得了长公主青眼,就要被婆婆禁足了。 许氏把尤氏反应看在眼里,只好点了头:“含玉,出去玩定要照顾好你表妹,若再像上次那般大意,我可饶不了你。” “女儿一定照顾好表妹。” 尤老夫人忙叮嘱:“多带些丫鬟婆子。” 许氏口上称是,满心无语。 尤府勉强支撑多年,能减掉的下人早就减掉了,哪来那么多丫鬟婆子,说不得只能吩咐烧火婆子充数了。 出了尤府,尤含玉体贴询问:“表妹想去哪里玩?” “就去裁云坊吧。” 尤含玉脸色一变。 几日前,冯橙就是从裁云坊出来后出事的。 按说经历了那般可怕的事,表妹应该对裁云坊避之不及,怎么还要去逛? 看着神色自在的少女,尤含玉一时摸不清对方心思。 “表妹,还是不去裁云坊了,你才在那里出过事——” 冯橙收了笑:“表姐的意思,我以后都不该去裁云坊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冯橙悠悠道:“当时掌柜拿出来的那条百褶裙我挺满意,还有表姐挑的那条芍药满开锦裙,也很衬表姐肤色……” 尤含玉不由动摇。 那条柳青色芍药满开锦裙是裁云坊新出的款式,正适合现在穿,当时她就心动了。 只是那时另有目的,没顾得这些。 冯橙轻叹一声:“我落入拐子手里后就无数次想,人随时都可能遇到意外,若能平安回家,以后定要少留遗憾。如今得偿所愿,就从那条百褶裙开始吧。” 尤含玉听她这么说,再无疑虑。 表妹看上的那条百褶裙价格不菲,因为家里新裁了款式颜色相近的裙子,当时犹豫着没有买下。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遭了那么大的难回来,心心念念的是一条新裙子。 裁云坊就在长樱街上,表姐妹二人乘着马车很快就到了。 此时刚过晌午,裁云坊中客人不多,二人一进门就得到了热情接待。 冯橙如愿买下先前看中的百褶裙,尤含玉心仪的锦裙却被人买走了。 见尤含玉准备挑选其他裙子,冯橙笑道:“表姐,咱们不能退而求其次,我看这些裙子都没那条锦裙适合你。掌柜的不是说了,半个月后绣娘会赶出一条烟粉色的来,到时候咱们再来买。” 尤含玉艰难从一堆漂亮裙子中收回视线,忍着心痛点头:“表妹说得是,不能将就。” 掏钱的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办? 冯橙唇角微勾。 还想着占她便宜,做什么美梦呢,她宁可买了裙子给来福穿,也不给这白眼狼。 “既然买好了,那咱们走吧。” 二人才出成衣铺门口,就见不远处围着一群人。 尤含玉猛然停下,眼底恐惧一闪而逝。 “表姐?” “没什么。”尤含玉摇着头,眼神却忍不住往那个方向飘。 同样是这间成衣铺,同样是一走出来就看到那个方向围了一群人,一时间竟令她以为回到了数日前。 “表姐,那边好热闹,咱们去瞧瞧吧。”冯橙没容尤含玉缓过神,抓着她手腕往那个方向跑。 尤含玉只觉一股大力传来,由不得她抗拒,整个人就被拽了过去。 那日,表妹本没有看热闹的心思,她就是这样把表妹拽过去的——不受控制的恐慌铺天盖地而来,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 “我不去!”一声尖叫令冯橙松了手,尤含玉扑通跌坐在地。 尤家几个丫鬟婆子忙围上去。 冯橙居高临下看着那张下意识仰起的脸,把那未来得及褪去的惊恐瞧得分明。 看来不必试探下去了。 这般心虚,尤含玉毫无疑问是那日把她引向死路的人。 既然已经试探出来,后面的安排冯橙不准备继续。 能同时算计成国公府和礼部尚书府,尤含玉顶多是一枚小小棋子,让她起了疑心回头对人说起就不好了。 冯橙上前一步,神色茫然:“表姐怎么了?” 尤含玉被扶起来,竭力恢复镇定:“表妹突然拉我,我还以为出事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怎么了呢。”阳光下,少女白皙的面上满是委屈,“表姐若不想看热闹,咱们回去就是了,突然这么一喊把我吓一跳,这下摔着了吧。” 尤含玉:“……”合着她挨了摔,还是活该? 第38章 自来熟 大庭广众之下挨了摔,尤含玉面上无光,拉着冯橙灰头土脸回了尤府。 已经是下午了,见女儿回来,尤氏便提出告辞。 许氏带着尤含玉一直送出大门外,目送母女二人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府。 进到屋中,许氏便问:“与你表妹玩得如何?” 尤含玉嫌摔跤丢脸,不愿许氏知道,含糊道:“还行吧,左不过就是陪着她到处逛。” 许氏听出几分委屈,神色严厉起来:“你们小姑娘不就喜欢逛街么。记着母亲说的,与你表妹打好关系错不了。” 不说别的,这些年含玉不知从表姑娘那里得了多少好东西,都省下裁衣、打首饰的钱了。 就尤府这个空架子,供含章读书尚且吃紧,哪来闲钱给女儿置办这些。 尤含玉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内心深处却厌恶极了。 她真是受够了捧着冯橙的日子。 她哪是冯橙的表姐,分明是个跟班! 许氏看出女儿心思,伸手拍拍她手背,语气放柔:“再忍忍吧,等你哥哥读书出了头,咱们家就好了。” 尤含玉动了动唇:“那要等多久啊,哥哥他——” 想说兄长读书没有那么出众,知道这话说出来会令母亲不快,只好咽下去。 到现在,她都想不明白那日母亲为何交代她把表妹引去看热闹。 害了表妹,她能得什么好处呢? 许氏睨了尤含玉一眼,淡淡道:“你哥哥读书那么用功,肯定会出头的。” 虽然不知道表姑娘为何能回来,但他们该做的已经做了,对方想赖账没那么容易。 “含玉,你就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不可让人瞧出端倪,明白么?” 尤含玉迟疑着点了点头:“女儿知道。” 许氏看她这样,暗暗叹气。 含玉这孩子沉不住气,若非最合适,当时怎么也不会让她出面。 好在办这件事的真正目的含玉并不知晓,倒不怕泄露什么。 冯橙随尤氏回到尚书府,回了晚秋居休息一阵子,换过衣裳带着小鱼再次出了门。 这是她与陆玄定好的,试探过表姐后就在清心茶馆碰面。 包括从裁云坊走出来时围着的一群人,也是陆玄安排人弄出来的热闹。 清心茶馆与冯府只隔了一条街,走走绕绕很快就到了。 冯橙稍稍驻足,还没等仔细打量,茶馆二楼敞开的窗便探出一张脸。 “上来。” 冯橙快步走进茶馆,由一名伙计领着上了二楼。 一名小厮守在一间雅室门外,正往这边望来。 这不是来喜吗? 冯橙直接走过去,对来喜道:“我找你们公子。” 来喜早就得了交代,压下满腹好奇侧开身子:“姑娘请进。” 雅室不大,布置简洁,临窗的桌边坐着一名黑衣少年。 冯橙在他对面坐下,把帷帽取下放在手边,笑道:“没想到戴着帷帽还能被陆大公子一眼认出来。” 陆玄忍不住看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丫头有点自来熟。 是性情如此,还是只对他这样? 怕对方误会,少年一本正经解释:“我看人习惯看走路姿势,遮掩面容没什么影响。” 他扫了一眼帷帽,轻笑:“冯大姑娘这般谨慎,怎么还敢跑来茶馆与我见面,就不怕茶馆伙计乱说?” 冯橙扯扯嘴角。 这间茶馆就是陆玄的,不然她也不会那么痛快应下把这里作为碰面之处。 然而这话不能说。 少女扬唇微笑:“陆大公子选的地方,我相信不会有问题。” 这般信任他? 陆玄抬手摸了摸鼻尖,转移话题:“今日试探如何?” 本来还有后手,没想到人都没过去就结束了。 提起正事,冯橙收了笑:“我拉着表姐过去看热闹,她吓得情绪失控,分明心中有鬼。” 如果只是因为她前几日出事抗拒去瞧热闹,不会如此失态。 “我这位表姐不是很能沉住气,应该不清楚内情。为免打草惊蛇,我见试探出来了就没再继续。” 陆玄微微点头:“这样的话,我会把调查重点放在你舅舅身上。” 冯大姑娘的表姐只是个未出阁少女,会卷进这种漩涡,背后必然是父母。 “你舅舅可有什么喜好?” 冯橙垂眸:“我舅舅……喜好饮酒。” “那就先这样。若是查到什么,我会跟你说。” “多谢。”冯橙起身,抓起帷帽戴好,“那我先走了。” 茶室中只剩下陆玄一人,空留桌上两杯冷茶。 陆玄随意往窗外望去,就见头戴帷帽的少女带着丫鬟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守在门外的小厮不知何时溜进来,喜不自禁看着注意力放在窗外的少年。 公子这是铁树开花了啊。 “来喜——” 来喜忙凑过去:“小的在。” “叫白六来见我。” 来喜一愣。 怎么是见白六?他还以为吩咐的事会与刚刚那位小娘子有关呢。 “怎么?” 来喜回神:“小的这就去。” 眼见小厮跑出去,陆玄端起冷茶,默默喝下。 接下来的日子波澜不惊,尚书府外的垂柳碧绿依旧。 这日尤大舅走进常去的酒馆,悄悄捏了捏空荡的荷包,打算先喝再说。 大不了赊账。 “咦,这不是尤兄吗?”角落里传来一声喊。 尤大舅闻声看去,认出那人:“朱兄?” 朱姓男子指着满桌酒菜热情招呼:“相请不如偶遇。尤兄,来一起喝。” 尤大舅犹豫了一下:“不好打扰吧。” 这位朱兄是他一个酒友的朋友,前不久刚从外地来。因着酒友的关系,他们喝过一回酒。 在尤大舅印象中,这是个爽快大方的人,但算不上熟。 朱姓男子起身拉住尤大舅:“客气什么。本来约好了朋友,结果朋友有事,你说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一起一起。” 尤大舅一闻就知道摆在桌上的是这家酒馆最好的酒,被对方一拉便坐了下来。 “小弟敬尤兄一杯。小弟初来京城,以后说不得还要尤兄关照。” 尤大舅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二人推杯交盏,还不到半个时辰,就热络得仿佛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交情。 男子喝了一口酒,问道:“听说令郎要参加今年秋闱?” 第39章 套话 这个时候尤大舅已经喝高了,一听对方提起儿子,立刻来了兴头,大着舌头谦虚着:“就是让他下……下场试试。” “令郎多大了?” “十七。” “才十七啊,那是不能给孩子太大压力,下场积累一下经验也好。” 尤大舅醉眼扫对方一眼,莫名觉得不太痛快,因为喝多了,又想不出原因。 既然不痛快,那肯定要喝酒。 尤大舅又灌了一杯酒。 朱姓男子呼着酒气,笑道:“科考可不是容易的事,那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十七岁想中举,除非是天纵奇才……” 尤大舅喷着酒气反驳:“也,也有小小年纪中举的,还有当状元的呢!” 朱姓男子连连摇头:“尤兄啊,那是别人家的孩子,咱都是普通人,孩子什么资质心里能没数吗?不能喝了几口酒就白日做梦——” “谁白日做梦了!”尤大舅眼一瞪,成功被激将,“我儿子今年肯定能金榜题名!” “呵呵呵,尤兄真是喝高了,来来来,咱还是接着喝。”朱姓男子又给尤大舅倒了一杯酒。 尤大舅一口干了,仍不服气:“你不信?” 朱姓男子嘬了一口酒:“除了那些下凡的文曲星,有谁能拍着胸脯保证一定金榜题名?除非——” “除非什么?”尤大舅已经喝得脑子转不过弯,顺口问。 朱姓男子扫一眼左右。 光线微暗的酒馆中,三两桌酒客正在高声谈笑,推杯交盏,无人留意角落这桌的对话。 “除非打通了关节。”朱姓男子顺势给尤大舅斟了一杯酒,“一般人可没这个能耐啊。” 他看着尤大舅,神色难掩轻视:“我听说尤兄家境寻常——” 喝高的人最听不得这个,尤大舅喝得通红的眼一瞪:“你怎么知道我没门路?” 朱姓男子头往前一探,满脸热切:“尤兄莫非认识贵人?” 残存的理智让尤大舅只是动了动嘴角,没吭声。 朱姓男子脸上的热切立刻转为鄙夷:“尤兄,咱们也是好朋友了,在朋友面前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翰林院的戚大人——”尤大舅脱口说了半截话,身子一晃趴到了桌子上。 很快就响起鼾声。 朱姓男子一愣,伸手推了推:“尤兄,尤兄——” 回应他的,是更响亮的呼噜声。 朱姓男子暗叹口气。 看来是灌太多了。 凭经验这样倒有个好处,等酒醒了完全记不起来当时说过什么。 见叫不醒人,朱姓男子喊来一个伙计:“我这朋友喝高了,能不能劳烦小哥帮我把人送回家去?” 说着话,一角银子塞进伙计手中。 伙计原本的拒绝立刻转为热情:“没问题,这是咱们酒馆的熟客了,家离得不远,保证给您平安送到家。” 朱姓男子拱拱手:“那就有劳了。我朋友喝这么醉,我这怪不好意思送的——” 伙计忙点头:“我懂,我懂。” 两个朋友一起喝酒,一个喝得烂醉如泥回家,另一个定会被人家家里怪罪。 他这种酒馆伙计就无所谓了。 朱姓男子与伙计一起出了酒馆,送上几步路,把一位朋友的情谊适当表现出来,这才离去。 天空渐渐堆积出厚重云山,仿佛随时有雨来。 三日不曾回家的陆玄刚进家门把牵马绳交给下人,成国公世子夫人方氏便得到了消息。 少年还没来得及洗去一身风尘,华璋苑那边就来了人请:“大公子,夫人请您过去。” 陆玄低声交代来喜:“让白六去书房等我。” 说罢,他便随华璋苑的人往外走。 “公子,您还没喝水呢——”来喜喊了一声,见人已走远,长长叹口气。 三日前公子得了一点关于二公子的线索,立刻快马加鞭赶去平城。 这一去一回可不轻松,谁知进了家门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被夫人叫去了。 二公子失踪了夫人焦急,可也要心疼一下公子啊。 “母亲找我。” 方氏目光灼灼盯着陆玄:“可有你二弟的消息?” 陆玄微微摇头:“没查到。” “你不是得了消息去了平城!” 陆玄垂眸,不去看方氏因为失望显得有些扭曲的表情:“消息有误,平城没有找到与二弟有关的线索。” “那不是白白耽误了时间!”方氏用力咬唇,望着陆玄的眼里满是失望。 她知道长子这些日子为了寻找墨儿已经很累了,可她没办法不急、不怨。 墨儿已经失踪半个月了,久得令她绝望。 每个夜里的辗转难眠,胡思乱想,都让她在见到这张与墨儿一模一样的脸时无法保持心平气和。 “玄儿,你祖父上了年纪,父亲不管事,找你弟弟就全靠你了,你知不知道!” 少年干裂的唇翕动,吐出几个字:“儿子知道。” “好了,你回去吧。” “儿子告退。” 陆玄离开华璋苑回到住处,来喜迎上来:“公子,喝水。” 陆玄伸手接过,仰头大口大口喝着。 “白六到了么?” “在书房等您呢。”来喜把喝空的水杯接过,见陆玄要往书房去,忙拦着,“公子,您还是先洗漱一下吧。” “你先命人准备热水。” 陆玄快步走进书房,等在里面的男子立刻行礼:“见过公子。” 陆玄坐下来,开门见山问:“套出话了么?” 原来这个白六就是那位朱姓男子,只不过样貌、音色、打扮都有所变化,若是在大街上与见过朱姓男子的人遇到,不必担心被认出来。 听冯橙说舅舅好酒,陆玄便设了这个局。 酒后失言,贪杯误事,这些话都是有道理的。 如果运气不错,就能得到自己想知道的,还不会惊动背后之人。 “回禀公子,那人酒后提到了翰林院戚大人,可惜说了这么一句,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陆玄微敛墨眉,淡淡道:“有这一句就不错。你退下吧,暂时少出去。” 等白六离去,陆玄抬脚去了浴室。 热水早已准备好了,见陆玄进来,来喜十分有眼色退了出去。 陆玄利落脱下衣裳,迈入水汽缭绕的木桶。 身体沉入热气腾腾的水中,昼夜兼程的疲惫稍稍缓解,少年放松舒了口气。 冯大姑娘的祖父冯尚书,兼任翰林院掌院。 第40章 同食 礼部尚书兼任翰林掌院也算是当朝惯例,一般并不真的管事。 但既然查到翰林院那里,就有必要先和冯大姑娘通个气。 陆玄洗完跨出木桶,拿起来喜早早放在一边的雪白软巾把身上水珠拭去,换上一身干净中衣。 门拉开,一股凉风吹进来。 守在外面的来喜忙上前:“公子洗好了。” “去给我拿一套外出的衣裳。” 来喜一愣:“公子还要出去?” 陆玄扫他一眼,微微点头。 来喜手脚麻利取来一套黑衣服侍陆玄换上,嘴上碎碎念个不停:“您才回来,好歹歇一歇再出去啊,这样身体怎么受得住……” “什么时辰了?”陆玄穿好衣裳,突然问起。 “啊,快到酉时了。” 还不到酉时? 陆玄走至窗前,向外看去。 窗外乌云低垂,天色黑沉,似是提前入了夜,亦似他连日来的心情。 这些日子国公府一直没闲着,倾尽全力追查二弟下落,却毫无结果。 二弟仿佛凭空消失了。 这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二弟可能不在了。 人活着,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若是死了,就难找了。 比如冯大姑娘,如果他不是恰好在那一刻发现了昏迷的她,谁会知道堂堂尚书府的大姑娘躺在荒郊野岭近人高的草木中悄然死去了呢。 早一刻,二弟生还的希望或许就大一分。 陆玄大步向外走去。 此时的晚秋居,刚刚摆好晚膳。 自从长公主府的赏花宴带了小鱼回来,晚秋居的晚膳就悄悄好了起来。 为此,白露没少冷笑。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窗声响起。 白露听着这熟悉的敲窗声猛然想到什么,一把拉住小鱼:“小鱼,我忽然想起给你新裁的衣发下来了,你随我去拿吧。” 小鱼纹丝不动,盯着窗子道:“有人敲窗。 白露见拽不动人,不由去看冯橙。 在她心里,对这个才来到姑娘身边的丫鬟可没什么信任,要是让小鱼看到黑灯瞎火有男人翻窗来找姑娘—— 天哪,完全不敢想! “去开窗。”冯橙放下筷子,冲白露抬抬下颏。 白露担忧看了小鱼一眼,快步跑去耳房提来一壶开水。 窗子被打开了,外面墨色浓重,凉风瞬间灌进来。 窗外黑衣少年视线落在白露手中的开水壶上,沉默着看向屋中少女。 “白露,去给陆大公子倒茶。”冯橙站起身来。 “嗳。”白露应了一声,提着水壶转了身。 陆玄利落跳进来,把窗子关好。 “小鱼,你去门口守着,莫要别人进来。” 小鱼犹豫一下,默默退出去。 “你这个丫鬟倒是懂得听话了。”陆玄走过来,笑着对冯橙道。 另一个丫鬟有些不懂事,都第二回了,还提着开水壶。 “陆大公子怎么这时候过来了?”随着少年走近,冯橙嗅到淡淡的皂香。 这是刚沐浴过? 她下意识扫向陆玄的头发,果然见散落的一缕发丝犹带着湿气。 来见她……还要洗澡? 闪过这个念头,冯橙看向少年的眼神多了几分古怪。 陆玄被那古怪的眼神盯得皱眉:“看什么?” “就是挺意外陆大公子会来。” 商量好的大柳树一次还没用上,翻窗倒是勤快。 “在吃饭?”陆玄扫了一眼饭桌,这一扫,目光就忘了移开。 一碟酥肉、一碟雪菜黄鱼、一碟鲜蘑菜心,青瓷碗中盛的是酸笋老鸭汤,白瓷碗中装的是香米饭。 一旁椅子上蹲着一只花猫,正有滋有味吃着小鱼干。 陆玄这几日都没怎么休息,吃饭更是应付,如今饥肠辘辘,看着这色香味俱全的饭食就有些难受了。 早知道先用了饭再来。 冯橙见陆玄盯着她晚饭看,客气问一句:“陆大公子用晚饭了么?要不要吃一点儿?” “那吃完再说。”陆玄顺势坐下来。 冯橙呆了呆。 这种客气话大魏人都挂在嘴边的,她真的只是客套一下而已。 见她没反应,少年淡淡瞥了一眼。 冯橙回神,把没用过的筷子递过去,再把还没来得及碰的香米饭也推过去。 “冯大姑娘不吃?” 冯橙笑笑:“天气闷热,本来就没什么胃口,我吃菜就够了。” 陆玄不是啰嗦的人,见她这么说,埋头吃起来。 端着茶水进来的白露见到这情景险些把热茶泼了,晕乎乎把茶水奉上,又晕乎乎退下。 见守在外间门口的小鱼神色如常,白露低声问:“小鱼,你不吃惊?” 小鱼茫然:“吃惊什么?” “有外人翻窗来找姑娘,还吃姑娘的晚饭——” “姑娘有危险?” 白露被问愣了,迟疑着:“没有吧。” 姑娘说陆大公子是她的救命恩人,那肯定不会有危险。 小鱼纳闷看了白露一眼,意思很明白:没危险你还操心什么? 白露身子往墙壁上一靠,陷入了沉思。 突然有点怀疑怎样当好一个合格的大丫鬟了。 陆玄风卷残云填饱肚子,几口热茶入腹,登时觉得舒坦了,雪玉般的面庞染上几分暖意。 “陆大公子出门了?”冯橙捧着茶盏,问了一句。 “嗯,去了一趟平城。” 冯橙心头微动,斟酌问道:“有令弟的消息了?” 她当来福的时候,陆玄为了寻找陆墨没少奔波,整个人瘦了一圈。 然而找了那么久却始终没找到。 一个人如果悄无声息死在某个角落里,甚至被有意掩埋,谁能找到呢。 她知道眼前的少年注定徒劳,却什么都不能说。 那时候,陆玄每一次失望而归,听完成国公世子夫人的埋怨便会抓一把小鱼干耐心喂猫。 陆玄沉默了一瞬,道:“还没有。我来找冯大姑娘,是你舅舅那边问出了情况。” “问到了什么?” 陆玄把情况说了,定定看着冯橙:“如果冯尚书知道你外祖家这般算计尚书府,令慈恐怕会处境艰难。冯大姑娘有什么想法?” 冯橙垂眸沉默许久,一字字道:“做了恶事的人若得不到惩罚,是对无辜者最大的不公!” 母亲她会保护,但舅舅一家对她犯下的罪,绝不能这么算了。 第41章 不同 陆玄闻言笑了。 他查到这一步是为了二弟,冯大姑娘查到这一步是为了自己。他可不想见到对方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束手束脚。 “我会顺着翰林院戚大人那条线查下去,有进展知会你。”陆玄起身向窗子走去,想起上次来的情景,补充一句,“冯大姑娘不必送。” 窗子一开,风就涌进来,吹得纱帘幔帐摇摆。 天上浓云遮蔽了星月,忽然一道闪电划破黑空,豆大的雨珠吧嗒吧嗒往下落。 风急雨急,陆玄单手扶着窗框看着雨越下越大,稍稍停驻。 陆大公子难不成要留宿? 听到雷声就留意里边动静的白露大吃一惊。 这绝对不行! “白露,取一把伞来。” “不用了,还是会弄湿的。”陆玄摆摆手,单手撑着窗台翻窗而过。 眼见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冯橙忙喊一声:“陆玄——” 正准备走进雨幕的少年回头。 冯橙快步走到窗边。 窗外大雨瓢泼,吹打着身材单薄的少年,那双乌湛湛的眸中浮现出疑惑。 那声“陆玄”令他有些不适。 这不适并非反感,而是与人一惯的疏远,让他没想到他的名字会从一个非亲非故的少女口中喊出。 看一眼神色自在的少女,陆玄敛起的眉稍稍舒展。 或许是他大惊小怪了,真说起来,“陆玄”当然比“陆大公子”好听。 “还有事?”少年压下古怪的心情,淡淡问道。 冯橙担忧往窗外瞥了一眼。 外面雨帘无边无际,伴随着阵阵雷声。 “陆大公子不要走树下,也尽量不要在高处停留太久……”迎着对方疑惑的眼神,冯橙认真叮嘱。 陆玄越听越觉古怪,随口问道:“为何?” “走树下或高处,有可能被雷劈。” 陆玄猛一抽嘴角。 可对方眼眸清亮,神色郑重,不似玩笑。 冯大姑娘的关心有些与众不同…… “多谢。”少年挤出两个字,眨眼不见了踪影。 白露快步走过来,忙把窗子关好。 “姑娘,别站在窗边了,当心着凉。” 冯橙转身走向架子床。 “姑娘,走树下或高处真的会被雷劈吗?”白露收拾好桌上碗盘,难掩好奇问起。 “有可能。” 过上两年,连皇上都被雷劈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白露讶然,好一会儿小声感叹道:“那陆大公子也算冒着生命危险来见姑娘了……” 翌日天晴,恰逢冯尚书休沐,冯橙知道天气好的时候祖父喜欢在亭中喝茶,特意过去请安。 “前几日得了二两好茶,带给祖父尝尝。” 冯尚书来了兴致,从少女手中接过小小茶罐打开,观形闻味,不由点头:“是不错,橙儿有心了。” 他这般赞着,对这个遭逢大难的孙女生出几分疼惜。 橙儿自幼纯真率性,以往对他虽恭顺,却没有特意孝敬过他什么。 开始懂得讨人欢心,何尝不是因为受了挫折,不得不长大了呢。 “来,橙儿,陪祖父喝茶。” 冯尚书斟了一杯茶,递给冯橙。 “多谢祖父。” “身体恢复怎么样?” “劳祖父挂心,孙女觉得大好了。” 祖孙二人说着家常,话题渐渐转到科考上。 “祖父会是今年秋闱的主考官吗?” “橙儿怎么会问这个?” 冯橙抿了抿唇:“大哥、二哥今年都要下场,我有些担心。” 冯尚书笑了:“没想到橙儿也操心兄长们考试。” “是呀,孙女想着若是祖父担任主考官——” 冯尚书脸色一正:“祖父不会担任主考官。” 迎着孙女困惑的眼神,老尚书耐心解释:“只是乡试,历来顺天府的主考官都不会由礼部尚书担任。” 乡试后面还有会试、殿试,那才是真正的鱼跃龙门。 “原来是这样。孙女觉得这是好事。” “为何?” “大哥读书那么好,乡试定然没问题,省得别人还以为大哥沾了您的光。” 冯尚书朗声一笑:“橙儿这么想有骨气。不过科举是国之大事,人们不敢胡乱非议。” 冯橙眨眨眼:“祖父,如果有科考舞弊,是不是很严重?” 冯尚书神色一冷:“那是当然,别说考生从此没了前程,就是官至二品的大员,也有问斩的!” 冯橙面上露出惊惧。 “小丫头不用对这些感兴趣,去玩吧。” “孙女告退。” 回了晚秋居,冯橙坐在院中橙子树旁,托腮琢磨起来。 直接把舅舅他们算计尚书府的事告诉祖父,那会让母亲从此在尚书府抬不起头来。 如果科举舞弊被揭发呢? 表哥卷入其中,终生失去科考资格,对舅舅一家来说便是最大的打击。 至于太子与吴王两方势力的较量,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随着陆玄查到越多,成国公应该会提醒祖父,她再见机行事。 冯橙有了决定,耐心等着陆玄联系。 这日白露把一条绿带交给冯橙,很快二人便在清心茶馆碰了面。 “那个戚大人是翰林院一名学士,他的夫人年前因为娘家侄女生子办满月宴与冯大姑娘的舅母结识,不过没有查到明面上的来往,但有一日二人都去过万福寺。” “陆大公子的意思,是戚夫人说通了我舅母,我舅母再说服了我舅舅?” “这是最大的可能。” “陆大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静观其变,倘若数月后姓戚的被点为考官,那就把参与其中的人一并解决。” 见陆玄与自己想到一处,冯橙松口气,可很快升起疑惑:“这样的话,令弟的线索就断了。” 陆玄沉默一下,苦笑:“我与祖父长谈过,二弟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姓戚的是韩首辅一派,会参与其中是因为有打动冯大姑娘舅舅一家的诱饵,他不认为掳走二弟的也是姓戚的。 韩首辅是吴王最有力的支持者,只要知道对二弟下手的是吴王一方便够了。 想到初遇冯大姑娘的情形,对方有什么理由让二弟活着呢? 说到底,冯大姑娘才是对方计划中的一个变数,一个幸运的意外。 陆玄心绪万千,深深看冯橙一眼。 冯橙亦被陆玄的话所惊。 陆玄的想法,不一样了。 第42章 冯大姑娘可能暗恋我 是她的回来让陆玄改变了想法? 原本她与陆墨一同失踪,在私奔的流言笼罩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对冯、陆两家来说还是有个念想在。 而现在,陆玄清楚知道她的遭遇,反而明白了陆墨的处境。 一时间,冯橙不知道是该为陆玄难过,还是松口气。 陆玄微微眯眼。 这丫头是在同情他? “走了。”陆玄撂下一句话,起身离开。 走到街上,他鬼使神差抬眸看了一眼。 茶馆二楼临街的那道窗,冯大姑娘果然正目不转睛看向这边。 少年立刻收回视线,心中涌出一个念头:冯大姑娘莫非暗暗倾慕他? 冯橙托腮望着窗外,发现陆玄突然加快脚步很快消失在拐角,慢悠悠下了楼往尚书府走去。 尚书府门外停靠着一辆翠帷马车,冯橙脚步微顿,仔细看一眼。 这好像是永平长公主府的马车。 走到门口,门人老王赶紧道:“大姑娘,长公主府来人了。” 尚书府上下都知道大姑娘得了永平长公主青眼,如今长公主府来人,肯定与大姑娘有关系。 “知道了,多谢王伯。” 冯橙随口道了谢,不疾不徐往里走,迎面撞见胡嬷嬷。 “哎呦,我的大姑娘,您这是去哪了,老夫人急着找您呢!” 冯橙眼波往胡嬷嬷面上一转,胡嬷嬷脸上的急切登时凝滞。 被那只该死的野猫挠花的脸,印子才下去没多久,如今面对大姑娘莫名有点紧张。 “祖母急着找我做什么?”冯橙一边往长宁堂的方向走,一边问。 “长公主府来人,请您过去玩。”胡嬷嬷这般说着,越发不敢大意。 大姑娘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一次赏花宴得了长公主青眼就罢了,今日长公主府居然特意打发人来接大姑娘去玩。 “哦。”冯橙表示知道了,依然不紧不慢走着。 胡嬷嬷忍不住催促:“大姑娘,您快点吧。” 冯橙横她一眼,淡淡道:“祖母不是教导过言行举止要有规矩,急慌慌像什么样子?” 胡嬷嬷被噎得想翻白眼。 大姑娘现在说言行举止要有规矩了,那日诬赖她一个老婆子摸她的胸,又怎么说? 冯橙才走到长宁堂门口,丫鬟立刻禀报:“大姑娘来了!” 屋内一静。 牛老夫人看着脚步轻盈走进来的少女,眉头一皱:“怎么才来?” “出去玩才回。” 牛老夫人面色微沉,碍于长公主府的女官在场,不好发作。 胡嬷嬷更是目瞪口呆。 当着长公主府女官的面,大姑娘说什么呢! 冯橙神色自如向牛老夫人与女官问好。 女官笑道:“殿下在牡丹园中赏花,突然想起了冯大姑娘,所以命我来贵府问一问大姑娘今日是否得闲。” “她一个小丫头没什么事。”怕冯橙乱说,牛老夫人忙道。 女官却等着冯橙开口,眼神意味深长。 “祖母说得是,我今日很闲。” 女官露出笑意:“冯大姑娘没事的话,愿不愿意去陪一陪殿下?” 牛老夫人紧紧盯着冯橙,唯恐她来一句不去。 自从大孙女回来,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可那种脱离掌控的感觉不会骗她。 “能陪殿下是臣女的荣幸。” 女官颔首:“那就请冯大姑娘随我走吧。尚书夫人,您看——” 牛老夫人自然求之不得,不忘叮嘱冯橙:“到了长公主府要规规矩矩,不得给长公主添麻烦。” 女官笑道:“尚书夫人放心,大姑娘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们殿下很喜欢她。” 牛老夫人暗暗心惊,等女官带着冯橙离去,一口接一口喝着茶水。 活到这把年纪她竟有些糊涂了,长公主到底看中大丫头什么? 长公主为何派女官来请,冯橙心中隐隐有数,特别是从坐进马车后女官收了笑,就更不难猜了。 那对害死迎月郡主的男女,估计是有消息了。 车厢内静了片刻,女官缓缓开口:“冯大姑娘,今日请你过去,是有事劳烦。” 冯橙静静看着她。 女官面色凝重,没了先前在长宁堂时客气的笑容:“冯大姑娘先前提到的那对拐子夫妇,今日出现在东城芝麻巷,如今人已经在长公主府。请冯大姑娘过去,就是认一下人。” 怕小姑娘害怕,女官声音放柔:“只是躲在屏风后看一下,冯大姑娘不必担心。” 冯橙点点头。 这个时候长公主府的人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她自然不会多话惹人烦。 女官见她安安静静,好感顿生。 想到小郡主的死,想到那对该千刀万剐的夫妇,她现在确实没有哄小姑娘的心情。 殿下更是如此。 气氛沉闷了一阵子,长公主府便到了。 “殿下,冯大姑娘到了。” 冯橙微微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比赏花宴时更消瘦的身影。 永平长公主一袭素衣宽松空荡,神色是令人压抑的平静。 “冯大姑娘来了。” 明明没有风,永平长公主一开口,悲凉便扑面而来。 冯橙默默屈了屈膝。 永平长公主起身走至她身边,声音沙哑:“随本宫来。” 二人从一扇门进去,入眼是一排四季花开的屏风。 永平长公主指了指屏风特意留出的缝隙,示意冯橙过去看。 冯橙放轻脚步凑了过去。 屏风内光线更好一些,也因此把捆绑在地上的一对男女瞧得分明。 仔细看了好一阵,冯橙回到永平长公主面前,轻轻点头。 永平长公主带着冯橙返回先前的花厅,目不转睛盯着她问:“冯大姑娘看清楚了?” “是他们。臣女当时很害怕,事后回想起他们的面容一片模糊,只记得男子右眼角有一道疤,今日一见却能肯定就是他们。” 永平长公主沉默无言。 女官问道:“冯大姑娘当时没什么印象,如今能肯定么?” 不是怀疑冯大姑娘,而是能不能确定这对男女身份太要紧。 冯橙咬了咬唇,面色苍白:“一看到他们的脸,被恐惧掩埋的记忆就恢复了,那种害怕的感觉不会错。” 永平长公主用力抓紧宽大衣袖,冲女官微微点头。 女官心情沉重,对冯橙勉强露出个笑容:“今日多谢冯大姑娘了,等咱们府上无事了,再请冯大姑娘来玩。” 送走冯橙,永平长公主提刀去了那间屋。 第43章 审问 听到脚步声,那对男女警惕看过来。 闪着寒光的刀尖令他们面露恐惧,呜呜叫着。 永平长公主抬了抬下颏,女官走过去取下塞着二人嘴巴的破布。 “你们是什么人?”男人嘶声问。 永平公主提着刀一步步走过去,居高临下盯着二人。 二人手脚被缚着吃力往后退,看着永平长公主的眼神仿佛见到厉鬼。 “说说吧,你们如何拐走的迎月。”空荡的室内响起幽幽声音。 一袭素衣的永平长公主面无表情,仿佛一抹游魂。 男人浑身发冷,哆嗦着道:“什么迎月,我们不认识——啊——” 惨叫声响起,一只血淋淋的耳朵掉在地上。 男人想去捂住耳朵,奈何手脚被绑着,疼得在地上打滚挣扎。 永平长公主空洞幽深的眼神望向妇人,染着血的刀尖指向她:“你说。” 简单两个字,却把妇人骇得魂飞魄散,一张脸青白交加:“我,我——” 她说什么呀,一个不对耳朵就要掉了! “永平!”一声喊传来。 杜念快步走过来,握住她持刀的手腕。 “放开。” 杜念没有松手。 “我让你放开!”永平长公主手腕一翻挣脱那只手的束缚,刀尖对准丈夫,“杜念,不要以为本宫不会伤你。” 杜念伸手落在永平长公主肩头,把她揽过去,也把那柄长刀揽入怀中。 “永平,让我来问吧,你这样问不出来的。” 永平长公主抱着沾血的刀不断颤抖,毫无反应。 杜念却明白她这是默许了,举步走到妇人面前。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妇人颤着唇问。 杜念没有理会妇人的疑问,盯着她缓缓开口:“三年前你们拐了一个小姑娘,她对你们说她是郡主,要你们放她回家。” 妇人一愣,立刻否认:“我们夫妇从来老实巴交,怎么会做这种丧天良的事!” 杜念弯腰捡起那只耳朵,放入妇人手中。 妇人骇得尖叫一声,手一扬把耳朵甩了出去。 可她手上已经沾了血,无论如何都甩不掉了。 “内人性子急,再出刀就不是斩下一只耳朵了。”空荡的室内,温润如玉的男子说得平淡,却令妇人吓破了胆。 原来,面对那些苦苦哀求的孩子时磨练出的冷硬,此刻并不能化为勇气。 “你们听她说是郡主害怕了,于是杀人灭口——”杜念只要一想被封在墙中的女儿,便五内俱焚。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平静的:“如果我们没有查到这些,今日你们就不会在这里。现在我只想知道,当年你们是如何拐走她的。” 妇人听杜念说出这些,彻底没了侥幸。 连那个小姑娘说了什么话都知道,这些人太可怕了! “说!”杜念声嘶力竭吼道。 当世大儒,君子如玉,旁人何曾见过杜念这般模样,就是永平长公主都望着眼睛通红的丈夫发愣。 杜念却觉得自己要支撑不住了。 三年来,他无数次想:女儿是怎么丢的? 想得走火入魔,痛入骨髓,偏偏当着妻子的面只能不露声色。 因为他知道,失去了孩子,谁能比母亲更痛呢? 作为一个不合格的父亲与丈夫,他没资格把痛苦流露出来。 妇人瑟瑟开了口:“那日我出门,打算物色一个合适的孩子,很快发现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姑娘在街上徘徊。我过去问她,她说迷路了,我就借着送她回家的由头把她带回了芝麻巷……” 杜念静静听完,一个字都不信:“你是说在芝麻巷附近遇到她?” “真的是出门不久就看到了。”妇人陷入了回忆,“那个小姑娘生得太好,我一眼就瞧见了。本以为会卖个好价钱,没想到她说自己是郡主——” “不可能!”杜念紧紧盯着妇人,“她是在清雅书院失踪的,清雅书院位于西城小青山下,怎么会在东城芝麻巷附近徘徊?” 感受到危险,妇人忙叫起来:“小妇人真的不敢说谎啊,确实是在家附近瞧见的……” 杜念皱眉,回身揽住永平长公主:“既然他们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命人先审审吧。咱们出去等,不要让他们污了你的眼。” 永平长公主一动不动:“我就要看着。来人——” 很快几名侍女拿着长鞭、拶子等刑具进来。 妇人大惊:“你们这是滥用私刑——” 永平长公主充耳不闻,定定看着她。 很快一声声惨叫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奄奄一息,口中不停重复着:“小民没有撒谎,真的是在东城遇见的……” 永平长公主濒临崩溃,举刀欲砍。 “永平,你冷静点!” 永平长公主定定看着杜念:“你听到了么,他们到现在还不承认。” “永平,你先随我出来,我有话对你说。”杜念抓着她的手,把人拉出去。 新鲜的空气冲淡了萦绕在鼻端的血腥味。 杜念艰难吐了口气,在永平长公主面前又变为那个内敛的男人。 再苦再难,他也要站着,这样妻子才不会倒下。 妻子对他的恨,何尝不是一种支撑。 他心甘情愿被她憎恨。 “永平,他们只是寻常小民,受不住拷问,用刑后还是那么说,你应该明白意味着什么。” 永平长公主眼帘微动。 当年领兵出征,捉到敌军细作她也曾亲自审问过,自然明白经过训练的细作与寻常人的不同。 那对黑心肝的男女没有再隐瞒。 可女儿就算贪玩跑出书院,也不可能跑到东城来。 这说明有人故意让灵儿进入拐子的视线,等拐子把人远远卖了,神不知鬼不觉实现灵儿的失踪。 “永平,灵儿的失踪……可能是一场阴谋。”杜念望着苍白如纸的妻子,一字字道。 灵儿在书院丢了后,当时来向他请教学问的学生因为自责变得沉默寡言,学业一落千丈,后来退了学。 如今想来,真的是因为自责吗? “永平,我们一起去查,一定把害灵儿的真凶找出来,好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永平公主轻轻点了点头。 杜念蓦然红了眼角。 第44章 异常 那对拐子夫妇后来如何,冯橙并不知晓,只是明显发觉这次被长公主府请过去后,在尚书府的日子舒坦起来。 比如一日三餐,虽然与各处份例一样,食材却好一些。 比如去长宁堂请安,牛老夫人的笑容比往常要多上两分。 比如在尚书府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大太太尤氏,下人见到时态度殷勤了不少。 这样的变化,冯橙能感觉到,冯梅自然也感觉得到。 这日在二太太杨氏屋子里,冯梅忍不住抱怨起来:“母亲,今日在长宁堂,祖母对冯橙态度十分和煦,就连冯橙说要出去玩都没有半点微辞。” 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冯橙想出去玩便出去玩,可比她自在多了。 杨氏拍了拍冯梅手背:“这有什么奇怪,冯橙得了永平长公主青睐,你祖母自然不会为难她。” 磋磨自己孙女,又得罪永平长公主那样的贵人,老夫人想不开才会这么做。 冯梅却无法压下心头那股不平之气:“可冯橙是从拐子手里逃出来的,谁知道失踪那两日经历了什么。就算永平长公主喜欢她,难道就能抹去这些?” 杨氏嘴角微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发生过的怎么会改变呢。傻丫头,不必争这些。” “我就是想不通,祖母明明最看重名声。” 杨氏笑了笑。 老夫人当然最看重名声了。 公爹三十多岁才中举,却出身寒门,早早娶的妻子不过是小家碧玉罢了。 没想到公爹入仕后官越做越大,老夫人的诰命品级也越升越高,平时来往之人皆是名门贵妇。 也因此,出身寻常的老夫人格外在意规矩名声,唯恐被人看轻了去。 亦是因为出身,老夫人在永平长公主这样真正的贵人面前又特别没有底气。 人缺什么,便看重什么。 她何尝不是如此呢。 “你祖母只是不愿为了一个小丫头得罪贵人。” 冯梅撇嘴:“冯橙可真是好运,攀上了长公主这根高枝,就连冯桃都仗着与她关系好在我面前蹬鼻子上脸。呵,一个庶女——” 触及到杨氏转冷的眸色,冯梅面上露出几分尴尬:“母亲,我不是有意的。” 她一时口快怎么忘了,母亲也是庶女出身。 她曾听李嬷嬷,也就是母亲的乳娘多次提起母亲小时候的不容易。 当初母亲嫁过来时祖父官职还不高,后来祖父连连高升,官至尚书,母亲回侯府时才挺直了腰杆。 “母亲,我就是担心等秋闱后冯橙会更得意——” 听冯梅提到秋闱,杨氏神色郑重起来:“梅儿,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今年秋闱,不只冯豫下场,她的长子辉儿也要参加。 科举,这是放在杨氏心中的头等大事。 尚书府的门第摆在这里,女儿的亲事差不到哪里去,可儿子的前程却不一样。 与世袭罔替的勋贵不同,如他们这样的人家,家中子弟非要正儿八经通过科举入仕才能搏一个好前程,那种靠着恩荫入仕的也就是混个差事罢了。 而朝中为了平衡,同一家中很难出现两位高官。 这也就意味着同族子弟对外是相互扶持者,对内则是竞争者。 一个家族往往会倾尽资源砸在一人身上,好让他尽快能支撑起家族。至于其他子弟,混得好些算是锦上添花。 辉儿是次孙,比身为嫡长孙的冯豫天然就差了些,偏偏冯豫还是京中有名的才子。将来公爹的人脉资源会放在谁身上,府中上下包括她在内都没想过除了冯豫以外的选择。 杨氏想着这些,听冯梅继续往下说:“昨日女儿无意间听到两个婆子闲聊,一个婆子说大伯娘算是熬出头了,等大哥金榜题名,谁都越不过她的风光……” 杨氏越听,脸色越沉。 冯梅亦是丧气,仰着头问:“母亲,二哥肯定也没问题吧?” 要是大哥考中了,二哥落榜,冯橙在她面前还不知道要多得意。 不,冯橙也许不会觉得得意,而是认为理所当然。 从小到大,冯橙就是这样不争不抢却什么都有,连同胞兄长都比她的同胞兄长出众。 “你二哥当然没问题!”杨氏拧眉,“你二哥本也不差,只是乡试怎么会考不过?好了,不要担心这些,有这个时间回去练练琴吧。” 冯梅告退后,杨氏神色彻底冷下来。 樱桃红,芭蕉绿,时光匆匆,眨眼又过了七八日。 这日午后白露轻轻走进里间,看着架子床上睡得正香的一人一猫犹豫着。 冯橙突然睁开了眼,懒洋洋问:“有事?” 来福也醒了,眯着眼看向白露,同样是懒洋洋的表情。 那一瞬间,白露莫名觉得一人一猫有些神似。 呸呸呸,她怎么能有这么荒谬的念头。 白露暗啐自己一口,忙向冯橙禀报:“姑娘,三姑娘过来了。” 冯橙坐起身来,随手把来福捞进怀里顺毛:“那还不请进来。” 白露转身出去,请冯桃进来。 宽大的架子床,雨过天青色的纱帐,透过雕花窗洒满屋中的阳光。 冯桃一进来,便觉得处处温暖明亮。 “三妹,来坐。”冯橙拍了拍床沿。 冯桃走过去。 “是不是打扰大姐睡觉了?” “我都是想睡就睡,哪有什么打扰。” 冯橙见冯桃神色有异,等白露上了茶示意她退下,屋中便只剩下姐妹二人。 “三妹找我有事?” 冯桃抿了抿唇,声音不自觉放低:“大姐,前些日子你说过,我无论遇到什么异常,都要对你说。” 冯橙立刻坐直了身子,收起懒散表情看着冯桃。 三妹的死是她一直没解开的谜团,她只能叮嘱三妹留意一切反常。 三妹整日在内宅中,任何危机都不可能毫无征兆。 “今日一早小蝉给了我一张字条,上面说如果我想知道陆墨的下落,就在今晚去花园假山等着……”冯桃把一张折好的字条递给冯橙。 冯桃有两个大丫鬟,小蝉便是其中之一。 冯橙把字条接过看完,面色沉沉问:“是谁把这个交给小蝉的?” 第45章 她会去的理由 “守门的小丫鬟听到敲门声开了门,便在地上发现一封信,见信上写着我的名字就把信交给了小蝉。” “也就是说,目前只有我们两个看过这张字条?” 冯桃迟疑着点头:“应该是。” 冯橙捏着字条,陷入了沉默。 夜里,花园假山——那时候,三妹就是赴了这个约落入圈套的? 见冯橙沉思,冯桃没有打扰,目光随意一扫,对上一双绿色猫眼。 小姑娘对着胖了不少的花猫做了个鬼脸。 “三妹。” “嗳。”冯桃忙应一声,恢复了一本正经的神色。 冯橙指了指那张字条:“你会去么?” 小姑娘一怔,微微睁大的眸中满是不可思议:“我当然不会去啊!” 冯桃的反应令冯橙有些意外。 不会去? 可是她成为来福的时候,三妹不但去了,还……死了。 聚在心头的迷雾越发浓郁了。 好在那个可能让她解惑的人就在眼前。 冯橙正色问:“为什么不去?三妹不是心悦陆墨吗?” 冯桃被问愣了,皱着脸道:“可陆墨是成国公府的二公子,写字条的人如果真知道他的下落,为何来告诉我,而不是去告诉他父母呢?” 小姑娘说得这般天经地义,明显是心里话。 冯橙沉默着。 冯桃打量她神色,赶忙解释:“我就是觉得人家陆墨都不认识我,写字条的人不去告诉他家里人却约我见面,像是不安好心的样子。” 大姐会不会觉得她对陆墨太无情无义了? 她没有! 因为大姐与陆墨的失踪她还哭了好几次呢。虽然大姐回来后她没再哭过,但想起陆墨心情也很差的呀。 “说得是,对方不安好心。”冯橙喃喃,看着妹妹越发困惑。 三妹想得这般明白,为何会去? 凝视对方良久,冯橙心头一动,问道:“三妹,你好好想一想,什么情况下你收到字条会去赴约。” “什么情况?”冯桃视线落在那张字条上,皱眉寻思了一下,道,“要是大姐这次没回来,字条上说知道大姐的下落,那我肯定要去看一看——” 话未说完,小姑娘就发现长姐红了眼睛。 冯橙望着冯桃,眼泪簌簌而落。 冯桃有些慌:“大姐,你别哭啊。你这不是回来了,我只是说如果,如果——” 冯橙把来福丢一旁,揽住冯桃哭起来。 她想忍的,却忍不住。 当局者迷,她早该想到的。 那一次她没有回来,三妹就被这张字条引着赴了那场死亡之约。 三妹的死,是因为她。 自责与痛苦排山倒海而来,瞬间把冯橙淹没。 她抱着妹妹哭了很久,仿佛要把成为来福那段日子想哭却哭不出的眼泪都流出来。 冯桃完全懵了:“大姐,你要是哭太久,眼睛会肿的。” 冯橙止了哭声,接过冯桃递过来的手帕一下一下擦着眼泪。 等到脸上没了泪痕,她恢复了平静。 “三妹,今晚这个约,还是要去。” “大姐,你要把坏人揪出来?”冯桃目露兴奋。 冯橙微微颔首:“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不找出算计你的人,以后怎么能睡得安稳。” 冯桃连连点头:“大姐说得不错,我今晚去赴约,一定把那个恶人揪出来!” “不是你去。” 冯桃愣了愣:“不是我?” 冯橙笑着揉揉冯桃的发,扬声喊:“小鱼——” 小鱼悄无声息走进来,立在她面前听候吩咐,对那双哭红的眼睛视若未见。 “小鱼,你与三姑娘并肩站着,让我瞧瞧。” 冯桃不解看向冯橙。 小鱼走过去,与冯桃并肩而立。 年纪仿佛的少女,连身量都差不多。 冯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露出浅浅笑容:“三妹,你觉得让小鱼打扮成你的样子赴约如何?” 冯桃吃了一惊:“让小鱼装成我?” 她下意识打量小鱼,语气迟疑:“我们不像吧。” 难道大姐觉得她和小鱼长得像? 可她分明觉得自己更好看些…… “约定的时间本就是晚上,小鱼与你身形差不多,穿上你的衣裳往假山那里一站,除非走近了,不然很难分辨。” “那要是走近了呢?” 冯橙笑了:“走近了就被小鱼解决了,还怕他认出来么?” 冯桃呆呆点头:“大姐说得对。” 小姑娘心中却升起强烈危机:大姐不但觉得小鱼与她长得像,还觉得小鱼比她能干! 接下来冯橙细细交代一番,静候夜晚的降临。 夜色掩映中,姐妹二人躲在离假山不远处的花丛后,目不转睛盯着假山方向。 “大姐,蚊虫好多。”冯桃搓了搓手背。 冯橙瞥她一眼,低声道:“让你留在长夏居,你非要跟着来。” “那样我就要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冯桃吐吐舌头,忙转移话题,“大姐你瞧,乍一看小鱼还挺像的。” 假山旁,一名粉衫少女双手抱臂,来回踱步。 夜色模糊了她的面容,从那频频张望的动作,能看出她的不安。 花园中很安静,虫鸣声交织成小夜曲传入耳中,无端有几分森然。 抓坏人——冯桃长这么大,头一次干这么刺激的事。 “大姐,那人……真的会来吗?” “嘘,别说话。”冯橙声音压得极低,眼睛盯着某个方向,“来了。” 冯桃顺着视线看去,却只看到一团黑。 她怎么没看见呢? 小姑娘正疑惑着,随着那人走近,终于辨出了模糊轮廓。 真的有人来! 冯桃立刻去看冯橙,不但没有紧张,还满眼兴奋。 冯橙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人瞧。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子,一副小厮打扮。 尚书府下人众多,冯橙对来人没什么印象,冯桃却轻咦了一声,但因为那人越来越近,没敢说话。 冯橙当即明白,冯桃认识这个人。 那人放轻脚步走向小鱼,恰在这时小鱼转了身面向假山。 走到小鱼身后,男子轻声喊:“三姑娘。” 小鱼一言未发走进假山缝隙中。 假山缝隙是贯通的,从这边能进,另一端也能出。 男子见小鱼进去,下意识追进去:“三姑娘——” 一掌劈来,男子后面的话就没有了。 第46章 扑空 冯桃猛拽冯橙衣袖:“大姐,他跟进去了!” “嗯。” “那咱们回晚秋居?” 按着冯橙的安排,小鱼把人制住后,直接带回晚秋居审问。 冯橙眼睛盯着假山处,低声道:“再等等。” 晚风吹来,花枝摇动,簌簌作响。 姐妹二人窝在花丛里挨着蚊子咬,没等多久就见不远处灯光摇晃,人影攒动。 很快几个婆子走过来,为首的是长宁堂的胡嬷嬷,就是被来福抓花脸那个。 胡嬷嬷是牛老夫人心腹,管着内宅多年。 早些年二太太杨氏接手打理府中庶务,牛老夫人当然不愿意当瞎子、聋子,胡嬷嬷作为内管事算是对杨氏的压制。 “人呢?”胡嬷嬷左右环顾,面色阴沉。 一名提着灯笼的婆子纳闷道:“瞧着是往假山这边来了。” 胡嬷嬷一听,脸色更难看了。 二门入夜就会落锁,直到转日清晨内院通往外宅的门才会打开。 这种情况下,她居然接到消息说看到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往花园来。 三位姑娘就住在花园附近,一个男子晚上溜过来,这还了得! “该不会钻进假山了吧?”另一个婆子猜测着。 “把灯笼给我!”胡嬷嬷夺过一名婆子手中的灯笼,提着往假山处走去。 几个婆子见状立刻跟上。 胡嬷嬷唯恐闹出丑事来,走得飞快,到了假山处立刻举起灯笼往山缝中张望。 要说假山能藏人,便是这里了。 夜色沉沉,假山内黑黝黝一片,突然被橘色灯光照进去,胡嬷嬷猛然对上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那瞬间,胡嬷嬷脑海一片空白,手中灯笼砸到了地上。 一团黑飞快扑到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的胡嬷嬷脸上。 熟悉的抓挠伴随着剧痛传来,胡嬷嬷这才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啊——” 花园里登时人仰马翻。 “快,赶紧把胡管事脸上的猫弄下来!”一名婆子激动大喊。 几个婆子围着胡嬷嬷乱转,却觉无从下手。 好在那只花猫自己跳了下来,钻入花丛眨眼不见了踪影。 “追!” 胡嬷嬷捂着脸怒骂:“追个屁,快去请大夫看看我的脸!” 几个婆子心下一松,急慌慌扶着胡嬷嬷走了。 那么凶的猫,谁想追咧。 等到花园中彻底静下来,只剩先前掉落在地上已经熄灭的灯笼孤零零躺着,冯橙拍拍草叶站起来,不紧不慢对冯桃道:“走吧。” 二人进了晚秋居,冯桃这才真正松口气,不解问道:“大姐,来福伤了胡嬷嬷,不会有事吧?” “来福是有主儿的猫,能有什么事。”冯橙不以为意笑笑。 冯桃后知后觉点头:“也是,胡嬷嬷先前就被来福挠过一次了。” 可她想一想,还是觉得不妥当:“大姐,其实没必要让来福现身,平白得罪胡嬷嬷那些人。” 胡嬷嬷虽是下人,可小鬼难缠,得罪了没什么好处。 冯橙笑着摇头:“不是没必要,是很必要。” “为何?”冯桃听得一头雾水。 “今日若是三妹去赴约,结果如何?” 躲在花丛里挨了一晚上蚊虫咬,冯桃早把后果想清楚:“我要是去见了钱三,等胡嬷嬷带人来撞个正着,哪还有活路。” 被仆人撞见与小厮夜里私会,哪怕她否认,也有嘴说不清。 以祖母的严苛,大姐从拐子手中逃脱回来若非得了永平长公主青睐都不好过,她一个无关紧要的庶出孙女,上没有父母护着,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要知道你、我、二妹住处都在花园附近,有人说瞧见一名男子往假山这边来了,现在胡嬷嬷他们没找到人,回头能有什么好话?” 冯桃听着,渐渐白了脸。 她明白了其中干系。 世人最爱捕风捉影,晚上闹了这么一出没有找到人,听到动静的说不定就要暗暗猜测住在花园附近的三位姑娘。 虽说以祖母的威严这些下人不敢乱说,可想想自己的清白被人暗暗揣测,也够膈应人了。 “来福那般厉害,若真有男子去了假山那边早就闹出动静了。那些婆子这么一想,便会相信报信的人是瞧错了。” 人都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真要有男子混进内宅,这些下人同样得不着好,巴不得有个合理的借口遮掩过去。 冯橙做的,便是给她们这个借口。 “对了,三妹,你认识那个小厮?” “大姐是说钱三?”提到小厮,冯桃气得眼里冒火,“就有过一次交集。那日我去前边,走在路上戴的绢花掉了,他恰好路过,把绢花捡起来交给小蝉。” 冯桃说着,越发气恼:“当时我还觉得这小厮挺机灵的,不然绢花丢了也是麻烦,谁知道他会是这种人!” 冯橙伸手拍拍冯桃手臂:“不气了,我们去见见他。” 小鱼把人丢进了西间书房,白露守在那里,正急得眼前发黑。 有男人夜里来找姑娘也就忍了,小鱼居然还提了个大男人回来! 一见冯橙过来,白露险些哭了:“姑娘——” “人在里边吧?” “在。” “三妹,你与白露留在这里。” “大姐——”冯桃想跟进去,讨好喊了一声。 冯橙摇头:“你不露面好一些。” 她本就不在意那些虚的了,又能扯上长公主这面大旗,三妹却不一样。 一进书房,就见小鱼眼睛不眨盯着躺在地上的小厮,十分尽忠职守的样子。 “还没醒?”冯橙走到小鱼身边,打量一眼还在昏迷的小厮,皱眉道,“把他弄醒。” 小鱼从荷包摸出一根针,对着小厮就扎了下去。 小厮痛哼一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漂亮得不像话的面庞。 莫非是做梦? 小厮正恍惚着,蹲在一边的小鱼一声不吭又扎了一针。 姑娘说把人弄醒,也不知道只是弄醒来,还是弄清醒。 既然这样,还是做到位。 前不久陪姑娘回长公主府,翠姑对她说以后她就是姑娘的人,不要惦着长公主府了,她便明白以后该怎么做了。 小厮嗷一声惨叫,彻底清醒了。 这不是大姑娘吗! 第47章 利欲熏心 冯橙往摆在墙边的那张矮榻上一坐,懒懒吩咐:“把人提过来。” 小厮开始还不明白“提”是个什么意思,等小鱼揪住他后边衣领把他拎到冯橙面前,便什么都懂了。 “钱三是吧?”冯橙悠悠问。 “是小的。”小厮心中直打鼓,“大姑娘,小的怎么会在这里?” 冯橙没准备隐瞒,指了指小鱼:“哦,被我的丫鬟打晕了提过来的。” 小厮一听“提”这个字,就觉头皮一紧。 “大姑娘,小的没有冒犯您啊,您——”发现少女俏脸一沉,不知怎的,小厮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没有冒犯我?”冯橙挑眉冷笑,“这是什么时辰?你一个外院的小厮出现在后花园,冒犯的岂止是我!” 小厮一下子没了话说,连连磕头:“大姑娘饶命,大姑娘饶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就求大姑娘饶过小的这一次吧——” “行了!”冯橙不耐烦打断小厮的讨饶,“我没闲工夫看你装腔作势,便直接问吧,是谁指使你夜里去花园假山的?” 小厮心中慌乱,眼珠转个不停想着该怎么说。 “撒一句谎,我便让小鱼扎你一次。”冯橙说得没有丝毫烟火气,却那般自然。 小厮暗暗攥拳,终于意识到这位大姑娘不是那种娇娇弱弱的正常闺秀。 说一句谎就扎一针,催赌债的都没这么狠啊! 人家是以威胁为主,可在大姑娘这里他才醒,就已经挨了两针了。 小厮跪在地上,抬头看着随意坐在矮榻上的少女,犹豫着要不要死撑到底,忽见少女眉头一皱。 “寻常针扎可能不行。”少女琢磨着,抬了抬白皙如玉的下巴,“小鱼,扎他下面。” 小厮捂着下面腾地跳起来。 小鱼抬脚把人踹翻,踩在小厮身上缓缓亮出长针。 小厮骇得魂飞魄散:“小的说,小的说!” 让小丫鬟拿针扎他下面——只要一想,就要昏过去了。 大姑娘还是人吗? 书房外,冯桃与白露正贴着耳朵听。 听到这里二人对视一眼,各自飞快别开视线。 白露:完了,完了,让三姑娘知道姑娘的离经叛道了! 冯桃:糟糕,看白露吓成这样,是不是无法接受大姐出人意料的言行?那以后对大姐不够忠心了怎么办? 二人各怀心思,继续听壁脚。 屋内,小厮瘫在地上,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 “说说吧,幕后指使是谁?” 不疾不徐的语气,落入小厮耳中森然如刀。 “是李嬷嬷。” “哪个李嬷嬷?” 小厮眼神闪烁:“汀兰苑的李嬷嬷。” 冯橙缓缓把手搭在矮榻靠背上,心中一派平静。 从三妹把那张字条交给她,她便有所猜测。 知道三妹心悦陆墨的,只可能是尚书府内宅的人。 或许是三妹对她提起陆墨时被有心人听了去,报给了主事的人知晓。 这个人不会是祖母。 祖母最怕尚书府名声有损,若是知道三妹有不合规矩的地方,定会叫去敲打训斥,而不是设下这么一个毁掉三妹清白的圈套。 尚书府三姑娘与小厮夜里私会,对祖母来说是丢了大脸。 小厮提到的汀兰苑是二房住处,李嬷嬷是二婶杨氏从娘家带来的乳娘,心腹中的心腹。 二婶算计三妹的目的,现在也很明白了。 无非是为了二哥的利益。 本来,大哥学业出众,又占着嫡长孙的名分,谁都没想过二哥会有机会。 可是她出事了,母亲大受打击,大房岌岌可危。 二婶就如见到鱼腥的猫,嗅到了机会。 二婶了解母亲的秉性。 在她私奔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闹出三妹与小厮私会的事,母亲完全无法承受这种难堪。 母亲羞愧自尽,大哥因为守孝错过了今年秋闱,而二哥却不受影响。 二哥中了举,转年春闱更进一步,从此步入仕途。 而大哥要守孝三载,到时候就算一切顺利,也比二哥晚起步三年。 谁知道三年会有什么变化? 如果二哥运气好,走得特别顺当,焉知祖父不会倾力培养二哥? 就算祖父依然看重大哥,大哥后来居上在官场出了头,难道不照顾同在官场的堂弟? 说到底,二婶是为二哥争一个出头的机会。 成了,是意外之喜;不成,也没损失。 可对方毫无损失争的这个机会,却是害了她母亲与妹妹的命换来的! 冯橙凉凉目光落在小厮面上。 是个眉清目秀的腌臜货。 “二太太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做。” 小厮被那双清凌凌的眼盯着,只觉压力如山。 一言不合大姑娘心意,是要被扎下面的! 略一迟疑,小厮便认命道:“小的在外欠了几十两银子的赌债,李嬷嬷说事成会赏我百两纹银。” 冯橙轻笑:“二婶倒是大方。” 小厮流着冷汗不知如何接话。 “那你有没有想过今晚胡嬷嬷带人撞破你与三姑娘,你会是什么下场?” 小厮不敢对上那双眼睛:“李嬷嬷说夜里瞧不清楚,等胡嬷嬷带人到了,看到三姑娘与男子私会,就让我立刻从假山另一端逃走,这样众人能确定三姑娘与小厮私会,却不知道小厮是哪个,追查之时二太太会为我遮掩,我就没有危险了。” 冯橙嗤笑出声:“这样的话你也信?” 小厮抬头看她,不明所以。 “你难道不知道,三姑娘认识你?” 小厮大吃一惊:“前些日子小的捡了三姑娘掉的绢花交给她的丫鬟,可三姑娘不应该知道小的名字啊!” 说到这里,小厮瞳孔一缩。 好像就是那次不久,李嬷嬷找上他的。 想到这里,小厮登时冷汗淋漓。 “这么说,今晚你能出现在花园,也是汀兰苑安排的?” “小的从白日就藏进后院了,方便藏身的地方是李嬷嬷指点的……” 冯橙抿了抿唇。 果然不出所料,内宅入夜就会落锁,只有提前混进来才成。 见少女面色如雪,小厮不断磕头:“大姑娘,您原谅小的吧,小的是被赌债逼得没办法,才鬼迷心窍——” 冯橙皱眉:“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以为道歉就能得到原谅?与其浪费这个口水,不如替我办几件事。” 第48章 那个狗 小厮呆呆望着冯橙:“大姑娘要小的办什么事?” 冯橙淡淡吩咐:“你先按着之前打算藏好,照常去向李嬷嬷复命。” 小厮惊了:“那李嬷嬷定饶不了小的!” “嗯?” “大姑娘您想啊,小的根本没有完成李嬷嬷的交代,回去复命还能讨了好?” 冯橙扫他一眼,颇为不解:“你不回去复命,莫非想当逃奴?” 逃奴? 这个词令小厮打了个哆嗦,急忙道:“小的可不敢当逃奴!” 这个世道,逃奴哪有好下场。 “这就是了。你终归要在尚书府待着,既然逃避不了,不如主动去复命。” “可小的该怎么说?” 冯橙拧眉看着眉清目秀的小厮。 终于明白汀兰苑为何选中了这个小厮,因为好忽悠啊! “你对李嬷嬷说,你在假山那里一直没等到三姑娘,觉得不对劲就藏在了不远处的花丛里观察情况,后来发现胡嬷嬷带人过来,就更不敢出去了……” 小厮迟疑道:“可小的没有完成任务,二太太那边会不会惩罚小的——” “兔死狗烹这个词听说过么?” 小厮点点头。 冯橙微微一笑:“兔子还没抓住,狗肯定不会杀。你见了李嬷嬷机灵些,定然不会有事。” 听冯橙这么说,小厮松了口气的同时隐隐觉得不对劲。 那个狗……是指他? “那大姑娘要小的办什么事?”小厮提着心问。 “你把汀兰苑那边稳住,就是我交代你办的第一件事。” “那第二件呢?” “需要你办时,我会打发人找你。” 望着少女冷清的眉眼,小厮鼓起勇气问:“大姑娘需要小的为您办几件事?” 冯橙皱眉:“这个我暂时还不知道,看情况吧。” 小厮:“……” “白露——” 正听壁脚的大丫鬟理理衣裳,推门而入。 “婢子在。” “去取五十两银票来。” 白露深深看了小厮一眼,应声是转身出去。 不多时,一张银票摆在小厮面前。 小厮彻底糊涂了:“大姑娘,您这是——” 冯橙语气淡淡:“加上李嬷嬷提前给你的甜头,还赌债够了吧?” “够了,够了!”小厮激动得心扑通直跳。 “白露,把银票收好吧。” 白露飞快把银票揣入袖中,暗暗松一口气。 小厮:? “我突然想到若是你现在就还清赌债,落入汀兰苑眼中便是你投靠我的证据。为了你着想,这笔钱暂时还是先不给你好了。” 小厮嘴角一抽,却不敢多说。 “记住你双面细作的身份,不然——”少女笑着指指小鱼。 小鱼面无表情,扬了扬手中长针。 小厮双腿下意识夹紧,连连点头:“小的记得,小的记得!” “小鱼,送他出去。” 听着里边动静的冯桃忙避到东间去,悄悄卷起门帘一角看着小厮被小鱼提出去,这才快步走进西间书房。 “大姐,那个小厮可靠吗?” 冯橙笑笑:“可不可靠,要看怎么用。” 这还是陆玄说过的话。 什么样的人就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不能强求都是忠心耿耿、重情重义之辈。 当然,这话是她作为花猫时听来的。 冯桃似懂非懂点点头,又问道:“大姐,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冯桃眨眨眼:“是要那个小厮把二姐哄到花园去?” 冯橙伸手捏捏小姑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想什么呢。狗吃屎,我们不能去吃啊。” 冯梅喜欢争抢,喜欢攀比,甚至遇到机会也会做出格的事儿。 但目前还没有。 从她当来福时听来的杨氏与冯梅对话,冯梅对杨氏这番设计并不知情。 她不能因为杨氏这般对三妹,就这般对冯梅。 “三妹,你也听到了,害你的是二婶,那我们就向她讨这笔债好了。” “怎么讨?” “容我再想想。你先回长夏居吧,免得时间久了横生枝节。” 此时长宁堂灯火通明,牛老夫人看着胡嬷嬷的大花脸,险些昏过去。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面对老夫人发出的直击灵魂的拷问,胡嬷嬷险些哭出来;“老夫人,事情是这样的……” 牛老夫人听完,面沉如水:“也就是说你听人禀报一个小厮往花园假山那边去了,然后带人去搜,结果大姑娘养的那只猫从假山里扑了出来,又挠花了你的脸?” 一个“又”字令胡嬷嬷欲哭无泪,忍着身心双重打击点头:“是这样。” “那小厮又是怎么回事?”许是之前已经看过胡嬷嬷这张花脸,如今再看,牛老夫人竟有些习惯了,此时更关心的当然是男子溜进内宅的事。 面对牛老夫人的凌厉目光,胡嬷嬷讪讪道:“后来老奴又问过那个婆子,她说是眼花了。” 被那只该死的猫一抓,她突然清醒了。 假如真的搜到小厮就罢了,是与哪个丫鬟私会,好歹能问出一二。 如今没搜到人,再坚持说有男子混进内宅,别说三位姑娘,就是两位太太的名声都会受损。 这是老夫人绝对不能容忍的。 那个婆子大概也是想明白这一点,等她再问就一口说看错了。 她当然不愿深究。 府上真有不要脸面的丫鬟、小厮有私情,回头仔细盯着总能找出来,大晚上带着人在后宅到处搜野男人可是下下策。 “真的是眼花了?” “是——” 牛老夫人一拍桌子:“混账东西,这也能眼花!” 胡嬷嬷忍着脸上火辣辣疼痛,不敢吭声。 好一会儿后,牛老夫人屏退伺候的人,低声交代:“这些日子盯紧些,看看有没有不安分的小蹄子。” “老奴明白。” 汀兰苑里,杨氏渐渐坐不住了。 “奶娘,这个时候按说长宁堂那边已经堵到了人,怎么没什么动静?” 三姑娘与小厮私会,这样石破天惊的事能这么悄无声息? 出了这种事,老夫人定会把大嫂与她叫到长宁堂去。她已经做好了看大嫂崩溃的准备,却没想至今风平浪静。 “太太莫急,老奴已经打发人去打探了,这就去看看人回来了没。” 不多时,李嬷嬷返回内室,神色有些古怪。 第49章 让她来 杨氏一见李嬷嬷表情,心中一沉:“怎么了?” “出去打听的人说长宁堂的胡嬷嬷带人去花园不知道寻什么,结果在假山那里被大姑娘养的猫儿挠破了脸。” 杨氏愣了:“没撞见那个小厮与三姑娘,撞见了大姑娘养的猫儿?” 李嬷嬷点头:“是。” 杨氏往后靠了靠,留得长长的指甲划过椅子扶手,面上阴晴变幻:“这么说,三姑娘接到字条后压根没去,而是告诉了大姑娘。” 最终,大姑娘养的猫去了。 杨氏神色凝重起来:“奶娘,你说大姑娘瞧见那个小厮了么?” 李嬷嬷迟疑:“这恐怕就要找到钱三问一问了。” “明日你就去问问那个钱三!” “老奴明白。” 杨氏心中有事,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日神色恹恹去长宁堂请安,遇见褪去病容气色不错的尤氏,生出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气闷。 而她的奶娘李嬷嬷,寻了妥当时机见到了小厮钱三。 面对小厮,李嬷嬷横眉怒目:“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厮苦着脸道:“小的按着您的吩咐一早躲在后院,等入了夜就去假山那里等着。谁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离着约定的时间都过了,还是不见三姑娘踪影。小的寻思着不对劲,就躲进了不远处的花丛里,然后就看到一只猫过来了——” “一只猫?” “对,一只棕黑纹相间的花猫,挺肥的,许是出来抓老鼠吧。”小厮伸手比划着花猫体型。 “只有那只猫,没别人?” “没有,小的看着那只猫钻进了假山。” “之后呢?” “之后胡嬷嬷就带人过来了,小的一看这种情况肯定不能出来啊,您说是不?” 李嬷嬷铁青着脸没吭声。 三姑娘没去当然不能跳出来,没有捉奸拿双,谁说得清楚小厮是奔着谁来的。 昨夜的事一旦传扬出去,就是太太面上都没光彩,何况二姑娘的暗香居也在园子边上。 想着这些,李嬷嬷一阵后怕,再看小厮心情由恼怒转为警惕:“昨晚之事,你给我管好嘴巴!” 小厮手一竖:“小的铁定管好嘴巴,否则天打雷劈!” 他当然不会说啊,不然汀兰苑找他麻烦不说,大姑娘还会派那个叫小鱼的丫鬟收拾他。 李嬷嬷点点头,目光沉沉盯着小厮:“这几日你且先安分待着,随时听候吩咐。” 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自然参与的人越少越好,钱三这条烂命还是要留着。 小厮一颗紧绷的心攸地松了。 大姑娘说得没错,真的没事。 既然如此—— 小厮望着李嬷嬷的眼神露出几分热切。 李嬷嬷眉头一拧:“怎么?” 小厮讪讪一笑,紧张搓手:“小的还欠着不少赌债,就怕赌坊的人来寻小的麻烦,耽误了太太的正事——” 李嬷嬷脸一黑,咬牙从荷包里摸出一张银票丢进小厮手里:“滚!” 小厮抓着银票赶紧溜了。 回到杨氏面前,李嬷嬷把情况禀明。 杨氏揉了揉眉心,喃喃道:“这样看来,先前得到的消息有误。” 三姑娘对成国公府二公子的情意恐怕没有几分。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喜欢人这么敷衍的吗? “太太,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缓一缓吧,若有机会再看。”杨氏倚着美人榻,轻抚指尖。 怡馨苑那位会不会因为三姑娘出事大受影响,她并不敢肯定,之所以出手无非是试一试罢了。 成了算意外之喜,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她还在闺中的时候,姐妹众多,能安安稳稳长大并嫁个不错的人家,靠的可不是运气,而是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 哪怕可能性只有万一,只要结果是好的又无风险,便可以一试。 杨氏想缓一缓,冯橙却不愿意。 有些人习惯了损人利己,都忘了有报应这回事了。 天不报,那就让她来。 “姑娘,您打算怎么做?”看着神色平和给来福顺毛的少女,白露忍不住问。 昨晚在书房门外她听得明明白白,二太太也太可怕了。 二太太能这般对付三姑娘,有了机会就能对付她家姑娘。 既然如此,还是让二太太早点倒霉吧。 冯橙双目微闭,竭力想着前尘之事。 阳光透过雕花窗洒在她面上,把那张脸照得近乎透明。 墨黑的眉,雪白的肌肤。 白露一时看入了神。 明明是不够健康的面色,姑娘却好像越来越好看了。 “平春街石头巷第二户民宅……”冯橙喃喃,终于想了起来。 “姑娘您说什么?” “叫钱三去盯着那户人家,看看里面住着什么人。” 白露有些迟疑:“钱三办事能靠谱吗?” 冯橙笑笑:“这种人干正经事不成,做这些往往不错。让小鱼对他说,打听清楚了赏他二两银。” 白露觉得不划算,想一想二太太,默默闭了嘴。 钱三没想到大姑娘这么快就交代他任务了。 面对小鱼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钱三心里直发毛,态度越发端正:“平春街石头巷第二户民宅是吧?没问题,包在小的身上。” “要做好。”小鱼言简意赅。 钱三连连点头:“保证不出岔子。” 见小鱼皱眉,钱三心一慌。 看来不能空口说白话。 他手一举:“若出岔子,就让我天打雷劈。” 以前向爹娘保证不去赌,这种毒誓他不知发了多少次,如今做来毫无心理负担。 小鱼点点头,回去复命。 “他说若出岔子就天打雷劈?”冯橙听了,神色复杂。 白露撇嘴:“姑娘别把这种话当回事,钱三那种人都是拿发誓当水喝的。” “这种人确实不少,不过你们莫要学他乱说话。” 见冯橙说得郑重,白露点点头。 钱三虽是小厮,却是那种拿钱混日子的。 他的祖父曾给冯尚书当过随从,如今虽然不在了,一家人在尚书府也算根深叶茂,府里管事对他大半时间在外头胡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从小鱼来传话后,他就全心全意盯着那户民宅。 不出三日,他非但知道了住在那宅子里的是什么样的人,还有了个惊人发现。 第50章 陆大公子不可能吃醋 与礼部尚书府隔了一条街的清心茶馆,冯橙趁着出府玩的时候见了钱三。 “你让小鱼传话说有惊天发现,那现在说说吧。”布置简洁的雅室中,少女手捧茶盏,语气淡淡。 这般平静的态度,激起了钱三的上进心。 大姑娘这是不相信他钱三能有惊人发现啊。 不行,他这就说出来让大姑娘吃惊一下! “您交代小的盯着那户人家,小的费了好大的劲儿,可算知道了住在那里的是什么人。” 钱三停了一下,见冯橙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接话的意思,讪讪接着说:“是一个年轻妇人与一个十来岁的男童。那妇人十分美貌,男童也生得玉雪可爱,二人是一对母子。” 冯橙听着,微微点头。 看来没记错。 “你的惊人发现是什么?” 听冯橙问出这话,钱三飞快环顾左右。 雅室内除了他与大姑娘,便是守在门口处的小鱼了。 他不自觉身体前倾,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昨日小的在那附近守着,竟然看到了二老爷!” 钱三所说的二老爷,便是冯橙的二叔。 冯二老爷在工部当差,而平春街正是去工部衙门的必经之路。 若是平时看见冯二老爷,钱三不会多想。 可他又不傻,大姑娘摆明了要与汀兰苑算账,前脚吩咐他盯着平春街那里的民宅,后脚他就瞧见二老爷往石头巷去了,这能没有猫腻? 他立刻就跟上去了。 “大姑娘您猜怎么着?”钱三一脸激动,“小的发现二老爷居然进了石头巷那户宅子!” “然后呢?” “然后?”钱三愣了一下,表情迷茫,“然后小的就回来知会小鱼姐姐了啊。” 难道还要他溜进那个宅子? 又没个狗洞什么的,他办不到啊。 “你继续盯着,摸出我二叔去那边的规律,还有在那里待的时间,再来报我。” “啊,是。”钱三以为任务结束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素手伸出,往桌面上轻轻放了一锭银。 “这是你的辛苦费。” 钱三眼一亮,一边把银子拿走,一边讪笑:“小的为大姑娘办事是应该的,这怎么好意思——” 说好了赏他二两银,这锭银能有三两了。 再想到前几日汀兰苑的李嬷嬷甩给他的那张银票,钱三忽然觉得当个双面细作也不错。 等钱三心情美滋滋去了老地方盯梢,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个问题:二老爷在平春街石头巷养外室,大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二老爷与二太太相敬如宾,夫妻和睦,这是府中上下公认的,就连管着家事的二太太都没发觉二老爷的不对劲,大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这种隐秘? 嘶——大姑娘好可怕! 钱三突然觉得怀中揣的那锭银子有些烫手。 要不还回去——这个念头一起,钱三就觉心口一痛。 不行,到手的银子还回去这比剜他的肉还难受。 既然舍不得还回去,那就只有更用心替大姑娘盯梢吧。 钱三走后,冯橙没有立刻离开茶馆,而是静静喝着茶,任思绪飘远。 这些年来无论是与各府夫人、太太打交道,还是在母亲面前,二婶最得意的便是与二叔和睦恩爱。 说来也是,就是大房还有三妹这么一个庶女在,可二叔身边多少年来连一个通房都没有。 作为二叔的发妻,二婶自然有得意的资本。 可惜她不知道,二叔在石头巷养的外室连孩子都有九岁了,只比她的次子冯耀小了一岁。 夫妻恩爱的美好假象,要到一年后外室带着儿子找上门来才被打破。 这一次,就让暴风雨提前来临好了。 冯橙饮下最后一口茶,起身离开雅室。 木楼梯稍稍有些陡,扶手一尘不染。 少女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扶着扶手缓缓下楼,与上楼来的少年不期而遇。 陆玄还是一袭黑衣,见到往下走的少女明显一愣:“冯大姑娘?” 他好像没有吩咐人去尚书府门前的柳树上系带子吧? 难不成记错了? 少年望着少女的目光透出几分迟疑。 冯橙扬唇笑:“这么巧,遇到了陆大公子。” 原来只是偶遇。 陆玄沉默一瞬,问道:“冯大姑娘来喝茶?” 冯橙颔首:“嗯,来了茶馆两次,觉得这里的茶水很对胃口,刚刚喝完打算回去了。” “那冯大姑娘慢走。”陆玄侧开身子,请冯橙先行。 冯橙屈了屈膝表示谢意,缓步往下走去。 少年盯着少女渐渐远去的纤细背影,陷入沉思。 以他与冯大姑娘几次打交道的了解,这丫头不可能跑来纯喝茶。 这是他们约定见面的茶馆,他其实是背后东家。 冯大姑娘跑来喝茶,该不是为了遇见他吧? 想到那日少女临窗目不转睛的注视,少年耳根微热的同时,加深了那个猜测:冯大姑娘可能真的暗暗倾慕他。 他可没那个心思! 少年背挺得笔直,如一株白杨。 却不知为何,连日来寻找弟弟的疲惫在这茶香萦绕的地方减轻许多。 直到他随口问跟上来侍候的伙计:“冯大姑娘何时来的?” 伙计对真正的主子可不敢有半点隐瞒,忙道:“来了有半个时辰了,是与一名年轻男子见面。” 陆玄下意识拧眉,一字字问:“年轻男子?” 伙计不知怎么感到周身冷了些。 莫不是起风了? 可都进夏日了,起风也不会冷啊。 陆玄扬了扬眉梢:“说说具体情况。” 与年轻男子见面……他还真有些好奇了。 “冯大姑娘带着丫鬟先到的,那名男子上楼时看起来有些拘谨,后来他先离开,从雅室走出来时也是神色恭顺。看他穿戴气质,小的猜测应该是为冯大姑娘办事的仆从。” 陆玄微微摇头。 冯大姑娘交代年轻男仆办事,竟然安排在茶馆见面,未免太不谨慎。 这若不是他的茶馆,岂不是要传出闲话去? 陆玄正了脸色,淡淡吩咐:“冯大姑娘今日来茶馆的事,不得传出一个字。” “小的明白。”伙计忙应了,心中纳闷。 这话主子不是早就交代过么。 第51章 陆玄又犯病了? 冯橙之所以选在清心茶馆与钱三见面,自然是因为对陆玄的信任。 曾经,他亲手埋葬了她,带着成为花猫的她回到京城,给了她一个容身之地。 这信任,早已不知不觉融入骨子里。 晚秋居院中的橙子树悄悄谢了白花,冯橙从钱三的陆续禀报里对冯二老爷去石头巷的规律有了了解。 少则两日,多则五日,冯二老爷便要往石头巷去上一回。 去的时间往往是下衙后。 冯二老爷在工部差事不忙,每当要去石头巷的时候便会提前半个时辰下衙。 从石头巷离开回到尚书府最多比平常晚上小半个时辰,任谁也不会起疑心。 冯二老爷这把年纪,若没有冯尚书这么有本事的老爹,也算是一家顶梁柱,晚回来这么点时间若还被人猜疑,那才是笑话。 去得还挺勤。 冯橙了解到这些后,不由感慨。 看来二叔对养的外室母子挺上心。 也不知二婶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滋味呢? “第一户,第二户,第三户……”冯橙提笔在白纸上勾勒出石头巷那一片的模样,喃喃低语。 白露好奇问:“姑娘,那位不是住在石头巷第二户吗,您为何要钱三把巷子那边所有人家都打听过来?” 冯橙把笔搁下,抬眸看向白露:“你以为我要引诱二婶发现二叔养外室?” 白露眨眨眼。 难道不是? 她只要一想二太太知道二老爷养了外室,甚至连孩子都好大了,就觉神清气爽。 看那毒妇还做不做坏事! 冯橙笑笑,视线不离纸上草图:“那只是顺带的。” 发现二叔养外室,挨祖父痛骂的是二叔,二婶就算生气伤心,那也是占着理儿的人。 她才不会这么便宜她! “这一户前不久退了租,我已经让钱三悄悄赁下了,就选在这里吧。” 冯橙有了决定,再次与钱三见面。 “认不认识见了女子便油腔滑调的无赖?” 钱三一愣,下意识否认:“不认识,小的怎么会认识那种人。” “不认识?”冯橙扬眉,露出几分不满。 钱三忙改口:“太认识了,这种人小的认识好几个。” “那好,你找一个手头紧的人住进去,许诺事成之后给他十两银。” “十两?”钱三一声惊呼,“这也太多了。” 冯橙面色古怪勾了勾唇角。 这小厮好奇怪,怎么比她还心疼她的荷包? “多与不多,你不必在意,把事情办好自有你的好处。” 触到少女冷淡的眼神,钱三连连点头:“是,小的不在意,不在意。” 说完这些,他看向少女的眼中多了几分热切。 大姑娘的钱他不能在意,但他该得的赏赐不能不在意啊。 见小厮如此,冯橙心中冷笑。 这样的人,胃口果然不能养大了。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甜枣给多了必须打巴掌让他清醒一下。 冯橙放冷语气:“手头紧,赏钱就不从我这儿发了。” 不给了? 钱三一听,差点没控制住错愕与失望交织的表情。 “是啊,不然小鱼她们的赏钱就没有了。” 钱三下意识转头,看向小鱼。 小鱼没有往这边看一眼,只面无表情立在那里,便令钱三汗毛倒竖。 他怎么把这凶神给忘了! 仿佛一盆冷水浇到头上,钱三彻底清醒了。 什么赏钱不赏钱的,保住下面就不错了。 钱三弯了腰,脸上堆笑:“看大姑娘说的,小的为您办事那是小的的荣幸,小的可没想过要您的赏钱。” 冯橙莞尔一笑,悠悠道:“不过可以让二太太给你发。” 钱三彻底愣了。 “盯着二老爷那么久,到了你向二太太邀功的时候了。”冯橙唇畔挂着浅笑,说得云淡风轻。 钱三心头一凛,腰弯得更低:“请大姑娘吩咐。” 冯橙抿了一口茶,细细交代。 钱三认真听着,神色不停变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不敢惦记大姑娘的赏钱了! “好了,你先回吧。”冯橙交代完,喝了口茶润喉。 钱三犹豫了一下。 “还有事?” 钱三瞄门口一眼,迟疑道:“不知道是不是小的多心,上楼时进来一名黑衣少年,视线一直落在小的身上。大姑娘,该不会是汀兰苑那边——” 冯橙已经猜出少年是谁,面不改色道:“汀兰苑那边要是发现你不妥当,还会等到现在?你确实多心了,也许人家只是觉得你长得好看。” 钱三吓得一哆嗦。 若是尚书府的丫鬟姐姐们夸他好看,他还会自得一下,毕竟靠着这张脸从小到大没少占便宜,但大姑娘夸—— “呵呵,那是小的多心了。”钱三干笑着退出雅室。 才走到楼梯处,他又感觉到了那道凉凉视线。 那少年确实在看他! 想到冯橙那番话,小厮下意识摸了一把脸颊,而后飞快离开了茶馆。 陆玄起身走上楼梯,正碰到冯橙从雅室中出来。 冯橙微笑:“没想到又遇到了陆大公子。” 翻窗都翻了两次了,陆玄自然懒得绕圈子,直接问道:“那是尚书府的下人?” “是。” 得到肯定回答,少年皱眉:“看起来不是个规矩可靠的。” 刚刚与他对上视线,摸脸的动作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冯橙莞尔一笑:“可不可靠,要看怎么用。” 陆玄怔住,望着唇角含笑的少女,心中升起荒谬的熟悉感。 这话若不是从冯大姑娘口中说出来,竟觉得是自己会说的话。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少年眸光转深,藏起费解:“冯大姑娘还是注意些,那些人能算计你一次,就可能算计第二次。” “我会的,多谢陆大公子关心。” 陆玄动了动唇,淡淡道:“我只是提醒你。” 冯橙失笑:“那多谢陆大公子提醒。” 这有区别吗? 不过她还是来福的时候,从没见陆玄对外人上心。 而一旦被陆玄纳入自己人(猫)的范围——冯橙一想到领到来福面前的那一串母猫,就要昏过去了。 陆玄对她与钱三见面这么关注,该不会是好当红娘的毛病又犯了吧? 第52章 不愿信 对于陆玄喜欢当红娘这个毛病,冯橙阴影犹存,看向他的眼神难免带出几分警惕。 陆玄困惑了。 他虽说只是因为追查弟弟失踪线索与冯大姑娘产生了一些交集,可这番提醒也算好意,冯大姑娘这是什么眼神? 好像他害她似的。 这个发现令少年有些气闷。 不过他长到十六岁,并无与小娘子打交道的经验,或许女孩子就是这么奇怪? 这般想着,少年又气顺了些,矜持道:“那冯大姑娘慢走,若是有事再联系。” 冯橙点点头,快步走出了茶馆。 陆玄重新坐下来,默默喝了一口茶,招来伙计吩咐:“安排人盯着那个与冯大姑娘见面的年轻人,若是那人惹出什么乱子,及时报我。” “是。”伙计忍了忍,试探问,“您指的乱子,是给冯大姑娘惹麻烦?” 陆玄看着他,没说话。 “小的明白了!”伙计赶紧跑了。 等陆玄起身离开,伙计轻轻拍了拍胸口,暗骂自己糊涂。 这么明显的事就不该问,这下好了,公子被说破心事,害羞了。 钱三很快就联系上了李嬷嬷。 李嬷嬷颇为不悦:“不是让你安分待着,这边有事自会联系你。” 钱三眼神游移,表情踟躇:“小的是听您的吩咐安分待着,就是发现了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李嬷嬷拧眉:“什么事?” 凭经验,一旦有人说“不知道该不该说”这种废话,就没好事。 但这种事与汀兰苑有关系的话,就不得不问了。 钱三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小的昨日下午无意中瞧见二老爷进了一条巷中的民宅,等二老爷从那家出来后,小的因为好奇一直盯着,然后发现——” 李嬷嬷心里咯噔一声,沉声问:“发现什么?” 上衙的时间,巷中的民宅,总是令人第一时间产生不好的猜测。 “小的瞧见一只皮球从那户民宅的围墙内飞了过来,紧跟着那家院门打开,跑出来个十来岁的男童——” “男童?”李嬷嬷急切打断钱三的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没瞧错?” 钱三笑了:“小的眼神好着呢,那么大个孩子还能瞧错了?” 李嬷嬷缓了缓心神,接着问:“之后呢,你还瞧见了什么?” “那名男童跑出来不久,就从里边追出来一名年轻妇人——”钱三顿了一下,面上带了感慨,“那妇人生得十分美貌,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李嬷嬷脸色发黑:“那妇人是男童什么人?” “那妇人追出来,训斥男童不该跑出来,男童管她叫娘。” 李嬷嬷沉默了。 钱三打量李嬷嬷表情,小心翼翼道:“您说那美貌妇人与男童该不是二老爷的——” “住口!”李嬷嬷疾声厉色,打断钱三的猜测。 钱三嘴一捂:“小的乱说的,您别生气!” 李嬷嬷已经听不进钱三说什么,整个人卷入了惊涛骇浪的震惊中。 老爷竟然偷偷养外室,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还是一个哥儿! “钱三,你确定没看错,老爷真的进了那户人家?” 钱三哭笑不得:“小的又不傻,没有把握的事哪能跑来跟您说。” “那户民宅在何处?” “平春街石头巷。” 李嬷嬷咬了咬牙,强作镇定吩咐道:“你记着,这件事不得对旁人提起一个字,不然——” “您放心,小的铁定不乱说!” “你先回去吧,这两日随时可能找你。” 钱三一口应下,对李嬷嬷露出个讪笑:“小的这几日手头有些紧张,您看——” 李嬷嬷表情一瞬扭曲,很想抬手给这贪得无厌的东西一耳光,可想到他的发现到底忍了下来,丢了一角碎银快步走了。 钱三收好银子,盯着那道匆匆离去的背影啧啧摇头。 接下来可有好戏看了。 不过谁让汀兰苑先得罪了大姑娘呢。 想到大姑娘,钱三隐隐畏惧的同时又生出几分钦佩。 大姑娘一点没说错,二太太果然又给他发钱了。 虽说双面细作这份差事的风险有点高,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赚钱怎么能不担风险呢。 钱三摸着荷包,心满意足走了。 比起钱三的美滋滋,李嬷嬷的心情简直阴云密布。 她甚至不知如何向杨氏开口。 “奶娘有事?”瞧出李嬷嬷脸色不对劲,杨氏屏退其他人问道。 李嬷嬷暗暗吸口气,轻声道:“太太,老奴有件事向您禀报。” 感觉到李嬷嬷的凝重,杨氏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她在侯府经历的那些刀光剑影,乳娘给了她很多照应,她对李嬷嬷不但信任,还依赖。 “今日钱三来报,说瞧见老爷在上衙的时间去了平春街石头巷……” 听李嬷嬷说到美貌妇人与男童,杨氏面色铁青:“不可能!” 李嬷嬷不说话了,担忧望着杨氏。 杨氏眼前阵阵发黑,眩晕袭来,下意识用手撑住桌面。 “太太,您没事吧?” 杨氏攥了攥拳,长长指甲嵌入掌心带来的刺痛令她找回了声音:“那个小厮……没瞧错?” 李嬷嬷沉默着,露出心疼神色。 杨氏闭了闭眼。 室内一时死寂般沉默,仿佛连空气都忘了流动。 半晌后,杨氏缓缓睁开眼睛,眼中风云暗涌:“这件事不能只听一个小厮的片面之词!” 李嬷嬷听了,暗叹口气。 说到底,太太是不愿相信老爷养了外室。 谁又愿意相信呢。 这么多年来老爷和太太可是出了名的和睦,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过。 早年太太有孕的时候老爷曾流露过收个通房的意思,被老太爷听说了臭骂一顿,从此再没提过这一茬。 要说起来,当年老太爷能知道老爷想收通房,是太太不着痕迹透露出去的。 老太爷曾有一个婢妾,生下三老爷不久就病死了,从那之后不但自己没再收过通房,就是儿子有这个意思也会有一顿臭骂等着。 算算那个外室子的年纪,该不会就是在太太怀着三公子时闹出来的事吧? “奶娘,平春街那边,我想让你亲眼去看一看。” 第53章 眼见为实 尽管对小厮传来的消息杨氏内心深处已是信了,可不派心腹去看一看如何甘心。 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李嬷嬷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嬷嬷立刻点头:“老奴这就去办。” “奶娘去吧。” 等李嬷嬷退出里间,杨氏抄起桌上茶盏狠狠掷到了地上。 李嬷嬷听到里头传来的动静暗暗叹气,很快找来钱三吩咐一番:“你继续去平春街那边盯着,一旦看到老爷过去立刻来报。” “行,包在小的身上。”钱三对李嬷嬷来找他早有准备,而接下来如何做,大姑娘已交代过。 李嬷嬷见钱三应得痛快,递过去一角碎银:“不可走漏风声,把事情办妥当,太太不会亏待你。” 还有这种意外之喜? 钱三忙把银子接过去,用力拍着胸脯:“您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 事情交代完,李嬷嬷懒得再与钱三费口舌,一心等消息。 钱三转头就照着冯橙的吩咐安排上了。 这日冯二老爷提前下衙,敲开平春街石头巷第二户人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个青衣丫鬟。 冯二老爷养外室一养十来年都没传出什么风声,离不开他的谨慎。 在他看来,粗使婆子大多嘴碎,不如年纪小些的丫鬟嘴巴牢靠,因而只买了两个小姑娘伺候外室母子。 今日一进门,冯二老爷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哭了?”打量着迎出来的美貌妇人,冯二老爷皱眉问。 外室名叫茜娘,闻言忙摇头:“没有,沙子眯了眼。” 冯二老爷扫了丫鬟一眼,板着脸问:“怎么回事?” 丫鬟正替茜娘义愤填膺呢,男主人这么一问,自然不会瞒着:“还不是巷子口那户人家,住进来一个泼皮无赖——” “阿红!”茜娘瞪了丫鬟一眼。 “让她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一听泼皮无赖,冯二老爷脸色更沉了。 茜娘咬着唇垂眸不语,渐渐红了眼圈。 丫鬟一股脑抖落出来:“巷子口的租户换了人,住进来一个老无赖。那日小公子在院中蹴鞠,不小心把球踢到了外面,小公子推门出去捡球,娘子追出去喊小公子进来,没想到就被那个老无赖瞧见了——” “然后呢?”听到这里,冯二老爷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汁。 丫鬟气愤道:“当日有人敲门,婢子开门一看,那老无赖站在外头问能不能借两头蒜。婢子一见他眼睛紧往里瞄就觉得不对劲,立刻便把大门关上了,谁知第二日他又来敲门……” 另一个丫鬟跟着道:“娘子这两日吓坏了,夜里有一点动静就会惊醒,都是被那老无赖吓得。” “他今日也来过?” “来过。分明就是欺负咱家平时没有男人——” “阿红,不得乱说!”茜娘红着眼睛斥了一句。 绝色的美人训起人来也是温温柔柔,惹人爱怜。 “爹,您来啦。”从屋中跑出一个玉雪可爱的男童,开心抓住冯二老爷衣袖。 冯二老爷恨不得立刻去找老无赖算账的心情一缓,对男童露出个笑容:“纯哥儿怎么没在院子里玩?” “儿子在屋中读书呢,听到您说话就出来了。”男童仰头望着冯二老爷,一脸孺慕,“我想爹爹了。” 冯二老爷揉了揉男童头顶,笑道:“爹也想你了。” 对于这个外室子,冯二老爷心疼且愧疚。 明明是他的骨血,却因为父亲见不得他纳妾收通房只能偷偷摸摸养在外头,还不知道何时能认祖归宗。 因着这份心思,冯二老爷对这个儿子难免有几分偏爱,在长子、次子面前的威严到了小儿子面前就全化为了慈爱。 “进去再说。”冯二老爷对茜娘低低说一声,牵着男童的手走进屋中。 一时其乐融融。 等时间差不多了,冯二老爷拍拍男童的肩:“去读书吧,爹也该走了。” “儿子送您。” “不用,过两日爹就来了,你好好读书就行。” 茜娘如往常那般送冯二老爷出去,到了院门处停下来。 冯二老爷敛去笑容:“外头的事你别担心,我这就去找那个老无赖敲打一番。” 茜娘有些不安:“老爷,您还是别去了吧,您身边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万一那无赖伤着您怎么办?” 冯二老爷冷笑:“那种下三滥最是看人下菜碟,瞧着你一个美貌女子独居便生出花花肠子,等发现这户的男主人是个有身份的,比谁老实得都快。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有人惦记他的女人,当然一刻都不能忍。 冯二老爷走到巷子口那处宅子门前,抬手敲门。 很快门开了,一道懒散声音传出来:“谁啊?” 门内站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长得竟还算齐整,眼神透出几分轻浮。 冯二老爷有些出乎意料。 他以为看到的会是一个形容猥琐的男子。 这个发现令他越发正了脸色:“我是隔壁的男主人——” “啊,进来说。”冯二老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子拉了进去。 等关门声响起,冯二老爷警惕起来:“你要干什么?” 他来茜娘这里都会提前在马车中换下官袍,但身上穿的也是锦衣华服,这无赖难道看不出来他身份不一般? 男子笑得客气:“既然是街坊邻舍,怎么能在外头站着说话,您说是不?” 冯二老爷见男子还算识趣,微松口气。 男子手一伸:“进屋喝口茶吧。” “不必了。”冯二老爷冷着脸拒绝,“听伺候内子的丫鬟说你常去借蒜头,下次若是再缺蒜头,我给你送一车来,这么借着多麻烦。” “那就多谢您了。”男子明显听出警告之意,语气里透出几分忐忑。 冯二老爷暗暗点头。 不是那种混不吝就行,这种无赖就是有色心没色胆。 不过有这么个人住隔壁到底膈应,回头安排人会一会这座宅子的主人,给些好处把这下三滥赶出去。 “那你可要记住了,以后我若再听到什么,就不是一个人来找你了。” 冯二老爷警告完,转身拉开院门走出去。 不远处的隐蔽角落,李嬷嬷望着从巷口宅子走出来的冯二老爷面色沉沉。 钱三小声道:“您看,小的没说错吧。” 第54章 收网 李嬷嬷半点眼风都没分给钱三,目不转睛盯着冯二老爷离开石头巷往某个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不远处的角落停着一辆马车,正是冯二老爷每日上、下衙所用。 李嬷嬷被钱三带着过来时,特意确认过。 眼睁睁看着冯二老爷的背影消失,李嬷嬷再也待不下去。 她狠狠盯了眼石头巷的方向,叮嘱钱三:“管好嘴巴,有事自会找你。” “您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 等李嬷嬷快步离开,钱三立刻联系上了小鱼。 把情况一讲,钱三谄笑着邀功:“小鱼姐姐,你看小的做的不错吧,到了大姑娘面前可要给我说几句好话啊。” 虽说他不敢惦记着,可万一大姑娘一高兴打赏,也不会嫌银子咬手不是。 小鱼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做不好,我会扎你。” 那意思,做得好才是应该的。 钱三打了个寒颤,险些哭了。 明明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心怎么这么狠呢。 这哪是小鱼姐姐,分明是鱼嬷嬷! 冯橙这边得到了一切顺利的消息,二太太杨氏也等到了李嬷嬷。 “奶娘,怎么样?”问出这话时,杨氏一颗心揪紧。 而李嬷嬷的回答注定令她失望:“老奴躲在石头巷不远处亲眼瞧见了,老爷……确实是从那里出来的……” 杨氏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双手紧紧攥着茶盏:“是哪一户?” “石头巷口那一户。” 杨氏手中茶盏不停晃动,茶水溅了几滴出来到手背上,却恍若未觉。 “瞧见那贱人了吗?” 李嬷嬷眼中满是心疼:“老爷一个人出来的。” 杨氏把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腾地起身:“他可真是瞒得好!” 她那话多余问了。 那贱人当然不会送出来。 若非处处谨慎,她如何会当十来年的瞎子、聋子。 亏她以为冯锦南与她父亲不一样,虽也有天下男人都有的色心,生出过纳妾的心思,却在一家之主的老太爷明确表示反对后变得安分。 是她错了,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 她的生母是父亲第九位姨娘,家中庶姐、庶妹就有十多个,她受够了那样的环境。 谁知道不让冯锦南纳妾,他就养起了外室,而她像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十来年。 “他……他怎么能!”到这时,杨氏再无侥幸。 李嬷嬷低声劝:“太太,老爷已经回府了,想必很快就要到这边来。您就算心中再恼,也要遮掩一下,莫要让老爷瞧出形迹来。” 杨氏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轻轻点头。 到了她这个年纪,什么情爱不情爱,更多的是被欺瞒的愤怒,是让她在那些夫人、太太面前为之得意的夫妻和睦竟是假象的恼火。 杨氏刚收拾好情绪,丫鬟便禀报说老爷来了。 冯二老爷很快就走了进来,面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是不是该开饭了?” 杨氏忍下质问的冲动,同样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正等着老爷呢。” 很快丫鬟们在饭厅摆上晚膳,夫妻对坐,默默用饭。 不知是不是错觉,冯二老爷觉得今晚气氛略有些沉闷。 “家里都还好吧?” 杨氏心头一紧,不动声色道:“每日都是老样子,家里的事老爷不必担心。” “有你操持,我自是不担心。”冯二老爷随口赞了一句,继续吃饭。 杨氏垂眸冷笑。 今日她少说几句话,冯锦南就主动找话题,让她怎么能想到他的心从没放在汀兰苑。 可实际上那个野种都有十来岁了,算时间定是当年她怀着小儿子时,他想收通房未果折腾出来的事。 夫妻安安静静用了晚饭,冯二老爷略坐了一阵子,便提出去书房。 往日这也是常事,杨氏不会多想,毕竟长子和女儿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老夫老妻没有整日腻歪在一起的道理。 可现在她只想冷笑。 她只想着孩子们长大了,却忘了冯锦南如今还不到四十,正是壮年。 睡到外面去了,当然不睡在她这里了。 杨氏越想越怒,喊来李嬷嬷:“明日我要去瞧瞧那个狐媚子生得什么模样。” 李嬷嬷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柔声道:“太太,您是想让那对母子站到人前来吗?老爷瞒了这么多年固然令人气恼,那对母子却也见不得天日。您若是带人闹上门去,让老太爷、老夫人知道了那孩子的存在,老太爷就算再生老爷的气,那孩子也要被接回来了……” 杨氏抿了抿唇,冷声道:“奶娘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当然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闹开了让那野种成为尚书府公子?她又不是被情爱冲昏头脑一味冲动的傻子。 “不过我还是想去瞧瞧,总要知道恶心我的人是什么样的。” “那您的意思是——” “明日就奶娘陪我去,到时候奶娘在外面守着,我装成进京寻亲的找错了地方,等敲开门借口喝水看一看那个贱人。” 李嬷嬷一听,觉得还算妥当。 既然是老爷养在外头的,那宅子里不可能有男仆,太太上门没什么危险。 何况她就在外头守着,一旦太太久不出来也有退路。 更重要的,她明白太太心中的窝火。 闹开了不理智,要是连这么点念头都不能满足,时间久了要憋出病来。 翌日是个不冷不热的好天气,天上白云悠悠,懒散俯视着众生。 冯橙抱着来福在院中晒太阳。 白露快步走过来,低声禀报:“姑娘,二太太出门了,果然只带了李嬷嬷一人。” 冯橙弯眼笑笑,把花猫放下:“那咱们也出门吧。” 一个为了不确定的好处就能出手害人性命的女人,不会那么冲动打上门去。但杨氏毕竟是个女人,知道夫君养外室还有外室子,不去看看如何甘心。 这样一来,杨氏十有八九会选择遮掩身份悄悄去看。 终于到了该收网的时候,她当然也要去看一看啦。 冯橙扬唇,举步往外走。 “喵——”来福还没享受够被顺毛的感觉,不甘心跟上来。 冯橙弯腰把它抱起,笑呵呵道:“一起去。” 第55章 请君入瓮 杨氏与李嬷嬷是坐着马车出的门,到了平春街附近停下,步行去了石头巷。 “就是这里么?”杨氏隔着帷帽垂下的轻纱,轻声问。 李嬷嬷站在她身边,低声道:“是这里,就是巷子口那家。” 杨氏立在原处盯了一会儿,让李嬷嬷去无人注意的角落等着,举步向那边走去。 两侧不高不矮的院墙形成一条长巷,明明晴空万里,巷中依然幽深空寂,墙根生着青苔。 杨氏从没涉足过这样的地方,就算不把那外室瞧在眼中,置身此处也有些不适。 好在那宅子在巷口处,不必往里边去。 站在黑漆门前,杨氏默默调整了一下心绪,举手叩门。 咚咚的敲门声传进去,里边却迟迟没有回应。 难道家中无人? 杨氏试探推了一下门,大门竟是虚掩的,一下子就被推开了。 小小的院子干净整洁,一条青石子路通往屋门口。墙角立着两口半人多高的大缸,其中一口缸中卧着莲花。 清雅素净,让人不由猜测住在这里的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儿。 “有人吗?”杨氏立在门外喊了一声。 回应她的只有风吹叶动沙沙声。 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难不成还会到处跑? 不过也难说,说不定那贱人在四邻八舍面前谎称是正儿八经的妻呢。 这般一想,杨氏的火气就冒了上来。 又喊了一声无人应,她跨过门槛往内走去。 “你是谁呀?”身后一道透着轻浮的男声传来。 杨氏猛然转身,就见一名男子从那口没有浮着莲花的大缸中跳出来,不怀好意打量着她。 不好! 杨氏心中一咯噔,拔腿便往大门口冲。 可惜已经晚了,男子离着院门更近。 他飞快关上大门,对冲过来的杨氏张开双臂:“嘿嘿,小娘子既然来了,怎么就走呢。” 被那双手束缚住时,杨氏大惊:“放肆,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挣扎间,头戴的帷帽掉落在地,现出真容。 男子愣了一下,露出笑容:“哟,没想到是位大嫂。这更好,来都来了,随弟弟进屋聊聊呗。” 眼见男子搂过来,杨氏正要说一些话震慑对方,大门就被踹开了。 一名妇人旋风般冲进来,照着男子就打了两个耳刮子:“好啊,我说这些日子你怎么总不回家,原来是在这里偷腥呢!” 杨氏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呆了呆,回过神后顾不得捡起地上帷帽就往外跑。 没想到男子比她跑得更快。 妇人扯着杨氏追了出去,边追边喊:“狗男人与狐狸精私会,被老娘撞个正着还想跑,大家快来瞧瞧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啊!” 瞬间从四面八方窜出来一群人,甚至还有提着马扎的。 当然能这么及时带着马扎是因为本就在墙根、树下与人聊天,这时派上用场纯属意外之喜。 眨眼间看热闹的人就把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妇人一手抓着男子,一手扯着杨氏,骂得那叫一个酣畅。 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倒也不觉稀奇。 市井之间,汉子乱来被媳妇抓个正着当街痛骂太常见了。 李嬷嬷挤在人群中,急得要吐血。 可这种时候她更不敢上前,一旦被人察觉太太身份就彻底完了。 也有眼尖的好奇道:“你们瞧瞧,那狐狸精的穿戴可好呢。” 杨氏来平春街这边特意挑了不起眼的衣裳,可再不起眼,落入寻常人眼中也是上好的。 妇人一听更气了,先打男人一耳光,再猛揪住杨氏衣襟:“我整日辛苦操劳,狗男人却拿我辛辛苦苦攒下的银钱给这狐狸精买好衣裳穿,真是没法活了——” 看热闹的人中,几个妇人却不这么认为,纷纷道:“我瞧着这女子身上穿的是上好绸罗,不是辛苦操劳攒下的钱能买得起的。” 她们可是常逛那些铺子的,虽然买不起,过过眼瘾又不花钱。 混在人群中的钱三趁机捏着嗓子发出女声:“咦,这女子好像是礼部尚书府的二太太!” 什么? 钱三这么一喊,人群顿时沸腾了。 男人被媳妇当街捉奸不算稀奇,可狐狸精是高门大户的太太就太稀奇了。 这可是十年难遇的大八卦啊! 杨氏被妇人这么拖到大街上本就羞愤欲绝,让人喊破身份更是恨不得从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妇人一听吓得松了手,一脸震惊道:“你真的是尚书府二太太?” “休得乱说,我只是进京探亲的外地人,没想到当年留的地址换成了你男人,这才产生了误会。”杨氏总算有了开口的机会,连昏过去都不敢,咬牙解释道。 “乱说?”妇人一激动忘了畏惧对方可能的身份,“我哪有乱说了,我进去时你们都抱在一起了!” “那是你男人耍无赖,拦着我不让走!”杨氏扔下这么一句,转身便要离开。 大庭广众之下,她解释再多都没用,趁早离开这个要命的地方才是首要的。 至于被看热闹的人喊出身份,有她刚才那番解释,回头再安排人引导一下流言,总有弥补的余地。 堂堂尚书府的当家太太与一个无赖汉私会,本就令人难以置信。 急切之间,杨氏反而有了几分冷静,知道越快脱身越好。 这时一队官差姗姗来迟,为首官差喝道:“散开,散开,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百姓最不愿意与官府的人打交道,呼啦散开一大片。 一道诧异声音传来:“二婶,你怎么在这里?” 杨氏僵着身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远处,少女抱着狸花猫,目露疑惑。 杨氏瞬间如坠冰窟。 领头官差看看热闹中心的三人,再看看抱猫少女,觉得情况有些诡异。 “姑娘是?” 冯橙指指停靠在路边的马车:“车子到了这里堵住了,猫儿调皮跳出车窗,我追过来发现婶婶在这里。” 少女看着杨氏,一脸担心:“二婶遇到麻烦了吗?” 杨氏脸色惨白如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冯橙微抬下巴望着官差:“差爷,我们是尚书府的,若有人找我二婶麻烦,你可要问个清楚!” 第56章 杀人刀 问个清楚? 杨氏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冷到脚底。 她一个尚书府的当家太太,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个下三滥纠缠这种事,无论怎么解释,没脸的人都是她。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至于这对男女,等摆脱麻烦后再收拾不迟! 杨氏勉强对官差扯了扯嘴角:“是个误会,就不麻烦差爷了。” 见杨氏要走,冯橙揉了揉来福的脑袋,没有阻拦的意思。 有些事情是解释不清楚的,只会越描越黑。想必今日之后二婶就能尝尝流言的滋味了,更能尝尝“名声”这把杀人刀的滋味。 “二婶是一个人吗?要不坐我的马车回去吧。” 这种场合,杨氏完全不想看到冯橙这张脸,冷冷道:“不必了。” 就在这时,一个老妇从人群中跌了出来。 冯橙眨眨眼,这次是真的惊讶了:“李嬷嬷?” 她知道李嬷嬷跟着杨氏出了门,可这种时候李嬷嬷出现,这是给杨氏雪上加霜吧? 既然这样,她就不客气了。 少女冲着因震惊猛然转身的杨氏喊:“二婶,好像是您的奶娘李嬷嬷。” 杨氏看着勉强站稳身子的李嬷嬷犹如五雷轰顶,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走!” 她顾不得多看李嬷嬷,更没时间思索李嬷嬷的突然出现,快步往前走去。 李嬷嬷急忙追上。 主仆二人来时的马车停得不算远,杨氏上了车吩咐车夫立刻回府,惨白着脸看向李嬷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那户人家是老爷养的外室,为何是个地痞无赖!” 到现在,她都无法相信闹出了这样的丑事。 被一个泼妇拽到大街上臭骂,众目睽睽之下指控她与无赖汉私会,她已经无法想象会面对什么。 李嬷嬷的脸色比杨氏好不到哪里去,声音带了哽咽:“老奴分明亲眼瞧着老爷进了那户人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刚才呢?你还出来作甚!”提起这个,杨氏就更恨了。 李嬷嬷欲哭无泪:“老奴瞧着您被那泼妇扯到了大街上,一直不敢露面。后来官差来了,看热闹的人往后退了一圈,刚才不知哪个杀千刀的挤了老奴一下,就把老奴从人群里挤出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指责也好,愤怒也罢,全都无济于事。 杨氏把眼一闭,浑身抖个不停。 马车向着礼部尚书府的方向驶去,对杨氏主仆来说,却仿佛奔向一头张着大嘴的凶兽。 那曾经令她洋洋自得的家,如今变成了躲不开的地狱。 平春街那里,看热闹的人群还舍不得散去。 一个妇人兴奋得眼都亮了:“你们看到没,那个被挤出去的大娘竟然是尚书府二太太的奶娘!” “瞧着就她们主仆两个,尚书府的贵人这么没排场?”有人提出疑问。 妇人嘴一撇:“这还用说吗,尚书府的当家太太跑出来见男人能前呼后拥?铁定是只带着最信得过的。” “有道理啊。” “啧啧,这样的贵人居然如此不检点……” “是呀,还让奶娘把风,真是不知廉耻啊。” “会不会是误会?”有不懂流言精髓的人开口。 几个妇人不约而同啐一口。 “什么误会?你忘了一开始那位太太说是外地来寻亲的找错了地方。结果呢,人家是尚书府的二太太!” “就是啊,从一开始就没说实话,可见是见不得人的。” “没错,没错,要说贵人就是贵人,连借口都比咱们寻常人会找。” …… 领头官差冲着人群眼一瞪:“都散了,散了!” 看热闹的人群意思着往后退了退,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得开心。 领头官差见此也不好强求。 管天管地,管不着别人聊天啊,尤其又没涉及天家。 他看向冯橙,尽量使笑容显得温和:“冯大姑娘也早些回府吧。” “多谢差爷,我这就回去了。”少女客气道谢,面带忧色。 领头官差转头去寻那对夫妇,却发现人不见了。 “人呢?”领头官差问手下。 众手下面面相觑。 看热闹的人中,有人瞧见那对夫妇趁着李嬷嬷出现吸引了大家注意力悄悄溜走,此时没有开口。 开口了,被官差追究怎么办? 其实那对夫妇偷溜时领头官差瞥见了,现在这么问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那无赖汉与礼部尚书府的当家太太牵扯到一起,真的带回衙门怎么审? 给上峰带回去这么大个麻烦,尚书府嫌丢人也不会领情。 到时候左右不是人,里外不讨好。 作为不知道处理了多少起乱子的官差,他自然知道怎么样最省心。 而跟着领头官差时间久了的众手下当然也心知肚明。 “真是不好意思,一个不注意让人溜了。”领头官差对冯橙抱歉笑笑,“冯大姑娘放心,我们这就去找人。” 冯橙微微颔首:“这些事我一个小姑娘也不懂,回头家中长辈或许还会劳烦各位。” 领头官差觉得小姑娘挺会说话,拱拱手领着一众手下离开。 “白露,上车了。”冯橙抱着来福,向停靠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人们见没有热闹可瞧,陆陆续续散了。 马车缓缓启动,走出十数丈又停下来。 “怎么停了?”白露扬声问。 敲击车壁的咚咚声传进来。 冯橙挑起车窗帘往外看,迎上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 “三叔?” 令马车停下的,是冯橙的三叔冯锦西。 冯橙干脆钻出车厢,准备往下跳。 冯锦西伸手扶她,哭笑不得:“当心崴脚。” “三叔怎么在这里?”冯橙十分自然把手放在冯锦西手上,跳下马车。 冯锦西轻笑:“正好在街上逛,瞧见这边有热闹就过来了。” “三叔也看到二婶了?” “看到了。”说到这里,冯锦西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橙儿,你不该露面,平白给自己惹麻烦。” 少女一脸无辜:“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是二婶。” “真的不知道?”冯锦西突然眨眨眼。 冯橙一愣,死扛到底:“当然不知道。” 冯锦西扫一眼左右,声音压低:“李嬷嬷是我推出去的。” 第57章 冯大姑娘身边又出现了新男人 冯橙眼都瞪圆了。 她还寻思呢,若是李嬷嬷出现在人前就完美了,然后就心想事成了。 原来打瞌睡送枕头的人是三叔。 看着侄女双眼睁大的样子,冯锦西忍不住抬手揉揉她头顶:“是不是很意外?” 冯橙点头,纳闷道:“三叔为什么推李嬷嬷?” 冯锦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哪有主子受苦,下人躲在一边看热闹的,我是成全李嬷嬷一片忠心。” 说完,他看着侄女:“橙儿不会告诉家里人吧?” 冯橙弯唇:“不会,我觉得三叔说得有道理。” “我就知道橙儿最懂事。” 聪明又有趣,这么好的侄女将来不知道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对了,等回了府,你先不要对老夫人说你二婶的事。”感慨完,冯锦西叮嘱道。 冯橙露出为难神色:“我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说,有些不合适——” 冯锦西笑呵呵道:“让叔叔先说啊。” 冯橙一怔,而后对冯锦西露出一个甜甜笑容:“好。” “走吧,一起回府。”冯锦西晃了一下牵马绳。 早等得不耐烦的大白马甩了甩尾巴。 冯橙上了马车,冯锦西则翻身上马走在马车旁,叔侄二人向着尚书府的方向去了。 不远处的茶馆二楼,临街凭栏处立着个肤白如玉的墨衣少年。 陆玄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微微挑眉。 真没想到,冯大姑娘身边又出现了新男人。 这个发现令少年内心深处隐隐有些不爽。 倒也不是失落难过什么的,主要是先前那番猜测显得他有些自作多情。 他一般很少猜错的。 这么一想,少年更不爽了。 “公子——”茶馆伙计喊了一声。 陆玄睇他一眼。 “那个叫钱三的,还盯着吗?” 陆玄语气冷淡:“不必了。” 他浪费人手盯了这么久,原来是冯大姑娘的家务事。 伙计刚要退下,就听东家悠悠交代:“去查查那个绯衣少年的身份。” 伙计愣了愣。 “怎么?” 伙计咧嘴笑:“公子,您要是问那个绯衣少年身份就不用查了,小的知道。” “说。”陆玄觉得伙计废话有点多。 “那是礼部尚书府的三老爷,偶尔会来咱们茶馆喝茶。” “三老爷?”这个称呼令陆玄一时没反应过来。 伙计笑呵呵解释:“就是冯尚书的小儿子。” 陆玄眸光微闪。 冯尚书的小儿子,那不就是冯大姑娘的小叔叔? 想想刚才那个风华无双的绯衣少年,陆玄抿了抿唇。 那些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明明该一把胡子满脸褶才正常,冯大姑娘的叔叔还真让人意外。 “公子,那个少年是冯大姑娘的叔叔。”伙计十分体贴补充一句。 陆玄淡淡瞥他一眼。 他不知道冯尚书的儿子是冯大姑娘的叔叔吗? 这伙计废话果然多。 不过心情突然好了些许。 陆玄扬起唇角,大步走下茶楼。 伙计扶着栏杆,抬眼望天。 公子的心就如天上的浮云,完全捉摸不透啊。刚才那么冷淡看他,结果下楼时嘴角都咧开了。 平春街离着礼部尚书府不算太远,然而还没等杨氏与冯橙先后回府,长宁堂那边就听到了风声。 先前花园中闹出一场动静,牛老夫人暗暗交代胡嬷嬷盯紧那些丫鬟小厮,看看究竟是哪个不安分。 今日有个丫鬟告假,说是家中老娘病了要回去看一看。 胡嬷嬷得了信,立刻安排人盯上了。 不能白被猫挠花了脸,那场动静的根源必须找出来。 也是巧了,那丫鬟回家恰好要经过平春街,盯着丫鬟的小厮跟到这里,发现了二太太…… 小厮拔腿飞奔回尚书府,迎面撞见牛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婉书,一把抓住她手腕:“婉书姐姐,出大事了!” “放肆!”婉书甩开小厮的手,气得脸都红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动手动脚?” 若不是认出小厮是胡嬷嬷的侄孙,她一个大耳刮子就呼过去了。 小厮快哭了:“我的婉书姐姐,真的出大事了,快带我去见老夫人!” 府中下人各有安排,外院小厮若无人领着,连长宁堂的院门都别想进。 “什么大事啊?”婉书板着脸问。 这番动静已经引得不少下人驻足。 小厮顾不得这些,急声道:“二太太当街被人打了!” “什么?”婉书顾不得追问,抓着小厮就往长宁堂跑。 牛老夫人正悠闲喝着茶,就见婉书扯着个男仆冲了进来。 “老夫人,出事了——” 牛老夫人面色微沉,把茶盏重重往茶几上一放。 婉书这丫头素来稳重,今日是怎么回事儿? 胡嬷嬷认出侄孙,忍不住出声:“二蛋,你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儿!” 小厮急得跺脚:“姑婆,我也不想啊,可真的出了天大的事!” “再大的事也要慢慢说,不许这么没规矩。”胡嬷嬷斥道。 让侄孙盯着出门的小丫鬟,难不成那丫鬟打着回娘家的幌子在外头乱来了? 就算如此,也不该一路大呼小叫,弄得人尽皆知。 这孩子还是不够稳重。 “说吧。”牛老夫人冷着脸催促。 小厮一路跑来气喘吁吁,缓了口气道:“小的路过平春街,瞧见二太太被一个妇人用力扯着,那妇人还拽着一个男人,说——” “说什么?”牛老夫人心跳急促,升起不祥的预感。 “说二太太与她男人私会!” 此话一出,屋中就响起齐齐的抽气声。 牛老夫人直接碰翻了茶盏,疾声厉色:“你再说一遍!” 小厮不敢看牛老夫人脸色,鼓起勇气又说一遍。 “二蛋,你确实没看错?” 小厮望着胡嬷嬷,小声道:“二太太的奶娘李嬷嬷也在呢。” 牛老夫人眼前阵阵发黑,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勉强恢复冷静:“你听到、看到了什么,从头到尾给我仔细说!” 小厮缓过劲来,口齿伶俐说起来。 等他说完,屋内鸦雀无声,只有牛老夫人粗重的喘气声。 胡嬷嬷吓得赶紧劝:“老夫人,您冷静些,可不能气坏了身子。” 这时一名丫鬟小心翼翼禀报:“老夫人,二太太回来了。” 第58章 鸡飞狗跳 牛老夫人粗重的喘息声一停,定定看着进来禀报的丫鬟问:“谁回来了?” 丫鬟被那双浑浊阴鸷的眼睛盯着,心底寒气直冒,磕磕绊绊道:“二,二太太回来了。” “回来得好。”牛老夫人缓缓挺直腰板,声音竟比先前平静许多。 只不过她没发话,丫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老夫人——”胡嬷嬷担忧喊了一声。 牛老夫人交代来报信的小厮:“去衙门把老太爷和二老爷都请回来。” “是。”小厮应了,急忙退了出去。 牛老夫人闭上眼不说话了。 屋中时间仿佛陷入了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牛老夫人终于睁开眼睛:“二太太人呢?” 丫鬟忙道:“还在外头等着。” “那就让她等着,二老爷回来再一起进来。” 丫鬟走出去传话。 杨氏坐着马车回来的这一路早就明白这一关难过,却没想到连牛老夫人的面都没见着。 联想到往长宁堂走来时那些下人的异样眼神,杨氏一颗心直往下坠。 难不成老夫人已经知道了? 这个猜测令她心中发慌,手脚冰凉。 “老夫人是在歇着么?”杨氏强笑着问。 丫鬟瞧着杨氏模样,不由唏嘘。 作为管着府中庶务的太太,二太太何时这般与她一个丫鬟说过话。 看来二太太这一关不好过。 “老夫人现在心情不太好,二太太还是等等吧。” 杨氏攥紧了帕子,勉强点头。 煎熬了约莫两刻钟,杨氏就见冯二老爷快步走进来。 她一时愣住,语气带了诧异:“老爷?” 冯二老爷匆匆道:“进去吧,听说家里有急事。” 杨氏咬了咬牙,抬脚跟上去。 丫鬟禀报道:“老夫人,二老爷、二太太到了,三老爷带着大姑娘也在外面等着。” 牛老夫人眉头一皱:“叫三老爷和大姑娘回去。” 这种事情,老三带着大丫头来掺和什么? 就算老二媳妇出了丑,也轮不到老三一个庶子来看笑话。 丫鬟低声道:“三老爷说二太太出事时他和大姑娘凑巧看到了。” 牛老夫人立刻改变了想法,沉声道:“把他们也叫进来。” 丫鬟领命而去。 这时冯二老爷已经走进来,身后跟着杨氏。 “母亲,家中出了什么事?” 牛老夫人觉得不对劲:“接到家里小厮报信了?” 老二回来也太快了些。 冯二老爷解释道:“有个同僚溜出去喝茶,回来后跟我说咱们府上好像出事了,让我赶紧回来看看。儿子听了就往家赶,没有接到小厮的信儿。” 冯二老爷说完,便觉气氛有些古怪,想一想被晾在外面的杨氏越发一头雾水:“母亲,到底出了什么事?” 牛老夫人冷冷扫杨氏一眼:“你问问你媳妇,干了什么好事!” 冯二老爷吃惊看向杨氏。 杨氏直接跪了下去:“老夫人,今日的事是一场误会!” “误会?”牛老夫人拍案而起,“这么说你跑去无赖汉的住处是误会?你被无赖汉的媳妇当街痛骂也是误会?” 冯二老爷一脸震惊。 杨氏疯了么? 难怪同僚望着他的神色欲言又止,问又不说,只催着他赶紧回家看看。 这是毫无察觉时头顶长了一片绿,还被满街的人围观了? 不,马上就是被满京城的人知道了! 这么一想,冯二老爷整个人都不好了,指着杨氏怒喝:“贱人,你当真如此做了?” 恰在这时,冯锦西带着冯橙走了进来。 冯二老爷扭头吼:“你们来干什么,出去!” 这种奇耻大辱,难道要三弟和侄女旁观? 冯锦西一脸沉重道:“二哥,二嫂被那妇人骂时,小弟也在场。” 冯二老爷表情僵硬看向冯橙。 冯橙同样一脸沉重:“侄女也在……” 冯二老爷眼一黑。 牛老夫人怒不可遏:“杨氏,你也是儿女不小的人了,竟如此不知检点——” “老夫人,儿媳是走错了地方!”杨氏急急打断牛老夫人的话。 老夫人再说下去,府中上下那些人的眼神都能把她杀了。 “走错?”牛老夫人一指跪在一旁的李嬷嬷,“你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出门只带着你奶娘?” “我——”杨氏下意识看向冯二老爷,心中无比纠结。 说出实情,老夫人就会知道那对母子的存在,为了向世人证明她没有与外面男人牵扯,而是真的走错地方,定会把那对母子接到尚书府,用那对母子的存在来证实她的清白。 这样一来,那个外室子就从见不得光的老鼠成了尚书府的公子哥儿。 这让她如何甘心。 可若是不说,她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今日之事。 一边是悬崖,一边是火坑,无论选哪一个都令她心头滴血。 而冯二老爷正在气头上,又没从头到尾了解情况,一时完全没想到外室那里去,此刻看着令他丢脸的妻子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杨氏被那冰冷的眼神刺痛,脱口而出:“因为老爷在外头养了外室,连孩子都和耀儿差不多大了!” “什么?”牛老夫人大为意外,错愕望着儿子。 冯二老爷吃惊之余不忘反驳:“你不要胡说八道——” 话未说完一只鞋子就飞了过来,正中他肩头。 痛倒算不上太痛,丢脸是真丢脸,冯二老爷含怒看向门口。 冯尚书冲进来,脱下另一只鞋照着冯二老爷的脸猛抽,边抽边骂:“我打死你这个混账东西,竟敢养外室!” 冯二老爷脑袋都炸了。 他都是能当公爹的人了,当着一屋子人的面,甚至侄女也在,竟被老子拿鞋底抽。 颜面何存呐! “父亲,父亲您先别打啊!”还手是不敢还手的,冯二老爷只能一边躲一边讨饶。 一时间父子二人你打我躲,鸡飞狗跳,令一屋子人目瞪口呆。 牛老夫人本就憋着一口气,一见冯尚书回来什么都不问就拿鞋底把儿子的脸抽成了猪头,气得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不好啦,老夫人气昏了!”胡嬷嬷脱口喊完,打了自己嘴巴一下。 她为什么要加一个“气”字! 第59章 恶果 冯尚书抓着鞋子看向昏过去的牛老夫人。 冯二老爷趁机脱身,狼狈揉脸。 “快请大夫来!”胡嬷嬷吩咐一旁丫鬟。 丫鬟急慌慌点头,就往外冲。 “不必了——”牛老夫人颤了颤眼皮,缓缓睁开眼。 一群人围上来表示关心。 “扶我起来。” 牛老夫人在胡嬷嬷的服侍下坐直身子,眉头紧锁看向冯尚书:“当务之急是要把事情弄清楚,拿鞋底抽人有什么用!” 冯尚书瞪二儿子一眼,冷笑:“事情要搞清楚,人也要抽。” 牛老夫人没有与老头子争执的心情,紧紧盯着冯二老爷:“外室又是这么回事儿?” 冯二老爷还想狡辩,就见冯尚书又亮出了鞋底。 “说不说!” 冯二老爷直接放弃了抵抗,讪讪道:“是有这么回事儿。” 杨氏眼一红,指甲用力掐着掌心。 这个杀千刀的男人,她真是恨啊! “什么时候的事,孩子多大了,那母子二人现在何处?”冯尚书一连三问。 冯二老爷不敢对上老父亲的视线,低垂着眼道:“杨氏怀耀儿的时候,孩子如今九岁了,住在平春街石头巷那里。” 冯尚书气个倒仰:“混账东西,当年我不许你纳妾,你竟然立刻在外头找,你是不是当我是死的?” 冯二老爷不敢吱声,心里却十分不平。 父亲还收过一房美妾呢,不然年纪比他小了二十来岁的三弟怎么来的? 结果那美妾生下三弟不久就没了。 父亲若是伤心,以后自己不纳妾就罢了,却管着他与大哥从此不许再纳妾。 大哥屋里好歹还有个通房,他屋中只有杨氏,时间久了在外头养上一个外室多么寻常。 只有父亲还把他当个小孩子教训,也不想想他长子都到了娶妻的年纪。 牛老夫人听冯二老爷提到石头巷,问杨氏:“你是得了消息,去寻那对母子的?” 杨氏忍着愤恨点点头。 冯二老爷看着杨氏,眼底怒火涌动。 他本没有让小儿子早早认祖归宗的念头,想着等父亲百年之后再说。 那也是他的骨血,说不定到那时都娶妻生子了,却因为见不得人的身份挑不到好岳家。 想到这些他便愧疚,而这恶妇却连如今这般光景都容不下。 作为枕边人,杨氏哪里看不懂冯二老爷的眼神,憋屈得险些喷血。 她明明不想挑破外室母子的存在,却不得不说出来,这感觉比钝刀子割肉还难受。 可没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说出外室母子的存在总比背负与人私会的名声强。 “怎么得来的消息?”牛老夫人再问。 杨氏不由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暗暗发愁。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钱三那种见钱眼开的货色她太了解了,把他推到老夫人面前,挨上一顿打就什么都招了。 若只有吩咐钱三盯着石头巷的事也就罢了,偏偏还有花园假山的事。 一旦让老太爷、老夫人知道太太设计毁三姑娘清白,那太太的处境就更糟了。 李嬷嬷与杨氏刚才一样,面临着艰难选择。 犹豫了一瞬,李嬷嬷以额贴地重重磕了一下:“那日老奴路过石头巷,无意间发现老爷从那里出来,老奴悄悄打听到那边住着一对母子,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太太。太太想看看那对母子什么样,若是个好的便求一求老夫人,干脆把人接回府算了,于是今日带着老奴过去——” 说到这,李嬷嬷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老奴一时糊涂记错了地方,害太太误进了泼皮的住处。都是老奴的错,太太是无妄之灾啊!” “奶娘!” 李嬷嬷拼命打着自己嘴巴,不停磕头:“求老夫人饶过太太,要罚就罚老奴吧!” 牛老夫人冷笑:“自然该罚。来人,把这刁奴拖下去,给我重重地打!” 杨氏脸色瞬间惨白:“老夫人,奶娘她年纪大了,受不住打,求您网开一面——” 后面的话被那冰冷的眼神逼了回去。 李嬷嬷很快被几个婆子拖出去,外头传来惨叫声。 杨氏对李嬷嬷是有感情的,见求牛老夫人不成,立刻跪爬到冯尚书面前求情:“今日儿媳想去看看那个外室,奶娘只是奉命行事,求您让人停手吧。” 冯尚书沉着脸吩咐下去:“让外头的人停下,把李嬷嬷送回汀兰苑。” 外面的板子声停了。 牛老夫人那口气只出了一半,面上阴云密布:“来人,送二太太回汀兰苑。” “老夫人——” 牛老夫人冷冷看杨氏一眼:“以后你就在汀兰苑好好待着吧。” 杨氏虽早就想过牛老夫人的无情,这一刻还是无法接受。 牛老夫人冷笑:“你是不是要说只是误会?就算接回了那对母子证明你走错了地方,难道世人就不会揣测那无赖对你做了什么?” 这番言语犹如利剑,刺入杨氏心口。 她承受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面上毫无血色。 牛老夫人盯着她,一字字道:“就算为了辉儿他们着想,你暂时也该少出来见人,免得别人见到你便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杨氏用力攥拳,咬牙道:“儿媳知道了。” 看着杨氏步履沉重往外走,牛老夫人暗暗冷笑。 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老头子的面,有些话她不好直说,免得老头子又和她争。 杨氏回了汀兰苑,就别想再踏出汀兰苑的院门! 至于让杨氏去死?当然不行。 辉儿马上就要参加秋闱,若是没了母亲便要守孝三年,而科举顺利踏入仕途后就更不能因为守孝耽误了前程。 杨氏死不得。 不过活着和活着可不一样,杨氏害尚书府出了这么大的丑,自该承担恶果。 “胡嬷嬷,你随二老爷一起去石头巷,接那对母子入府。” 杨氏还没走出屋门,便听到了牛老夫人这句吩咐。 怒火从心头升起,令她险些失控。 到最后,她还是咬着牙忍了下去。 只要她活着,只要熬死了老妖婆,只要孩子们都争气,她总有翻身那一日! 杨氏突然转身,走到冯二老爷面前。 第60章 薄幸 冯二老爷皱眉看着眼神瘆人的杨氏,语气冷淡:“母亲让你回汀兰苑,你就先回去吧。” 杨氏定定看着相伴了二十载的枕边人,却从这个男人眼里没有看出一丝内疚。 那种理所当然甚至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的模样,与她的父亲东川侯没有区别。 世间薄幸男子,没有区别。 亏她还心存幻想,以为二人相敬如宾多年,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好歹在老夫人面前替她说句话。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啊。 “就是有件事想不明白,想问问老爷。” “什么事?”冯二老爷顶着一张被鞋底抽肿的脸,完全没有说话的心情。 牛老夫人面色沉沉看过来,想听听杨氏说什么。 一个坏了尚书府名声的儿媳妇,若敢当众对她这个婆母有微辞,她就是把人休了也占理。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走这一步,杨氏毕竟生了二子一女,再怎么样她都要为孙子们想想。 “老爷为何从那无赖汉的家里出来?”杨氏一字字问。 这是她万分不解之处。 冯二老爷眼神微闪。 原来昨日去那泼皮家,被杨氏的人看到了。 他当然不能把缘由说出来。 要是让母亲知道那下三滥还纠缠过茜娘,定会觉得茜娘招蜂引蝶,已经说好的接茜娘母子进府说不定就有变故。 去母留子,他可舍不得。 冯二老爷清了清喉咙,一脸正色:“你说笑吧,我都不知道那无赖汉住在何处,怎么会从他家里出来?” 这般出乎意料的回答,令杨氏面色顿变:“老爷没去过那里?” “当然没去过,我与一个下三滥能有什么关系,你这话问得好奇怪。” 杨氏还待再说,牛老夫人已经听烦了:“杨氏,你该回房了。” 杨氏暗暗咬牙,明白从冯二老爷这里问不出来什么,抬脚往外走。 她走出长宁堂,迎面遇上匆匆赶来的冯梅。 “母亲,发生了什么事?” 杨氏心里乱糟糟一片,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提醒女儿:“大人的事你不要多问,以后规规矩矩,孝敬好你祖父、祖母。” 望着母亲苍白如纸的脸,冯梅听傻了:“母亲,到底怎么了?” 她在院中练琴,丫鬟跑来说母亲出事了,正在长宁堂被祖母问话,吓得她赶紧赶了过来。 看到母亲的样子,事情似乎比她想得还严重。 杨氏看着女儿,露出一丝惨笑:“你父亲在外面养了外室,还有一个与你小弟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等会儿就要入府了。” 冯梅大惊,瞬间气白了脸:“我去问问父亲!” “站住!”杨氏一声喝,令冯梅停了脚步。 冯梅呆呆望着她。 杨氏走近一步,低声道:“母亲一时大意卷入了麻烦中,恐怕不能护着你了。梅儿,你记着我的话,以后好好孝敬你祖母,替母亲照顾好你弟弟。” “母亲——”冯梅被这接二连三的惊人消息震得脑中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杨氏已经走远了。 她看看杨氏背影,再看看碧瓦飞甍的长宁堂,一跺脚往长宁堂跑去。 冯二老爷正往外走,身后跟着胡嬷嬷。 “姑娘家跑这么快干什么?”看到冯梅提着裙角小跑过来,冯二老爷忍不住斥了一句。 二房只有冯梅一个女孩,也是捧在掌心长大的,突然被父亲呵斥,不由红了眼睛。 不过在她看清冯二老爷脸上的鞋底印后,委屈变为震惊:“父亲,您的脸——” 难道是母亲气不过打的? 冯二老爷顿觉难堪:“小孩子不要问大人的事,回你的暗香居去!” “父亲——”冯梅怔怔望着冯二老爷。 冯二老爷觉出语气重了,但这种时候哪来闲心安慰女儿,抬脚匆匆走了。 这个时候,牛老夫人终于腾出空来问冯锦西与冯橙。 “你们两个又是怎么回事?”看到冯锦西那张过分俊俏的脸,牛老夫人就觉刺眼。 她总会想起别人送给老头子的那个美妾。 殊色芳华,倾国倾城。 那个时候老头子四十来岁,连孙子都有了,竟然美滋滋收下了。 色迷心窍的老不修! 后来那个祸水死了,留下这么个长得就不安分的小祸害。 牛老夫人对冯锦西的嫌弃,那是深深堆在心里的。 冯锦西心知肚明,却毫不在乎,闻言露出嬉笑:“我与橙儿就是凑巧遇上了。” “这么巧?”牛老夫人语气沉沉。 冯锦西一脸无辜:“也不叫巧吧,儿子每日都上街玩啊。” 牛老夫人嘴角一抽。 华而不实的草包,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说的就是这个玩意儿。 冯锦西一拉冯橙:“再说当时围观的人那么多,不知多少人跑去看热闹,连二哥的同僚溜出去喝茶都听闻了,我与橙儿遇见有啥稀奇的。” 牛老夫人听不出漏洞,沉着脸道:“以后你们都少出去。” 她看向冯橙:“特别是你那个丫鬟小鱼,每日一大早跑到府外柳树下舞枪弄棒像什么样!” 听下人回禀,有一次那个小鱼一跺脚窜到了树上,这到底是丫鬟还是猴子? “孙女也觉得不像样。小鱼就是认死理,非说在长公主府练武时是在柳树下面,如今来了咱们尚书府,就认定那棵大柳树了。”冯橙一脸为难,“孙女想着小鱼毕竟是长公主赏的,若连这么点小心愿都不满足,岂不让人说咱们尚书府苛刻。” 牛老夫人一滞。 冯尚书正等着冯二老爷回来再打一顿,哪想听这种小事,不耐道:“在那棵柳树下练武不是挺好的,宵小瞧见了对尚书府还会多些忌惮。” 牛老夫人不吭声了。 这时丫鬟在门口通传:“二姑娘来了。” 牛老夫人本想把人打发走,后来一想既然那对母子要进府,冯梅这些小辈早晚要见一见,便点头让人进来。 长宁堂这边等着见那对外室母子,汀兰苑那边,杨氏回去后看着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李嬷嬷,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奶娘,奶娘你怎么样了?” “老……老奴没事……”李嬷嬷艰难说完,彻底昏了过去。 第61章 杨氏发现中了圈套 “奶娘,奶娘!”杨氏急得大声呼唤。 李嬷嬷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去请大夫来!”杨氏冲大丫鬟喊。 这个时候府中下人还不确定牛老夫人对二太太的态度,见大丫鬟出去自然无人拦。 大丫鬟才出门就遇上了提着药箱匆匆赶来的老大夫,忙领着大夫进去。 杨氏有些意外。 丫鬟小声解释道:“说是老太爷吩咐的。” 杨氏红着眼角,心情十分复杂。 哪怕老夫人有老太爷一分慈心,奶娘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等大夫给李嬷嬷检查过,杨氏忙问:“如何?” 大夫神色凝重:“虽是皮外伤,却有点重,加上人上了年纪……” 杨氏眼神一紧:“大夫的意思是——” “老朽先开个方子,仔细调养着吧。” 杨氏心凉了一截。 听话听音,奶娘情况恐怕不大好…… 这般一想,杨氏眼泪簌簌而落。 她对奶娘的感情,比生母深厚得多。 在那杀人不见血的后院,是奶娘护着她长大的,而她的生母九姨娘就如侯府中一抹淡淡影子,除了悄悄哭泣就不会干别的了。 等着丫鬟给李嬷嬷上药的工夫,杨氏仔细想着今日的事。 奶娘亲眼看到冯锦南从石头巷口那户人家出来,而冯锦南却说没有这回事。 比起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她相信的自然是奶娘。 也就是说,冯锦南在撒谎。 他为何撒谎? 杨氏越想,心越冷。 没想到她到了这个年纪,却落入这么简单的圈套! 那个外室子九岁了,冯锦南迫不及待要那孩子认祖归宗。他知道老太爷不会同意,便设计把她推出来分担风雨。 若是以前,就算老太爷知道那对母子的存在,也不会轻易松口让他们进府。现在为了向世人证明她今日事出有因,不得不点头。 冯锦南谨慎了这么多年,难怪那个叫钱三的小厮会突然发现他养外室。 这分明是他故意透露的! 不是钱三发现,也会有张三、李三、王三。 他用她的清白当垫脚石,让那对母子踩着她的脊梁踏入尚书府。 这个男人何其狠毒! 杨氏想明白了一切,恨不得咬下冯二老爷一块肉来。 长宁堂中气氛凝重,冯尚书与牛老夫人并排而坐,谁都没有说话的兴致。 冯锦西冲冯橙使了个眼色,试探着开口:“父亲,要不我带橙儿先出去吧。” 二哥的外室有什么好见的,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带侄女出去玩。 冯尚书一吹胡子:“等着!” 冯锦西悄悄翻个白眼,不吭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把人等到了。 冯二老爷牵着男童走在前,一名美貌妇人跟在后。 牛老夫人第一眼落在男童面上,看到那张与冯二老爷小时候如出一辙的脸,微微松口气。 认回外室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不说别的,这种养在外头的女人,如何保证所出孩子的血缘? 还好这孩子长得与老二像,以后就少了那些质疑血脉的闲话。 冯二老爷一见牛老夫人表情,心头暗喜。 他将来让幼子认祖归宗的底气就是幼子和他长得最像,任谁一看便知道这是他儿子。 母亲果然这般反应。 等牛老夫人看向茜娘时,冯二老爷的心提起来。 许是父亲曾经收的婢妾太过美貌,母亲很反感容貌特别出挑的女子。 当然,自家漂亮女儿、孙女不在此列。 牛老夫人视线落在茜娘面上,冰冷挑剔。 冯二老爷忙把男童推到前边:“父亲、母亲,这是纯儿,今年九岁了。纯儿,快喊祖父、祖母。” “祖父,祖母。”男童带了点怯意。 牛老夫人看着男童就像见到了年少时的次子,神色不自觉软下来:“嗯。” 冯尚书点了点头,问道:“开始读书了么?” 男童小声道:“在读《大学》。” 冯尚书挑眉:“现在就开始读《大学》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还在蒙学阶段。 冯二老爷笑道:“纯儿像您,自小聪明——” “你闭嘴!” 一只鞋子飞过去,砸在冯二老爷脸上。 冯二老爷惨叫一声,捂着脸震惊看着老父亲。 为什么还没打完! 男童也呆了。 心目中伟岸如山的父亲,被祖父拿鞋子砸了脸…… 冯尚书严肃着脸看着男童:“会读书是好的,不过也不能只读书,在府中可以多与哥哥们玩。” “孙儿记住了。”男童乖巧点头。 冯尚书看向冯二老爷:“老二,你记着,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剩下的事你来安排吧。”冯尚书对牛老夫人微一点头,一直到走出去也没看那外室一眼。 冯二老爷讪笑着介绍:“母亲,这就是茜娘。” 茜娘跪下来见礼。 牛老夫人居高临下看一眼,淡淡道:“进了尚书府就要守规矩,若敢兴风作浪,府里可不像外头无人管着。” 茜娘恭恭敬敬应了。 冯二老爷看向冯锦西。 冯锦西忙摆手:“就不必向弟弟介绍了,我先带橙儿出去了。” 父亲都走了,他还待个鬼。 眼见冯锦西拉着冯橙走了,冯二老爷目光投向一角。 冯梅站在那里,从始至终都没开过口。 “梅儿,这是你四弟纯儿。他年纪小又刚回家,以后你要多照顾他。” 冯梅很想说这不是我弟弟,我弟弟是冯耀。 可想到先前母亲的叮嘱,父亲的呵斥,这些话不得不咽了下去。 “女儿知道了。”冯梅乖巧应了。 拉着冯橙溜出去的少年回眸看一眼长宁堂,嘴角噙着讥笑:“橙儿,今日的热闹好不好看?” 冯橙认真点头:“好看。” 她一手促成的热闹,怎么会不好看呢。 要问看到杨氏落得这般境地,她有没有愧疚?抱歉,一丁点都没有。 想到母亲、三妹都因为杨氏的贪婪而死,杨氏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她都觉得活该。 “回晚秋居吧,改天叔叔带你去游湖。”冯锦西拍拍冯橙的肩,慢悠悠往前院去了。 冯橙向着晚秋居走去,一眼看到冯桃站在花木旁。 阳光下,少女俏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向她挥手:“大姐,快过来,我等你好久了。” 第62章 拒绝 冯橙快步走过去,冯桃自然而然挽住她胳膊。 小姑娘眉眼间的快活毫不遮掩,小声道:“大姐,我听说二婶的事了。” 冯橙扬唇:“消息传得这么快啊。” “这种事哪有传得慢的。”冯桃笑弯了眼,“看到恶人有恶报,心情原来这么爽。” 发生花园假山的事后,她只要一想落入圈套的后果就会吓出一身冷汗。 如今那个害她做噩梦的人倒霉了,可真是神清气爽。 “不过我还听说二叔的外室进府了。”小姑娘眉又皱起来,“虽然二婶罪有应得,可好像便宜了二叔的样子……” 冯橙往前走着,语气淡淡:“早晚会进府的。” 无非是提前了一年罢了。 而卷入尚书府这个漩涡的所有人,当大祸临头时,有的死去,有的生不如死,没有一个好结局。 不只是尚书府。 冯橙目光放远,看着满园锦绣。 到最后国亡城破,谁不惨呢? 到那时,什么名声,什么规矩,在活着面前都是狗屁。 冯桃走在冯橙身边,忽然觉得长姐心事重重。 “大姐。” 冯橙收回思绪,看向妹妹。 “大姐,你是不是担心二婶察觉钱三被咱们收买了?” 冯橙笑了:“怎么突然想到那里去了?” “不是吗?二婶冷静下来一想,肯定就知道钱三传给她的讯息有误。” “我觉得不会。” 冯桃眨眨眼,满是不解。 “养着外室一心想让外室子认祖归宗的夫君,年少单纯来往不多的侄女。二婶若察觉这是一场阴谋,你觉得她会怀疑哪个?” “二叔!”冯桃脱口而出。 冯橙颔首:“这次的风波,明面上二叔是最大得利者。在二婶看来,这便是二叔的动机。” “大姐,你好厉害。”冯桃目光灼灼,望着长姐。 冯橙抿了抿唇,谦虚道:“也不是很厉害吧。” 只是因为涉及到最在乎的亲人,超常发挥一下而已。 “退一步说,就算二婶真的怀疑到我们头上,又能如何?”冯橙唇角挂着讥讽,“短时间内祖母都见不得二婶再出来,二婶恐怕要与青灯古佛为伴了。” 冯桃没了担忧,又问起钱三:“那个小厮也是个麻烦,万一乱说怎么办?” “汀兰苑和我们一样,不想把钱三推到人前来。钱三除非想不开,才会自找麻烦。” 冯桃彻底放下心来,挽着长姐的手说说笑笑往前去了。 钱三是到了快傍晚时才敢回来的。 磨磨蹭蹭一进屋,就迎来一顿骂。 “混账东西,你是不是又出去赌了?”钱三娘拿着个鸡毛掸子,往钱三身上招呼。 钱三一边躲一边解释:“儿子没去赌,只是不敢回。” 钱三娘拎着鸡毛掸子,很是纳闷:“为什么不敢回?” “儿子在街上遇上一场热闹,没想到热闹的主角竟然是二太太!” 钱三娘骇了一跳:“你给我小点声!” 钱三苦笑:“娘,这事是不是挺吓人?儿子想着今日府中肯定是一场暴风骤雨,能避开就先避避呗。” 钱三娘把鸡毛掸子一扔,没好气道:“就算是暴风骤雨也刮不到你身上来。最近少出去惹祸,主子们心情不好,万一触了霉头有你好果子吃。” 钱三胡乱应了,心中依然忐忑不安。 娘真是无知者无畏,他就是那暴风眼啊! 结果第一天过去了,第二天过去了,就连在清雅书院读书的大公子和二公子听说家里出事都赶回来一趟,也没麻烦找到他头上。 钱三那颗提着的心彻底放下来,甚至生出一种错觉:掺和了这么大的事,不但事了拂衣去,还攒了不少赏钱,他一定是天选之子吧? 之后的发展就如牛老夫人所料,礼部尚书府又一次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就在这波八卦传得正起劲时,突然一个消息传出,彻底转移了人们的关注:失踪三年的迎月郡主找到了! 原来迎月郡主落入了拐子手中,长公主府与官府三年来锲而不舍追查,终于找到了拐走迎月郡主的人。 经过审问,才知道迎月郡主早就被他们害死了。 消息传到牛老夫人耳中,牛老夫人暗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淡化一则八卦最有效的法子,就是出现另一则更大的八卦。 那对夫妇凌迟示众那日,京城万人空巷,无数百姓涌去围观。 直到很久之后,人们聚在一起还少不得感慨几句。 感慨迎月郡主的不幸,感慨人贩子的可恨与可怕下场,感慨永平长公主府这样的门第依然避免不了惨事发生。 迎月郡主属于夭折,长公主府不能正经办丧,各府大多是女眷过去一趟,表达哀思。 礼部尚书府原是杨氏应酬这些人情往来,如今杨氏只能在汀兰苑礼佛,牛老夫人决定亲自去一趟。 这日牛老夫人换了一件素面暗纹长衣,打发大丫鬟婉书去晚秋居请冯橙过来。 “祖母叫孙女过来有什么事?”冯橙见过礼,问道。 牛老夫人上下打量着孙女,语气难得和善:“你回去换一身素净衣裳,陪我出趟门。” 冯橙面露不解,心中有所猜测。 果然就听牛老夫人道:“永平长公主痛失爱女,于情于理咱们家都该过去悼念一下。” “祖母亲自去吗?” 牛老夫人觉得大孙女话有点多,一想长公主府,斥责的话便说不出了。 难怪永平长公主对大丫头另眼相看,缘由竟出在迎月郡主身上。看到大丫头,永平长公主定是想到了同样被拐的女儿。 万没想到大丫头还有这等运气,被拐明明是毁了一辈子的事,却机缘巧合得了贵人怜惜。 放在之前,牛老夫人觉得永平长公主对冯橙的青睐并无令人信服的原因,便如水上浮萍,说散就散。 现在不一样了。 永平长公主很可能把对女儿的疼爱移情到了大孙女身上! “快回去收拾吧,祖母等着你。” 冯橙站着没有动。 牛老夫人微微皱眉:“怎么,莫非没有合适的衣裳?” 冯橙看着态度和蔼的祖母,平静拒绝:“孙女不想去。” 第63章 冯大姑娘掩耳盗铃 牛老夫人大为意外:“为何?” 冯橙一脸纳闷:“这种事情,孙女没必要去吧?” 除非很亲近的关系,未出阁的姑娘鲜少会跟着长辈去吊丧。 牛老夫人被孙女理直气壮的回答给噎了一下,缓了缓道:“永平长公主很喜欢你,见到你说不定就没那么难受了。” 冯橙摇头:“孙女觉得恰恰相反,永平长公主见到我说不定触景伤情更难过了,所以孙女还是不去了。” 先前她以说出迎月郡主的下落换来长公主庇护,自问很公平。 但现在要她借着与迎月郡主相似的处境引得长公主另眼相待,利用一位痛失爱女的母亲的感情,她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叫你去,哪来这么多话。” 冯橙坚定摇头:“我不去。” “冯橙!”牛老夫人一拍桌子,“我已经管不了你了么?” 这个死丫头,真真是气死她。 “闹什么呢?”冯尚书慢悠悠踱步进来。 “老爷不是出门了?”牛老夫人有些意外。 今日正值休沐,冯尚书一早便出门会友喝茶去了。 冯尚书袖子一甩,气哼哼道:“遇到了成国公那个老匹夫,竟笑我治家不严,哪还有喝茶的心情!老二呢?” 与其在外面生气,不如回来打一顿儿子。 “锦南出去了。”牛老夫人可不想再看到冯尚书拿鞋底抽儿子的情景。 “那你刚刚在说什么呢,那么大声?” 没等牛老夫人开口,冯橙便快言快语道:“祖母叫我随她一起去长公主府吊唁,孙女不想去,惹祖母生气了。” 冯尚书登时一皱眉:“去长公主府吊唁,带她一个小姑娘干什么?” 牛老夫人想说因为永平长公主对孙女另眼相待,若是带着孙女多往长公主面前凑,尚书府与长公主府说不定就亲近起来了。 到那时,自有儿孙的好处。 可她了解老头子,真把原因说出来,老头子定不给她好脸色。 牛老夫人扫冯橙一眼,淡淡道:“既然不想去,你就回屋吧。” 冯橙屈膝:“孙女告退。” “既然老二不在家,我再出去溜达溜达。”冯尚书一个转身也走了。 牛老夫人被祖孙二人气个倒仰。 “橙儿。”冯尚书对着少女背影喊了一声。 冯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祖父叫我?” “刚刚你祖母说要带你去长公主府,你为何不想去?” 冯橙回道:“孙女与迎月郡主一般大,又都遇到了拐子,我觉得这个时候去长公主府不合适。” 她说得坦然,那双眸子通透如琉璃,明澈纯净。 冯尚书默了默,抬手揉了揉孙女发顶:“橙儿是个好孩子。” 冯橙弯唇笑:“您也是好祖父。” “橙儿这么觉得啊?”冯尚书登时高兴了。 当长辈的,谁不希望被小辈爱戴呢。 何况这个孙女很对他胃口。 “孙女一直这么觉得。”冯橙夸完老祖父,话题一转,“您今日又和成国公打架了啊?” 什么叫“又”? 冯尚书一听尴尬了,板着脸道:“祖父怎么可能打架呢,没有的事。” 打架是打不过那老匹夫的,骂架还有机会胜出。 冯橙趁机道:“前些日子孙女出事,成国公府二公子也在同一日失踪,很快就传出乱七八糟的流言。祖父,您说是不是有人推波助澜,让咱们尚书府与成国公府交恶。” 冯尚书眼神微闪:“是谁对橙儿说的?” 他记得大孙女今年刚十五岁,这可不像一个小姑娘能说出来的话。 “没人对孙女说,是孙女看到的事实。” “看到的事实?” “是啊,从发生那件事后,您与成国公不就不和了吗?” 冯尚书笑了:“小丫头不要想这么多,去玩吧。” 冯橙从那张清瘦苍老的面上瞧不出情绪,只好点头。 在沉浮官海多年的祖父面前,说太多没有必要。 “那孙女告退了。” “去吧,若是以后你祖母再让你做不愿的事,就告诉祖父。”冯尚书笑眯眯道。 冯橙一愣,而后露出甜笑:“多谢祖父。” 能得祖父这句话,倒是意外之喜。 眼看着孙女提着裙摆脚步轻快走了,冯尚书捋了捋胡须。 长子早逝,长媳懦弱,没想到他们的女儿倒是个眼明心亮的。 眼明心亮少祸端,好事啊。 冯橙回了晚秋居,抱起路过的来福亲了一下。 白露掩嘴笑:“姑娘心情真好。” 冯橙觉得白露这话意有所指,瞥她一眼。 白露凑过来,压低声音:“姑娘是不是收到了陆大公子的绿丝带,才这么高兴?” 陆大公子翻了两次窗,她也想通了。 翻窗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无数次。 既然姑娘不反对,她与其每次心惊肉跳,还不如努力接受。 说不定那就是准姑爷呢。 成国公府大公子,俊俏无双的美少年——小丫鬟突然有种打了鸡血的振奋。 这要真成了她们姑爷,姑娘不吃亏啊! 看着丫鬟隐隐发亮的眼,冯橙嘴角一抽:“你想太多了。” 曾经稳重的大丫鬟,好像变得有些奇怪。 不过听白露提到绿丝带,冯橙也有些好奇。 陆玄今日找她,是为了什么事? 牛老夫人这边出了门,冯橙带着小鱼也出去了。 清心茶馆的雅室内,临窗而坐的少年看到施施然走来的少女抬头向窗口看,扬眉示意她快上来。 冯橙轻车熟路上了二楼,留小鱼守在门外走进雅室。 “带着帷帽不热么?”陆玄随口问一句。 冯橙在对面坐了,摘下帷帽坦然道:“是挺热的。可谁让我是个女子,生得又不丑,常跑来同一个地方见你总要遮掩一下。” 少年目光下意识落在她面上。 冯大姑娘……确实不丑。 可想到后面的话,陆玄不由皱眉。 什么遮掩不遮掩,倒像是他们见面会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可他不是冯大姑娘这种自来熟,这话说不出口。 少年瞥一眼桌上帷帽,淡淡道:“冯大姑娘,你这是掩耳盗铃。” 遮住脸,别人就看不出来她不丑了吗? 又不瞎。 第64章 分享 冯橙没忍住,一个白眼甩了过去。 女子出门戴个帷帽再寻常不过,怎么就掩耳盗铃了? 陆玄这面冷心热、嘴硬心软的性子,看来是改不了了。 她还是来福的时候,亲眼看着陆玄为了寻找陆墨奔波,对弟弟失踪的痛苦和付出明明不比任何人少,却因为不会表露,到了成国公世子夫人那里十分的好便只剩了三分。 一个是性子冷淡,行事肆意的长子,一个是体贴懂事,因出色令人羡慕的次子。 一个近在眼前,一个生死不明。 成国公世子夫人的母爱,就这样一点点扭曲。 罢了,陆玄也怪可怜,就不和他计较了。 陆玄让对面少女的反应给弄愣了。 她一会儿丢白眼,一会儿目露怜爱,是什么意思? 嗯,丢白眼大概是因为觉得他刚才的话不中听。 目露怜爱——少年瞬间挺直了脊背。 他就说冯大姑娘暗暗倾慕他,果然不是错觉。 面对一个心悦自己,自己似乎也不讨厌的姑娘,少年觉得要调整一下态度。 他看着她,扬起的唇角又收回:“想戴也没什么。” 也不能态度太好,免得对方误会。 “哦。”冯橙无言以对。 陆玄想了想,决定减少对方一些担忧:“我是这间茶馆的东家,掌柜、伙计都是我的人,冯大姑娘来这里不必担心他们乱说。” 冯橙诧异看着陆玄。 他这般轻易就把这个秘密告诉她了? 果然不是错觉,陆玄把她当成自己人了。 之前陆玄救了来福,就把来福收养了,还要操心来福的终身大事。 这次陆玄救了她,就——冯橙下意识绷紧身体。 “陆大公子,还是说说你今日约我见面有什么事吧。” 陆玄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推过去,不疾不徐问:“永平长公主府的事,冯大姑娘听说了吧?” 冯橙颔首。 “真没想到,迎月郡主死于拐子之手。”陆玄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冯橙心念微转。 看来陆玄今日找她,是与长公主府有关了。 “冯大姑娘。”少年身体突然微微前倾,声音放低,“那日长公主府赏花宴,你本没有去,后来长公主府特意来请,是不是与此有关?” 冯橙抿唇。 陆玄还是猜到了。 少年啜了一口茶,目光灼灼看着她:“长公主府能查到迎月郡主的下落,是冯大姑娘提供的线索吧?” “别乱说。”冯橙下意识否认。 “乱说?”少年挑眉。 他生了一双很漂亮的眸子,每一分弧度都精致得恰到好处。 这种过分的精致让他少了些烟火气,拧眉不悦时,冷清清让人不敢招惹。 好在冯橙看惯了,不动声色问:“陆大公子怎么突然问这个?” 陆玄定定看着她,道:“因为我想弄清楚迎月郡主的失踪与你的出事是不是同一伙人所为。” 冯橙沉默了一瞬,摇头:“不是我提供的线索。” 她不想骗陆玄,可承认是她提供的线索,就会误导他。 不管她的出事与迎月郡主的失踪是不是同一伙人,至少掳走她的人不是那对夫妇。 她能认出那对夫妇,不过是因为提前知道了将来的事。既然陆玄在查,就不能因为她产生先入为主的印象。 陆玄看着她,从那双纯净如水的眸子中瞧不出端倪。 这与他的判断有出入。 可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冯大姑娘肯定隐瞒了什么。 “既然冯大姑娘这么说,我就信了。”少年神色淡淡。 冯橙有些想笑。 某人明明不信,还很生气。 “陆大公子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其实冯橙还挺愿意与陆玄待在一起,毕竟相处了那么久。 习惯是件可怕的事。 当成为来福的她死在齐人刀下,心心念念要见的就是陆玄。 然而人与猫不一样,不可能像猫那般随心所欲。 走了走了,下次再见。 冯橙准备起身,陆玄一句话让她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这些日子,长公主府一直在查害死迎月郡主的真凶。” 见她重新坐稳,陆玄心情复杂。 这丫头对他有所隐瞒,他本来不打算与她分享查来的消息,刚刚见她要走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害死迎月郡主的真凶不是那对被凌迟的夫妇?”冯橙大感兴趣。 难不成迎月郡主的失踪也有蹊跷? 这样的话,难怪陆玄特意来问。 “迎月郡主出现在东城芝麻巷附近,与其说是不幸遇到了拐子,不如说是被人故意送到了拐子面前。这些日子长公主府在调查曾在清雅书院读书的一名学子,那学子叫杨文,当年向带着迎月郡主去书院的杜先生请教学问,杜先生便放女儿去玩……” 少年语气低缓,冯橙听得认真。 “迎月郡主失踪后,杨文非常内疚,后来退学回了老家。长公主府派人去寻杨文花了不少时间。” “人找到了么?” 陆玄点头:“找到了。杨文已经娶妻生子,当起了私塾先生。经过反复询问,他说出一条新线索。” “什么线索?” “杨文说当时他之所以去向杜先生请教学问,是一位同窗给他出了一道难题。那个同窗名叫陶鸣,在那批学子中他与杨文最为出众,一直互不服气。就在杨文退学两个月后,陶鸣去金水河游玩,失足溺水身亡。” 冯橙蹙眉:“这么巧?” 陆玄笑笑:“就是这么巧。如果不是这次去寻杨文听他无意间提起,任谁也不会把陶鸣与迎月郡主的失踪联系起来。” “那查出陶鸣的死与迎月郡主失踪之间的关联了么?” “人死了这么久,线索暂时断了,所以长公主府决定先好好安葬迎月郡主,让她入土为安。” “原来如此。”冯橙微微点头,后知后觉想到一个问题,“陆大公子怎么知道这些?” 陆玄睨她一眼:“冯大姑娘知道情况就好,其他的就不要打听了。” “好吧,多谢陆大公子告知,我先回府了。” 这次陆玄没有拦:“冯大姑娘慢走。” 冯橙走出雅室,带着小鱼往楼梯处走,还没下楼梯就瞥见冯尚书走进了大堂。 第65章 别出声 冯橙箭步退后,把雅室的门一拉闪身进去。 正看向窗外的少年迅速转过头来,面露惊讶:“冯大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难怪没看到冯大姑娘走上街头。 冯橙扶了扶帷帽,惊魂甫定:“我祖父来了!” “谁?” “我祖父。” 陆玄快步走到门口。 “看到你了吗?” 隔着帷帽垂下的轻纱,冯橙苦笑:“没有啊,不然我还躲进来干嘛。” 少年默了默,提醒道:“你好像把丫鬟落外面了。” 这丫头是不是傻,自己藏起来,忘了贴身丫鬟。 冯橙呆了呆。 她是说少了点什么,原来把小鱼丢外面了。 “我看看。”陆玄示意冯橙往旁边站,拉开一条门缝。 门外并无小鱼踪影。 “你的丫鬟应该躲起来了。”陆玄把门重新关好。 冯橙松了口气,又有些困惑:“我祖父常来清心茶馆?” 印象中,祖父常去的是一家名为雅客轩的茶楼。 “我没碰见过,许是偶尔会来吧,毕竟茶馆离你们尚书府不远。” 这时门外响起咚咚敲门声。 冯橙心头一紧,盯着紧闭的房门。 前不久她还是流言中与成国公府二公子私奔的人,祖父因为那些流言和成国公打了好几次,要是让祖父看到她与陆玄在一起—— 她瞥了少年一眼,更绝望了。 陆玄还长得与陆墨一模一样! “小的来添茶水。”门外传来伙计的声音。 “进来。” 茶馆伙计推门而入,见自家主子与冯大姑娘都站在门口,明显愣了一下。 他是来提醒公子冯大姑娘的祖父,冯尚书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紧张,可他就是替公子紧张。 总觉得一旦被冯尚书看到孙女与公子在一起,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但是冯大姑娘好像还不知道公子与清心茶馆的关系吧? 这么一想,伙计就纠结了。 那是提醒,还是不提醒呢? “冯尚书一个人来的?”陆玄问。 伙计一听,登时反应过来:原来公子已经告诉冯大姑娘他是茶馆东家了。 这就不用纠结了。 伙计压低声音:“是一个人。” 陆玄:“……” 他还没慌,这伙计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干什么? “领去雅间了么?” 二楼设有两个雅间,冯大姑娘等着冯尚书进了隔壁雅间再离开也不困难。 伙计苦笑:“冯尚书在大堂坐下了。” 陆玄看向冯橙。 一个人坐在大堂喝茶,冯大姑娘的祖父很独特。 “你先下去吧。” 打发走伙计,陆玄问冯橙:“冯大姑娘要不再坐坐?” 冯橙干脆把帷帽取下来:“那就再坐坐吧。” 二人相对而坐,因为谈完了正事,一时大眼瞪小眼。 沉默萦绕着二人,陆玄渐渐觉得有些不自在。 冯橙其实还挺自在的。 毕竟以前她待在陆玄身边也不能开口说话,大半时间是陆玄给来福顺毛,或是喂来福吃小鱼干。 小鱼干——冯橙情不自禁捏了捏腰间荷包。 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她会放些小鱼干在荷包里当零嘴儿。 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吃点东西吧。 少女熟练摸出一根小鱼干,放入口中。 撒着白芝麻的香辣小鱼干吃起来有滋有味,打发时间最好不过。 自认见过大风大浪处变不惊的少年,这一刻眼神都变了。 冯大姑娘是怎么做到在他眼前面不改色吃小鱼干的? 还吃独食! “咳咳。”少年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冯橙看他一眼。 少年神色淡淡:“小鱼干没什么好吃吧。” “我觉得很好吃。”冯橙用帕子垫手,又摸出一根。 “比那次的烤鱼好吃?”少年又问。 回忆起来,冯大姑娘做的烤鱼还不错,至少比他啃的饼子强不少。 少女细嚼慢咽把小鱼干吃下,给出负责任的答案:“好吃一百倍。” 那天的烤鱼没有盐,有的地方还烤糊了,怎么可能比她的小鱼干还好吃。 “辣吗?” “辣。”冯橙微微皱眉。 陆玄今天问题好多,以前喂来福吃小鱼干时,明明是个安静的美少年。 少年忍无可忍:“我尝尝。” 这丫头一定是故意的! 这么无聊坐着,楼下还守着她祖父,她居然一个人吃小鱼干,让他干看着。 冯橙缓缓摸出一根小鱼干,递过去。 陆玄伸手接过,瞥她一眼。 瞧着这慢吞吞的样子就来气,他还不值一根小鱼干么? 两刻钟后,二人分吃完小鱼干,再次大眼瞪小眼。 伙计又借着添茶的机会禀报消息,不知怎的,一进屋就嗅到淡淡的鱼腥气。 是那种一闻就知道好吃的味道。 伙计视线往少年因为吃香辣小鱼干而变得红润的唇上一落,登时惊了。 公子干了什么? 他下意识去看冯橙。 陆玄适时开口:“冯尚书走了么?” 伙计收回视线,忙道:“不但没走,还来了一个朋友。” 陆玄:“……” 冯橙:“……” “小的先下去了。”伙计察觉二人心情不是很好,忙溜了。 陆玄看向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毫不吝啬洒进来。 “再坐下去,就要吃午饭了。” 冯橙也愁:“是啊。” 她甚至都怀疑祖父知道她在楼上,故意等她自投罗网了。 再坐下去,用不用午饭不重要,她想去净房…… 这般想着,冯橙深深看对面少年一眼。 他们两个在一起待的时间久一些,似乎总有个人会尴尬。 “冯大姑娘。” “嗯?” 陆玄指指窗外,征询对方意见:“要不从这儿走吧。” 冯橙眼一亮,忙探头看了看。 许是快到晌午了,街上竟没有几个行人,若是找准机会,是个脱身的好办法。 “我没从这么高跳过,不知道会不会弄出太大动静。”望着二楼到地面的距离,冯橙稍稍犹豫。 不过想想身体的变化,她又有了自信。 应该问题不大吧—— 陆玄神色古怪:“你要自己跳?” 冯橙不解看他。 不然呢? 陆玄起身,再次问道:“同意从这里离开?” 冯橙点头。 “别出声。”随着少年突然靠近,熟悉的气息瞬间把她包围。 少年抱着微愣的少女,利落从窗子跳了下去。 第66章 冯辉出事 淡淡的皂香,微暖的怀抱。 落地瞬间冯橙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还是那只花猫,当从陆玄身边走过时,会突然被他一把捞起,搂在怀中揉她脑袋。 揽着她腰的手很快松开。 少年微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发什么呆,还不赶紧走。” 冯橙醒过神来,胡乱看他一眼,匆匆走了。 陆玄看着少女走出数丈后那名叫小鱼的丫鬟走过去,这才收回视线,往成国公府的方向去了。 伙计第三次上楼添茶,看着空荡荡的雅室目瞪口呆。 公子呢? 冯大姑娘呢? 小伙计左右张望,甚至弯腰看了看桌下,这才确定真的没人了,只有一个帷帽孤零零留在桌上。 那是冯大姑娘的帷帽吧? 伙计走过去看了看,赶紧把帷帽好好收起。 嗯,等公子来了还给公子。 冯橙回了晚秋居,彻底放松下来,不自觉想到陆玄抱着她从二楼跳下的情景。 他这是信不过她能从二楼跳下去? 不过他的身手确实是好的。 “姑娘?” 白露的唤声令冯橙回神。 “怎么了?” 白露哭笑不得:“婢子是问您可以摆饭了吗?” 怎么觉得姑娘出门回来后魂不守舍的。 “摆饭吧。”冯橙解下系在腰间的荷包递过去,“换一个。” 白露捏了捏荷包,有些吃惊:“姑娘吃完了啊?” 早上才把荷包装满的。 “嗯。”冯橙应一声,又想到了和她抢小鱼干吃的少年。 陆玄他以前不这样啊! 白露攥着空空的荷包去吩咐小丫鬟摆饭,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大胆猜测:她怀疑陆大公子吃了姑娘的小鱼干。 转日。 阳光洒满庭院,花木沐浴着夏风悠闲摇曳。 冯橙坐在院中摇椅上闭目小憩,身边挤着一只日渐圆滚的花猫。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冯橙睁开了眼:“什么事?” 白露回禀:“前边传来消息,说咱们家公子被人打伤了。” “哪位公子?”冯橙坐直身体。 如今尚书府有四位公子,她的兄长冯豫,二堂兄冯辉,三堂弟冯耀,四堂弟冯纯。 冯橙第一反应是冯耀。 冯耀就在康安坊的私塾读书,因为性子跳脱,年纪又小,与同窗打架不是稀罕事。 当然也可能是冯纯。 冯纯进府后同样被送去了康安坊私塾,以他外室子的敏感身份,受人欺负也有可能。 要知道能在康安坊私塾读书的孩子没有哪个家世差,加上正是不会掩饰的年纪,因看不起冯纯发生欺凌也有可能。 “从清雅书院送回来的,一时没弄清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 冯橙霍然起身,撂下一句“去看看”,匆匆赶往前边。 这个时候尚书府已经因这个消息炸了锅。 冯橙赶过去时,尤氏早到了。 “母亲——” 尤氏抓住冯橙的手,低声道:“是你二哥受伤了。” 冯橙登时松了口气。 亲疏有别,再自然不过的反应。 不过二哥被打这件事,她是来福的时候好像没有听说过。 这时冯豫从安置冯辉的屋中走了出来。 牛老夫人立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豫环视一眼屋内众人,面色凝重道:“二弟与韩呈硕起了争执,二人没控制住打在了一起,二弟被韩呈硕拿砚台打破了头……” “韩首辅家的那个孙子?”牛老夫人一听,顿觉头大。 韩家与冯家同住康安坊,两家算是很熟悉了。可不知为何,两家孙辈一直合不来。 但就算再合不来,打架打破头也太离奇了,两家孩子都在清雅书院读书,又不是那些地痞混混! “你二弟素来稳重,怎么会与韩家小子起争执?” 冯豫沉默了一下,道:“韩呈硕辱及二婶——” 牛老夫人气得一拍桌:“果然是因为这个!” 冯梅匆匆闯了进来,白着脸问:“我二哥怎么了?” 她来得晚,已经知道受伤的是冯辉。 看着焦急不已的堂妹,冯豫温声宽慰:“二妹放心,二弟没有大碍,就是受了些皮外伤,需要养几日。” “二哥在里面?” 见冯豫点头,冯梅提着裙摆跑了进去。 牛老夫人皱了皱眉,打发下人去请冯尚书与冯二老爷回来,而后对冯豫道:“等会儿你用过饭,就赶紧回书院吧。” 这段时间尚书府风波不断,全是难堪事,恐怕要指望长孙秋闱大放异彩,才能去去晦气。 眼见乡试在即,牛老夫人当然不愿见到长孙耽误功课。 冯豫道:“送二弟回来时孙儿已经向先生请过假,等明日再回书院。” 牛老夫人还待再说,冯橙欢喜道:“大哥能在家里住一晚太好了,正好吃些好的补补身体,等科考时能有个好身体应对。” 见妹妹解围,冯豫不由扬唇。 牛老夫人一听也有道理,这才没再催人回去。 没等太久,冯二老爷与冯尚书先后赶回家。 “家里又出事了?”冯尚书进屋后,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牛老夫人忍着心塞把情况讲明。 冯尚书沉着脸听着,眼风扫到冯二老爷,脱下鞋子就掷了过去。 冯二老爷在老父亲往他这里扫时就有了预感,一见鞋子飞来,麻利往旁边一闪。 鞋子啪嗒落到了地上。 “你还敢躲?”冯尚书扑过去,脱下另一只鞋劈头盖脸教训起逆子。 冯豫头一次见祖父这样,震惊看向妹妹。 冯橙小声道:“二婶出事时就是这么打的,大哥习惯就好。” 冯豫:“……”他整日在书院,好像错过很多。 “老爷还是说说辉儿的事怎么解决吧。”牛老夫人忍无可忍开口。 冯尚书重新把鞋子穿好,板着脸道:“等会儿韩家应该会来人赔礼,你到时候应付一下。” 说到这里,冯尚书又来了气,指着冯二老爷骂道:“要不是你个混账,哪来这么多幺蛾子!” 孙子被人打了,除了等人来赔礼并最终表示原谅,竟做不了更多。 他是可以用管教子孙不严为由找韩岩柏麻烦,转头韩岩柏就能用同样的理由弹劾他。 谁让他儿子养外室,还闹得人尽皆知呢!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逆子的错! 直到冯豫拉着冯橙离开长宁堂,还能听到祖父打儿子的声音传来。 第67章 她活该 冯豫兄妹随着尤氏回了怡馨苑。 尤氏切切叮嘱:“豫儿,你在书院莫要与人交恶,学业上也别有太大压力,你还年轻呢。” “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这些日子儿子一切都好,就是二弟听了些风雨……” 尤氏想到冯辉,心生同情:“辉儿是不容易。“ 说到这里,她轻叹口气:“你们二婶其实也不容易。” “是啊。”冯豫点头。 “不是。”冯橙说得干脆。 冯桃见大姐这么说了,忙附和:“不是。” 尤氏与冯豫皆愣了一下,看向冯橙。 少女俏脸紧绷,下巴微扬:“她活该。” 冯桃紧跟着点头:“大姐说得对,她活该。” 尤氏与冯豫面面相觑,一时以为姐妹两个说胡话。 “橙儿,桃儿,你们二婶毕竟是长辈,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要说了。”尤氏一手牵起一个,无奈提醒。 杨氏是喜欢拔尖,对她这个大嫂也不算周到,但终归没有大恶。 活在深宅大院的女人有几个容易的,就连杨氏这样管家多年的,因为一个失误就落得青灯古佛的下场。 说起根由,却是因为男人养外室。 尤氏内心深处,对杨氏其实是有几分同情的。 冯橙听尤氏这么说,越发觉得选在今日挑明不是坏事。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何况她若不说出真相,母亲与兄长连防备之心都没有。 “母亲,我说二婶活该,并非图口舌之快,是她真的活该。” 见冯橙语气认真,冯豫重视起来:“妹妹为何这么说?” 冯橙一拉冯桃:“还是让三妹说吧。” 冯桃口齿伶俐说起来龙去脉,最后怒道:“那个小厮都承认了,就是二婶指使的!” 看着听傻了的母亲与兄长,冯橙冷笑道:“她当婶婶的使出这么恶毒的手段对付三妹,有今日下场是老天开眼,不是活该又是什么?” 为免吓到母亲与大哥,回击杨氏的事就不提了。 而这已经足够尤氏好一阵回不过神来。 冯豫还算镇定,望着两个妹妹面露惭愧:“没想到家里出了这么多事,而我这个当大哥的整日在书院抱着书本啃,却什么都不知道。” “大哥别这么想,你好好读书也是为了家里。” 冯桃连连点头:“大姐说得对。大哥你好好读书,将来支撑门户,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冯豫抬手刮了一下冯桃鼻子,笑问:“三妹一日要说几遍‘大姐说得对’?” 冯桃眨眨眼:“我说过吗?” 冯豫忍不住笑了。 他们虽然早早没了父亲,好在母慈子孝,兄妹友爱。 他要更加努力读书,早早为母亲与妹妹们遮风挡雨。 听到儿子的笑声,尤氏这才回神,苍白着脸问冯橙:“你二婶真这么做了?” “这样的事,女儿怎么会冤枉人。” 尤氏怔怔看着女儿,落下泪来。 “母亲——”兄妹三人纷纷变色。 尤氏擦了擦眼泪,笑容苦涩:“是母亲太没用了,才让你们去承担这些。” 冯橙伸手握住尤氏的手:“母亲不必自责,我们已经长大了。” 一样米养百样人,不可能每个人都坚强如铁,精于算计。 母亲不擅长这些,但对他们兄妹的疼爱却是满满的,也愿意聆听他们的想法。 比如她说了二婶的事,母亲并没有觉得她行事出格,不合规矩。 而对她来说,母亲的信任与尊重比打着为她好的幌子胡乱替她做主要好得多。 见孩子们面露担忧,尤氏忙道:“母亲没事。既然你们二婶是这样的人,那以后就少与汀兰苑那边打交道。” 兄妹三人点头称是。 从怡馨苑离开后,冯橙喊住冯豫:“大哥,你能不能去一下我那里?” 冯豫笑着答应,走进晚秋居,望着墙角的橙子树不由感叹:“再过上几个月,就有橙子吃了。” “到时候我摘了橙子给大哥送去。”冯橙笑呵呵道。 兄妹二人在院中石桌旁坐下,白露端来茶水,识趣避开。 “妹妹叫大哥来,是有话要对我说吗?”冯豫这么问时,想到了杨氏。 莫非还有别的事,妹妹不便说给母亲听? 冯橙一开口,却与冯豫所想差得甚远:“大哥去清雅书院有三年多了吧?” 冯豫点点头:“有了。” “大哥知不知道一个叫陶鸣的学子?” “陶鸣?”冯豫越发意外了,深深看冯橙一眼,“妹妹怎么问起这些?” “大哥先告诉我,知不知道陶鸣这个人。” 妹妹一撒娇,冯豫顿时没了脾气:“是有这么个人。那时我才去书院不久,陶鸣是当时书院中比较出众的学生。” 说到这,冯豫神色多了几分严肃:“不过他后来失足落水死了,妹妹怎么会知道这个人?” 他与陶鸣没有交集,却因陶鸣是书院风云人物,多少知道一些对方情况。 陶鸣出身寻常,按说妹妹没有什么途径能接触到。尤其这人已经死了三年,却被妹妹问起,这就更令人费解了。 冯橙却没办法给兄长解惑。 说出原因,必然会把陆玄扯进来,说出陆玄——兄长再开明也会敲她的头。 她只好再次使出撒娇大法:“暂时不方便说,以后我再告诉大哥原因行不行?” “这个暂时是多久?”冯豫笑问。 “大哥——” “好吧,这次我先不问。”冯豫脸色一正,“但以后再遇到二婶那样的事,一定要对大哥说。” 冯橙忙点头。 “还想问什么?” “陶鸣死前有没有什么特别言行,或者身边出现过特别的人?” 冯橙没有问与陶鸣平时走得近的人有谁这类问题。 陶鸣在清雅书院读书,而迎月郡主的父亲杜先生就是清雅书院的山长。长公主府既然查到陶鸣,这些肯定都掌握了。 而线索断了,证明暂时没发现异常。 她问兄长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念头,兄长记忆力超凡,或许会记得其他人不记得的细节。 冯豫听了冯橙的话拧眉回忆:“我与陶鸣没什么交集,见面顶多点头之交,要说他有什么反常言行,那大哥不清楚。”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不过我曾无意间看到一个婢女打扮的小姑娘来找过他,那时只有他们二人在,这算特别吗?” 第68章 画像 第68章画像 婢女打扮的小姑娘? 冯橙心头一动:“大哥不是说陶鸣家境普通,这个婢女应该不是他家里人吧?” “应该不是。在清雅书院读书的学生,家中打发下人来找的话,都是打发小厮来。” 全是年轻学子的地方,哪有派丫鬟去的。 “听说陶鸣是在金水河游玩时失足落水的,去寻他的婢女会不会是金水河上的——”冯橙话未说完,便见冯豫变了脸色。 “妹妹还知道金水河?” 冯橙:“呵呵。” “少打马虎眼,你一个小姑娘从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冯豫真有些生气了。 金水河是京城人们游玩消遣的好去处,等入了夜更是脂粉流香,莺歌燕舞。 陶鸣夜游金水河溺水,对妹妹这样的小姑娘来说,完全不适合拿出来讨论。 让他知道是哪个混账对妹妹说这些,定不轻饶! 冯橙面不改色甩锅:“听三叔提过。” 去金水河游玩对三叔来说是家常便饭,而大哥拿三叔没辙。 冯豫一听,果然皱着眉头不知说什么好。 若是有个这么不着调的弟弟,一顿胖揍少不了,可偏偏是他叔…… 侄儿打叔叔,那就是笑话了。 “大哥,你还记得那名婢女的长相吗?”冯橙赶紧转移话题。 冯豫想了想,起身道:“去书房吧。” 进了西间书房,冯豫扫一眼摆在桌上的笔墨,示意冯橙磨墨。 “大哥要画画?” 冯豫谦逊道:“我试试看能不能画出来,时间有些久了,可能会有出入。” 冯橙快哭了。 都是一个爹娘生的,差别太大了。 大哥不但有着超凡记忆力,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画技,这也是大哥能在人才辈出的京城才名远播的原因。 冯橙守在一旁看兄长在纸上涂抹勾画,一名十四五岁的婢女渐渐跃然纸上。 冯豫把笔搁下,打量着画上人物遗憾道:“可惜还是不能把脑海中的形象完全落在纸上。” 笔墨画出来的人物,终归有些失真。 “好在这名婢女有些特色,这里有颗痣。”他说着换了朱笔,在女子眼尾处轻轻一点。 那落于纸上的婢女,瞬间鲜活起来。 “大哥好厉害。”冯橙望着兄长,眸中生辉。 她的哥哥有天资,也有勤奋,苦读多年只等着乡试一飞冲天,却因为杨氏的算计错过了这场秋闱。 这一错过,便要再等到三年后。 可哪还有什么三年后,随着尚书府的轰然倒塌,大哥也不在了。 望着近在咫尺的兄长,冯橙有些想哭。 冯豫看看泫然欲泣的妹妹,再看看桌上墨迹未干的画,有些傻眼。 难道因为他画得太好了,给了妹妹压力? 冯豫抬手拍拍冯橙肩头,努力安慰:“妹妹好好练,以后会比大哥画得还好的。” 冯橙:“……”本来是感伤前尘,大哥这么一说,真想哭了。 从冯豫这里得了画,冯橙思来想去,决定把它交给陆玄。 陶鸣是在金水河出事的,出事前曾有婢女打扮的小姑娘找过他,按常理推测,这名婢女与金水河有关的可能性很大。 金水河上画舫游船上千,花娘多得数不过来,这种不起眼的婢女就更多了。 她留着这幅画没有多大用处,交给陆玄或许能派上用场。 有了这个决定,冯橙按着先前约定打发人去成国公府送信。 恰好这日陆玄没有出门,而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理近来搜集的讯息。 书房门被敲响,传来来喜的声音:“公子,有人给您送信来。” “进来吧。”陆玄揉了揉眉心,身体往椅背上一靠。 来喜推门而入,把一封信交给陆玄。 信上简简单单,只写了见面时间与地点。 看到落款,少年唇角下意识扬起,在小厮诧异的目光中又很快收敛。 “把桌上整理一下。”陆玄交代完,大步走出书房。 来喜一边整理案上纸张,一边暗暗纳罕。 公子做事时很不喜欢被人打断,今日因为一封信居然立刻出去了。 这是谁的信啊? 陆玄赶到清心茶馆时,冯橙还没有到。 当然这不怪冯橙不守时,而是还未到约定时间。 伙计颠颠上了茶,冲陆玄露出个邀功的笑:“公子,小的有东西要交给您。” 陆玄扫伙计一眼,面色淡淡。 他想不出能有什么东西交给他,让这伙计敢笑得这么欠揍。 伙计很快打开摆在雅室中的柜子,拿出一个帷帽:“公子您看,冯大姑娘的帷帽!” 陆玄默了一下,扬眉问:“然后呢?” 就给他看这个? 伙计愣了:“这是冯大姑娘的帷帽啊。” “金丝做的?”陆玄看了看。 伙计一下子凌乱了。 陆玄皱眉:“既然是冯大姑娘的帷帽,你拿给我做什么?” 想讨赏钱? 伙计:“……” 他错了还不行,就公子这样,要是能抱得美人归他从二楼窗子跳下去! “放这里,你退下吧。” 伙计心里哇凉退了出去。 陆玄这才拿起帷帽,仔细看起来。 看来看去就是一顶普通帷帽,若是落下一个装满小鱼干的荷包,还令人惊喜些。 回味起那日尝到的小鱼干,少年抿了抿唇。 回去后他还起过让厨房做些小鱼干的念头,后来一想不就是小鱼干,似乎没什么好吃。 那日可能是饿了。 陆玄喝完第二杯茶的时候,外面终于传来脚步声。 轻盈利落,不同于寻常女子。 这是冯大姑娘的脚步声。 冯橙进来后,便看到陆玄坐在老位置,坐姿那个挺拔。 再然后,就发现了上次落下的帷帽。 “这间雅室没有别的客人来吗?”冯橙走过去坐下,随口问道。 陆玄睨了她一眼。 他开的茶馆生意有这么差? “伙计收起来了,冯大姑娘以后可别再丢三落四。”少年小小还击一下。 冯橙诧异:“是因为你抱我跳窗,帷帽才落下的。” 少年那张清俊的脸不受控制热了一下。 明明是事急从权,她为什么能脸不红气不喘说得那么奇怪? 陆玄决定说正事:“冯大姑娘今日约我有什么事?” 冯橙把画卷放在桌面上,缓缓打开。 第69章 她的幸运 展开的画卷上是一名十四五岁模样的婢女。 陆玄打量一番,看向冯橙。 冯橙解释道:“陶鸣出事前,这名婢女曾去书院找过他。” 陆玄面露惊讶:“冯大姑娘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无论是他这边还是长公主府那边,这些日子一直围绕着清雅书院调查,这个线索却没进入过视线。 冯橙对陆玄没打算隐瞒,笑道:“我大哥无意中看到的,说当时只有陶鸣与这婢女两人,别人不知道也正常。” 陆玄看冯橙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冯大姑娘好像有点得意。 “那这画像——” “我大哥画的。”冯橙扬唇。 陆玄确定了,冯大姑娘就是在得意。 他目光再次落在画像上,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这种画像一般都不会太像——” 见对面少女收了笑,不知怎的就转了话音。 “不过令兄是有名的才子,作的画还是可以参考的。” 冯橙懒得与口不对心的某人计较,指着画像道:“反正线索断了,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陆大公子试试能不能找到画上婢女,要是运气好找到人,说不定会有收获。” 这话陆玄赞同。 很多繁琐的调查,都是为了那万一的可能。也许会做很多次无用功,但只要有一次是有用的,那就值得。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陆玄仔细把画像收起,放在手边:“那我试试吧,若有进展就知会你。” “好。”把画像送出去,冯橙也算完成了此次出门的目的。 “冯大姑娘,有件事我很好奇。” “你说。” 少年点点桌上画卷:“你为何对迎月郡主的事这么关心?” “大概是同病相怜吧。那日若没有遇到陆大公子,我会与迎月郡主一样早早死去,至死都不会知道真正害我的人是谁。所以我想为找出害迎月郡主的真凶出些力,也看看与害我的人有没有关联。” 少女眉眼平静,神色坦然。 陆玄看着这样的她,心中突然生出几分异样。 这个喜欢吃小鱼干的女孩子,那日若是就这么悄无声息死在荒郊野外——这么一想,竟有些难受。 还好,她遇见了他。 欢喜如春日的野花,在少年心头绽放。 悄悄然,洋溢着芬芳。 “冯大姑娘运气不错。”少年说这话时没有笑,不想让对方察觉他没来由的好心情。 冯橙却认真点了点头,望着那双清凌凌的眼由衷道:“对啊,遇到陆大公子是我长这么大运气最好的一次。” 无论是成为来福,还是做回她自己,遇到陆玄都是她最大的幸运。 能活下去,才有更好的可能。 陆玄默默移开视线。 怎么突然就认真起来了? “咳咳,冯大姑娘不必太往心里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冯橙:“……” 忍住笑后,她反问:“那陆大公子呢?” “我什么?” “陆大公子为何一直在查迎月郡主的事?” 陆玄深深看她一眼,道:“与冯大姑娘理由差不多,查出害迎月郡主的人,或许能有我弟弟的线索。” “希望陆大公子能早日找到令弟。” 就算陆墨已经不在人世,寻到尸骨也好。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令至亲最痛苦的,永远都无法放下。 “那我回去了。”冯橙起身,拿起帷帽。 她拿起的是进来时随手取下的帷帽,先前落下的帷帽还摆在桌上。 看着那孤零零的帷帽,少年默默想:冯大姑娘不方便带走的话,他勉强收起来也行。 纤纤素手伸出,把那顶帷帽拿起来。 陆玄抬眸,不解看着拿起两顶帷帽的少女。 冯橙把两顶帷帽叠起来戴在头上,整理好双层面纱冲陆玄摆手:“陆大公子,回见。” 陆玄:“……” 转眼又是七八日过去,天热了起来,藏在繁茂枝叶间的蝉鸣令人无端烦躁。 从送出画像后,冯橙一直没等到陆玄那边的消息。 她渐渐不再抱太大希望。 笔墨画出来的人物有些失真在所难免,何况过去了三年,那婢女容貌没准有不小改变。 也或者她猜错了,那名婢女与金水河毫无关联,陆玄在金水河上找人自然不会有收获。 甚至还可能人已经离开了京城。 可能性太多了,想找到这个婢女本就是大海捞针。 需要花功夫,更需要一些运气。 “小鱼,快下来吃西瓜。”耳边传来白露的喊声。 西瓜是浸在井水中冰过的,吃起来格外甜。 小鱼正在树上粘知了,闻言利落跳了下来。 冯锦西走进晚秋居时,看到的就是小鱼从树上往下跳的情景。 他登时惊了:“橙儿,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不用梯子,直接从树上往下蹦吗? “知了有些吵,小鱼在粘知了。” 冯锦西更惊了,伸手比划着:“粘知了不都是站树下拿长竹竿吗?” “小鱼会爬树啊。” 冯锦西顿时无言以对。 大侄女说得有道理。 这时白露已经把西瓜切开了。 冯锦西眼一亮:“好瓜!” 冯橙笑道:“那三叔多吃一点。” 冯锦西接过白露递来的西瓜吃了一口,有些遗憾:“在这里吃可惜了。” “吃西瓜还要讲究地方吗?”冯橙知道小叔叔常常语出惊人,配合问道。 这也是冯锦西喜欢和大侄女玩的一个原因。 侄女多好,不但不会大惊小怪他说什么,还很贴心。 “游着湖吹着风吃着甜丝丝的西瓜,岂不美哉?” 他今日来,就是约侄女一起去游湖的。 冯橙也猜到了,笑容更甜:“三叔要带我去游湖?” “是啊,天热了,在屋子里待着多闷,橙儿去不去?” 冯橙忙点头:“去!” “那赶紧换衣裳吧。” 冯橙回屋换衣裳,冯锦西吃着西瓜等着,不多时就见换好衣裳的侄女抱着一个大西瓜走过来。 冯锦西呆了呆:“这瓜沉不沉?” “啊,沉!小鱼,快把西瓜接走。” 冯锦西神色这才恢复如常。 他就说一定很沉,侄女怎么可能抱得动。 叔侄二人往外走,冯橙笑盈盈问:“三叔,咱们去哪里游湖啊?” 第70章 泛舟河上 冯锦西甩开折扇,笑呵呵道:“就去莫忧湖吧,离得也不远。” “莫忧湖?”冯橙蹙眉。 “怎么,不想去那里?”冯锦西有些意外。 莫忧湖就在城西,水质清澈,垂柳婆娑,是游湖的好去处。 冯橙扬唇笑:“三叔,不如我们去金水河吧。” 金水河! 冯锦西因为吃惊忘了摇动折扇:“橙儿怎么想去金水河?” “三叔不是常去嘛。” 冯锦西猛咳嗽两声:“橙儿听谁说的?” 让他知道哪个乱说话,定要那混账好看! 冯橙笑盈盈道:“祖父不是常说,三叔再去金水河就打断你的腿。” 冯锦西:“……” “三叔喜欢去的地方定然好玩儿。”冯橙拉了拉冯锦西衣袖,“三叔带我去开开眼界吧。” “这个——”冯锦西使劲扇了扇折扇。 现在是白日,带侄女去金水河玩一玩不是不可以,可要是父亲大人知道了—— 一股寒气爬上脊背。 “三叔若是为难——”冯橙咬了咬唇。 冯锦西没敢吭声。 要是侄女说他若为难就不去了,那就顺着台阶不去了吧,总比冒着被父亲打死的生命危险强。 就是稍稍有点对不住侄女…… 冯锦西刚升起那么一丝内疚,就听大侄女道:“三叔若是为难,那我有机会自己去。” “不成!”冯锦西差点跳起来。 少年看着比自己小不了两岁的大侄女,头疼不已。 “三叔——”少女声音拉长,眼中闪着希冀。 冯锦西无奈应下来:“就这一回,不许对别人说,也不许自己偷着去” “知道了。”冯橙乖巧点头。 冯锦西吩咐白露:“去我那里找小厮拿两套未穿过的男装来。” 等到冯橙与小鱼换上男装,冯锦西仍不忘叮嘱:“千万不要把我带你去金水河的事传到你祖父耳中,不然你就会失去我这个叔叔了。” 冯橙忍俊不禁:“三叔放心,我知道。” 白日的金水河波澜壮阔,浮光跃金。 画舫游船来来往往,人们或靠着栏杆,或立在船尾,享受夏日游河的乐趣。 冯锦西租的是一艘小船,头戴斗笠的船夫熟练划着船桨,安安静静不打扰客人游兴。 冯橙环顾打量,不由感叹:“三叔,这里好热闹。” 白日里都有这样的热闹,可想而知到了夜晚有着“不夜天”之称的金水河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那名婢女倘若真是金水河上的人,想要找到说是大海捞针一点都不夸张。 听了冯橙的话,冯锦西折扇一甩,叹道:“这算什么热闹,等到了晚上——” 说到这里,吓得赶紧住嘴。 侄女要是让他晚上带着过来,那可真是要他的命。 冯橙倒没有为难叔叔的心思。 白日三叔答应带她来金水河玩已经不容易,晚上绝对不可能。 对于不可能的事,求也没用。 先熟悉一下地形,万一将来有需要,可以自己来嘛。 一阵歌声随风传来,嘹亮悠远,令人动容。 冯橙闻声望去,带着几分稀奇道:“原来是船夫在唱歌,唱得真好听。” 一直默默划桨的船夫一听不干了,清清喉咙,张嘴唱起来。 冯橙微愣,看看大声唱歌的船夫,再看看冯锦西。 冯锦西朗声大笑。 一时笑声伴着歌声飘远,惊起停在水面上的飞鸟,也引来或粗犷、或悠扬的歌声加入。 冯橙微微仰着头,迎接那扑面而来的阳光与微风。 亲人俱在,盛世太平。 这可真是最好的日子。 也因此,把那些魑魅魍魉找出来的心越发坚决。 “橙儿。” 冯橙回神,看向冯锦西。 “金水河好不好玩?”风吹衣衫动,俊俏无双的少年笑容满面。 冯锦西不是个纠结的人,既然带侄女来了,就不再想那些世俗规矩,玩得开心最重要。 冯橙点头:“不虚此行。” 冯锦西笑得越发灿烂。 冯橙随意放远目光,突然发现许多船只向一个方向游去,视线下意识追逐,就见那处岸边已经围了不少人。 隐约有惊呼声传来:“死人了,死人了!” 船夫立刻停下引吭高歌,看向冯锦西。 凭经验,金水河有热闹时这些游玩的客人都会赶过去看看。 冯锦西脱口而出:“过去看看!” 话说完想到侄女也在船上,他忙改了主意:“算了,不看了。” 好像有死人,吓着侄女怎么办? 啊,好想看热闹,又要照顾侄女,他可太难了。 少年遥望着岸边,满心遗憾。 “三叔,我们去瞧瞧吧。” “可能有人溺水,看到会做噩梦的。” “三叔原来这么胆小。”冯橙讶然。 冯锦西翻了个白眼:“我怕你做噩梦。” “我不怕啊。”迎着冯锦西质疑的眼神,冯橙一脸淡定,“我真不怕。” “那——”冯锦西小小动摇了一下。 有热闹瞧,谁不想呢。 冯橙趁热打铁:“三叔,来都来了。” 冯锦西一听,顿觉有道理。 也是,来都来了。 “那就去看看吧,你要是害怕就捂住眼。” “行。” 冯锦西赶紧指挥着船夫把船划过去。 岸边已经围满了人。 冯橙看不到里边情形,灌了一耳朵议论。 “可惜了,瞧着还挺年轻呢。” “是呀,不知道是来游河的小娘子,还是金水河上的姑娘。” “看穿着不像金水河上的姑娘啊。” “啧啧,看样子溺死没多久,这么热的天要是在水里泡久了,还不像个吹了气的皮球似的。” “这你也知道?” “等你在河边住久了自然就知道了,或者你往家里水井丢头死猪试试。” 先前说话的人啐道:“我疯了么,往自家井里丢死猪!” …… 冯橙终于挤进去,看到了躺在河边的尸体。 那是一具侧趴着的女尸,湿漉漉的长发铺散在一边,露出一张青白的脸。 就像人们议论的,女尸泡在水里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面容还没发胀到辨认不出来的地步。 而原因也从围观之人的口中知道了:两个朋友来河边钓鱼,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再然后就把女尸拽上来了…… 冯橙鼓起勇气打量女尸,突然眼神一紧。 第71章 无巧不成书 冯橙定定看着那张脸。 女子看起来十七八岁模样,湿漉漉的衣裳贴在身上,款式是侍女常穿的那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瞧着女尸眼尾有一颗红痣,且越看那张青白的脸越觉得与画像神似。 冯橙的心急促跳了几下。 不会这么巧吧? 还是她太想找到那名婢女,看花了眼? 这么想着,冯橙情不自禁向前一步。 冯锦西把人拽回来,一脸震惊:“橙儿,你要干什么?” 为什么他觉得侄女想要扑到尸体上? “一时看入神了。” 冯锦西面色古怪:“看尸体还能看入神?” 说是吓住了还让人好接受些! 冯橙赧然一笑,小声道:“不知怎的,觉得这女子有些面熟。” “怎么可能——”冯锦西下意识反驳,突然顿住。 “三叔怎么了?” 冯锦西目不转睛盯着女尸,神色越来越凝重,甚至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一步。 冯橙拉住他,哭笑不得:“三叔,再靠近就要让人注意到你了。” 冯锦西把冯橙拉出人群,语气透着困惑:“奇怪了,你刚刚那么一说,我居然也觉得那女子有些面熟。” 冯橙心头一动。 她说看着女尸面熟,是因为女尸眼尾有一粒红痣,令她不由想起了那副画像。 三叔看着女尸面熟—— 冯橙眼睛一亮,生出一个令人激动的猜测:三叔有可能见过这名女子,甚至知道对方身份! “三叔,你是不是认识死去女子?”冯橙压低声音问。 冯锦西一怔,缓缓摇头:“不应该啊。” 他来金水河玩,要看也是看那种出类拔萃的美人儿,相比之下,这女子太普通了些。 “三叔你好好想想。” 这时有人喊道:“官差来了!” 围观的人立刻让开一条通路。 几名官差走过来,一人蹲下检查地上女尸,其他人开始找看热闹的人问话。 冯锦西拉了拉冯橙,悄声道:“橙儿,咱们回去吧。” 万一官差问到他这里,他倒没什么,被父亲知道带侄女来金水河就完了。 冯橙哪里想走,小声道:“三叔不好奇这女子的身份和死因吗?” “每年金水河都会淹死几个,没什么稀奇。至于身份,看她穿着就是个婢女——”冯锦西语气一顿,修长手指缓缓摩挲着下巴,“婢女——” “三叔,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冯锦西收起折扇一敲脑袋,喃喃道:“我是说怎么瞧着眼熟呢,原来真的见过!” 他望了一眼女尸所在方向,有些唏嘘:“前些日子我与朋友来玩,那朋友说新认识一个花——” “花娘。”冯橙淡定补充。 这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 冯锦西见侄女如此淡然,也不再纠结,接着道:“他说新认识的花娘虽然在这金水河上不算出名,却有一把好嗓子,拉我一起去听曲儿,这溺水女子是那花娘的婢女。” “三叔没认错?” 若只是见过一面,能记住花娘就不错了,连花娘的婢女都记住——凭她对三叔的了解,不应该啊。 “说来也是巧了,婢女上酒时不小心把酒洒到了我衣裳上,花娘还掏出帕子给我擦酒渍。那可是新裁的夏衣,颜色款式是最让我满意的一件,拿帕子能擦干净吗?” “然后呢?”冯橙心情复杂问。 然后三叔该不会在花娘的服侍下去换衣裳了吧…… 啊,她好像懂得太多了。 冯锦西一时忘了同情死去的婢女,一脸心疼道:“然后我就走了啊,最中意的新衣裳被弄脏了,哪还有心情听曲儿。” 冯橙:“……” “所以我对这名婢女印象还挺深刻的,倒是花娘长什么样子有点模糊了。” 冯橙哭笑不得。 “三叔,你要把女尸身份告诉官差吗?” 冯锦西犹豫了一下:“应该说一声。” 无论什么身份,好歹是一条性命,他若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却不吭声,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可侄女也在,有些难办。 冯橙明白冯锦西在担心什么,忙道:“三叔你去说吧,看热闹的人这么多,我往他们中间一躲,没人知道咱们是一起来的。” 冯锦西一听也对,叮嘱道:“那让小鱼寸步不离跟着你,等会儿咱们在上船的地方汇合。” 小鱼每日在尚书府门外的大柳树下舞枪弄棒已经成了一景,尚书府上下早就见惯不惯,他自然知道小鱼身手好。 冯橙应下来,带着小鱼躲进了看热闹的人中。 冯锦西紧了紧手中折扇,大步走向一名问话的官差。 “公子有事?”见一名身穿锦袍的俊朗少年走过来,官差客气问了一声。 来金水河玩的大多非富即贵,自然不好得罪。 冯锦西压低声音道:“差爷,这女尸我好像见过。” 官差眼睛一亮:“公子在何处见过?” “就是叫——”冯锦西一时卡了壳,想了好一阵道,“好像是叫云谣小筑。” “云谣小筑?”官差凝眉思索,却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对,就是这个名字,是金水河上一条画舫。” “原来如此。”官差看向少年的眼神有了几分了然,“那公子知不知道这女子在云谣小筑的身份?” “云谣小筑有名花娘叫彩云,这女子是彩云的婢女。” “多谢公子告知。不知公子是——” 冯锦西呵呵一笑:“我的身份就没必要说了吧。” 官差见他挺好说话,客气道:“目前还不知道女子是如何溺亡的,公子是提供关键线索的人,还请告知一下身份。” 冯锦西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是礼部尚书府的,差爷可不要传扬,不然家父知道了——” 官差一听,态度越发客气:“公子放心,小的明白。” 话说完,官差吩咐两名手下:“你们两个去打听一下名为云谣小筑的画舫,请名叫彩云的花娘前来认尸。” 两名衙役领命而去。 围观者见还有热闹可瞧,更舍不得走了。 冯橙混在人群中听不到冯锦西说什么,见有两名衙役离开,不由心生期待。 希望三叔不要认错人。 冯橙默默想着,突觉有人靠近。 第72章 认尸 冯橙浑身瞬间紧绷起来。 很快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是我。” 冯橙放松下来,偏头看去。 陆玄在她身侧站定,眼底带着好奇:“冯大姑娘警惕性还挺高。” 这般敏锐的反应,一般都是那些习武多年的人才有的。 不过再想到眼前少女徒手抓鱼,他又觉得没毛病了。 这或许就是冯大姑娘的特别之处吧。 “这么巧,陆大公子也在。”担心被看热闹的人听到,冯橙往陆玄身边靠了靠。 淡到若有若无的香气钻入鼻端,陆玄觉得有些好闻,又有些不适。 靠这么近,不如在茶馆里自在。 少年有些别扭想着,面不改色道:“冯大姑娘在这里才是巧。” 这些天来他一直为了寻找画上婢女奔波,金水河这边是重中之重,会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 “去那边说话吧。”陆玄指指岸边垂柳。 眼下人们都守在这边等热闹,那倒是个谈话的好去处。 冯橙略一迟疑,交代小鱼:“三叔若是去上船的地方等我,你就去和他说一声。” 以她对三叔的了解,三叔怎么也要等花娘来认过尸才会离开,叮嘱小鱼只是以防万一。 小鱼微微点头,示意知道了。 二人去了方便谈话之处,皆放松许多。 “陆大公子看到那溺水女子的模样了吗?” 陆玄颔首:“刚才看到了。” 他是听手下报信说发现了溺死女子才赶过来的,刚刚站在人群中观察女尸,就见冯大姑娘那个不像叔叔的叔叔走了出去。 常理来说,冯大姑娘不该出现在这里,哪有当叔叔的带着侄女逛金水河的。 不过想到冯大姑娘也在关心那名婢女下落,又是白日,或许真来了也有可能。 然后,他就发现了那张熟悉的面庞。 “陆大公子,你觉得溺水女子像不像画上婢女?” “有些像。” 冯橙看着岸边热闹处,有些期待:“希望今日没有白来。” 陆玄默了默。 为什么他觉得冯大姑娘十分好运? 他整日派人守着这里都风平浪静,冯大姑娘一来,就遇到了疑似画上婢女的溺水女子。 这时人群一阵骚动:“花娘来了!” 陆玄用下巴点了点那个方向,示意冯橙跟上。 二人悄悄混入看热闹的人群中,打量走来的花娘。 花娘身姿婀娜,身量高挑,由一名十四五岁的婢女扶着款款走来,身后跟着两名壮汉。 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不由发出遗憾的叹气声。 脸上怎么还覆着轻纱呢,看不清真容啊。 花娘到了官差面前,福了福身子:“奴家见过差爷。” 众目睽睽之下,官差不好仔细打量花娘,严肃问道:“可是彩云小姐?” 花娘称是。 “麻烦彩云小姐来看一看这具女尸是否认识。”官差侧开身子。 花娘在原地犹豫着,一副恐惧不安的样子。 “快看看啊。”围观者中有人喊道。 花娘鼓了鼓勇气,看向地上女尸。 看清女尸面容的一瞬间,花娘惊呼出声:“莺莺!” 扶着花娘前来的小丫鬟也大着胆子看过去,小脸顿时变得煞白:“真的是莺莺姐!” 似乎是因为认出了人,二人少了几分胆怯,多了几分悲痛。 花娘靠近几步,频频擦拭眼角。 小丫鬟也不停用手背抹泪。 官差等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彩云小姐,确定这是你的婢女莺莺?” 花娘轻轻点头,声音带着哽咽:“是莺莺没错。” “那彩云小姐知不知道莺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花娘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女尸,迟疑道:“许是后半夜,或是今早……” 官差皱眉:“莺莺是你的婢女,大概从什么时候起没见到人,彩云小姐不知道吗?” 花娘垂眸道:“我们这些人睡得晚,起床梳洗时就快到晌午了。我昨晚入睡大概在丑初时分,那时候莺莺还在。” 丑初时分?这可够晚的,难怪快晌午才起来。 官差心里嘀咕一句,问小丫鬟:“你最后见到莺莺是什么时候?” 小丫鬟怯怯道:“也是晚上啊。刚刚差爷们过去时我们还在睡呢,都不知道莺莺姐不见了。” “那莺莺有没有得罪人,或者近来有什么反常?”官差看着花娘问。 花娘微微蹙眉:“差爷莫非怀疑奴家?” 官差笑笑:“不是这个意思,毕竟一条人命,总要问周全些,彩云小姐不要多想。” 花娘沉默了一下,道:“莺莺大半时间都在我身边,性子又好,应该没有得罪人。至于反常——” 官差听出几分意思,忙道:“彩云小姐尽管说,我们会有判断。” “这个——”花娘环顾左右,露出为难之色。 官差指指不远处的垂柳:“彩云小姐觉得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去那里说。” 花娘点点头。 眼睁睁看着官差与花娘往那边去了,围观众人齐齐叹息。 热闹看得好好的,怎么这样呢? 这和吃独食有什么区别! 人群中,冯橙与陆玄面面相觑。 也是巧了,官差与花娘去的就是他们刚才谈话的地方。 柳枝垂下千万条,恍如绿色帘幕。 官差迫不及待问:“彩云小姐现在可以说了吧?” 花娘幽幽叹口气:“莺莺最近是遇到了事。前些日子有位姐妹病了,而莺莺容貌可人,正是好年纪,妈妈就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莺莺不愿意,找我哭诉了好几次,我也一直求妈妈高抬贵手,但妈妈没有松口的意思——” 说到这里,花娘潸然泪下:“莺莺定是想不开,才投了河……” 官差问到这里,觉得事情差不多清楚了。 这种金水河上讨生活的人,想不开寻短见并不稀奇。 “彩云小姐,莺莺的遗体——” 花娘苦笑:“这就让人把她的遗体带走。莺莺好歹跟了我这么久,总要给她体面安葬。” 官差点点头,走回去示意手下集合:“人是投河自杀的,走了。” 盘问这么久,几名衙役早就满头大汗,闻言迫不及待收了工。 花娘吩咐两名壮汉抬走了莺莺尸体,留下乌压压一群人抓耳挠腮。 到底为啥投河啊,不说清楚就都走了,这不是让人好奇死嘛。 第73章 夜探画舫 “冯大姑娘先回去吧,我去向官差打听一下情况。”陆玄撂下一句话,匆匆向官差离去的方向赶去。 冯橙目光追逐那道玄色背影一瞬,踮脚冲着冯锦西招招手,指了指上船时的方向。 冯锦西会意点头。 没过多久,叔侄二人在上船的地方汇合。 “橙儿,咱们回府吧,好端端游船竟遇到了死人,没得扫兴。” 冯橙很想说她一点不觉得扫兴,就这么回去才不安心,转而一想还是不为难叔叔了。 “那就回去吧,可惜西瓜放在船上,还没来得及吃。” 小鱼面无表情开口:“姑娘,要婢子把西瓜拿回来吗?” 冯橙嘴角微抽:“不必了,就当请那老伯吃了。” 小鱼这才恢复沉默。 冯锦西有些内疚,宽慰道:“过两日叔叔带你去莫忧湖玩,那里比金水河好玩。” 冯橙莞尔一笑:“今天其实挺开心。坐了船,吹了风,听船夫唱了好听的歌,还看到了三叔热心仗义的样子。” “有么?”冯锦西摸摸鼻尖,心中得意又不好表露出来,“橙儿真的觉得我热心仗义?” 冯橙认真点头:“当然。三叔不忍溺水女子被当作无名尸胡乱埋葬,虽与那女子非亲非故,还是毫不犹豫站了出来,这难道不算热心仗义?” 冯锦西登时笑开了花。 还是侄女好啊,随他来金水河,遇到这种令小姑娘做噩梦的事都能发现他的长处。哪像他老子,只要听到他与“金水河”三个字沾边,直接就是一顿抽。 狭隘,来金水河就是吃喝玩乐?明明也能做好事! 叔侄二人说说笑笑回了尚书府。 陆玄找官差了解到花娘所说情况,决定夜游金水河会一会那位叫彩云的花娘。 转眼暮色降临。 金水河上华灯璀璨,丝竹声声,半点不受白日有人溺水的影响。 等陆玄带着小厮来喜上了名为云谣小筑的画舫,愕然发现这座在金水河上不算出名的画舫已经挤满了人。 这些人竟都是来见花娘彩云的。 来喜小声嘀咕:“这些人的好奇心可真强啊。” 陆玄拿收拢的折扇敲了敲来喜脑袋:“少说废话。” 他们觉得别人好奇心强,别人看他们也一样。 这时一名风韵犹存的女子走到场中,对着众人福了福:“感谢诸位公子来给我们彩云捧场,只是今日来的公子太多,而彩云只有一个。不如先让彩云给诸位公子唱上一曲,到时候哪位公子若想与彩云喝上一杯,就看各位的诚意了。” 鸨母这么一说,客人们纷纷应好。 这在那些有着花魁娘子的画舫里司空见惯,毕竟花魁难得,谁若想一亲芳泽就要看荷包鼓不鼓了。 鸨母也是满心振奋。 这可是她梦里才有的情景啊。 云谣小筑的花娘们也是有姿色的,可放在金水河上就不算什么了,终归还是少了一个能撑起门面的花魁,无法吸引恩客们竞相追逐,一掷千金。 本以为莺莺的死很晦气,万万没想到这些人因为好奇彩云,把云谣小筑挤得快无处下脚了。 若不能利用好这千载良机,她这么多年的鸨母白干了! 就在众人等得心焦时,一名面带轻纱的女子由侍女扶着走了出来。 女子身形婀娜,露在外面的一双眼似泣非泣,正是白日去认尸的花娘彩云。 众人一见彩云,发出不满的声音。 “怎么还蒙着面纱呢?” “是啊,咱们来就是想见见彩云小姐的……” 鸨母暗暗冷笑。 她当然知道这些人是为了什么来的。 是为了彩云吗?不,是为了那颗好奇心! 想现在就见到彩云真容门儿都没有,至少要等彩云一展歌喉,让他们发现彩云最大的长处再说。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伴着琵琶声,面带轻纱的女子一开口,全场便安静下来。 明明是缠绵哀婉的词儿,那柔婉嗓音却透着恰到好处的澄净。听着这样的歌声,心田仿佛被清泉拂过,整个人都放松熨帖下来。 唱歌好听的人不少,难得的是有令人印象深刻的特色,而彩云就把这首被无数花娘传唱过的《雨霖铃》唱出了独特味道。 独属于彩云的味道。 一曲听罢,掌声雷动,喝彩声不停。 彩云缓缓起身,对着众人拜了几拜,随后抱着琵琶往内走去。 “嗳,别走啊——”不少人情急喊道。 若说一开始他们是好奇白日认尸的花娘长什么样,现在则对彩云本人有了兴趣。 彩云回眸望了众人一眼,还是走了进去,留下鸨母应付场面。 “倒是善于利用。”陆玄低声嗤笑,吩咐来喜,“你去找那些寻常花娘、打手之类打听一下彩云来历,以及如何安葬的莺莺。” 莺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他想把她找出来时投河自尽。 这真的是巧合? 他不得不怀疑莺莺的死有蹊跷。 而假如是被灭口,证明他这些日子的寻人惊动了对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种繁琐又大范围的找人,想要避开有心人耳目是不可能的。 打草惊蛇,在大海捞针的时候,把蛇惊出来不见得是坏事。 如今便是如此,莺莺找到了,虽然找到的是尸体,却让彩云以及云谣小筑进入了他的视线。 听着那些毫不掩饰的叫价声,陆玄毫无反应。 既然这么多人追捧彩云,今晚的热闹他就不参与了。 终于有人一掷千金得了与美人喝酒的机会,鸨母美滋滋安抚大家:“各位公子别急,若喜欢我们彩云,明晚再来呀。” “那不是又要等一天。” 鸨母眼珠一转,笑道:“或者公子们有兴致,可以让彩云陪着游船。” 对一个人的好奇心很快就会退的,谁知道彩云的歌喉最终会留住多少人。 必须趁热打铁多赚点。 只是白日游玩,乐意参与的人就少了,陆玄报了个价格,轻轻松松得到了明天白日与彩云游船的机会。 离开云谣小筑,陆玄问来喜:“问出什么了吗?” 来喜点点头:“打听到彩云的一些情况,还问到了莺莺的埋葬之处。” 第74章 一点都不怕 少年迎着皎皎月色,淡淡道:“先说说彩云的情况吧。” “彩云今年十九岁,是四年前来的云谣小筑,靠着一把好嗓子成了云谣小筑的行首,至于来历,有个花娘说彩云来时说是走投无路的孤女,算是自卖自身。” “那莺莺呢?” “莺莺是七八岁的时候被爹娘卖到船上的,比彩云还早来好几年。因为年纪小,一直做杂活,后来被分到彩云身边服侍她。” 陆玄微微点头。 这样看来,至少一开始彩云与莺莺之间是没有关系的。 “莺莺葬在何处?” “公子您看到那座土山没?”来喜遥遥一指。 借着皎洁月光,能看到离金水河不算远处有座不高的山,夜色笼罩下仿佛陷入沉睡的庞然怪物。 来喜解释道:“这些金水河上的花娘风光时万人追捧,落魄时却凄凉无比,甚至死后连一口薄棺都没有,所以她们共同出钱买下了那座荒山当做坟地,好使这些命苦女子死去后不至于被丢到乱葬岗上,莺莺就埋在那里。” “去看看。” “啊?”来喜声音都变了调。 陆玄睨他一眼:“怎么,害怕?” 来喜身板一挺,拍着胸脯道:“公子说笑了,小的长这么大都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那就走吧。”陆玄率先往坟山走去。 金水河的浮华热闹渐渐远离,夜里的坟山黑漆漆一片,偶尔会有咕咕的鸟叫声传来,越发显得幽静阴森。 来喜提心吊胆往前走,面上装得满不在乎。 “公子,好像就是这里了。” 稀疏月光难以驱散山林中的幽黑,好在眼睛适应了这样的光线,一个个鼓起的坟包看得分明。 来喜倒吸一口冷气:“嘶,真多啊!” 粗粗望去,几十个坟包是有的。 “公子,只有少数坟前立着碑,大多都没有,莺莺一个婢女恐怕也没有立碑。”来喜望着满眼坟头,开始发愁。 黑灯瞎火又没有碑,这还怎么找啊? 陆玄却不急:“看一看哪个坟前有新燃尽的纸灰。” 就算只是伺候花娘的婢女,死后没有立碑,纸钱总有人烧。 二人开始仔细找起来。 过了一会儿,来喜压低声音猛挥手:“公子,这里!” 陆玄快步走过去,果然见那坟前有不少灰烬,还有未完全燃尽的纸钱压在土下。 再观察泥土颜色,能确定是新起的坟。 “你再去别的坟前看看。”为了以防万一,陆玄吩咐道。 来喜把几十个坟包都看过来,返回陆玄身边:“小的都看过了,只有这一座新坟。” 陆玄蹲下身来捻了捻泥土,下定决心:“挖吧。” “挖?”来喜脸色一变,“挖啥?” 陆玄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挖坟,看看是不是莺莺。” 来喜快哭了:“公子,咱们没有趁手工具啊。” 半夜三更在一片坟头里挖尸体,这是堂堂成国公府大公子的小厮该干的事吗? “刚刚过来时我发现山林不远处有一片村落,那些农户家中定然有锄头等物,你去借两把来。” 借? 来喜不确定看着自家公子。 “记得多放些钱。”陆玄淡淡补充。 来喜顿时明白了“借”的意思。 “快点去,我在这里等你。”说到这,少年扬眉,“或者你留在这里,我去借。” 来喜飞快跑了。 少了一个人,山林中似乎越发静了,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突然传来鸦叫声,一只乌鸦展翅从枝头飞向茫茫夜空。 陆玄靠树等着来喜,静静仰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冯橙。 冯大姑娘回去后,定然一直惦记着莺莺的死因。 那丫头好奇心重,说不定一晚上都睡不着。 这么一想,倒是有些同情了。 少年在这没有旁人的幽静林间任由思绪放远。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村子传来急促的犬吠声。 陆玄收回思绪望向那里,神色一瞬扭曲。 来喜这个混账,办事一点不靠谱! 不多时,来喜扛着两把锄头气喘吁吁赶来。 “太惊险了,没想到那家养了一条贼凶的大狗。” “那家主人出来查看了?” “小的离开时听到了脚步声。”来喜表情讪讪。 那狗太可恶了,三更半夜叫这么大声。 陆玄再次望向那边,发现乍然亮起的灯光又熄灭了,犬吠声也停了。 “应该是发现了小的留下的银子。”来喜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陆玄不再废话,从来喜手中接过一把锄头开始挖坟。 主仆二人配合下,新起的坟很快被挖开,现出黑漆漆的棺材。 陆玄放下锄头,亲自把棺盖起开,露出躺在里面的女尸。 来喜捂着嘴凑过去看,发现棺中女尸赫然就是白日溺水的莺莺。 “公子,没找错!” 陆玄点点头。 只要莺莺真的被埋在这里,自然能找到。 “公子,那之后咱们做什么?” 总不会把这女尸背到国公府去吧—— 陆玄深深看来喜一眼。 来喜险些跪下去,这一刻深恨自己的聪明。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人来。”陆玄交代一句,大步离去。 来喜站在坟头间,听着偶尔的鸦叫,看着黑漆棺材中面容青白的女尸,两眼泪汪汪。 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他背着女尸回国公府呢,好歹有公子在身边。 时间缓缓流逝着,对翘首盼着陆玄回来的小厮来说,度日如年不过如此。 “回来吧,回来吧,公子赶快回来吧。”来喜在坟间来回踱步,无意识碎碎念。 他吓得心肝抖,又控制不住去瞄棺中女尸。 刚才还觉得山林里黑漆漆什么都看不清,现在怎么觉得月光这么皎洁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女尸看起来与白日从水里捞出来时有些不一样。 那张青白的脸好像更肿胀了,表情也不同了…… 来喜打了个哆嗦,轻轻拍了一下脸:胡思乱想什么,怎么能自己吓自己呢! 对,他一点都不怕,他长这么大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等等! 来喜脚下猛地一停,汗毛竖起望着棺材的方向,对上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第75章 亲切感 到底是跟在陆玄身边的小厮,对上那双绿油油的眼睛,来喜虽然很想放声尖叫,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他用双手捂着嘴巴仓惶后退,退了几步后又忍着恐惧小心翼翼往前走。 公子对死去的莺莺可重视得很,既然留他守在这里,他就要负责啊。 嘤嘤嘤,公子你怎么还不回来! 来喜眼含热泪,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他要看看那双浮在黑棺上空的绿眼睛是怎么回事。 咦,绿眼睛好像不是浮在黑棺上空。 来喜走近些,瞧出隐约轮廓。 那是什么—— 这个念头刚闪过,就见绿眼睛向他冲来。 “来喜?”一声带着惊讶的轻喊,拉回了小厮濒临崩溃的理智。 “是谁在装神弄鬼!”来喜色厉内荏问。 那双绿眼睛从来喜身边跑过,他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只花猫。 那是一只棕黑纹相间的花猫,难怪踩在棺材盖上仿佛隐去了身形,让人只看到一双绿眼睛。 花猫跑出一段距离,一跃而起。 黑暗中走出一名抱着花猫的黑衣少年。 不对,是两名。 走在后面的黑衣少年表情冷漠,眉眼微垂,手中不知提着什么。 来喜莫名觉得走在后面的少年有几分眼熟。 “你是谁,为什么认识我?”压下这荒唐的念头,来喜厉声问抱猫少年。 既然是人,那就没什么好怕了,他也是练过的。 冯橙见把来喜吓坏了,声音放柔:“那日我与你家公子在清心茶馆见面,我见过你。” 与公子在清心茶馆见面? 来喜不由认真打量少年。 月光皎洁,他看到了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苍白面庞。 来喜打了个寒颤。 该不会是撞见了鬼吧? 好看?鬼想变多好看就能变多好看,他才不上当! 来喜戒备着攥紧匕首。 冯橙笑笑:“对了,那日我戴着帷帽,你认不出也正常,小鱼你总该记得吧?” 见抱猫少年指向身边少年,来喜仔细看了一眼。 天呢,这少年原来拎着两把铲子,他们想干什么? 来喜震惊之余,咦了一声:“好像是见过。啊,你不是那位小娘子的丫鬟吗!” 小鱼面无表情点头。 来喜猛地转头,看向冯橙:“那你是——” 冯橙淡定接话:“与你家公子在茶楼见面的小娘子。” 来喜:“……” 别怪他失声,这样的小娘子他没见过! 缓了好一会儿,来喜才想起来问:“姑娘为何来这种地方?” “你家公子呢?”冯橙反问。 “公子找人去了。”来喜看着冯橙,还惦着先前的问题。 冯橙笑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与你家公子一样。” “挖尸?”来喜险些跳起来,看着冯橙的眼神都变了。 曾几何时,他以为公子铁树开花,还暗戳戳盼着公子早点娶上媳妇。 现在他由衷觉得公子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婚姻大事,要慎重啊! 冯橙没再接来喜的话,快步走到挖开的坟包处,壮着胆子打量棺中女尸。 是白日见过的莺莺没错。 她回去后怎么都无法安心,思来想去,干脆来试一试。 没想到陆玄与她想到了一处。 “公子,您回来了!”来喜发现一道熟悉身影,迫不及待迎上去。 陆玄大步往这边走着,身边跟着两名男子。 这个距离,他看不清冯橙与小鱼的面容,只发现除了来喜还多了两个人。 陆玄不由困惑 他离开一趟,带回来两个人就罢了,为何来喜这里也多了两个? 等走近几步,少年终于认出那两个人是谁。 那一瞬,陆玄神色十分复杂,特别是留意到小鱼拎着铲子后。 冯大姑娘就不能留在家里,让他好好同情一下吗? 她一个小姑娘,竟然带着丫鬟带着铲子还带着猫,三更半夜来挖尸! 等等,更重要的是冯大姑娘怎么会知道莺莺埋在这里? “林兄,拜托了。” 随着陆玄前来的两名男子中,年轻的那个笑道:“咱们之间客气什么。” 趁着两名男子检查莺莺尸体的时候,陆玄走到冯橙面前,低声道:“跟我来。” 冯橙抱着来福,跟着陆玄去了不远处树下。 “你怎么会来?”陆玄压低声音问。 “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与其东想西想,不如来寻找答案。” 陆玄一滞。 这回答可真理直气壮。 “冯大姑娘怎么知道莺莺埋在此处?”陆玄不曾发觉,他一连两问语气越来越差。 冯橙却察觉到了,顿时生出古怪的亲切感。 她还是来福的时候,哪里甘心当一只真正的猫,为了知道想知道的讯息要么偷偷跟着陆玄,要么自己偷溜出去。 被陆玄发现时,他就是这般问她。 有些气恼,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掩藏在这些情绪之下的关心。 陆玄对自己人(猫)特别爱操心,这一点从没变过。 也因此,少年语气虽不好,冯橙不但不觉得生气,还突然生出扑过去的冲动。 曾经惹陆玄生气时,扑过去用胡须蹭蹭他手背,生气的少年就气不下去了。 冯橙拧了自己一下,恢复清醒。 她已经不是来福,也没有胡须了,刚刚的念头太危险了! 陆玄留意到少女拧自己的动作,眼神微妙:“冯大姑娘不必如此——” 回答不出就算了啊,拧自己何必呢? 冯橙悄悄翻了个白眼,低声解释:“我问了我三叔。” “你三叔?” “是啊,我说莺莺太可怜啦,听说这样的人死后只能一卷草席埋了。三叔就告诉我金水河的人若是没了,会葬在附近土山上。” 陆玄嘴角微抽:“令叔知道得真多。” 少女弯唇笑:“主要是来得多。” 陆玄想一想冯锦西的模样,微微抿唇。 果然叔叔不像叔叔的样子。 “对了,陆大公子怎么知道莺莺埋在此处的?” 陆玄呼吸一窒。 这丫头问题怎么这么多! 见对方眼巴巴等着答案,少年一脸淡然:“哦,晚上去了云谣小筑,打听到的。” “原来陆大公子去见彩云了。” 陆玄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从那冷白如玉的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 “嗯。”少年若无其事应一声。 第76章 收获 “彩云长得好看吗?” 陆玄皱眉:“一直蒙着皂纱,看不出来。冯大姑娘为何关心这个?” 现在要查的重点难道不是彩云与学子陶鸣之间的关联么,她长得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 冯橙诧异看陆玄一眼:“这不是顺便就问到了。” 陆玄略一沉吟:“冯大姑娘若是好奇彩云长相,明日有时间的话可以与我一起来金水河游船。” “陆大公子约了彩云?” 陆玄颔首:“嗯。” “那好啊。”冯橙笑盈盈应下。 “走吧,去那边看看。”陆玄往莺莺的坟头方向抬了抬下巴。 那里两个人正忙碌着,来喜用陆玄带回来的黑布围住灯光,以防有人无意间往土山这边瞧发现异常。 冯橙低声问:“陆大公子带来的是什么人啊?” “年轻的那个姓林,是刑部查案的好手,年长的那个是名仵作。请他们过来看看莺莺的死有没有蹊跷。” 白日官差虽来过,可那些人是个什么水平就不必说了。 再者每到这个时节总有人溺水,或是寻短见,或是意外失足,人们发现溺水的尸体报官后,若查不出身份,便由官府把尸体送去义庄安置。 没有明显外伤的溺死者,谁会费心查呢。 “等会儿若是问起,我就说你们都是我的手下。”走过去时,陆玄低声道。 冯橙点点头,示意明白。 随着走近,尸体散发出的特有气味越发浓郁。 “林兄,查得怎么样?”陆玄开口问。 姓林的年轻人走过来,分出眼风看了看冯橙,道:“没有外伤,不过小腿处有不太明显的擦伤。另外,老王从尸体中检出了药物残留。” “药物?”陆玄挑眉,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收获。 “对,老王利用一种药粉可以检测出来尸体内有无药物残留。如果有,滴入溶了药粉的水中后颜色会发生变化……”林姓男子简单解释了一下,“是老王多年摸索研究出来的,具体就不说了,总之女尸生前应该服用了某种药物——” “应该是迷药。”散发着独特味道的老王走过来,接话道。 陆玄虽觉这味道十分不友好,面上却半点不露:“这是不是说明女子是服用了迷药后被人丢入水中的?” 老王点点头:“可以这么说,毕竟昏睡的人不可能自己跳进水里。” “今晚劳烦你们了。”陆玄拱手。 老王忙侧开身:“公子折煞小民了。” 在大魏,仵作是贱业,老王虽是一等一的仵作,却不敢受陆玄这一礼。 林姓男子与陆玄是朋友,态度就随意多了:“接下来陆兄如何打算?若没有别的安排,我要把这女尸带回去,好好查一查这桩命案。” 一个溺死者查出体内有迷药,这就是凶案,那他就要管一管了。 “这女子的身份我知道,不过暂时还请林兄不要打草惊蛇,我还有别的安排。” 听陆玄这么说,林姓男子很给面子答应下来。 陆玄又道:“这么热的天尸体无法久放,为了留住证据将来与人对质,回头我送些冰过去。” 林姓男子一笑:“这样当然好,我正发愁呢。” 夏日的冰块金贵得很,他可用不起。 “那就趁着天还未亮把尸体运走吧。来喜——” 来喜双眼含泪望着陆玄:“公子——” 公子您好好看看啊,小的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 面对无助的小厮,少年面无表情:“又不是让你直接背尸,不是有棺材么。” “小的一个人背不动啊。” 小鱼一声不吭走向黑棺。 来喜一看,险些跳起来,追过去连声道:“我来,我来!” 要是让小鱼背动了,不显得他太无用了。 最后二人合作,抬着棺材离开了山林。 路上黑漆漆的,连金水河上的丝竹声都歇了,好在京城没有宵禁的规矩,一行人顺利把装着莺莺尸体的棺材弄了回去。 林姓男子难掩疲惫:“陆兄,那我先等你那边的安排。” “今夜辛苦了。”陆玄道了谢,与林姓男子告别。 走到岔路口,冯橙停下来:“陆大公子,我们也在这里分开吧。” “我送你回府。” “不用,这个时候遇不到人,再说还有小鱼和来福。” 想想小鱼的身手,陆玄没再坚持:“那明日我在老地方等你。” “好。” 目送冯橙远去,陆玄转过身:“走吧。” 来喜终于忍不住问:“公子,来福是谁啊?我怎么瞧着只有冯大姑娘与小鱼两个人?” 陆玄看来喜一眼,唇角微扬:“来福是那只花猫。” 来喜:“……” 缓了一下,小厮神色复杂问:“公子,冯大姑娘那只猫……该不会是您取的名儿吧?” 少年语气淡淡:“我怎么可能给一只猫取这种名儿。再说,那是冯大姑娘的猫。” “呵呵,这也太巧了。”来喜干笑,不知说什么好。 忽然觉得“来喜”这个名字没法要了。 “公子,您是不是对冯大姑娘说过小的叫来喜?”想到山林中那声熟络的唤,来喜有些感动。 公子还会特意告诉冯大姑娘他的名字,这说明他在公子心中的地位比自己想得还高呢。 陆玄淡淡瞥小厮一眼:“你想得太多了。” 眼见少年大步往前走,来喜急忙追上去。 嗐,公子还不承认。 晚秋居中,白露已经等得望眼欲穿,总算等到了冯橙回来。 “什么味道?”白露动了动鼻子,一脸嫌弃看着小鱼,“小鱼,你不会是掉臭水沟了吧?” 等等,姑娘和来福好像也不香了。 白露正疑心,小鱼平静解释:“尸臭。” “什么?”白露急忙捂住嘴,堵住尖叫。 “去打水吧,我们都要洗一洗。”冯橙困意袭来,吩咐白露。 沐浴更衣后,冯橙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犹不忘叮嘱白露:“白天还要出门,到时间记得叫醒我。” “是。”白露应了,问起另一件事,“那早上长宁堂的请安姑娘还去吗?” “不去了,就说我身体不舒坦……”话没说完,少女已经呼呼睡了。 第77章 开门见山 阳光洒满了闺房,白露挽起雨过天青色的幔帐,俯身轻喊:“姑娘,该起了。” 冯橙翻了个身,背对着侍女继续睡。 白露无奈笑笑,声音微微抬高:“姑娘,该起了,您不是还要出门吗?” “什么时辰了?”冯橙猛然坐起,睡眼朦胧问。 “巳初时分了。” 少女眼神渐渐恢复清明,打着呵气下了床榻。 离着约定的时间还早,不急。 陆玄挺体贴,知道金水河上的人起得晚,约彩云的时间也晚,便宜了她多睡一会儿。 一番洗漱,冯橙带着小鱼准备出门。 白露有些不安:“早上才去长宁堂说您身子不适,您这时出门的话,若是传到老夫人耳里恐怕不太好。” 冯橙蹙眉:“说得也是,那就翻墙出去吧。” “翻墙?”白露以为听错了。 虽说昨夜姑娘就是翻墙进来的,可那是大半夜,青天白日姑娘把“翻墙”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合适吗? “正好不用到外面再换男装了。” 眼见利落换了男装的自家姑娘往外走,白露死死拽着她衣袖:“姑娘,万一让人看见怎么办!” “园中花木繁茂,方便遮掩身形。后门出去就是一条小巷,平时少有人走,我和小鱼从那边翻出去。” 白露依然抓着冯橙衣袖不放:“姑娘,婢子还是担心被发现——” 万一被发现呢?事情总有个万一不是。 “被发现——”冯橙认真想了想后果,“祖母鲜少出长宁堂,二婶在礼佛,母亲与三妹发现了肯定站我这边,只有二妹有些麻烦,不过昨日祖母不是答应她今日去万福寺上香,恐怕等我回府她还没回来呢。” 白露晕乎乎听着,竟觉得自己在瞎操心。 “万一被下人发现呢?” 冯橙笑笑:“丫鬟婆子更不必担心,到时候你抱着来福守在那里,见谁往那边走就放来福,对方就留意不到别的了。” 白露险些哭了。 姑娘想得太“周全”了。 这个时候,负责庭院洒扫的下人早已干完了活,离着各院去大厨房领午膳又还早,园中鲜少见到下人经过。 眼见冯橙与小鱼顺利翻过墙头,白露大大松了口气。 可算是没出意外。 “白露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一道声音响起,白露立刻感觉到怀中花猫蠢蠢欲动。 现在不用扑啊! 白露死死抱紧来福,冲说话的小丫鬟笑笑:“我在遛猫呢。” 小丫鬟吃惊看了扭动身体的花猫一眼:“原来猫还需要遛啊?” “是呢,来福吃得多,精力好,需要遛一遛。” “喵?” 感觉到怀中花猫的不悦,白露忙道:“好了,不和你说了,来福等急了。” “白露姐姐慢走。” 白露回头看了一眼笑容甜美的小丫鬟,暗松口气。 这丫头可不知道自己多幸运,再早来那么一会儿,来福就要扑她脸上了。 冯橙与小鱼落在偏僻的长巷中,大大方方往外走去。 长巷的出口就是繁华街道,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无人留意这样随处可见的巷子。 冯橙随意扫了眼四周,扬起的唇角突然凝住。 糟了,是三叔! “小鱼,换个方向走。”冯橙镇定转身,快步往前走。 小鱼默默跟上。 冯锦西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面露狐疑。 怎么瞧着往那边走的那道背影挺熟悉? 嗯,估计是哪个朋友吧。 冯锦西很快抛开疑惑,走进了尚书府。 冯橙在清心茶馆与陆玄汇合,一起前往金水河。 游船早已准备好了,是一座中等画舫,比起昨日冯橙坐的那只小船要宽敞气派多了。 趁着来喜去云谣小筑接人,冯橙谈起昨夜的发现:“陆大公子,我有个问题想不通。” “等会儿人来了,就不要叫我陆大公子了。”陆玄提醒道。 冯橙想了想,试探问:“陆兄?” “嗯。”陆玄点点头,不知怎的,突然想到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少女追到窗边急急喊的那声“陆玄”。 “陆玄”好像比“陆兄”更好听。 “那陆大公子可以叫我‘冯兄’。” “你刚刚不是说有问题想不通么?”少年无奈扯了扯唇角。 一个称呼而已,怎么觉得她还挺雀跃? “假如害死莺莺的是彩云,她为何不直接推人下水,还要用迷药?毕竟在金水河上推人下水很方便。” 陆玄显然考虑过这个问题,道:“或许莺莺水性好,落水后淹不死。哪怕不会水,落入水中难免挣扎呼救,万一引来旁人就暴露了。保险起见,在她失去意识后把人丢入水里最稳妥。” 冯橙不由点头:“陆兄说得有道理。” 少年轻咳一声:“稍作分析便知道了。” 这也不值当夸赞。 冯橙深深看他一眼。 某人的得意都要扑出来了,可惜没有尾巴。 陆玄意识到这样有打击人家小姑娘的嫌疑,忙转移话题:“冯兄昨日睡得还好吧?” 话一出口,又尴尬了。 对面坐的毕竟不是真的“冯兄”,讨论睡觉这个问题不大合适。 好在这时来喜终于领着彩云上了画舫,扬声道:“公子,彩云小姐到了。” 陆玄暗松口气,脸上笑意不由真了几分:“请过来吧。” 来喜瞧在眼中,想翻白眼。 公子您还假戏真做了是不,见到花娘笑成那样,有没有考虑过与您有着共同爱好的小娘子的心情? “这是我们公子。”到了近前,来喜对彩云道。 彩云面上依然覆着皂纱,对着陆玄福了福:“奴家见过公子。” 说罢她一双美目从冯橙面上扫过,眸中疑惑一闪而逝。 “坐。”陆玄没有向彩云介绍冯橙的意思,冲她冷淡点头。 彩云在不远处的锦凳坐下来。 “彩云小姐可以把面纱取下了吗?” 彩云柔顺点头,取下皂纱,露出一张清丽可人的面庞。 少年面无表情盯着那张脸。 彩云一时不知该害羞还是若无其事,正纠结着,就听少年凉凉问:“彩云小姐认识陶鸣吗?” 在花娘愣住的瞬间,陆玄淡淡补充:“在清雅书院读书的陶鸣。” 第78章 抓人 彩云表情僵硬了一瞬,恢复如常:“公子在说什么,奴家怎么听不懂?” 陆玄定定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中盛满冷光:“彩云小姐如果不记得在清雅书院读书的陶鸣,那在金水河溺水身亡的陶鸣呢?” 彩云脸色一白,强笑道:“奴家真不知道公子提到的陶鸣是谁。如果公子不是叫奴家陪您游河的,那奴家就回去了。” 见她起身,少年手腕一甩,一柄匕首插在她脚边船板上。 冯橙一惊。 这个威胁人的方式有点危险啊,要是把船板扎漏了怎么办? 凫水这个技能她还没掌握。 彩云立在原地,错愕望着陆玄:“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即便奴家只是个花娘,杀人也是犯法的。” “杀人确实犯法,所以你才不敢承认认识陶鸣?”陆玄淡淡问。 “公子不要乱说,奴家怎么可能杀人呢!” 少年伸手入怀取出折起的画卷,打开后摆在桌几上:“看一看。” 彩云迟疑往前走了两步,待看到画上女子,瞳孔猛地一缩。 那画上女子,赫然是昨日死去的莺莺! 不,还是有些不一样。 彩云仔细打量,发觉画上莺莺多了几分稚气。 “这是——”她惊疑不定望着陆玄。 陆玄冷冷道:“陶鸣溺水身亡之前,你的侍女莺莺去清雅书院找过他。” 他懒得卖关子。 就算耐着心思与彩云熟悉起来,想问个明白终究还是要摊开了说。 再说,他等得,莺莺的尸体可等不得。 彩云因为太过震惊,愣住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三年前莺莺去找陶鸣不但被人看见了,还画了下来。 陆玄留意着彩云表情变化,扬唇一笑:“现在彩云小姐还要告诉我不知道陶鸣是谁吗?” 彩云垂眸犹豫了片刻,终于点头承认:“如公子所说,我确实知道陶鸣。” “愿闻其详。”少年往后一仰,懒懒靠着椅背。 冯橙也懒懒靠着椅背,从食盒中摸了条糖渍橙皮吃。 彩云沉默了一瞬,苍白着脸道:“我虽知道陶鸣,但与他接触不多,真正和他熟悉的……是莺莺。” 陆玄挑眉:“彩云小姐说明白点。” 彩云苦笑:“是这样,陶鸣有一次随着朋友来云谣小筑玩,那是我们第一次见。他好像家境不是很好,并不怎么往我跟前凑,后来又随朋友来了几次,不知怎么就和莺莺熟悉了……” 冯橙听着彩云的讲述,吃下第二条糖渍橙皮。 来找花娘玩,喜欢上了花娘的丫鬟? 这故事可与话本子上的不一样。 彩云继续说着:“后来我发现莺莺与陶鸣之间有了情意,对她偶尔去清雅书院找陶鸣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陶鸣溺水身亡的消息传来后,莺莺很是伤心,她昨日投河自尽恐怕也是因为妈妈逼她接客,觉得对不起死去的情郎……” 说到这里,彩云抬手拭泪。 美人垂泪,惹人怜惜。 少年却面无表情:“那你刚才为何否认认识陶鸣?” 彩云一顿,咬唇解释:“陶鸣三年前溺水身亡,莺莺昨日投河自尽,他们二人都死了,奴家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哦,莺莺真的是投河自尽么?”少年似笑非笑问。 彩云脸色一变:“公子这是何意?” “随便问问。”陆玄见冯橙吃得有滋有味,也从食盒里捡起一条糖渍橙皮慢慢吃着。 彩云委屈不已:“公子难道以为莺莺是被奴家害的?公子尽可以去打听,前几日妈妈一直逼莺莺接客,莺莺定是一时想不开才寻了短见。若说是奴家害的,奴家有什么理由呢?” “是啊,什么理由?”少年反问。 彩云脸色十分难看,咬牙道:“没有理由,所以与奴家无关。公子若是不信,大可请官府去查。” 陆玄弯唇笑笑,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那看来是我想多了。” 彩云暗松口气,屈了屈膝:“公子若是没有别的要问,奴家就告退了。” 陆玄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轻响:“彩云小姐是不是忘了为什么来的?” 彩云一怔。 “来都来了,我银子也花了,彩云小姐难道连一首小曲儿都不唱就要走?” 彩云险些控制不住表情。 “二位公子想听什么?”平复了一下情绪,彩云强笑着问。 “冯兄想听什么?”陆玄问冯橙。 冯橙呆了呆。 她怎么知道花娘都会唱什么。 陆玄很快反应过来:冯大姑娘不知道。 嗯,其实他也不知道。 少年若无其事对彩云道:“就那首《雨霖铃》吧。” 琵琶声响,哀婉幽怨的歌声渐渐传开。 就在彩云拨弄丝弦唱歌的时候,来喜悄悄吩咐人去给林姓男子传信。 林姓男子接到信后,立刻领人赶往金水河。 白日的金水河虽有画舫游船来往,却少了晚上特有的旖旎热闹,那名为云谣小筑的画舫更是安安静静。 随着一队官差到来,立刻打破了这份宁静。 “不知大人有何贵干?”得到信儿的鸨母笑容满面迎出来,心中却泛起了嘀咕。 莫不是为了莺莺的事吧? 不应该啊,莺莺一个寻短见的短命鬼值当这么多官差过来? “莺莺是云谣小筑的人吧?”林姓男子问。 鸨母一听果然是因为莺莺,倒不算紧张,笑着称是。 “你是这里主事的?” “是。”鸨母这时候觉得不大对劲了。 林姓男子神色淡淡:“那就请你随我们走一趟,对了,还有莺莺服侍的那位花娘,也请她出来。” 眼见两名衙役上前来,鸨母急了:“这是怎么回事啊?大人,您能不能说清楚——” “莺莺并非自杀,而是被人谋害。这是命案,劳烦你与花娘彩云去一趟衙门。” “不可能,莺莺一个婢女,谁会杀她啊!”鸨母一万个不信。 林姓男子懒得再解释,冷冷问道:“那名花娘呢?” “彩云陪客人游河去了。”鸨母下意识回答。 林姓男子冲属下挥手:“先把她带走。” “大人,大人您不能这么做啊——” 鸨母不断挣扎着,突然一静。 第79章 分开审讯 彩云脸色雪白望着鸨母:“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你是彩云?”未等鸨母开口,林姓男子问。 “我是,你们——” “一起带走。”林姓男子淡淡吩咐一声,大步往前走去。 立刻有两名衙役上来去拉彩云。 “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鸨母这才找回声音:“彩云呐,这些差爷非说莺莺是被谋害的,莺莺是服侍你的丫鬟,你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彩云心中一沉,立时想到了那位陆公子的话。 那位陆公子才怀疑过她,她刚回来便遇到了来抓人的官差,这一切定然不是巧合! 她这般想着,面上一脸无助:“我也不知道啊,莺莺不是投河自尽的吗?” 鸨母使出千斤坠身子往下沉:“大人怎么能随便抓人呢?大人可能不知道,韩首辅家的公子很喜欢我们彩云,今晚说好要过来的。” 林姓男子微微挑眉:“韩首辅家的公子?” “没错。”鸨母顿觉腰杆直了。 林姓男子冲画舫上一名小丫鬟招手。 小丫鬟怯怯走过来,不明所以。 “今晚韩首辅家的公子若来这里找彩云,就请他去刑部衙门找,我林啸在那里等着。” 鸨母顿时惊了。 这位过分年轻的大人是什么来历啊,竟连韩首辅家的公子都不惧? 一名衙役忍不住道:“妈妈还是省省吧,我们大人也不是吓大的。” 鸨母双眼翻白,就要晕过去。 “晕了会被拖着走。”那衙役再次提醒。 鸨母:“……” 被带到衙门后,令鸨母与彩云没想到的是,二人竟被分开关了起来。 审问鸨母时,在场除了林啸,还有陆玄。 “昨日莺莺的尸体被发现,人们都说是你把她逼死的。”林啸平静开口。 鸨母激动啐了一口:“呸,谁嘴里乱喷马粪呢!” “这么说的人很多,说你逼迫莺莺接客。” 鸨母一滞,激动的表情转为讪讪:“花船上的事儿,怎么能叫逼呢?” 花船是什么地方?本就是青楼妓馆,装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再说,大人不是说莺莺是被人谋害的吗,那可与奴家无关了。”鸨母想到被带到这里的原因,底气又足了起来。 林啸眸光微闪。 看鸨母的反应,应当不是害莺莺的凶手。 他紧紧盯着鸨母:“那你说说,谁最可能害莺莺?” 鸨母张嘴要说,突然反应过来:“大人,昨日莺莺的尸体被捞上来时已经有差爷检查过,连一点外伤都没有,您凭什么说她是被谋害的?” 林啸余光扫一眼陆玄,面不改色道:“昨夜有人去盗莺莺的坟,被人发现报官,本官出于习惯命仵作验尸,发现莺莺体内有迷药残留——” “迷药?”鸨母大惊,“这都能查出来?” 林啸看她一眼,语气冷淡:“害怕了?” 鸨母忙摇头:“人又不是奴家杀的,奴家怕什么?奴家是太吃惊了。” “莺莺体内查出迷药,证明她死于谋杀。本官问你的话若胆敢隐瞒,以重罪论处,你可明白?” 鸨母惊惧点头。 “那你便说说莺莺与谁有矛盾,与谁走得近。” 鸨母拧眉思索:“没听说与谁有矛盾呀,她一个婢女能与人有什么矛盾,又不是想当行首的花娘。至于与谁走得近——” 鸨母下意识看了看林啸,面带迟疑。 林啸面无表情看着她。 鸨母心想:这年轻人简直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头。 “莺莺是彩云的婢女,当然与彩云以及另一个服侍彩云的小丫鬟走得近。不过这不能代表什么吧,彩云平时待莺莺很不错,完全没有理由害她。” “根据莺莺的大致死亡时间,她是最具有行凶条件的人。” “你什么时候动的让莺莺接客的心思?”一直默默不语的陆玄突然开口问。 鸨母看了陆玄一眼,咦了一声:“公子,咱们是不是见过?” 林啸震惊看着陆玄。 “哎呀,您不是今日约了彩云游湖的那位富家公子嘛!” 林啸:? “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少年面如冰雪,令鸨母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原来这位也是查案的大人。 “就几日前吧。船上有个花娘病了,奴家想挑选一个新人,谁想到那丫头倔得狠,死活不愿意。大人您说说,花娘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不比当个伺候人的丫头强,我能害她吗?” 陆玄耐心听完鸨母的抱怨,再问:“莺莺容貌不算出挑,论年纪也不小了,你为何选中了她?” “我们莺莺也是个可人的丫头。”鸨母下意识反驳,随后愣住。 莺莺当然不丑,即便是个丫鬟,她也不可能买个丑的放花船上。可真要说起来,莺莺的姿色在云谣小筑只算中等。 还有这位大人提到的,莺莺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以培养新人来看,其实年纪有些大了。 那她当时怎么选中莺莺了呢? 鸨母努力回忆着,突然目露惊恐:“奴家想起来了,是彩云!” 陆玄与林啸对视一眼,等着鸨母继续说。 “奴家无意中听到彩云对晓燕,哦,就是她的另一个丫鬟感叹,说莺莺性情讨喜,容貌可人,一直伺候她可惜了。若是当年那位公子还在,说不定早就给莺莺赎身了。” 说到这里,鸨母神情变得很复杂:“奴家当时一听,就想到了挑选新人这件头疼事上。一个跟在花娘身边的小丫鬟竟能引来某位公子垂青,说明这丫头有潜力,培养好了说不定能大放异彩呢。奴家就是动了这个念头,选中了莺莺……” 寒意窜上脊背,令她脸色越发难看。 不着痕迹引导她选中莺莺,而莺莺并不愿意,莺莺死后人们便会以为莺莺是被她逼得寻了短见。 如果猜测是真的,彩云也太可怕了! 鸨母双腿发软,遍体生寒,想一想曾经训斥彩云的情景,忽然觉得能平安活到现在太不容易了。 陆玄见没什么可问了,冲林啸微微点头。 林啸会意,吩咐手下看好鸨母,随陆玄一起去见关在另一处的彩云。 第80章 开口 昏暗的牢房中,彩云安安静静垂着头,让人看不清面上表情。 听到脚步声她很快抬头,当看到走在林啸身边的黑衣少年时,面露错愕。 所谓的陆公子,竟然是官府中人! “彩云小姐说说害莺莺的原因吧。” 陆玄开门见山一句话,令彩云脸色骤变。 与他一起过来的林啸并未出声,把审讯节奏交给好友。 受害者尸体是好友挖出来的,花船是好友逛的,花娘是好友约的。论对这个案子的熟悉,当然是好友。 “奴家现在是不是该叫您陆大人?”彩云定定望着陆玄问。 陆玄语气冷漠:“随意你叫什么,请回答问题。” 彩云缓缓绽出一抹苦笑:“陆大人是不是对奴家有偏见?想来也是,今日在画舫上陪着您的那位朋友是位姑娘吧,您又怎么会是流连金水河的人……” 林啸震惊望着好友。 “不要说这么多废话。” 彩云抿了抿唇,红了眼圈:“奴家早就说过了,莺莺服侍奴家多年,奴家一直待她如姐妹,有什么理由害她呢?莺莺分明是不愿接客才投河自尽,陆大人却逼着奴家承认是杀人凶手,莫非奴家有得罪大人之处?” 陆玄冷笑:“莫要高抬自己,你还没机会得罪我。彩云小姐巧舌如簧,可惜却不知道仵作在莺莺尸体中发现了迷药残留。” 彩云面色大变。 这一刻,所有的镇定都变得不堪一击。 她之所以处变不惊,就是笃定无人能发现莺莺的死是谋杀。 明明是溺死而毫无外伤的人,为何会引起这位陆大人的怀疑,进而从莺莺尸体中查出了迷药? 是与……清雅书院的陶鸣有关? 彩云心跳急促,手心湿漉漉全是冷汗。 少年冷清的声音再次响起,落入彩云耳里全成了刮骨刀:“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莺莺是昏迷后被丢入水中的。昨天白日彩云小姐对官差说临睡前还见过莺莺,你的另一个丫鬟晓燕也是一样说法。莺莺作为近身服侍你的丫鬟,那个时候谁最有机会下手,不用我再多说吧?” “我没有害莺莺的动机!再说,与我睡在一处的除了莺莺还有晓燕!” “不,你有。” 彩云望着面如冰雪的少年,心往下坠。 “彩云小姐可能忘了一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莺莺从七八岁被卖到云谣小筑到十七岁死去,一直做的都是丫鬟活计,突然被鸨母选中接客总有个原因。就在刚刚,鸨母已经承认是听了你的诱导,才挑中了莺莺!” 听陆玄讲完鸨母那番话,彩云强撑着反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明明只是感叹莺莺时运不济,怎么能想到会勾起妈妈那番心思。” “好一个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条线指向你可以说是巧合,两条线、三条线指向你,彩云小姐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一直没说话的林啸适时开口:“彩云小姐,从查案来说,有了这些线索已经可以给你定罪了。” 彩云面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她自然知道的。 别说有这些线索,多少案子只凭推测便可以定案了。 “动机呢,我有什么害莺莺的理由?”彩云不甘挣扎。 陆玄平静道:“因为清雅书院的陶鸣。” 彩云眼神一紧。 少年挑眉嗤笑:“彩云小姐不会真以为那番话能糊弄人吧?陶鸣家境寻常不假,可他却是清雅书院出类拔萃的人物,师长寄予厚望,同窗敬佩簇拥,金榜题名指日可待。这样的人会见了你一个在金水河不算拔尖的花娘心存自卑不敢靠近,退而求其次喜欢上你的小丫鬟?” 了解到陶鸣与杨文互不服气对方,足够让他知道陶鸣此人心存傲气,绝不是那种因为家境寻常自卑诺诺之人。 彩云依然不服:“照大人这么说,男子喜欢一个女子就只看身份、容貌这些?” 陆玄笑笑:“以娶妻为目的当然不会只看这些表面,但彩云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男子去金水河消遣,不看哪个花娘好不好看,弹琵琶好不好听,看谁老实勤快吗?” 这番话毫不留情,令彩云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陆玄盯着彩云,冷冷道:“与陶鸣有交集的是你,莺莺作为你的丫鬟,是给你们传话的人。” “好,就算如此,我害莺莺做什么?”被步步紧逼,彩云无法再辩解与陶鸣的关系。 “因为陶鸣的溺水与你有关!而你害陶鸣,与迎月郡主的失踪有关!” 此话一出,彩云浑身一颤,林啸亦是吃了一惊。 好友追查的竟然是连环案,甚至还牵连到迎月郡主的失踪? 陆玄目不转睛盯着彩云:“知道你和陶鸣过往的只有莺莺,当你察觉有人在寻找莺莺,怕莺莺暴露了你的秘密,于是选择借刀杀人。彩云小姐,我说得可对?” 彩云脸色惨白,呼吸加重:“奴家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杀害莺莺是死罪,承认谋害陶鸣也不会死上第二次。彩云小姐可以不说,但我既然查到这里,还会继续查下去,就是把金水河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真相。” 这番话犹如重锤击在彩云心头,彻底击碎了她的心防。 她垂着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许久后终于缓缓抬起头来,颤抖着唇道:“我说……” 陆玄与林啸对视一眼,扬了扬唇角。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响起女子幽幽声音:“三年前我与陶公子结识,他很欣赏我的歌声,但因为秋闱在即,不想传出与歌妓来往过密的名声,所以我们一直暗中来往,负责传信的便是莺莺。不料有一日,一位来过云谣小筑几次的客人突然让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彩云挣扎一瞬,道:“他让我把一道难题讲给陶公子听,并设法让陶公子在某个时候以这道难题挑衅一位叫杨文的清雅书院学子。” “那时你既然与陶鸣关系不错,为何会替一位来了几次的客人办事?” 彩云面上闪过尴尬,顿了一下道:“那位客人许以重金,我很难不心动……” 第81章 别着急 对于彩云给出的理由,陆玄不置可否,继续听她说下去。 “我按着那位客人的吩咐与陶公子约定好这件事,等到有一日那位客人来找我说可以行动了,便打发莺莺去给陶公子传信,然后……”彩云沉默了片刻,接着道,“然后没过两日,便听说了迎月郡主失踪的消息。” 当年长公主府为了寻找迎月郡主几乎把京城都翻了过来,连金水河这样的地方都没放过。 所谓的名声、流言,对长公主府来说都是狗屁,什么都不如把迎月郡主寻回来重要。 也因此,迎月郡主失踪一事在京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们茶余饭后议论了许多天才平息。 “当时我害怕极了,总疑心迎月郡主的失踪与那位客人交代的事情有关。陶公子也起了怀疑来找我质问,那段时间他陆陆续续来过几次,我越来越难以应付。有一日那位客人又来了,他让我——” 四目注视下,彩云白着脸缓缓道:“他让我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陶鸣溺水那日是去了一家叫红杏阁的画舫,并没有去云谣小筑,讲讲你是如何动手的。”陆玄淡淡道。 彩云越发心惊,不料对方竟了解这么多,话已经说到这里,自然没必要再隐瞒。 她牵了牵唇角,笑意透着苦涩:“那晚红杏阁有位清倌初次待客,去了很多客人,我与陶公子约好在那里见面。” “等一下。”林啸打断彩云的话,面露狐疑,“彩云小姐乔装打扮去的?” 彩云点头:“我装扮成一名普通书生去的。” “你是云谣小筑的花娘,与陶鸣约在红杏阁见面,他不觉得奇怪吗?” “我对他说我让他挑衅杨文的原因与红杏阁有关,他若想知道这些日子一直追问的答案,我在红杏阁告诉他,他听了自然答应了。” 林啸嘴角微抽。 这女子太可怕了,简直把那书生吃得死死的。 “我们分开去的,当日去的客人很多,像我们这种穿戴寻常的自然无人留意。喝了几杯酒后我叫陶公子去外头船栏边说话,那时人们都在厅中热闹,我就找准机会把他推了下去……”彩云回忆着往事,面色苍白。 “即便是乘人不备,你一个弱女子把一名男子推入水中也不容易吧?”林啸再次提出疑问。 彩云垂眸道:“陶公子个子不高,人也很瘦,喝了几杯酒后有了酒意,得手并不困难。” 林啸看向陆玄。 陆玄微微点头。 他打听到的情况,陶鸣体型特征确实如此。 “据我得来的消息,陶鸣酒量不怎么样,那时他既已对你起了疑心,相约见面不急着把事情问清楚,还有心思喝酒?” 彩云眼神古怪看陆玄一眼:“我与陶公子毕竟有一段情分在,引着他喝几杯酒又有何难?” 这位冷漠如霜的少年大人,该不会还不懂风月之事吧? 陆玄拧眉看向林啸,眼里透着询问:真有这么蠢的男人吗? 林啸面无表情与小伙伴对视。 他怎么知道! 气氛尴尬了一瞬,陆玄若无其事接着问:“事后你如何脱身?” “那就更简单了。等他沉下去后我喊了一声‘有人落水了’,趁人们聚过来时悄悄离开了红杏阁。” “那位客人是什么人?” 彩云摇头:“奴家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 彩云无奈道:“来云谣小筑这种地方,并不是所有客人都会自报家门。” “那人让你办了这么大的事,你却说丝毫不知道那人身份。彩云小姐,我要怀疑你坦白的诚意了。”陆玄语带警告。 彩云蹙了蹙眉,竭力回忆着:“那位客人好像是一位行商,每年留在京城的时间不长。他自称朱老爷……对了,有一次在画舫上遇到熟人,奴家听那人叫他成业兄……” “彩云小姐这不是知道挺多的。”少年似笑非笑。 彩云又气又恨,抿了唇不吭声了。 “林兄,你若有想问的就继续审,我去查查那个人。” 眼见少年快步走出去,彩云下意识松口气,转而想到将要面临的命运,神色黯然。 陆玄离开刑部衙门,直接去了清心茶馆。 冯橙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一见少年出现险些扑过去。 “怎么样?” 看着少女强行止住的身体,陆玄微微挑眉。 以他习武多年的经验判断,刚刚冯大姑娘的动作是想扑过来吧? 扑进他怀里? 发现这一点,少年犹豫了。 冯大姑娘这样会不会太直接了些? 他们还没那么熟,如果她真的这么做,那他怎么办? “陆大公子怎么不说话?”见陆玄不知想什么想入了神,冯橙开口催促。 陆玄回神,不动声色道:“彩云承认杀害了莺莺,还承认杀害了陶鸣,并供出是一位叫朱成业的客人指使她这么做的。” 冯橙面露惊喜:“竟然问出这么多?” “嗯。”少年矜持点头。 “难怪陆大公子说你那位林姓好友是刑部查案的好手,审问还真是顺利——”冯橙说着说着,发现对方脸色有些不对劲。 以她对某人的了解——明白了,夸错了! 冯橙语气一转:“不过还是幸亏了陆大公子,迎月郡主失踪三年都毫无线索,陆大公子一插手便有了进展……” 静静听冯橙夸完,少年心里舒服了,矜持着道:“现在这个朱成业是关键,我这就着手调查。冯大姑娘就不要在茶馆干等了,早些回府吧。” 冯橙当然知道出门太久不合适,在这干等着也没意义,遂点点头。 “有了进展,我会联系你。”少年清清喉咙,以若无其事的口吻道,“冯大姑娘也不要太着急。” 拥抱什么的,他觉得还太早了吧。 眼见少年快步走了,冯橙陷入了沉思:让她不要太着急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她对找出迎月郡主失踪真相过于急切了吗? 算了,不想了。 对于这等小事,冯橙并不会较真,从荷包里摸出一根小鱼干吃下,拍了拍手:“小鱼,回府。” 第82章 这个侄女没法要了 长而窄的巷子,因为两侧高高的围墙挡去了大半阳光,越发显得幽静。 冯橙带着小鱼大大方方走在其中,一直走到适合翻墙处,没有遇到一个人。 这种高门大户的后巷主要方便夜香郎来往,时间久了难免有些味道,平日自然少有人走。 “小鱼,你先上。” 小鱼微一点头,脚下一蹬身子跃起,双手便攀住了墙头,随后利落翻了过去。 冯橙紧随其后翻墙而入,轻盈落地后保持了一瞬下蹲姿势,感觉到面前阴影缓缓抬头。 “三叔?” 冯锦西脸色发黑,把大侄女拽起来:“你跟我过来!” 瞧瞧他发现了什么! 回府时他瞧见一道有些熟悉的背影,以为是哪位朋友,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走着走着,他终于想到了:府外看到的那人穿的衣裳他也有这么一件啊,而他把那套衣裳给了大侄女。 再想想那道背影的身形—— 冯锦西越琢磨越可疑,干脆去了晚秋居,结果没见到人。 那时候,他非但不觉得放心,反而生出果然猜中的感觉。 他以前溜出去的时候,也是这么交代小厮的! 拉着冯橙在一株玉兰树下站定,冯锦西咬牙切齿:“你那个大丫鬟白露还说你身体不舒坦正睡着,结果你给我从墙头跳下来?” 他可不是被忽悠大的,心里存了怀疑后怎么可能相信一个丫鬟的话,可问过门人后,得知大姑娘确实没出门。 门人不知道大姑娘出门,贴身丫鬟说大姑娘在睡,而他看到了疑似大侄女的背影。 略一琢磨,冯锦西就溜达到这里来了。 偶尔没那么方便正大光明出去的时候,他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隐在花木中享着荫凉这么守株待兔等着,果然等到了人。 先是小鱼从墙头跳了下来,接着大侄女从墙头跳了下来。 冯锦西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他从这里溜出去也不是翻墙头啊,不是不想,墙太高。 看着气急败坏的叔叔,冯橙眨眨眼:“三叔怎么在这儿?” “就是等你的!”对从小玩到大的侄女,冯锦西没什么不可说。 往冯橙身上一扫,冯锦西又怒了:“还有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少年顿了一下,捶胸顿足:“你竟然一个人女扮男装去金水河!” 这侄女没法要了啊! 冯橙拉了拉少年衣袖:“三叔,你别生气,那下次还是咱们一起去。” 冯锦西:“……” “还有你!”不忍心狠狠训斥大侄女,冯锦西扭头呵斥小鱼,“大姑娘做这种事,你身为丫鬟就该拦着,怎么能助纣为虐呢?” 冯橙嘴角一抽,忍无可忍道:“三叔,‘助纣为虐”不是这么用的,小鱼顶多叫言听计从,你的小厮不也这样吗?” 冯锦西一滞,黑着脸道:“我们能一样吗?总之以后不许女扮男装去逛金水河,真以为那些眼尖的鸨母、花娘看不出来?” “知道了。”冯橙乖巧答应。 冯锦西狐疑看着她:“真的?” “真的。” 冯锦西还是信不过,忍着气道:“罢了,以后你再想去,还是我带你去。” 堵不如疏,与其让这丫头阳奉阴违回头惹出乱子来,还不如有他看着。 “好。”冯橙嫣然一笑。 “赶紧回去换衣裳!”冯锦西觉得多看大侄女一眼都糟心,背着手走了。 这一瞬,肆意不羁的少年突然体会到了老父亲每次拎着鞋子揍他的心情。 冯橙带着小鱼一进晚秋居,白露就哭了。 “姑娘,您都不知道婢子怎么提心吊胆熬过来的。刚才三老爷来了,幸亏婢子机灵谎称您不舒服正睡着,这才把三老爷哄走……” 耐心听大丫鬟诉过苦,冯橙微微颔首:“做得好,今日辛苦你了。” 三叔的事还是不对白露说了,免得打击她信心,下次再有这种事应付起来会心虚。 素来面无表情的小鱼难得露出几分惊讶,看看冯橙,再看看白露,最后当然什么都没提。 白露盼到自家姑娘回来总算大大松口气,手脚麻利伺候冯橙洗漱更衣去了。 接下来晚秋居风平浪静,就如庭院中静悄悄摇曳着青涩果实的橙子树。 陆玄经过一番费心查找,终于找到了那位朱老爷家。 “公子,就是这家。”来喜指着不远处的一户人家道。 陆玄注视了片刻,抬脚走过去。 来喜上前叩门。 等了那么一会儿,门才被缓缓拉开,一位老仆模样的人警惕问道:“找谁?” “这里是朱老爷家吧?”来喜客气问。 老仆点头:“你们有事吗?” 来喜笑道:“我们公子找朱老爷有事。” “我们老爷不在!”老仆脸色微变,就要关门。 来喜伸手抵住门,冷了脸色:“我们公子是刑部的,找你们老爷是因为一桩案子,老伯还是不要糊弄我们。” 寻常人家最忌惮官府,一听来喜这么说,老奴面上有了畏惧:“二位稍等,小民去报给主家。” 很快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露面,把陆玄请进厅中。 “不知大人来找我们老爷有什么事?”妇人看起来神色憔悴,弱不胜衣。 陆玄略一沉吟,道:“有桩案子你们老爷是目击证人,所以来问一问,大嫂不必紧张。” 妇人听了却更紧张了:“什么案子?我们老爷怎么可能是目击者呢?” “案子还在调查,不便透露详情,大嫂把朱老爷请出来就好。” 妇人双手紧紧攥着帕子,身体亦是僵硬紧绷,一副紧张不安的模样:“敢问大人,这是什么时候的案子?” 陆玄微微拧眉:“大嫂莫非有什么为难之处?还是怕给尊夫惹麻烦?” 从进门就神色温和的少年突然神色转冷,如名刀出鞘,令人心悸。 妇人心一慌,面色白了几分。 “大嫂最好说清楚。如若不然,下次来造访的就不只我们两个了。”陆玄淡淡道。 在少年冷淡的眼神注视下,妇人下意识扫了一眼门口,终于哽咽开口:“大人,我们老爷……已经过世快一年了……” 第83章 她撒谎 陆玄眸光闪了闪,有了几分惊讶。 过世不足一年,可这妇人却不是未亡人的打扮。 “大嫂说尊夫已经过世,可刚刚我们找来时,门人却说老爷不在。”少年提出疑点。 妇人双目垂泪:“婆母年事已高,长期卧病,怕她老人家受到刺激,所以把老爷的死讯瞒了下来。” “外人似乎也不知道尊夫过世的消息。” 妇人抿了一下唇角,对陆玄露出苦笑:“不瞒大人,我与老爷只有一女,如今不过十来岁。倘若被老家那些族人得知老爷去世的消息闹过来,婆母受不住不说,我们母女恐怕要被那些人生吞活剥……” 这个世道便是如此,身为顶梁柱的男人若是走得早,孤儿寡母就难过了。留下的是儿子还稍微好些,若是个女儿,想守住家产难比登天。 “老爷是个行商,在京城与南边两头跑,一年里总有大半时间不在京城,至于老家就更少回去了,这也让小妇人瞒下老爷的死讯有了方便。”妇人说着,拿帕子拭泪。 “大嫂难道准备一直瞒下去?” 妇人惨笑:“好歹要等奉养婆母百年,女儿顺利出嫁,再把消息放出去。” “尊夫的死讯,难道没有一个外人知晓?” 妇人迟疑了一下。 陆玄并不催促,静静等她开口。 片刻后,妇人道:“老爷有个好友,当时老爷的死讯就是他带回来的,所以他知道。” “说说尊夫的死因,还有那个朋友的身份。” 妇人流着泪道:“老爷去年从南边回京的路上遇到了响马,被那些歹人给害了。他的朋友叫汪景,也是个行商,有时候会与老爷结伴南下。” “这个汪景,目前可在京城?” “应该在的。”妇人点了一下头,“前些日子他来探望过我们。” 似是担心给汪景惹麻烦,又怕眼前大人怀疑她的清白,妇人犹豫着道:“大人,汪景与我们老爷交情好,在老爷走后对我们孤儿寡母多有照料,他是个好人——” “大嫂不必担心,我不会冤枉好人的,劳烦你说一下汪景的住址。” 妇人说出一个地址,陆玄起了身:“今日打扰大嫂了,尊夫过世的事我们不会随便传扬。” “多谢大人。”妇人慌忙起身相送。 “大嫂留步。”陆玄客气一声,抬脚往外走。 妇人所说是否为真,自然还要查证,眼下要做的是去见一见那个汪景。 陆玄才走到厅门处,一个女童就跑了进来:“娘——” 见到陆玄二人,女童猛然停下,无措看向母亲。 妇人忙把女童一拉,数落道:“这么大了还是这么毛毛躁躁,冒犯了贵人怎么办?” 妇人拉着女童向陆玄赔罪。 “大嫂不必这么紧张。”陆玄温声安抚一句,继续往外走。 身后传来女童委屈的声音:“娘,我是买到了祖母会喜欢的寿礼,才着急告诉您的。” “那也不能没有女孩子家的样子。”妇人摸摸女儿的头。 陆玄脚步一顿,转身折回。 “大人?”妇人紧张且意外,不明白这位年轻的大人怎么又回来了,不由握紧女儿的手。 陆玄视线从女童面上一掠而过,问妇人:“老太太的寿辰要到了吗?” 妇人更诧异了,困惑对方为何问这个。 见少年神色认真,她点了点头:“是的,婆母的寿辰马上就到了,昨日还在念叨老爷怎么还不回来。” “以往老太太寿辰,尊夫会在京城吗?” “这是当然,老爷就是再忙,每年这个时候也会陪着婆母过的。” 陆玄神色越发认真:“老太太的寿辰是哪一日?” 妇人虽一头雾水,还是很快回答了这个问题:“两日后就是了。” 两日后是五月初二。 陆玄面色彻底沉了下去。 三年前的五月初二,正是迎月郡主失踪的日子! 而审问彩云时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那日朱老爷过来了,让她行动,于是她打发莺莺去给陶鸣送信。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多说了,陶鸣以那道难题挑衅了杨文,杨文去向杜山长请教学问,杜山长便放女儿在书院中玩。 再然后迎月郡主就失踪了,三年后终于有了音讯,却已是一副白骨。 五月初二既然是朱成业母亲的寿辰,朱成业会陪在母亲身边,又怎么会去金水河见彩云? 陆玄眸光沉沉,心中冷笑。 事情到这里很明白了,要么眼前妇人在撒谎,要么彩云在撒谎,而稍加推测便知道撒谎的是谁。 朱家在京城不是一两年,老太太过寿四邻八舍总有耳闻,甚至前来做客,那么老太太寿辰是哪一日一打听便能知道,妇人扯这种谎就是自寻麻烦。 撒谎的是彩云! 陆玄一想彩云又是崩溃又是恐惧的样子,竟有些佩服了。 谁能想到看起来心防被彻底击溃的一个花娘,到了那个时候还在扯谎呢。 只可惜运气差了些,看起来万无一失的谎言,偏偏动手的那日与朱成业母亲的寿辰是同一日。 不,不应该说是运气差,而是天网恢恢。 “那我知道了,多谢大嫂告知。” 陆玄大步离开朱家,没有急着去审问彩云,还是按着先前打算找到了汪景家。 “老爷不在家。”开门的仆人回道。 “去哪了?”陆玄懒得浪费时间,亮明身份。 刑部的身份还是很管用的,仆人立刻老实说了。 原来汪景去了金水河。 少年望着悠悠白云,轻叹口气。 看来又要去金水河了。 问过汪景常去的几家画舫,不出意外云谣小筑正在其中。 陆玄带着来喜毫不耽搁赶到金水河,最终在一家名为聚芳楼的画舫找到了汪景。 “你们是什么人啊?”汪景昨夜压根就没回家,也算是金水河的常客了。 陆玄亮了一下腰牌,在对方神色骤变之时,淡淡问:“是在这里谈,还是随我回衙门?” “这里谈,这里谈。”汪景点头哈腰,姿态放得极低。 他这种行商是赚了点钱,可在官老爷们面前,那是大气都不敢出的。 “你与朱成业是好友?” 第84章 彩云的身份 汪景登时心中打鼓。 这位大人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承不承认是好友,要看为什么问啊。 看出汪景的纠结,陆玄冷笑:“今日能找到你,自是了解到一些情况,若不老实回答便想想后果。” 一句威胁立刻让汪景老实了。 他与朱成业关系不错,这不是秘密,一打听就知道了。 那还是老实承认吧。 “小民与朱兄关系是不错——”汪景说着,紧张看着一脸冷漠的少年。 “朱成业过世的消息,你对谁提过?” 汪景脸色变了变。 这位大人连朱成业过世的事都知道了? 还好他刚才识趣。 捏了一把冷汗,汪景提心吊胆道:“除了朱兄的家人,小民没有对旁人提过。” 见少年眼神一冷,他忙解释:“这是朱家嫂嫂的要求,她担心孤女寡母守不住家业。” 这话倒是与朱成业妻子的话对上了。 陆玄却不信汪景没有对其他人提起过,紧盯着对方的眼神仿佛淬了冰:“你再仔细想想。这件事关系重大,若有疏漏被我以后查出,那就是抄家掉脑袋的下场!” 汪景一听,险些哭了,两股战战道:“大人容小民再想想,再想想……” 他皱着眉,时而挠一下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 “啊,小民想起来了!” 陆玄静静等着。 汪景拍着脑袋道:“小民有一次来金水河玩,好像对一个花娘说了。” “好像?”陆玄挑眉。 汪景哭丧着脸道:“小民那次喝得有点多,记忆有些模糊,不确定到底说过没有。” “那个花娘是谁,你总能确定吧?” “这个自然记得,是云谣小筑的行首,名叫彩云。” 陆玄眯了眯眼,语气微沉:“这就对了。” “是那贱人乱说了?”汪景一愣,脸色大变,“前两日金水河不是还发现了死人,那贱人去认尸了。大人,是不是那贱人犯了什么事?” 一个妓子,竟然连累他! “你问题太多了。”陆玄淡淡道。 汪景打了一下嘴巴:“大人见谅,小民一时激动!” “你还记得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吗?” 汪景仔细想了想,道:“具体哪一日小民实在记不清了,约莫半月前吧。” 只要在京城,他十日里有八日会来金水河快活,哪能记这么清楚。 陆玄微微点头。 他问这个也不需要知道具体时间,有个大概时间段便足够了。 也就是说,彩云知道朱成业过世的消息还不到一个月。 “说说那日具体情形,能记得多少说多少。” 汪景回忆了一下,迟疑着道:“小民如往常那样去云谣小筑点了彩云陪我喝酒,后来喝多了,模糊记得彩云感叹命运凄苦,小民就说哪怕原本生活富足的人也可能一个变故就身陷绝境……” 听汪景讲完,陆玄凉凉警告:“今日之事,管好你的嘴。若让我听到什么风声,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因为喝多了酒。” “小民明白,小民明白。” 陆玄不再耽搁,赶往刑部衙门。 “找到那个朱老爷了?”一见陆玄,林啸便问道。 “找到了。那个花娘现在如何?” “就那样,在牢房里从早发呆到晚。” “带到审讯室,再审一审。” 林啸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彩云还有问题?” 陆玄颔首,甚是满意好友的敏锐。 林啸吩咐手下去牢房提人,一边往审讯室走一边感叹:“一个花娘幺蛾子还挺多。” 那日全程旁观好友审问,看那花娘反应分明崩溃了,竟然还有隐瞒? 一进审讯室,阴森恐怖的感觉便把人包围。 那血迹斑斑的墙壁,泛着冷光的刑具,无一不昭示着被带到这里的犯人会遭遇多么可怕的事。 彩云拖着脚镣被带进来时,便是这种感觉。 阴暗潮湿随时可见老鼠从眼前跑过的牢房已经令人难以忍受,可到了这里,才知道什么是人间炼狱。 “彩云小姐,我们又见面了。”黑衣的少年与这黑暗的地方有种诡异的协调,眸中满是淡漠。 他的语气更淡漠,透着刻骨凉意。 彩云扯了扯唇角,没有吭声。 “朱成业找到了,不过他死了。” “死了?”彩云面露惊讶。 陆玄嗤笑:“彩云小姐真是伪装高手。” “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朱成业是死了,但他的好友汪景还活着。大概半个月前汪景去云谣小筑点了你陪酒,喝多后无意中对你透露了朱成业的死讯。”陆玄说着话,紧盯彩云反应。 彩云垂眸静了一瞬,纤长浓密的羽睫轻颤:“奴家确实偶然听说了朱老爷死讯,想着捏着我天大把柄的人死了其实很庆幸,又怕大人怀疑朱老爷的死与奴家有干系,所以就没提。” 陆玄冷笑:“不,你之所以没提,是心存侥幸想着我找不到此人,或是找到朱家也没问出朱成业死讯。退一步说,即便我找到了,问出了,回来问你,你也没有损失。彩云小姐,我说的可对?” 彩云垂首不语。 “彩云小姐还是说说为何把朱成业一个不相干的人扯进来吧。” 彩云猛然抬头。 陆玄扬唇轻笑:“那日你被带来衙门问话,被问得退无可退,于是想到了汪景无意间提到的这件事,恰好朱成业来过几次云谣小筑,你就把他塑造成了幕后黑手。不得不说你很聪明,谁能与死人对质呢?” 彩云眸光微闪,委屈道:“正如大人所说,谁能与死人对质。不能因为朱老爷死了,您就说这一切都是奴家的谎言吧?” 陆玄嗤笑:“死人无法开口,活人却还记得。你说三年前朱老爷来找你的那日,他妻子清楚记得他在家中,因为那一日是他母亲的寿辰。可惜彩云小姐把谎言编织得天衣无缝,运气却差了些。” 记性再好的人也不可能记住三年前的某日做了什么,彩云就是因为这个才敢扯谎。 彩云脸色一白,彻底变了脸色。 林啸看着彩云,吃惊不已。 这女子不当细作,可惜了啊! 短暂的沉默后,陆玄淡淡开口:“彩云小姐,你真正的身份,不是一个花娘吧?” 第85章 还有同伙 彩云瞳孔骤然一缩。 陆玄定定看着她,语调淡漠:“那日审问你时,当我指出你借刀杀人,是害死陶鸣的真正凶手,你承认后自称发生了变化。” 彩云眼中闪过茫然。 林啸则陷入回忆。 “你开始自称‘我’,而之前你一直自称的是‘奴家’。” “这又如何?”彩云虽震惊少年的细心,却依然想不出这有什么问题。 陆玄笑笑:“说明你在我步步紧逼之下心慌意乱承认杀害陶鸣时,潜意识对自己的身份是否定的。那个时候的你面对真相被揭穿,内心深处忘了把自己当成金水河上的花娘,后来渐渐冷静,才把这个身份想了起来,自称又换回了‘奴家’。” 彩云听着少年的话,如坠寒窟。 林啸更是惊得忘了反应。 他这个好友出身成国公府,去年在刑部随便挂了个闲职,本以为只是好玩,没想到论洞察力犹在他之上。 “彩云小姐说一说吧,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奴家就是个花娘而已——” “用刑吧。”陆玄懒得再问下去,对林啸道。 如果面对的是一个精心培养的细作,而不是迎客卖笑的花娘,不用刑对方是不会老实的。 林啸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喊了属下进来用刑。 烧红的烙铁一下下落在彩云身上,伴随着阵阵声嘶力竭的惨叫,飘出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道。 而作为冷眼旁观的陆玄与林啸,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平静模样。 彩云很快叫哑了嗓子,剧痛不断冲击着她的抵抗力。 可真的太疼了。 那通红的烙铁落下来,仿佛不是烙在身体上,而是烙在她心尖,烙在她灵魂上。 等那烙铁抬起,硬生生带走皮肉,那种痛更是令人魂飞天外。 那两个人却犹如没有情绪的恶鬼,就这么冷冷看着她。 一下下,无边无际,熬不到头。 彩云以为自己要死了,可下一次烙铁落下,剧痛依旧传来,她依旧活着。 那是望不到头的炼狱。 “我说!” 随着一声嘶哑的喊,林啸示意属下停手。 烙铁没有再落下,剧痛没有再传来,这一刻彩云哭了。 她不知道是哭终于不用再承受这非人的折磨,还是哭自己的不争气。 “你们先退下。”林啸挥挥手。 两名属下退了出去。 随着门开又合拢,那股令人不适的气味似乎散了一些。 森然的审讯室里,肤白如玉的少年轻笑:“彩云小姐早早这样,又何必受苦,倒显得我们不懂怜香惜玉了。” 林啸神色古怪。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懂怜香惜玉似的。 彩云垂着头,仿佛岸上垂死的鱼,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我……我本是齐人……” 陆玄与林啸对视一眼,听她继续说。 “十多年前,齐魏边境起了乱子,大魏领兵平乱的正是永平长公主……我的父母亲人全都死于魏军刀剑之下,我对永平长公主恨之入骨,四年前来到了大魏京城……” 女子声音幽幽,恍若鬼魅。 “你恨永平长公主,便对她的女儿动手?” 彩云笑了一下,笑容虚弱又狠毒:“毁了迎月郡主就是对永平长公主最大的报复。母债子偿,天经地义!” “那说说你的同伴吧。” 陆玄一句话,令几乎失去生机的彩云眼里又有了波动。 她看着他,死死咬唇:“我没有同伴!” 少年唇角微弯,笑意凉薄:“迎月郡主是在清雅书院失踪的。能知道杜山长那日带女儿去玩,还能把迎月郡主带出书院,彩云小姐莫非有神仙手段?” 彩云咬着唇不说话。 “或者彩云小姐还想尝尝烙铁的滋味?” 彩云浑身一震,脸色雪白。 那滋味……她确实怕了。 沉默了一瞬,彩云认命开口:“我还有个哥哥,在清雅书院打杂。我们兄妹来到京城就是为了找永平长公主报仇,长公主府难进,我便来了金水河当花娘,哥哥则找机会进了清雅书院。” 她流着泪说起迎月郡主的失踪:“我们留意着一切机会,发现杜山长有时会带迎月郡主来书院玩,便设了这个局……” “那日杜山长虽然被人拖住,可还有侍女陪着迎月郡主,你兄长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劫走了迎月郡主?” 彩云苍白的面上不自觉露出几分自得:“那日似乎老天都在助我们,迎月郡主竟与侍女玩起了捉迷藏。清雅书院依山而建,我哥哥熟悉地形,身手又好,悄悄劫走一个小女孩又有何难。而等侍女发觉不对劲去禀报杜山长,开始大范围找人时,我哥哥早已把事情办好回到了书院,无人怀疑到他身上……” 陆玄静静听完,道:“你们运气不错。” 彩云苦笑:“是啊,运气不错。本来我哥哥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没想到迎月郡主一个人藏了起来,让他劫走迎月郡主的过程没有闹出丝毫动静。只可惜三年后的今日,我们兄妹遇到了你。” 听了这话,陆玄面无表情,甚至更冷漠了些:“我还有个问题。” 彩云下意识绷紧身体。 这个少年每一次提问,都让她陷入更糟的境地,对此她已经有了阴影。 “你们兄妹二人究竟是报私仇,还是贵国精心培养的细作呢?” 彩云蓦地瞪大了眼睛,面色惨白如鬼。 “看来还是要继续用刑。”陆玄懒得再看彩云,侧头对林啸道,“去清雅书院抓人吧,到时候分开审问,看还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有了明确目标,一番布置之下,顺利从清雅书院带回了彩云兄长。 接下来用刑拷问不必细说,彩云兄长承认与妹妹配合劫走迎月郡主的事后,任凭如何拷打也不承认是齐国细作,最终没熬过死在了牢中。 剩下奄奄一息的彩云,也一直没承认。 “陆兄,审问的事到这里可以了。”牢房外,林啸轻声道。 事关永平长公主,两个犯人若是都死了就麻烦了,审到这里到了知会长公主府的时候。 如果这兄妹二人真是细作,之后如何处置也不是他们能左右的。 陆玄自然明白这一点,道:“我亲自去一趟长公主府。” 第86章 终于等到 长公主府中总是那么静,仿佛乌云遮蔽了阳光盘旋在上空,久久不散。 牡丹园中的牡丹悄悄谢了,又给这份令人压抑的静平添了几分凄凉。 女官翠姑走到永平长公主身边,轻声禀报:“殿下,陆大公子来了。” “明日就是五月初二了。”望着衰败的牡丹园,永平长公主喃喃,仿佛没有听到翠姑的禀报。 翠姑垂眸掩去哀痛,没敢接话。 “五月初二,是灵儿失踪的日子。” 也是灵儿被人害死封在墙里的日子。 永平长公主只要一想,便五内俱焚。 “殿下,您节哀——” “本宫没办法节哀!”永平长公主用力折断一枝残花,面罩冰雪,“只要一想到真正害死灵儿的人逍遥法外,本宫如何节哀?” “殿下,虽然晚了三年,但害死郡主的那两个拐子终于被千刀万剐,相信幕后真凶也一定会被找到的。”翠姑柔声劝。 她的殿下,曾那般意气风发,是令叛军敌国闻之色变的女将军。 可自从郡主失踪,殿下的精气神就垮了,随之垮掉的还有因为南征北战早就旧伤无数的身体。 对于女官的劝慰,永平长公主只是笑笑,转而问道:“你刚刚说谁来了?” “陆大公子来了。” “是陆玄啊,请他过来。” 女官很快去领人。 陆玄走在残花满枝的牡丹园中,神色不觉多了几分凝重。 迎月郡主比他小不了多少,小时候也是常见的,哪想到会是这般命运。 遥遥望见一道弱不胜衣的背影,陆玄暗叹口气,加快了脚步。 “殿下,陆大公子到了。” 陆玄抱拳见礼:“见过殿下。” 永平长公主转过身来,看着眉眼清俊的少年,神色有了几分柔软:“你这孩子,跟本宫客气什么。” 陆玄于习武上很有天分,永平长公主爱惜良才,在他年幼时曾指点过武艺。 真要说起来,二人有师徒之实。 奈何永平长公主是手握兵权的实权公主,成国公是追随太祖打天下的从龙之臣,两家不宜走得太近,这层师徒关系就有意淡化了。 但在永平长公主心里,对陆玄到底是不同的。 “有事么?” “小侄近来一直围着清雅书院调查,目前有了些进展……” 陆玄从无意得知一名婢女打扮的女子找过陶鸣讲起,讲到前几日金水河上出现了一具女尸,再讲到云谣小筑的花娘彩云,在清雅书院打杂的彩云兄长…… 永平长公主静静听着,随着少年低缓平静的讲述,神色不断变化。 “目前就是这样。”陆玄说完,等着永平长公主反应。 永平长公主用力握着拳,面上还算平静:“也就是说,这兄妹二人很可能是齐国细作?” “彩云兄妹只承认是报家仇,不承认是齐国精心培养的细作。” 永平长公主冷笑:“一对父母早丧的兄妹能有这般本事?他们把大魏人当傻子吗?” 陆玄没有吭声。 不管是不是把大魏人当傻子,承认与不承认大不一样,而这就不是他可以参与干涉的了。 就是永平长公主,因为涉及到了齐国,也不可能随便处置彩云。 “走吧,带我去见见那个彩云。”永平长公主往外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侧头问走在身边的少年,“你如何得知那名溺水身亡的婢女三年前找过陶鸣?” 自从抓到那对拐子夫妇,长公主府就没放松过追查,却在查到陶鸣这里断了线索。 没想到陶鸣之死的背后还有这么多算计,而能查出这些,那名婢女显然是关键。 陆玄略一迟疑,道:“此事多亏了礼部尚书府的大姑娘。” 永平长公主一怔,面上带出惊讶:“冯大姑娘?” 对于冯大姑娘,她印象尤其深刻。 她的女儿是因为冯大姑娘才找到的,而冯大姑娘与灵儿一样落入过拐子手中。 对这样一个女孩子,心生好感几乎是肯定的事。 可不想面对这个女孩子,也是真的。 冯大姑娘太容易让她想到灵儿了,而只要想到灵儿惨死却连真凶都找不出,她就痛不欲生。 现在,她忽然又想见一见冯大姑娘了。 “冯大姑娘与兄长聊天时偶然提到这件事,她兄长想起曾无意中看到那个婢女去找陶鸣,这才有了后来的调查……”陆玄拣着能说的对永平长公主解释道。 永平长公主默默听完,看着俊眉修目的少年眼神诧异:“冯大姑娘又是怎么知道查到了陶鸣身上?” 陆玄默了默,老老实实道:“小侄告诉她的。” “哦?” 少年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冯大姑娘从歹人手中逃脱后遇到了小侄,是小侄带她回的京城,所以我们还算熟络。” 永平长公主往前走着,语气听不出情绪:“倒没听说这个传闻。” 陆玄神色转冷:“那时二弟与冯大姑娘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自是不好提起这些。” “原来如此。”永平长公主解了疑惑不再多言,急急赶往刑部衙门。 刑部那边,林啸正等着。 而随着永平长公主的到来,刑部左右侍郎等人都被惊动,一起相迎。 与此同时,围绕迎月郡主失踪一案的所有调查都被写成折子,由刑部尚书带着匆匆进宫面圣。 关系到齐国,这就是天大的事了,没人胆敢瞒下。 甚至前往宫中的时候,刑部尚书心中是怨念的:属下怎么这么不省心呢,背着他乱查什么,查来查去居然查到了北齐头上。 这不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嘛! 面对一群出来相迎的刑部官员,永平长公主开门见山:“人在哪儿,本宫要见一见。” 杨侍郎给林啸使了个眼色。 林啸拱手道:“殿下请随卑职来。” 厚重的牢门被打开,永平长公主大步走了进去,很快就看到了因受刑而伤痕累累的彩云。 “你就是害了迎月的齐女?” 冷硬的声音在昏暗的牢房中响起,彩云努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犹如冰塑的面庞。 是永平长公主! 彩云不由睁大了眼。 第87章 离心 刑部一众官员等在外面,出乎意料的是没等多久永平长公主就走了出来。 “殿下——” 永平长公主对杨侍郎微微点头,明明还算平静的声音,却有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紧绷:“今日劳烦了,请杨大人把犯人看好。” 杨侍郎忙应下:“这是自然,殿下请放心。” 永平长公主大步从杨侍郎身侧走过,很快上了停靠在衙门外的马车。 眼睁睁望着华盖马车远去,几名官员窃窃私语。 “长公主该不会要进宫吧?” “定然是进宫去了。这个事若往大了闹,可就麻烦了……” “各位——”杨侍郎开口,表情严肃,“既然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各位可不要随意传扬,要清楚这其中的厉害。” 几名官员纷纷拱手:“大人放心,我等自然明白。” 谋害迎月郡主的居然是一对齐人兄妹,这要闹大了,很有可能引起两国纷争。 想到齐军铁蹄,几名官员暗暗胆寒。 太平日子过惯了,谁想起战乱呢,何况那是以勇猛著称的齐人啊! 不提刑部众官员的心思,永平长公主吩咐车夫直奔皇城。 马车在宽阔的青石路上疾行,皇城很快到了。 永平长公主下了马车,眼神幽深望着朱红宫墙片刻,大步往内走去。 “皇上,永平长公主求见。”内侍刘喜向庆春帝禀报。 庆春帝刚从刑部尚书那里得知了迎月郡主的事,听闻永平长公主来了不由头疼。 虽然有些怵头,人却不得不见。 “请进来。” 不多时,永平长公主快步走了进来。 庆春帝起身相迎:“皇姐来了,快坐。” 永平长公主没有坐,直接问道:“皇上知道迎月的事了么?” 今日去刑部没见到刑部尚书窦士奇,他显然是进宫来了。 永平长公主问得这么直接,庆春帝无法回避,点头道:“听说了。皇姐还是先坐,咱们坐着说话。” 永平长公主这才坐下,平静问庆春帝:“皇上怎么想?” 庆春帝顿觉压力。 他还是个孩童的时候,父亲只是一方大员,后来世道乱了群雄逐鹿,他们家才得了这天下。 那时他只有十几岁,懵懵懂懂便成了太子。转年父皇突然病逝,在他还没适应太子身份的时候就又成了新皇。 大魏新建,他又年少,远有北齐虎视眈眈,近有前朝余孽四处作乱,是阿姐披起战袍,与几名老臣一起替他稳住了江山。 说这么多只想表达一件事:他是从小被阿姐揍大的。 哪怕后来当了太子,当了皇上,直到如今坐了龙椅二十多年,面对阿姐时还是难以拿出帝王的威严。 “我真没想到迎月的失踪竟有这样的隐情。皇姐,是弟弟对不住你啊。”庆春帝真情实意长叹。 “我想问的,是那对齐人兄妹。”永平长公主直视着庆春帝的眼,缓缓道。 与那双深如幽潭的眼睛对视,庆春帝很想苦笑。 阿姐问的哪里是那对齐人兄妹,而是他对齐国的态度。 可他能有什么态度? 大魏建国还不到三十载,也就是这十来年才安稳太平些,如何能与骁勇善战的齐军抗衡? “皇姐,我听说那对兄妹的父母亲人死于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事——” 永平长公主打断庆春帝的话:“皇上认为他们只是为父母报仇?” 庆春帝一滞。 “那个齐女面对刑部审讯狡诈如狐,她的兄长更是身手高强,身受酷刑却到死都没有承认是齐国细作。皇上,这样一对兄妹若说没有经过专门培养,绝不可能!” 庆春帝讪讪:“那样的酷刑谁扛得住……也可能真是私仇,而非宁死不屈。” 永平长公主冷笑:“是啊,普通人如何扛得住那般酷刑,常理来说应该屈打成招!” 庆春帝顿时词穷。 永平长公主就这么看着庆春帝,等了很久,心渐渐凉了:“皇上,迎月是不是白死了?” 那是她的独女,也是眼前帝王唯一的嫡亲外甥女。 迎月的死,凶手绝不是那对齐人兄妹,而是对大魏虎视眈眈的北齐! 庆春帝不敢看永平长公主的眼睛,却又不愿移开视线显得心虚。 他沉默了许久,语气带了哀求:“阿姐。” 永平长公主握拢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阿姐,大魏经不起战事了。齐人素来彪悍,当初咱们家打下这江山,若非齐国那时正陷入内斗无暇他顾,恐怕——” “十多年前齐军骚扰抢夺我大魏百姓,越过边境作乱,我领兵与齐军作战,输了么?”永平长公主淡淡反问。 庆春帝面露尴尬:“阿姐赢了。” “是啊,我赢了。”永平长公主死死攥着拳,望着越发陌生的弟弟,“那皇上怕什么呢?” 庆春帝眼神沉了沉,温声劝道:“阿姐,一旦起了战事,百姓日子就难过了,不知多少人会失去父亲、丈夫、儿子。你说呢?” 永平长公主沉默了。 她沉默,不是因为庆春帝把百姓提出来,让她因怜惜百姓不敢挑起战事。 齐人犹如饿着肚子的豺狼,而大魏就是一块肥肉,难道因为大魏装聋作哑就能让豺狼收起爪牙吗? 不,他们只会咬得更狠,到那时百姓才是真的苦。 当豺狼亮出爪牙试探时,狠狠迎击才会让它夹着尾巴逃走。 将士流血在所难免,却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 她沉默,是因为确定了皇上的心思。 她眼前的这个人啊,是大魏帝王,而不再单纯是她的弟弟。 许久后,永平长公主轻声道:“皇上说得是,那我回去了。” “阿姐,我送你。” 永平长公主回眸看着鬓边已经有了白发的幼弟,微笑道:“你送我让人瞧了像什么样子,就不必了。” 出了宫门,永平长公主没再去刑部,而是直接回了长公主府。 翠姑见永平长公主脸色有些不对,心揪了起来:“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永平长公主才开口,一股腥甜涌上,喷出一口血来。 “殿下!”翠姑骇得魂飞魄散。 永平长公主摆摆手,道:“去叫杜念来。” 第88章 陆玄看起来不开心 杜念接到消息说永平长公主要见他时,既惊且喜。 每到女儿失踪日子前后,是妻子最不愿意见到他的时候,他只有远远躲起来,让她好受些。 杜念匆匆赶了回去,见到的是一张过于苍白的面庞。 “永平,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永平长公主一抬手,女官翠姑带着其他侍女退了出去。 她定定望着杜念:“杜念,害灵儿的幕后真凶找到了。” “是谁?”问这话时,杜念声音颤抖。 从那对拐子夫妇查到清雅书院的学子陶鸣,他一直都是清楚的。 昨日刑部来书院悄悄抓人,他也知道。 他几乎一夜没合眼,就是在想是不是找到害死女儿的人了。 “是北齐。” 尽管彩云兄妹没有招认,刑部官员不敢承认,庆春帝不愿承认,可她再清楚不过,灵儿不是死于私人恩怨,而是国与国之间的斗争。 杜念沉默良久,轻声问:“皇上知道了吧?” 永平长公主点了点头,对早已变得陌生的弟弟不愿多言。 这一次杜念沉默更久,久到在窗沿蹦跳的雀儿不耐烦展翅飞走,轻叹道:“终归要教出有血性的读书人。” 武将征战四方,而往往能改变推进朝政的是文臣。 永平长公主牵了牵唇,看不出是对这话的赞同还是讽刺。 她只恨如今病骨支离,无力提刀,再不能像十几年前那样痛痛快快斩下齐军的脑袋。 夫妻二人沉默着。 又有雀儿落在窗沿蹦跳,不知是先前那只,还是换了新雀。 “杜念,明日就是五月初二了。”永平长公主幽幽道。 杜念嘴唇翕动,不敢说什么。 “明日……我们一起去给灵儿烧纸吧。” 杜念以为听错了,不敢置信望着永平长公主。 永平长公主垂下眼帘,不再吭声。 “好……好……”杜念颤抖着伸出手,把妻子拥入怀中。 一滴泪从永平长公主眼角悄然滚落。 灵儿不是死于一场意外,而是落入了精心编织的大网。 她该怨的,又怎么能是与她同样承受丧女之痛的丈夫。 转日,天阴。 在迎月郡主忌日这一天,又发生了一件令京城百姓瞩目的事:皇上追封迎月郡主为迎月公主,一应规制与嫡公主同。 人们不由感叹皇上对永平长公主的看重。 清心茶馆里,冯橙听陆玄讲完,轻叹口气。 “这样说来,迎月郡主……迎月公主出事竟是因为齐国的算计。” 而她和陆墨的“私奔”,是吴王一方的谋划。 大魏还真是内忧外患,也难怪没过两年就被齐军攻破了京城。 见少女托着腮陷入沉思,陆玄问:“冯大姑娘在想什么?” 在他面前,竟然说走神就走神。 冯橙回神,面不改色道:“我在想,迎月公主的死是不是不了了之了?” 陆玄嘴角挂着讥笑:“不然呢?” 想一想那位的决定,他就替长公主憋屈。 “那永平长公主定然很伤心。”冯橙幽幽叹口气。 陆玄沉默了一瞬。 也许是窗外的云过于沉沉,也许是眼前的姑娘于不知不觉中熟稔,他突然有了述说的念头。 “永平长公主年轻时南征北战,最好的年华几乎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她嫁人时已经二十多岁了,到了三十来岁才生下迎月公主……” 为了弟弟的江山与百姓安宁耽误了嫁人,耽误了生子,最后唯一的女儿死了,却只能接受女儿追封公主这样可笑的安抚。 怎么会不伤心呢? 少年声音低沉说着,眸中凉凉。 冯橙听得认真,心情复杂。 这些话,她是来福的时候没有从陆玄口中听到过。 那时那对拐子夫妇虽然落得与如今一样的下场,但对迎月郡主失踪的调查到了清雅书院学子陶鸣那里就止步了。 花娘彩云从未进入过关心这件事的人们的视线。 所以,她的努力还是有意义的吧。 尽管她量小力微,只要竭尽全力,那些糟糕的事就有变好的可能。 想着这些,冯橙心情好了许多。 不过—— 她看了看眼神冷清的少年,微微蹙眉。 陆玄看起来心情不好。 心情差的时候,吃点好吃的就会好多了。 冯橙从荷包中摸出一根小鱼干递过去:“陆大公子,要不要吃小鱼干?” 少年视线下移,落在寸长的小鱼干上。 怎么又是小鱼干? “这次是五香味的。”少女笑呵呵道。 少年下意识皱眉,一副嫌弃的模样。 无论什么味道,不还是小鱼干。 见对方不情不愿的样子,冯橙也不强求:“陆大公子不喜欢就算了。” 她说着,顺手把小鱼干丢入口中。 少年墨玉般的眸子微微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请他吃小鱼干,他连一个字还没说,她竟然自己吃了。 自己吃了! 眼睁睁看着少女又摸出一根小鱼干吃下,少年重重咳嗽一声。 冯橙拿帕子擦擦嘴角,看着他。 “五香味的和香辣味的哪个好吃?”少年一本正经问。 少女认真思考了一下,道:“各有各的好吃。” “那……我尝尝。” 没过多久,二人分吃完一荷包小鱼干,茶水喝了两壶,准备各回各家。 “迎月公主的事情暂时就这样了,乡试的事还有一段时间,最近我应该没什么事与冯大姑娘联系了。” 冯橙点点头:“好。” 陆玄默了默,补充一句:“冯大姑娘若有事,还是可以找我。” “好。” 少年拧眉,深深看少女一眼。 除了“好”,她就不会说别的了? “那就这样吧。”少年淡淡道。 “陆大公子回见。”冯橙摆摆手,头也不回走了。 陆玄:“……” 回了晚秋居,冯橙换下外出的衣裳,揉了一会儿来福,瘫在美人榻上准备睡个回笼觉。 白露收拾衣裳时照例要换荷包。 姑娘习惯在荷包里装些小鱼干方便随时吃,而无论荷包还是小鱼干每日都要及时换过。 捏了捏空空的荷包,白露终于忍不住偷偷问小鱼:“小鱼,你吃姑娘的小鱼干了吗?” 小鱼面无表情看着对方。 她想到自己的名字,还想吃小鱼干吗? 第89章 苍蝇 相处久了,白露对这寡言少语会耍刀的小姑娘多少有些了解。 看来不是了。 今日姑娘出门去见陆大公子了,不是小鱼的话——白露捂住了嘴,掩饰吃惊。 看来她那次怀疑得没错,姑娘的小鱼干真的是陆大公子吃的! 想想那个眉目清俊的少年吃小鱼干,白露完全无法想象。 不过——这也算与姑娘有共同爱好了吧? 白露不确定地想。 冯橙窝在美人榻上正昏昏欲睡,被白露喊醒了。 费劲睁开朦胧睡眼,少女伸手捞猫捞了个空,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迎月郡主的事告一段落,就仿佛卸下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难免让人放松片刻。 “太太那边来人请您过去,说是舅太太带着表姑娘过来了。”白露说这话时,语气藏着几分不满。 姑娘可是被表姑娘拉着去看猴戏时失踪的。 如今姑娘虽然平安回来,被拐的影响也因为得了永平长公主青睐降到最低,可只要想想姑娘万一回不来,她就恨不得给表姑娘一个白眼。 还有蒹葭的死——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妹,白露更是心痛。 她是迁怒表姑娘没错,可她最重要的主子与最亲近的姐妹都受到了伤害,还不允许她暗暗迁怒一下吗? 冯橙一听舅母许氏带着表姐尤含玉过来,亦是眉头一皱。 这段时间尤含玉陆陆续续送过几次帖子,要么请她去尤府玩,要么说过来做客,都被她以身体不适为由给推了。 不想见尤含玉,一是没这个闲工夫,二是压根不想见到那张脸。 一家三口都参与了害她与尚书府,有什么可见的呢? 而尤含玉巴巴盼着见她,那点心思再明白不过:这是还惦记着裁云坊那条裙子呢。 从小到大,只要一起逛街买东西,有她的就会有尤含玉的。那次还是尤含玉头一回落空,如何不抓心挠肺惦记着。 打量着冯橙神色,白露试探提议:“姑娘,要不还是推说您身体不适?” 冯橙摇头:“都找到母亲那里去了,那就去见见吧。” 她不愿见尤含玉,只是不想看到苍蝇在眼前烦,而不是怕了对方。 既然苍蝇执意往眼前飞,那就拍死好了。 “取套见客的衣裳来。”冯橙懒懒吩咐完,下了美人榻趿着鞋子走至窗前。 天还是阴沉沉的,窗外芭蕉绿得沉闷。 脚下有什么在蹭,冯橙低下头,发现是来福。 她弯腰把花猫抱起,笑着问:“来福,要不要随我去见客?” “喵——”来福很给面子应了一声。 换好衣裳,冯橙抱着来福前往怡馨苑,一出门便遇到了冯桃。 “大姐,你是要去母亲那里吗?” 冯橙点头。 “那一起啊。”冯桃凑过来,习惯去挽冯橙手臂,却发现因为大姐抱着猫无从下手。 这猫真讨厌啊。 与那双绿莹莹的眼睛对上的瞬间,小姑娘默默想。 “喵!”看起来老实温顺的肥猫突然呲牙叫了一声。 冯桃骇得后退一步,而后翻了个白眼:“大姐,来福越来越厉害了。” 哪有这么凶的猫啊! 冯橙笑着捋捋来福的毛:“来福还是很乖的,三妹不招惹它就好。” 来福微微仰头,算是接受了表扬。 一直留意花猫的冯桃越发吃惊:“大姐,这猫儿好像听得懂你的话。” 她被大姐表扬时,也是这个得意劲儿。 这么一想,小姑娘看花猫越发不顺眼了。 姐妹二人说笑间怡馨苑到了,才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一阵笑传来。 是舅太太许氏的笑声。 冯桃微微撇嘴,小声嘀咕:“每次听到都像老母鸡咯咯咯。” 冯橙耳朵尖,听了这话强行控制着才没笑出声。 “大姑娘、三姑娘到了。”扬声禀报的丫鬟差点走调,直到姐妹二人进了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刚刚好像听到了老母鸡什么的,一定是听错了吧。 许氏没等冯橙见礼,就热情冲她招手:“橙儿快过来坐。” 冯橙走过去,冷淡问好。 许氏本想拉住外甥女的手以示亲热,看着冯橙怀中花猫只好作罢。 “橙儿怎么这么久没去家里了,家里人都惦记你呢。特别是你表姐,一日要念个几回。”许氏嗔怪中透着亲昵。 冯橙静静看着许氏,不由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 若不是连蛊惑舅舅的人都查了出来,谁能想到态度这么热络的人有一副蛇蝎心肠。 “橙儿,怎么不叫人。”尤氏见女儿不吭声,提醒道。 冯橙又看向母亲。 二婶的事她选择直截了当对母亲说出来,但舅舅一家的所为,暂时还不能对母亲透露。 她要舅舅一家付出应有的代价,而母亲无论是支持她,还是不忍舅舅一家受难,与舅母相处时难免露出端倪。 冯橙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舅母来了。” 这时尤含玉开了口:“表妹,我几次打发人来送帖子都听说你身体不舒服,现在好些了么?” 尤氏一听,不由看了女儿一眼。 冯橙掩口打了个呵气,笑道:“是啊,总觉得困倦乏力,就懒得动。” “原来这样。”尤含玉眼神微闪,有些失望。 已经进了五月,再不去买那条锦裙就过季了。 原本有那么一段时间尤含玉不愿见到冯橙,那件事到底让她有些心虚,但时间一久,心态就发生了变化。 反正表妹好端端回来了,又毫不知情,她总不能一辈子避着表妹吧。 明白女儿的想法,许氏笑道:“小姑娘就该多活动,不然越躺越没精神。” 尤氏一听有道理,提议道:“橙儿,桃儿,你们与含玉一起出去逛逛吧。” 冯桃暗暗撇嘴。 她才不想与尤含玉一起逛。 冯橙不动声色拒绝:“天阴着,万一在外头下了雨就麻烦了,不如我带表姐去逛逛花园吧。” “好啊。”尤含玉尽管心中不愿,却笑着站了起来。 “去玩吧。”尤氏笑看着表姐妹三人。 冯橙冲尤含玉露出一个微笑:“走吧,表姐。” 尤含玉点点头,习惯性伸出手,就见一道黑影迎面扑来。 第90章 释然的胡嬷嬷 那黑影速度太快了,还没等尤含玉反应过来,就扑到她脸上一顿猛挠。 剧痛袭来,尤含玉放声惨叫:“啊——” 这叫声委实惨烈了些,惊得屋外檐下的燕子纷纷飞走。 “来福,快停下!”随着尤含玉的惨叫,冯橙急切的喊声后知后觉响起。 来福这才从尤含玉身上跳下来,扭头看了看呆若木鸡的众人,大摇大摆走了。 许氏如梦初醒扑到女儿身边,焦急问道:“含玉,你怎么样了?” 尤含玉捂着脸痛哭:“我的脸,我的脸!” 尤氏惊魂甫定,颤声吩咐丫鬟:“快,快去请大夫来!” 大丫鬟红鸾忙不迭往外跑,路过冯桃身边时如刮了一阵风。 冯桃醒过神,望着掩面痛哭的尤含玉,缓缓眨了眨眼睛。 如果她刚才没有看错,尤含玉是想挽大姐胳膊吧? 对比一下尤含玉这么做的下场,再想想来怡馨苑路上的自己—— 感谢来福不挠之恩! 一阵兵荒马乱,终于等到了提着药箱匆匆赶来的大夫。 “还请姑娘把手放下来。” 尤含玉哭着放下了手,露出一张被挠花的脸蛋。 “嘶——”屋中顿时响起抽气声。 许氏更是白眼一翻,险些晕过去:“含玉,我的含玉啊!” 那张大花脸真的是她如花似玉的女儿吗? 尤含玉一见许氏反应更慌了:“我的脸,我的脸毁容了吗?” 大夫忙阻止她去摸脸的行为:“姑娘不可再碰触伤口,否则伤势有可能更严重。” 一句话吓得尤含玉动也不敢动,只能默默流泪。 泪水滑过挠痕,更觉火辣辣得疼。 这一刻,她恨不得把那只该死的猫碎尸万段。 大夫给尤含玉仔细检查过,暗暗叹息: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被抓成这样呢? “大夫,我女儿怎么样?”许氏紧张问。 大夫斟酌道:“姑娘的伤势看着虽可怖,涂上好药仔细调养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众人刚松一口气,就听大夫语气一转:“就是额头上一道抓痕有些深——” “大夫,你的意思是——” 大夫看着脸色难看的许氏,顿了一下道:“可能需要比较久的时间才能淡化疤痕。” 许氏白眼一翻,栽倒在尤含玉所躺的床榻上。 “弟妹!”尤氏白着脸惊呼。 冯橙忙道:“大夫,快给我舅母看看吧。” “这位太太只是情绪过于激动昏厥,这倒好办。”大夫说着摸出一根银针,利落扎了许氏一下。 许氏悠悠转醒,短暂的迷茫后急忙抓住老大夫衣袖:“大夫,救救我女儿,我女儿还没出阁呢,可不能脸上落疤啊!” 大夫尴尬拽出衣袖,提醒道:“这种外伤恢复如何,关键看有没有上好药膏。” 这里是尚书府,想来是不缺好药的。 “上好的药膏——”许氏猛然看向尤氏,“大姐,你可不能看着含玉这样啊!” 尤氏正满心内疚,闻言忙宽慰道:“我这里还有两瓶云霜膏,这就让丫鬟取来。” “可是作为贡品的云霜膏?”大夫问道。 尤氏点头:“正是。” 大夫不由点头:“那可是祛疤圣品。” 至于额头那处伤痕会不会落疤,就要看这姑娘的造化了。 等大夫给尤含玉处理好伤口离开,许氏抽出帕子拭泪:“大姐,那只猫也太野了些,这次是含玉出事也就罢了,将来若是伤了哪位贵人,岂不给家里招祸。” 尤氏后怕不已,愧疚道:“来福本是一只野猫,性子是野了些。” 许氏眼中冷厉一闪而过,劝道:“既然是只野猫,怎么好养在府中呢。” “来福救了我的命。”冯橙淡淡开口。 许氏此刻对冯橙恨得牙痒,面上却不好表露:“救了橙儿的命当然是天大功劳,但那只猫野性难驯,天天在你身边终归不妥。” 冯橙一脸困惑:“说来也怪,来福从进了尚书府至今,除了表姐只挠伤过一人,就是长宁堂的胡嬷嬷。” “老夫人身边的人?”许氏一听更惊了。 抓伤了尚书夫人身边的嬷嬷,竟然还不打死了事? “是啊,因为胡嬷嬷想摸我的胸,来福护主才挠了她。” 许氏:? 尤含玉:? 少女越发纳闷:“不瞒舅母,来福有些灵气,挠的是对我心存歹意的人,今日怎么会伤害表姐呢?” 此话一出,许氏与尤含玉皆心头一紧。 世上当真有这样的灵猫? 想到传闻说冯大姑娘能从拐子手中脱困就是仗着那只野猫,许氏不得不信了几分。 至于尤含玉,更是一阵心惊胆战。 刚刚往外走时,因为逛裁云坊的心愿落空,她正在心中骂冯橙——那猫儿该不会这么有灵气吧? “橙儿可别乱想,你表姐从小都是把你当亲妹妹看待的。”许氏此刻顾不得心疼女儿了,忙安抚起外甥女。 本想着处置了那只猫为女儿出气,现在看来还是谨慎些,万一让尤氏怀疑起那日冯橙被拐与含玉有关就得不偿失了。 冯橙微笑:“是啊,我也一直把表姐当亲姐姐待的。” 尤氏见许氏不准备追究,心中松口气的同时到底过意不去,送母女二人离开时大包小包往马车上搬了不少好东西。 冯桃悄悄与冯橙咬耳朵:“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尚书府打秋风呢,也不嫌寒碜。” “可不就是打秋风么。”冯橙眼神微冷,面无表情道。 冯桃一愣,而后露出大大笑脸:“大姐,我还以为你没发现呢。” 冯橙笑笑,没再说什么。 就是以前她也是知道的啊,不过是想着那是母亲的亲人罢了。 嗯,今日拍了苍蝇,可以得很长一段时间清净了,回头多喂来福一根小鱼干。 怡馨苑这边闹出的动静很快传到了长宁堂那里。 “不像样子。”牛老夫人说了一句,就把这事丢到了脑后。 挠的又不是她这边的亲戚。 何况想一想尤家那破落户,居然有些畅快。 而被来福挠过两次的胡嬷嬷下意识摸了摸老脸,不知怎地竟有些释然。 原来大姑娘养的那只小畜生还是无差别攻击咧。 第91章 比苍蝇还恶心的 过了两日,尤氏带着冯橙去尤府看望尤含玉。 马车上,尤氏温声叮嘱:“见了你表姐向她好好道个歉,那日太慌忙没顾上。” “嗯。”冯橙从善如流应了,闭目靠着车壁养神。 尤氏想着那日的事,心情有些沉重:“橙儿,你该不会真觉得你表姐有歹意吧?” 冯橙睁开眼看着难掩担忧的母亲,试探问:“如果是呢?” “怎么会。”尤氏牵起冯橙的手,“你们表姐妹素来和睦,那次你舅母还说你表姐的亲事让我帮忙留意呢。” 这些年随着公爹步步高升,娘家对她多有依仗,这种情况下娘家人怎么会对橙儿不好? 这不合常理。 “母亲答应了?”冯橙一听,怒火涌上心头。 一边害尚书府,一边又想借着尚书府攀高枝儿,人竟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尤氏苦笑:“母亲是守寡之人,张罗这些不大方便,就婉拒了。” 女儿的终身大事她还发愁呢,哪里帮得上娘家侄女。 冯橙暗松口气,直言不讳道:“母亲就该拒绝。” “橙儿——” “母亲您想,替人张罗亲事,嫁过去后若是婆母慈善、夫君体贴也就罢了,若是过得不好,岂不要怪到你头上?” 尤氏忍俊不禁:“橙儿真是长大了,想得如此周到。” 笑完,又在心中叹口气。 女儿如此懂事,却被薛家退了亲…… 一时车厢内沉默下来。 尤府知道尤氏要过来,早就打发人在外头守着,一见尚书府的马车出现在视线中,忙进去禀报。 这一次是许氏带着儿子尤含章出来相迎。 尤氏下了马车,见到侄儿目露欣慰:“有些日子没见,含章长高了。” 尤含章飞快皱了一下眉,拱手见礼:“侄儿给姑姑请安。” 他都十七了,当着表妹的面,姑姑这话怎么像是哄孩子。 “含章功课很忙吧?”面对侄儿,尤氏难免话多了些。 “马上就要秋闱了,自是忙了些。”尤含章规矩回道。 许氏笑着接话:“今日正好含章休息,总算能陪大姐和橙儿吃顿饭。” 尤含章目光落在冯橙面上,矜持问好:“表妹。” 冯橙屈了屈膝,算是回礼。 许氏看着表兄妹二人的互动,微微扬了扬唇角。 “含玉怎么样了?”尤氏边往里走,边问道。 许氏神色一暗,叹道:“姑娘家伤了脸,心情难免差些,躲在屋中不愿见人呢。” 尤氏听了越发惭愧,拉着冯橙道:“那日之后,我与橙儿都惦记着含玉,这不今日橙儿就催着我带她来看表姐了。” 说话间到了堂屋。 尤老夫人拉着冯橙说了一阵子话,尤氏提出去看尤含玉。 “小姑娘都爱美,伤了脸不愿见人呢。你当姑姑的就不必过去了,让含章陪着他表妹去看看就是了。” “我挺惦记含玉的——”尤氏犹豫着。 冯橙开口:“母亲,我去看表姐吧,您多陪外祖母说说话。” “是呢,让他们小孩子去吧,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尤老夫人不以为然道。 孙女伤了脸当然不是小事,但人是在女儿婆家受的伤,揪着不放于谁都没有好处。 “含章,带你表妹去吧。”许氏冲儿子点点头。 “就不必劳烦表哥了。”冯橙婉拒。 尤老夫人笑呵呵道:“一起去吧,你们表兄妹也许久没见了,难得说说话。” 冯橙不再多言,从尤老夫人这里离开后,轻车熟路往尤含玉住处走去。 尤含章见冯橙没有等他的意思,皱了皱眉,扬声喊:“表妹——” 冯橙放缓脚步,向追上来的尤含章投以询问的目光。 “表妹走慢些。” 冯橙不置可否点点头。 瞧着表妹不像听进去的样子,尤含章拧眉道:“表妹,姑娘家还是稳重些好。” 冯橙干脆停下脚步,不解看着他。 “我知道表妹听了这话会不痛快,但我是为你好——” 冯橙忍不住笑了:“表哥,你说这话不觉得奇怪吗?” “怎么?”尤含章不解其意。 “你刚刚叫我什么?” “表妹啊。”尤含章越发糊涂了。 据说遭了大难的人往往会性情大变,表妹果然与以前不一样了。 少女唇角弯出讽刺的弧度:“表哥也知道我只是你表妹,连亲妹妹都不是,你用管教女儿的口吻来与我说话,不觉得失礼吗?” 一个科举作弊的人,哪来的脸在她面前装道貌岸然? 尤含章登时变了脸色:“表妹,你怎么如此说话?” 冯橙理了理垂落的碎发:“哦,我不知道说错了什么。是我不是你表妹,还是你没有多管闲事?” 以为见到尤含玉就够恶心了,没想到还有更恶心的。 “表妹!”尤含章震怒望着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 冯橙扬眉,静静看着他。 尤含章扫一眼跟在后面的白露,放低声音:“表妹出事后被退亲,心情不好很正常,但你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啊!” 破罐子破摔?就因为她走快了些? 冯橙险些气笑了。 尤含章看着神情古怪的少女,咳嗽一声:“等我过了秋闱便让母亲向祖母提出,请她同意我们的亲事。” “什么?” “表妹你放心吧,虽然你名声有瑕,但我还是愿意包容的,只是以后你要改改性子——” “等一下。”冯橙从震惊中回神,“你刚刚说请外祖母答应我们的亲事?” 尤含章矜持笑笑:“虽然表妹退过亲,但我并不嫌弃……” 冯橙懒得听废话,直截了当问:“所以你刚刚那番自以为是的教育,是以即将成为我未婚夫的身份?” 尤含章面色微红,不赞同道:“表妹,你一个姑娘家说话太直接了,现在离咱们定亲还早——” 冯橙忍无可忍飞起一脚,把尤含章踹出一丈远。 现在终于知道什么比苍蝇还恶心了。 糟了,姑娘在表公子家把表公子踹飞了! 白露条件反射掩口,堵住到嘴边的尖叫。 路过的尤家侍女听到动静赶过来,看着摔在地上的尤含章急慌慌问:“公子您怎么了?” 白露放下手,镇定道:“你家公子跌倒了。” 第92章 脸大 在尤家,被寄予厚望的尤含章可是全家人的宝贝,特别是秋闱眼看着就要到了,就是咳嗽一声都会牵动众人心弦。 侍女忙把尤含章扶起来,脸色吓得发白:“公子,您没事吧?” 尤含章无暇理会侍女,仿佛见了鬼般直愣愣看着冯橙。 刚刚他是怎么飞出去的? 好像是表妹踹的——不可能! 他是沙包吗,表妹这种娇滴滴的姑娘一脚能踹飞? 看着狼狈呆滞的尤含章,冯橙依然火气难消,冷着脸道:“白露,我们走!” 眼见少女拂袖而去,去的还不是尤含玉闺房的方向,尤含章如梦初醒喊了一声。 冯橙头也不回,快步往前去了。 尤含章气急:“太不像样了,太不像样了!” “公子——”并没看到自家公子被踹飞的那一幕,侍女满心疑惑。 公子是与表姑娘闹了不愉快吗? 尤含章觉得丢了大脸,嫌弃侍女多嘴,推开她去追冯橙。 今日必须要表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然以后岂不骑到他头上去? 尤含玉那边,一早知道冯橙会过来,正等着。 涂了两日云霜膏,脸上挠痕瞧着没那么可怖了,可她的心情依然糟糕顶透。 有哪个女孩子对容颜不重视呢,哪怕落下的疤痕肉眼难辨,都难以忍受。 冯橙定是被姑母带来向她道歉的,到时候她可要出口气才行。 这么多年碍于家世悬殊,她不得不捧着冯橙,如今受了天大的委屈,总不能一味忍气吞声了。 尤含玉等来等去不见人,打发丫鬟去前边打探。 不多时丫鬟回来禀报:“表姑娘走到半路又回去了。” 尤含玉气个倒仰。 这个目中无人的死丫头,对她这个表姐压根没有半点尊重。以前还装出善良大方的模样,现在终于露出高人一等的嘴脸了! 尤含玉实在气不过,扬手砸了一个茶杯。 丫鬟哎呀一声:“姑娘别砸了,这套粉彩茶具可是您最喜欢的呀。” 尤含玉回神,看着地上摔得粉粹的心爱茶杯,登时胸闷气短更难受了。 冯橙冷着脸越走越快,白露发现不对劲,忍不住提醒:“姑娘,您去的不是老夫人那边。” “你去和太太说一声,就说我突然想起有急事,先乘马车走了。” 白露吃了一惊:“姑娘,这样合适么?” “哪里不合适?” 白露小声道:“表公子挨了踹定然会去老夫人那里告状,到时候您不在,表公子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她还想作证表公子是自己跌倒的呢,与她们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冯橙冷笑:“无妨,随便他说。” 若不是与薛繁山退了亲,她还不知道尤含章有这个心思。 有这个心思也没什么,可用施舍的口吻跑她面前来说,一副她占了大便宜的语气,那就没法忍了。 这些年来母亲的宽厚,她的不计较,大概给了某些人不知天高地厚的错觉。 “就算尤含章说我无礼,舅母他们又能怎样呢?”冯橙不屑弯了弯唇角。 正好让某些人打消恶心人的心思。 白露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姑娘说得对啊,表现太好反而让那些不要脸的人得寸进尺。刚刚表公子那番话她可听见了,别说姑娘了,她都想上去给一脚。 还让她们姑娘改改性子,呸,哪来的脸大的玩意儿! 白露得了嘱咐,快步去了尤老夫人住处。 尤含章先一步到了。 说笑声一停,尤老夫人慈爱问道:“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不是陪你表妹去了含玉那里?” “表妹没回来吗?”尤含章沉着脸问。 尤老夫人觉出不对劲,看了看尤氏与许氏,道:“你表妹没回来啊。含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尤含章板着脸道:“走到半路上表妹突然不去妹妹那里,一个人转身走了。” 尤老夫人瞠目结舌:“好端端怎么不去了?” 尤氏更是吃惊:“橙儿一个人走了?” “侄儿以为表妹回了祖母这边,所以赶回来看看,没想到表妹不在。”尤含章淡淡道。 想娶表妹的心思他只对母亲提过,母亲答应等秋闱后对祖母说,现在自然不能对祖母说出表妹耍性子的原因。 但他尽管对表妹有意,却不能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哪有女子这样没规矩的! 这时白露到了。 尤氏忙问:“你们姑娘呢?” 白露福了福身子:“太太,姑娘突然想起有急事先走了,命婢子来跟您说一声。” “有急事?”尤氏不由担心,“姑娘有什么急事?” “姑娘没说。” 尤氏坐不住了:“母亲,橙儿一个人回去我有些不放心,想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去吧。”尽管觉得外孙女行事不妥,尤老夫人面上却半点不露。 外孙女是尚书府的姑娘,真有什么不妥当自有尚书夫人管束,她说太多就是讨嫌了。 尤氏又向许氏道歉:“弟妹,今日真是对不住,改日我再带橙儿来看含玉。” 许氏压着不满,笑得客气:“大姐快回去看看橙儿有什么事吧,突然走了让人怪担心的。对了,橙儿是坐尚书府的马车走的吧,那大姐坐咱们家的马车回去吧。” 尤氏顾不得推辞,点了点头。 回去的马车上,尤氏再问白露:“姑娘真的没说什么事就走了?” 白露这才道:“太太,姑娘其实是被表公子气走的。” “与含章生气?”尤氏大为意外。 侄儿从小埋头读书,她都不记得有调皮捣蛋的时候,表兄妹两个竟还能闹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白露可没打算给尤含章瞒着,斟酌着语气道:“表公子说等乡试后会请尤老夫人答应他与姑娘的亲事,让姑娘别担心名声有瑕,只要姑娘以后规规矩矩,他不会嫌弃的。” 白露说得平静,心里恨不得把尤含章打成猪头。 尤氏彻底听愣了。 侄子与女儿的亲事? “表公子突然就对姑娘说这些?” “也不是突然。大概是见姑娘走得快,不合规矩吧。”白露抿了抿嘴道。 第93章 心情不好就吃烧鸡 尤氏从没想过,有一日她的怒火会被“规矩”这个词勾起来。 她曾经也觉得女子规矩安分才是常态,可自从女儿从拐子手中逃回来,想法就发生了变化。 人先能活着,才能去想规矩,而不是反过来被规矩逼死。 橙儿失踪的那两日,她曾无数次跪地祈祷:只要女儿能平安回来,无论变成什么样她都不在乎。 她庆幸女儿没有因为出事变得郁郁寡欢,可现在她听到了什么? 她最亲近的娘家人,面上那般亲热周到,心中却看低她的女儿,现在竟要施舍橙儿亲事。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尤氏怎能不恼。 瞧着尤氏脸色,白露暗暗畅快,嘴上却道:“姑娘叮嘱婢子不许乱说,都是婢子多嘴,给太太添堵了。” “你只是把实情告诉我,怎么是乱说。”尤氏一听,心疼女儿懂事的同时对侄儿更添恼火。 枯燥的车轮转动声传入耳中,使得不算宽敞的车厢越发显得憋闷。 尤氏掀起车窗帘一角,轻轻吁了口气。 罢了,娘家侄儿既是这般想橙儿,以后就少回尤府吧。至于侄女在尚书府受了委屈,回头送些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过去就是了。 冯橙离开尤府,在回尚书府的路上喊了停。 街边一杆青旗招展,题着“陶然斋”三个大字。 这是一家在京城颇有名气的酒肆,其中最出名的便是烧鸡。 冯橙吃过多次陶然斋的烧鸡,或是大哥带回家给她,或是三叔带回家给她,但走进陶然斋大门却是当来福的时候。 是陆玄带她去的。 那时候一人一猫,陆玄面前摆着一只烧鸡,她面前摆着一只白煮鸡。 她伸出爪子到陆玄盘子里想撕下一条烧鸡尝尝,就会被陆玄毫不留情拍回去。 那是她最想重新做人的时候。 当猫竟然不能痛快吃陶然斋的烧鸡! 吩咐车夫等在外头,冯橙大大方方走进陶然斋。 一名伙计迎上来,笑呵呵问:“姑娘几位?” “一位。” 伙计愣了一下,很快笑着道:“咱们酒肆的雅间满了,不知姑娘——” 他还是头一次见一个小娘子来酒肆,瞧着还是位大家闺秀。 冯橙随手一指窗边:“无妨,坐个靠窗的清净位子就行。” 若是以前,没有雅间她就走了,不,她压根不会一个人走进酒肆。 现在想想,那些顾虑不过是自寻烦恼,想吃烧鸡时能吃到才是最实在的。 “哦,姑娘这边请。”伙计压下诧异,把冯橙领到一处靠窗的桌边。 冯橙坐下来,熟练吩咐伙计:“来一只烧鸡,一壶梅子酒。” 伙计更惊了。 这小娘子怎么像来过好多次似的。 当然,再吃惊也要好好招呼客人。 “您稍等。” 伙计麻利擦了擦桌子跑去后堂,没等多久一只烧鸡、一壶梅子酒就摆上了桌。 油润发亮的烧鸡香气浓郁,立时就勾起了人的馋虫。 冯橙吩咐伙计:“取一条软巾来。” 跟着陆玄来时她知道这家酒肆会准备打湿的软巾给客人用,不过提供的是雅间,要额外加钱。 陆玄也是事多,要软巾还要两条,一条自己用,一条强行给她擦爪子。 她是一只猫啊,吃东西擦爪子干什么! “姑娘,软巾要额外加钱——” 冯橙淡淡嗯了一声。 伙计忙取了一条雪白软巾来。 冯橙接过软巾把手仔细擦干净,开始吃烧鸡。 酥香软烂、肥而不腻的烧鸡一入口,她就不由点了点头,很想叹气。 烧鸡可真香啊! 鸡就该烧着吃、烤着吃、炸着吃、炖着吃,白水煮的能吃吗? 还好她现在没有当猫儿时的烦恼了,心情不好就能来陶然斋吃烧鸡。 少女吃一口烧鸡,喝一口梅子酒,只觉再大的烦恼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前几日辛苦林兄了。”一身黑衣的少年走出雅间,与身旁青衣男子说话。 青衣男子正是林啸,闻言笑道:“陆兄与我客气什么,我做的都是分内事,论出力你比我还多些。不过陆兄如果下次还请我吃烧鸡,那我还会来的。” “林兄今日若没吃够,明日忙完咱们再来——”陆玄唇边笑意突然凝固,停在楼梯上望着某处。 林啸顺着视线看过去,不由扬眉。 临窗坐着的那个美滋滋吃烧鸡的姑娘好像见过的。 他看看并没发现二人的少女,再看看愣住的好友,脑子飞快转动之下突然睁大了眼睛。 他想到了! 难怪那姑娘看着面熟,她分明就是那天晚上出现在坟头的那个少年! 等等,陆玄当时说那少年是他手下来着—— “陆兄——” 林啸刚开口,就被陆玄用力一拽转了方向。 “林兄,我突然想起有东西落在了雅间。我回去找找,你先走吧。” 瞧着少年竭力挡住那个方向,林啸忍笑点头:“那陆兄快去找找吧,重要的东西必须捡回来,明日咱们还一起吃烧鸡啊。” 原来跑来吃烧鸡不仅能满足口腹之欲,还有这等好处。 盯着林啸走出酒肆,陆玄大步走了过去。 “冯大姑娘怎么在这里?” 少年微冷低沉的声音响起,冯橙缓缓抬头,目露错愕:“陆玄?” 陆玄? 再次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少女口中喊出,少年扬了扬眉梢。 自那日见过一面,他还以为短期内不会再见到冯大姑娘,谁想到她竟然一个人跑来吃烧鸡! 难不成是吃独食太惭愧,以至于突然见到他连称呼都叫错了? 最初的惊讶后,冯橙拿软巾擦擦嘴角,随口问道:“陆大公子一个人来吃烧鸡?” 陆玄滞了滞,道:“和朋友来的。” 听了这回答,冯橙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原来能陪陆玄来陶然斋吃烧鸡的不只来福呢。 “冯大姑娘一个人?” “是啊。”冯橙点头。 少年视线下移落在一堆鸡骨头上,陷入了沉默。 一个人吃得还真不少呢。 冯橙想不到某人正腹诽她饭量大,客套问道:“陆大公子再吃点么?” 陆玄微微点头,一屁股坐了下来。 既然冯大姑娘诚意邀请,那就勉强再吃点吧。 第94章 埋下一根刺 见陆玄毫不客气坐下了,看看被吃了大半的烧鸡,冯橙喊来伙计再上一只。 陆玄其实已经吃饱了,坐下来不过是给冯大姑娘一个面子而已,只夹了一只鸡翅膀慢慢吃。 二人吃得差不多了,捧着清茗闲聊。 “冯大姑娘怎么有闲情雅致一个人来陶然斋?” 冯橙懒得提在尤家的恶心事,笑道:“路过这里突然想吃烧鸡,所以就进来了。” 陆玄莞尔。 想吃就吃,冯大姑娘这种心态不错。 “陆大公子这几日还忙吗?” “算不上太忙。”陆玄喝了口茶,随口道。 迎月郡主的事情告一段落,他这几日精力一部分放在寻找弟弟上,一部分则放在盯紧翰林院那名姓戚的学士上。 “根据惯例,顺天乡试的考官任命要到八月才出来,那个事情急不来。” 科举关乎朝廷选拔栋梁之才,历来都是大事,为了保证公平在防止舞弊上有不少手段。 比如乡试考官只能由京官担任,各省考官任命时间并不一样,路程远的在四月下旬就要选派,路途近的到了七月才选派,至于顺天乡试就在京城举行,任命时间就更晚了,惯例到八月才会决定人选。 防的就是太早定下考官,给了一些人打通关节的时间。 听了陆玄的话,冯橙轻叹口气:“可惜我在这件事上出不了什么力。” 看着有些丧气的少女,陆玄不知怎的生出揉一揉她脑袋的念头。 少年抬了抬手,又默默放下。 不能揉,男女授受不亲。 陆玄想了想,安慰道:“我这边盯着呢,如果有情况会告诉你。” 又怕对方误会他太热心,少年补充道:“毕竟此事一开始是冯大姑娘提供的线索。” 虽然少年的安慰别别扭扭,冯橙还是被安慰到了,诚心道谢:“那就多谢陆大公子了。” “不谢。”少年啜了一口茶,悄然扬唇。 想想在陶然斋耽搁了不短时间,冯橙问:“陆大公子吃好了吗?” 陆玄微微点头。 “那就结账吧,我也该回府了。”冯橙招来伙计,“给我打包两只烧鸡,结账。” “好嘞。”伙计热情应下,余光扫了身姿挺拔的少年一眼。 少年面无表情看过来。 伙计头皮一紧,赶忙走了,进了后堂才敢摇头。 那位公子长得倒是俊朗,怎么让人家小姑娘请吃烧鸡呢? 冯橙提着打包好的烧鸡走出酒肆,与陆玄道别后上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 目送马车远去,少年悄悄揉了揉肚子。 好像吃撑了…… 回到尚书府,冯橙吩咐白露把一只烧鸡送去长夏居,提着另一只烧鸡去了尤氏那里。 “橙儿怎么才回来?”见到女儿,尤氏那颗心才算放下来。 “路过陶然斋突然想吃烧鸡了。”冯橙扬了扬手,“还给母亲与三妹带了回来。” 尤氏一方面感动女儿的孝顺,一方面又担心女儿的安全,嗔道:“想吃陶然斋的烧鸡,随便打发人去买回来就是了,一个人在酒肆吃哪里方便。” 冯橙沉默了一瞬,道:“但女儿还没在酒肆里吃过烧鸡。” 尤氏顿了一下,抬手轻轻理了理少女柔软的发:“橙儿以后再想吃,母亲带你去。” 放在别人家,太太带着女儿去逛银楼、脂粉铺顺便在外面用个饭不算什么,而她因为早早守寡,觉得不好抛头露面,这方面亏欠女儿许多。 想想女儿一个人在酒肆吃烧鸡的情景,尤氏不由心疼。 “橙儿,今日你表哥惹你生气了?” 冯橙皱眉:“白露跟您说的?” “是母亲问她的。你素来乖巧懂事,再急的事也不会招呼不打就走。” 冯橙心中冷笑。 可不是么,因为两家相差悬殊,她素来注意这些,唯恐让外祖家的人感到怠慢。 可能就是这样,他们才觉得她与母亲好算计,甚至让尤含章生出娶了退过亲的她是受了天大委屈的错觉。 “女儿以后不想再提他。” 白露会对母亲透露,自然是她示意的。 没有确凿证据之下,一股脑说出舅舅一家的狼子野心太过冒险,那就试探着一步步来。 听冯橙这么说,尤氏有些难受。 娘家侄儿让她恼怒不假,可女儿与娘家疏远也是她不愿见到的。 “你表哥想法是混账了些,如今你们表兄妹都大了,以后少接触就是。不过你外祖母疼你的心是真的,不要因为这件事与你外祖母疏远了。” 冯橙自然不会傻得与母亲讨论外祖母是不是真心疼她的问题,笑盈盈道:“女儿知道外祖母疼我,表哥要是真敢让舅母去和外祖母提我们的亲事,外祖母定会把他们一顿臭骂。” 她先说了这话,倘若舅母真的去和外祖母提,就看外祖母的反应会不会让母亲失望了。 尤氏欣慰笑了:“我就知道橙儿是个懂事的。” “母亲,您尝尝女儿带回来的烧鸡,我先回晚秋居了。” “去吧。” 冯橙回到晚秋居,立刻吩咐小鱼去找钱三。 “姑娘有什么事吩咐小的?”钱三恭恭敬敬问。 不敢不恭敬,只要一想汀兰苑那位如今的处境,他就觉得恭敬得还不够。 “这次找你,是要你盯着一个人。” 之前钱三办的事让冯橙还算满意,想来想去,这件事还是交给他合适。 “不知姑娘要小的盯着哪个?” “我舅舅。” “啊?”钱三听傻了,下意识揉揉耳朵。 大姑娘让他盯着亲舅舅? 冯橙面色微沉:“怎么?” 钱三心头一凛,忙拍拍胸脯:“姑娘放心交给小的就是,无论是找出令舅的外室,还是其他,小的手到擒来。” 冯橙嘴角微抽:“没让你盯那些。” “那您是——” “把他常去的地方,常打交道的人记下来就是了,若有什么反常也要及时禀报。” 钱三一听这比上次的事还简单,毫不犹豫应下来,一直到离开还在纳闷大姑娘如此安排的目的。 那可是亲舅舅,总不会害大姑娘吧,哪有外甥女悄悄派人盯着舅舅的。 问题是再好奇也不敢问啊。 第95章 着急的表哥 尤氏离开尤家后,许氏把儿子叫过去问情况。 “你表妹去看你妹妹,半路上就那么走了?当时就没对你说什么?” “嗯。”尤含章闷闷点头。 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定终身可不合规矩,对表妹说的那些话他当然不好意思对母亲提。 “这也太无礼了。”许氏脸色沉下来,越想越不快,“那日你说表妹不错,娘就犹豫,毕竟是退过亲的。如今看来,你表妹的性子也没那么乖巧,那就更该慎重了。” 她犹豫,不是因为冯橙退过亲。 儿子一心读书,心思单纯,她却是明白的。 那可是尚书府的姑娘,别说退过亲了,就是再嫁都轮不到他们这等人家。 之所以拿冯橙退过亲说事,是惊觉儿子对表妹有意,怕他以后被媳妇拿捏住罢了。 她犹豫的是对付尚书府的那方势力。 转念一想,这些高官斗来斗去再正常不过,堂堂礼部尚书哪会那么容易出事。 正是因为冯橙退了亲,又有着姻亲关系,尤家才有与尚书府结亲的可能。 她便答应了儿子等秋闱后去和老夫人提。 大姑姐是个面团性子,只要老夫人开了口,没有拒绝的道理。 就是现在指出冯橙性子不好也不是打消了结亲的念头,而是让儿子知道对方缺点,以后在出身高门的表妹面前不至于矮一头。 尤含章一听,不由急了:“母亲,表妹还算懂事。” 印象中表妹温柔有礼,还很爱笑,那日可能是撞邪了。 对,就是撞邪,不然怎么会把他一个大男人踢飞? 嘶——若是如此,那要给表妹驱邪啊! 现在他们只是表兄妹,想做个什么多有不便,为了表妹安危着想,看来亲事要早点定下。 若表妹只是因为出事变了性情,他也有立场好好管束。 瞧着儿子的急切,许氏脸一板:“来外祖家做客,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这叫懂事?” “母亲,表妹可能真的有急事。”这个时候,尤含章开始后悔没替表妹遮掩了。 “行了,娘知道你的心思,你且好好读书,一切等秋闱后再说。”许氏适可而止,给儿子吃了颗定心丸。 尤含章正为表妹可能中邪的事着急,这颗定心丸可吃不下。 “母亲,您能不能先请祖母探探姑母的口风?” 许氏皱眉:“含章,秋闱在即,这个时候提这些可不合适。” 秋闱之后儿子一个举人身份跑不了,到时候向尚书府提亲也有底气。 “儿子就想知道姑母的意思,至于谈亲事,当然是等秋闱之后再说。” 见许氏还犹豫,尤含章再道:“母亲,有这么个事悬着,儿子的心总静不下来。” 许氏只好点了头。 虽说有贵人的许诺,可到时候答卷的还是儿子,要是太差也难办。 过了两日,许氏趁着尤老夫人心情好,试探着道:“老夫人,咱们含章都十七了,过了秋闱亲事也该考虑了。那日儿媳与老爷商量,觉得含章的终身大事还是要您来把关。” 听许氏这么说,尤老夫人心中颇为受用,嘴上却道:“含章的亲事有你们当父母的做主就是了。” 许氏笑笑:“老爷一个大男人哪里了解谁家姑娘不错。至于儿媳,接触的要么是娘家侄女,要么是姐妹家的外甥女——” 尤老夫人一听就皱了眉。 不是说儿媳提到的那些小姑娘不好,可含章的亲姑母是尚书府的太太,难道含章要娶那些小门小户的闺女? “也是儿媳圈子窄了,不怕老夫人笑话,在儿媳眼里最好的就是表姑娘了。” 尤含章并非只有姑家表妹,可在尤家提到表姑娘,家里上下想到的只有一位:尚书府的大姑娘。 尤老夫人听了许氏这话,微微眯眼。 听话听音,她自然明白儿媳的意思,这是看中橙儿了? “橙儿是尚书府的姑娘。” 许氏见尤老夫人反应不大,笑道:“也是瞧着含章与他表妹青梅竹马。以前表姑娘亲事在身,自是不敢想,只能可惜两个孩子没缘分,如今想想若能亲上加亲就再好不过了……” 尤老夫人眸光微闪。 亲上加亲的念头,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想过,实在是两家门第差得大了些。 不过现在确实不一样了。 橙儿出了那么一桩事,要是向女儿提一提,未尝不可能。 女儿她是了解的,橙儿落入拐子手中要是真遇到什么难堪事,女儿第一个就受不住,哪还会若无其事带着橙儿回娘家。 “老夫人要不要问问姐姐的意思,含章毕竟不小了,姐姐若是觉得不合适,咱们再好好打探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尤老夫人沉吟一番,含糊道:“再说吧。” 问是要问的,但不能把话说满。 回头女儿若是不愿意,就对儿媳说她考虑后觉得不合适,免得姑嫂起嫌隙。 尤老夫人被许氏说动了心思,趁儿媳带着孙女去万福寺上香的时候,以身体不舒坦为借口打发人去请尤氏。 尤氏急慌慌赶来,满眼担心:“母亲,您哪里不舒服?” 尤老夫人靠着床头屏风,揉了揉太阳穴:“不知怎么就一阵阵头晕。” “请大夫来看了吗?” “请过了,大夫说没有大碍。” “女儿知道一个太医还不错,要不请来给您瞧瞧。” “请什么太医,人上了年纪就这样,哪有没个头疼脑热的。”尤老夫人看着女儿,轻叹口气,“就是不舒坦的时候啊,便忍不住想我还没看到含章娶妻,橙儿出阁呢。” 尤氏一怔,突然就想到女儿那番话:表哥要是真敢让舅母去和外祖母提我们的亲事,外祖母定会把他们一顿臭骂。 可母亲现在对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尤氏心里一阵不舒服,暗暗宽慰自己:定是她想多了,母亲这话不过有感而发。 “咳咳。”尤老夫人咳嗽两声,“元娘,你觉得含章与橙儿两个孩子怎么样?” 尤氏看着目露期待的母亲,一颗心沉了下去。 所以不是她多想么? 第96章 不愿 尤老夫人察觉尤氏神情不对,问道:“怎么了?” 尤氏按住那颗下沉的心,勉强笑笑:“就是突然听您提到橙儿的亲事,有些意外。” 尤老夫人叹口气:“我知道你是因为薛家退亲的事烦心。奈何世情如此,人们一时议论是难免的,好在咱们都知道橙儿的好。” 尤氏抿了抿唇,没吭声。 尤老夫人一时摸不透尤氏心思,笑道:“橙儿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全家都疼她自不必说。她与含章如今都到了男婚女嫁的年纪,我寻思着若能亲上加亲就再好不过了。” 尤氏垂着眼帘,依然不吭声。 “元娘,你究竟怎么想,与母亲还不能说么?”尤老夫人有些烦躁了。 女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不够爽利。 又沉默了片刻,尤氏终于开了口:“想要亲上加亲不知是母亲的意思,还是弟弟、弟妹的意思?” “我当然盼着橙儿嫁进来,至于你弟弟两口子,更是求之不得。” “这么说,是弟妹看中了橙儿?” 尤老夫人虽觉尤氏语气有些怪异,却没多想,笑着道:“她啊,满心满眼就看着橙儿好。” 尤氏的心彻底坠到了谷底。 女儿与侄儿起了嫌隙,她担心女儿与母亲疏远还特意劝过。 想想橙儿当时说的话,再听听母亲现在说的,就仿佛一个耳光重重甩在脸上,令她火辣辣脸疼。 “怎么,你觉得尤家门槛低了?”端详着尤氏脸色,尤老夫人皱起眉头。 虽说做好尤氏不愿意的打算,可真被女儿拒绝,尤老夫人心中还是难免恼火。 在老太太看来,两家是有差距,可外孙女退过亲,孙儿读书用功是个好孩子,亲上加亲又不必担心受婆家磋磨,女儿竟连考虑都没有就不愿意? 尤氏当然是不愿的,不但不愿,还因为冯橙那番话罕有对母亲生了几分不满。 但直接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好在性子柔弱也有柔弱的好处,尤氏略一犹豫道:“不瞒母亲,婆婆说过橙儿的亲事以后由她做主,女儿不必管。” 一番话说得理所当然,令尤老夫人听得心堵。 “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你到底是橙儿的亲娘,难道橙儿亲事全由着她祖母?” 尤氏笑笑:“婆婆是二品诰命,来往皆是贵夫人,为橙儿谋划亲事比我一个守寡之人强多了。” 尤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可看着面团般的女儿又无可奈何。 “母亲若是好些了,女儿就先回去了。自从妯娌养病,婆婆把一些家事交到女儿手里,倒是不如以往得闲。” “回去吧。”尤老夫人懒得再看尤氏。 回去的马车上,尤氏彻底沉了脸色,靠着车壁浑身发冷。 倘若娘家待橙儿如珠似宝,这门亲事不是不能考虑。 她不愿意,不是觉得娘家门槛低了,而是侄儿把女儿看低了。 夫君还在的时候,待她很是不错,画眉之乐常有,婆母为难她时更是多有维护。 饶是如此,常居深宅之中,她也没少因为婆母的挑剔受委屈。 侄儿还没有与女儿成为夫妇就已经把女儿看低,等过了蜜里调油的那几年,还能指望他替女儿遮风挡雨吗? 尤氏是软弱,却不糊涂。 女儿与娘家侄儿的亲事绝不能答应。 她的橙儿,正是因为遭了那么大的磨难,才更要找个会疼惜她的人。 回到府中的尤氏越想越不是滋味,不知不觉走到了晚秋居。 晚秋居中蝉声阵阵,尤氏才踏进院门就听到笑声传来。 “小鱼姐姐,那里有一只,就在你左上边!” 尤氏定睛一看,那个叫小鱼的丫鬟正踩在树上抓知了,两个小丫鬟站在树下凑热闹。 不远处一把躺椅微微摇着,杏色衫子的少女躺在上面,身边挤着一只肥猫。 阳光透过枝叶疏疏洒下,温柔落在少女白皙的面庞上,亦落在睡得正香的花猫身上。 一人一猫,很是温馨。 尤氏瞧着这一幕,不知为何想要落泪。 白露正给冯橙打着扇,瞧见尤氏忙喊道:“太太来了。” 躺椅上的少女蓦地睁眼,看向院门处。 尤氏走了过来,看着女儿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嗔道:“怎么不在屋中睡,外头太阳这么大。” 冯橙站起身来,冲尤氏扬唇一笑:“没睡,看小鱼抓知了呢。” 尤氏扫一眼树上的小丫鬟,一阵心惊肉跳。 还好女儿乖巧,只是看看。 “母亲不是出门了,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没有什么事就回来了。”望着笑靥如花的女儿,尤氏实在无法把尤老夫人那些话说出口。 好在她拒绝了,无论是母亲还是弟媳,总不可能对橙儿一个小姑娘说什么。 “母亲没事吧?”冯橙打量尤氏反应,再想想她今日去处,心中一动。 不会吧,她才悄悄埋了根刺在母亲心里,外祖家就有行动了? 这也太争气了! 冯橙精神一振,面上半点不露:“母亲出门也没叫我,女儿只知道您去了外祖家,莫不是外祖母身体不舒服?” “你外祖母好着呢,别担心。”看看一脸关心的女儿,再想想一心为侄儿打算的母亲,尤氏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听尤氏这么说,冯橙如释重负:“那就好,不然母亲该着急了。” “橙儿——”尤氏眼睛发酸,想要落泪。 “您怎么了?” 尤氏把泪意压回去,揽住女儿的肩:“母亲就是突然想你了。” 冯橙静了一瞬,拥住尤氏。 她也想母亲。 无论母亲坚强还是柔弱,都是她的母亲。 “母亲。” “嗯?”尤氏松开手,看着笑意浅浅的少女。 “吃西瓜吗?在井水中浸过的又甜又冰凉的西瓜。” 话题转得太快了些,尤氏先是一怔,而后笑着点头:“好。” “白露,去切西瓜。小鱼,别抓知了了,下来吃西瓜,大家人人有份。” 小鱼直接从树上蹦了下来。 两个小丫鬟一听有西瓜吃,欢喜不已。 晚秋居的人热热闹闹吃着西瓜,长宁堂那边的大丫鬟婉书过来了。 “大姑娘,老夫人请您去一趟。” 第97章 一年好景君须记 院中一静,吃着西瓜的几人纷纷看向冯橙。 冯橙拿帕子擦擦嘴角:“母亲,那我去长宁堂看看。” “去吧,母亲也该回去了。” 母女二人一同走出晚秋居,热气便扑面而来,到了路口处一个回了怡馨苑,一个由婉书陪着往长宁堂去了。 长宁堂中很安静,连蝉鸣声都无。 立在门外的丫鬟一见冯橙过来,忙挑起帘子:“大姑娘到了。” 冯橙走进去,屈膝向牛老夫人问好。 牛老夫人面带笑意问:“在屋中做什么呢?” “吃西瓜。”冯橙如实道。 牛老夫人抽了一下嘴角。 吃西瓜当然不是什么错处,可随口说个弹琴、绣花是不是更好听点儿? 有心数落几句,可偏偏这丫头运气好。 牛老夫人移开手,露出一张精美帖子:“这是长公主府送来的,看看吧。” 大丫鬟婉书把帖子奉给冯橙。 冯橙接过看了,原来是请她去长公主府做客的帖子。 “回帖已经交由长公主府的人带回去了,等会儿那边就会来马车接你。”牛老夫人淡淡道。 冯橙抿了抿唇,语气平静道:“祖母,您应该先打发人去问问孙女有没有事。” 牛老夫人听了心生不快:“你今日又没出门,能有什么事?” 冯橙听出牛老夫人的不悦,不为所动:“不管孙女有没有事,总该先问过我。若是我身体不适,岂不是要对长公主府出尔反尔?” 牛老夫人被噎了一下,有些下不来台,沉着脸道:“你还要教祖母行事不成?” “孙女不敢。”冯橙屈了屈膝,待直起身子时突然一晃。 “大姑娘!”婉书一惊,忙去扶她。 冯橙抬手扶额:“突然有些头晕。啊,不会是病了吧?” 别说是牛老夫人,就连婉书都快控制不住表情了。 大姑娘装得太浮夸了吧? 牛老夫人黑着脸想骂,可视线落在少女过于白皙的面上,到嘴边的斥责又默默咽了下去。 也不知大丫头怎么回事,这脸色就没个红润的时候,真要去了长公主府说自己病了,让永平长公主怎么想她这个当祖母的? 接了帖子就巴巴把生了病的孙女送过去? 显得过于奉承不说,多心的还会担心被过了病气。 看着大孙女娇弱扶额的模样,牛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死丫头,竟敢明晃晃威胁她! 可令她憋闷的是还不得不接受这个威胁。 “婉书,给大姑娘倒杯茶来。” “我想喝蜜水。” 牛老夫人压着恼火,冲婉书点头:“给大姑娘调一杯蜜水来。” 不多时,冯橙坐着小杌子喝上了蜜水。 “可好些了?” 冯橙冲牛老夫人甜甜一笑:“好多了。” 她是看明白了,乖巧懂事得不来祖母的真心疼爱。 在祖母心中,家族名声利益才是首位,乖巧的孙女不过是锦上添花。当这朵花影响了祖母真正在意的那些东西,把花折了就是了。 既然如此,她何不让自己活得舒服些。 反正不管祖母如何恼怒,只要长公主府请的是她,那祖母就会给她蜜水喝。 少女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讥笑,垂眸又啜了一口蜜水。 “那就好。”牛老夫人点点头,忍着怒道,“门人不懂事,把你的帖子送到了长宁堂来,下次让人直接送到晚秋居去。” 冯橙见好就收,笑盈盈道:“多谢祖母。” “回去换身衣裳吧,出门做客不可失了尚书府的礼数。” 等冯橙换好外出的衣裳,长公主府来接她的马车也到了。 两府同在西城,路程远不到哪里去,冯橙只不过在车中打了个盹儿,长公主府便到了。 在外等着她的是女官翠姑。 “冯大姑娘一路辛苦了。” 冯橙福了福身子,客气问好。 翠姑笑着解释:“是殿下惦记冯大姑娘了,就想见一见。” “我知道了,多谢姑姑提点。” 看着安安静静走在身边的少女,翠姑忍不住多说两句:“冯大姑娘不必紧张,说来也是大姑娘与殿下投缘,才令殿下时时想起。” 世人不清楚害死郡主的真凶,她却是知道的。而能揪出幕后黑手,少不了冯大姑娘的功劳。 只此一点,她就不由对眼前少女好感大增。 说话间就到了牡丹园。 牡丹院中草木葱葱,唯独牡丹花早已谢了。凉亭中一道纤影独坐,显得孤单落寞。 冯橙望见那道弱不胜衣的身影,心中叹气。 曾经威慑四方的长公主,因为独生爱女的失踪垮掉了身体,后来终于寻到迎月郡主骸骨,却迟迟查不出幕后黑手。 这般拖了没多久,永平长公主便郁郁而终。 长公主的夫君杜先生辞去清雅书院山长,时常提着酒壶枯坐在永平长公主坟前。有一日许是喝多了,就在坟前睡着了。 那是个寒冷的冬日,杜先生这一睡再没有醒来。 想着那些惨烈的事,少女下颏微扬,迎着六月的阳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如今长公主知道了幕后真凶,结果会不一样了吧? 对幕后真凶愤怒也好,无力也罢,终归比寻不到一个结果要强得多。 解开了那个心结,长公主或许就不会郁郁而终,杜先生也不会醉酒而亡。 “冯大姑娘?”见冯橙突然驻足,翠姑轻轻喊了一声。 冯橙收回思绪,随着翠姑快步走进凉亭。 “殿下,冯大姑娘到了。” 永平长公主转过身来,摆了摆手。 翠姑默默退出凉亭。 “臣女见过殿下。”冯橙微微屈膝。 穿着缃色裙衫的少女,仿佛满园葱绿中唯一的鲜花,娇妍清丽,令人移不开眼睛。 永平长公主凝视了少女一瞬,轻声道:“冯大姑娘,来这里坐。” 冯橙道了谢,大大方方在永平长公主对面坐下。 “本宫记得冯大姑娘闺名冯橙,没有记错吧?” “劳殿下记挂,臣女闺名一个‘橙’字。” “冯橙——”永平长公主颔首,“是个朗朗上口的好名字,可有什么寓意么?” “臣女的名字是先父起的,取自‘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这句诗。”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第98章 婉拒 听少女平静解释名字的来历,永平长公主的心仿佛被调皮的蜂子轻轻蛰了一下。 都说秋日凄凉,冯大姑娘的父亲却从这句诗中挑了字给女儿取名。在一位父亲心里,女儿来到之时,便是这一年中最美好的风光了。 那一定是位很疼爱女儿的父亲,可对眼前小姑娘来说已是“先父”。 “冯大姑娘是秋日生的?” 冯橙点头:“臣女生在秋末。” 这也是她的住处晚秋居的由来。 “秋末啊。”永平长公主想到了女儿,喃喃道,“迎月是仲秋生的。” 冯橙动了动唇,没有开口劝。 对一位失去独女的母亲而言,这些劝慰太苍白。 “冯大姑娘今年十五岁了吧?” “是。” “与迎月一般大呢。”永平长公主看着雪肤花貌的少女,仿佛看到了及笄的女儿。 迎月若是长到十五岁,也会像冯大姑娘一样好看吧? 永平长公主一时想出了神。 冯橙静静坐着,没有打扰对方。 守在凉亭外的翠姑隔着亭角垂下的轻纱往内看,悄悄抹了抹酸涩的眼角。 不知是不是错觉,殿下与冯大姑娘相处时好像有了精神气。 永平长公主出神的时间有些久,久到风把轻纱吹起,不耐烦吹动她的裙摆,这才回过神来。 对面的少女眉眼沉静,既没有不耐烦,亦没有紧张忐忑。 就仿佛本该如此。 永平长公主脱口而出:“冯大姑娘可愿做我的义女?” 冯橙愣了一下,望着永平长公主一时忘了说话。 永平长公主也愣了。 她不明白刚刚为何问出那句话,明明在请冯大姑娘过来时,她就是听着令人烦躁的蝉鸣想见一见这个小姑娘而已。 迎月性子活泼,到了炎炎夏日会偷偷爬到树上捉知了。 她其实是知道的,但并不想太过约束女儿。 在她看来,年少时快活一些,当长大后不得不面对人生风雨,能从这些美好的回忆中汲取勇气与力量。 那时的她,何曾想到女儿永远不会长大了呢。 问出这话后,永平长公主其实有些迟疑。 她认冯大姑娘为义女,是为了满足自己重新拥有女儿的自私,迎月会怪她吗? 好像有些冲动了。 在对面少女沉默时,这个念头从永平长公主心中一闪而过。 而冯橙因为过于吃惊愣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回神。 “臣女感激殿下的厚爱。”她起身对着永平长公主福了福,“只是这样的大事臣女无法决定,需要与家人商议。” 她顿了一下,还是坦然道:“也要看家母的想法。” 如果认永平长公主为义母会让母亲不安,那她便不愿这样做。 世上比母亲身份高贵,强大能干的人不计其数,可别人再好,都不是父亲吟诵“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时,拥着襁褓中的她微笑聆听的那个妇人。 听了冯橙的回答,永平长公主有些松口气,又有些遗憾。 她一时理不清复杂的心情,歉然道:“这样的大事确实不该随口说说,是本宫思虑不周了。” 冯橙亦松了口气。 能借着永平长公主的另眼相待让她在家中不至于如履薄冰便足够,至于攀龙附凤的心思,她并没有。 “夏日炎炎,冯大姑娘在家中一般做什么?” 这种话题对冯橙来说就轻松多了。 她笑着回答:“偶尔会出门玩,在家中时都是随便打发时间,近来喜欢看小鱼爬到树上捉知了。” 永平长公主心头微动,不由问道:“冯大姑娘会捉知了么?” “也会捉,不过不能让家母知道。” 永平长公主笑起来。 翠姑听到亭中飘出来的笑声,默默擦了擦眼角。 永平长公主留冯橙吃了茶点水果,命翠姑亲自把人送到马车上。 马车要驶动的时候,翠姑喊了一声:“冯大姑娘。” 车窗帘挑起,露出一张俏脸。 “姑姑还有事?” “今日多谢你了。” 冯橙不解,静静看着车外女官。 “殿下许久没有这般开怀了,或许过几日还会请冯大姑娘来玩。” 冯橙莞尔一笑:“姑姑客气,能令殿下开怀,是我的荣幸。” 翠姑注视着马车远去,这才回去禀报。 永平长公主沉默半晌,突然道:“刚刚本宫想认冯大姑娘为义女。” 翠姑愣了一下,而后笑道:“那是好事啊,冯大姑娘娴静乖巧——” “她婉拒了。” 这次翠姑真的愣住了:“冯大姑娘不愿意?” 这一刻,她只有震惊,连在她心中无人能及的殿下被人拒绝的不满都忘了生出。 冯大姑娘竟然拒绝做殿下的义女? “也不算不愿意,但她顾虑她的母亲。大概是怕成了本宫的义女,她母亲会患得患失吧。”永平长公主笑笑。 “殿下别生气,冯大姑娘还小,不懂事——” 永平长公主淡淡打断翠姑的话:“不,本宫反而更觉得她是个好孩子。” 想一想若是迎月不跟她说一声就认了别人当义母,她也会不高兴的。 “冯大姑娘也是秋日生的,比迎月小一个来月……”永平长公主喃喃说了一句,起身离开了牡丹园。 接下来天儿越发热,好似蒸笼笼罩着京城。 冯橙整日窝在晚秋居,隔上三五日便会有长公主府的马车来接她去玩。 牛老夫人瞧在眼里,对时不时出门的孙女不再约束。 不知不觉中,七月就过了大半。 这日冯橙去了清心茶馆,听钱三禀报消息。 “坐。”冯橙指指对面椅子。 钱三规矩坐下,满脸堆笑。 “说说有什么消息吧。”冯橙倒了一杯凉茶递过去。 钱三把凉茶咕咚咕咚喝了,忙道:“小的最近发现有个人与舅老爷走得很近,觉得有些异常,所以来跟您说一声。” “什么异常?” “上个月的时候舅老爷与那人一起喝酒,那人对舅老爷还不怎么客气,可就在前几日突然周到起来,几乎日日叫着舅老爷喝酒。小的琢磨着舅老爷也没啥让人可图的,居然还有人献殷勤,这肯定有问题啊,就赶紧来向大姑娘禀报了。” 第99章 那一块瓜皮 钱三说完,缓缓反应过来:他对大姑娘说舅老爷没啥让人可图的,会不会有点不合适? 好在对面少女听了,面上并没露出不满,而是直接问道:“这个人是谁?” “小的听舅老爷称呼对方欧阳兄。” 在京城,复姓欧阳的人不多,奈何冯橙对尤大舅那些酒友毫无了解,自然不知道钱三提到的欧阳兄是何人。 但不知为何,她又隐隐有些熟悉,似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这人的姓名你知道么?” “小的还没来得及打探。”钱三忍不住诉苦,“天太热了,舅老爷打交道的人又多,小的盯得头晕眼花,一发现异常立刻来向姑娘禀报了。” 这么热的天整日盯梢,也就他钱三能办到了。 说到这,他又忍不住羡慕尤大舅。 舅老爷那是什么神仙日子啊,日上三竿出了门就寻个小馆子喝酒,能从晌午喝到晚,中间都不带歇的。 他也想这样,日上三竿出了门就去赌坊,从晌午赌到晚,然后带着鼓鼓的荷包回家。 “辛苦了,拿去喝茶。”冯橙把一角银子放在钱三面前。 “这怎么好意思,为姑娘办事不是应该的么。”钱三飞快把银子揣入袖中,眉开眼笑。 “你尽快把那人的情况打探清楚,及时报我。” “姑娘交给小的就是。” 冯橙端起茶杯:“去吧。” 钱三美滋滋离开,走出大堂迎面遇见一个少年,脚步一顿。 这黑衣少年他见过啊,当时还一直看他来着。 对了,大姑娘说是因为这少年觉得他好看。 觉得他好看么?钱三下意识摸脸。 陆玄面无表情看钱三一眼。 这个尚书府的小厮莫不是有病? 说起来,整个尚书府除了冯大姑娘,似乎都有点不正常。 少年晃过这个念头时,是想到了祖父。 明明两家误会都弄清楚了,祖父与冯尚书居然又打了一架。 这当然是冯尚书不正常。 堂堂礼部尚书,与曾经砍敌人脑袋如砍西瓜的祖父打架,不是不正常是什么? 陆玄大步走进清心茶馆,直奔二楼雅室。 雅室外果然站着那名叫小鱼的婢女。 陆玄直接敲门:“是我。” 冯橙从二楼窗口早就看到了陆玄与钱三的偶遇,对于陆玄会出现在她面前毫不意外。 “进来。” 门很快拉开,黑衣少年大步走了过来。 “陆大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喝茶?”冯橙熟稔搭话。 陆玄坐下,看着眼前明显用过的茶杯拧眉:“这是那个小厮喝过的?” “是啊。” 少年面色微沉,语气冷淡:“冯大姑娘倒是不讲尊卑。” 一个男仆坐在姑娘对面喝茶,怎么想那个情景都觉得不该。 “毕竟为我做事,这么热的天总要给杯凉茶喝。”冯橙捧着茶杯,又问起陆玄过来的原因。 “出门办事,口渴了正好路过。”少年给出解释,深深看她一眼。 这丫头哪来这么多为什么,还自来熟连着问两遍。 冯橙拿起一只未用过的杯子,倒了凉茶递过去:“这么热的天,出门办事确实辛苦。” 陆玄几口把凉茶饮尽,淡淡道:“所以冯大姑娘还是少出门。我听说有户人家的女儿出去玩,中了暑气热死了。” 冯橙:“……” 虽然知道陆玄不会乱说,可这种提醒她一点不想听。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公子,小的切了一盘西瓜,您二位要不要尝尝?” “进来。” 伙计走进来,把一大盘切得均匀的西瓜摆在二人面前。 “后院井水里浸了大半日,吃着最是凉爽可口。”伙计笑嘻嘻道。 陆玄颔首,示意伙计可以出去了。 “那您二位慢用。”伙计走出房门,摇了摇头。 每次公子与冯大姑娘聚过,他就闻着雅室里有一股不属于茶馆的香味,经过仔细观察推测,终于发现了原因:公子竟然吃人家姑娘的零嘴儿。 发现真相后,他就震惊了:怎么能每次约会都吃人家姑娘的呢! 那盘甜甜凉凉的西瓜,就是他替公子找回的面子。 陆玄想想这么热的天冯大姑娘应该不会随身带着小鱼干了,拿起一片西瓜递过去。 “多谢。”冯橙毫不忸怩啃起了西瓜。 也就是一刻钟的工夫,二人面前就只剩了一堆瓜皮。 凉茶是喝不下了,冯橙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提出告辞。 每次见面后一方先离开,也算二人间的默契。 一出茶馆,热浪便扑面而来。 清心茶馆离着尚书府不算远,冯橙是走着来的,这时候有些后悔了 茶馆伙计追出来:“冯大姑娘。” 冯橙回头看他。 伙计手中拿着一把竹伞:“这是公子让小的拿给您的,可以遮日头。” “替我谢过陆大公子。”冯橙示意小鱼把竹伞接过,抬眸看了一眼二楼窗子。 窗边并不见那道熟悉身影。 少女忍不住弯唇。 她相信伞是陆玄让拿过来的,但“可以遮日头”这个话定是茶馆伙计补充的。 不过说没说关心话有什么关系呢,她有伞可以遮阳了,可比帷帽管用许多。 一只手伸出,把青竹伞递到冯橙面前。 小鱼面无表情问:“您要自己打伞,还是婢子来?” 本来这话不该问,当然是当丫鬟的来撑伞,可姑娘一直盯着她手中伞,像是要抢过去。 那她还是问问吧。 “我来吧。”冯橙莞尔,刚把伞接过就听一道诧异声音响起。 “表妹?” 她缓缓转头,便见尤含章沉着脸大步走过来。 “这么巧,遇到了表哥。”少女微微一笑,虽然很想用手中竹伞敲尤含章的头,还是默默忍住了。 不能敲,万一敲坏了无法参加科举,就没办法抓到他作弊了。 看着盈盈浅笑的表妹,尤含章却满心不悦。 他偶然路过,无意间瞥见停在茶馆外的少女有些眼熟,再听声音,不是表妹是谁? “表妹怎么会在这里?” 听出尤含章的不悦,冯橙毫不在意:“天热,来喝茶。” “一个人?” “带着小鱼。”冯橙觉得耐心快没了。 “表妹,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独自跑来喝茶,就不怕别人瞧见了议论?” 尤含章义正言辞之际,一块瓜皮从二楼窗子飞了出来。 第100章 冯大姑娘挺关心表哥 浅绿与墨绿纹相间的瓜皮,准确糊在了尤含章脸上。 尤含章哪会想到这种飞来横祸,甚至没看清这是一块瓜皮,当即发出一声惨叫。 瓜皮落下来,掉在地上摔成两三块。 尤含章放开捂着脸的手,看到手上鲜血,登时惊慌失措。 那一瞬间他只有一个念头:毁容了! 若是毁容,就无法参加科举了。 反应到这里,尤含章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就要栽倒。 冯橙手疾眼快把他扶住:“表哥,你没事吧?” 窗内少年以隐蔽的角度盯着街上,瞧见这番情景目光微凉。 看不出来,冯大姑娘对表哥还挺关心。 说起来,他与冯大姑娘相识不过数月,零零碎碎出现在她身边的年轻男子还真不少。 从前未婚夫到不正常的小厮,再到傻子表哥,各有特色,应有尽有。 尤含章这时候顾不得读书人的斯文,惶然问道:“表妹,我的脸是不是毁了?” 他说着又去伸手摸,见摸了一手血,当下又要昏倒了。 冯橙十分镇定:“瓜皮不是利器,没办法毁容的,表哥只是流了些鼻血而已。” 在瓜皮飞过来的瞬间她就发现了,刚开始以为是暗器,想替尤含章挡一挡,认出是瓜皮就决定随它去吧。 让瓜皮砸一下,表哥或许就没这么智障了。 “鼻血?”尤含章心下一松,举袖擦拭。 “表哥放心好了,脸上一点伤痕都没有。不过鼻血擦了满脸不大好看,表哥赶紧回家收拾一下吧。” 放在平时尤含章最在乎这些,如今恢复了理智,不由连连点头。 转身走了一步,他反应过来:“表妹,刚刚的瓜皮是从哪里飞过来的?” 冯橙嘴角微抽。 她可真是高估了尤含章,居然连瓜皮从哪里飞过来的都不知道。 既然这样,那就不好意思了。 少女眨了眨眼,面露茫然:“表哥是问那块砸到你脸上,把你鼻子砸出血的瓜皮吗?” 尤含章:“……” 听表妹这么一说,更生气了! “表妹可看清了?” “没有啊。表哥看到了吗?” 尤含章沉着脸摇头:“也没有。” 冯橙控制住上扬的唇角,叹了口气:“既然表哥也没看到,还是先回家收拾吧,让别人瞧见怪狼狈的,有辱斯文。” 平白被一块瓜皮砸了,尤含章哪甘心就这么算了,可表妹说得也有道理—— 他正犹豫着,一名驻足看热闹的路人好心提醒:“好像是从那边窗口飞出来的。” 冯橙面无表情看着那名路人。 观棋不语真君子,这个看热闹的一点都不合格。 路人心直口快提醒完,也有些后悔了。 瞧着那个窗口是清心茶馆的雅间啊,一般能去雅间喝茶的非富即贵——哎呀,惹麻烦了。 “哦,也可能是我看错了。”路人说完,匆匆走了。 尤含章有了线索当然不肯放过:“表妹,你陪我去那个茶馆看看。” 冯橙面露难色:“我一个大家闺秀出来太久不好吧。” 尤含章一滞。 表妹与他一起去找人对质确实不太合适,可他一个人去,那乱丢瓜皮的混账不承认怎么办? 还是要表妹做个见证。 “表妹别担心,我是你嫡亲表兄,知道你和我在一块,别人不会说什么的。” “那好吧。”冯橙应了,弯了弯唇角,讥笑一闪而逝。 表面仁义道德,实则自私自利,但凡关乎自己利益了,要求别人的那些规矩礼教就可以暂时抛开了。 这就是她读了十几年书的表哥。 见冯橙答应下来,尤含章掸掸身上脏污,大步向清心茶馆走去。 “有人么?”尤含章站在门口问了一声。 伙计窝在大堂早已看清一切,见人家算账来了,揣着明白装糊涂:“实在不好意思,咱们茶馆不招待衣冠不整的客人。” 尤含章的脸腾地红了。 他这种从小就被灌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观念的年轻书生,无疑是最要面子的。 这瞬间,他生出拂袖而去的冲动,可想想又咽不下这口气。 “我不是来喝茶,是你们茶馆有客人从二楼窗子乱丢瓜皮,砸了我一身!”尤含章挺直腰板,沉着脸道。 伙计愣了愣,随即瞪大眼睛:“不可能啊!咱们茶馆二楼是雅间,这时候没有客人在。” 别说二楼了,就是大堂里都没客人。 大热的天,待在家里吃西瓜不比出门舒坦多了。 伙计对于茶馆内没人看到自家公子做坏事还是十分自信的。 “有人亲眼瞧见那块瓜皮是从茶馆二楼飞出来的!”尤含章认定伙计狡辩,心生怒火。 “谁瞧见的?是这位姑娘吗?”伙计指指冯橙。 他就不信隔三差五与公子约会的小娘子会帮着这人说话。 尤含章倒是实在:“不是我表妹,是一位过路的人。” “那人呢?” 尤含章下意识看向空荡荡的街头,傻了眼。 人早走了啊! “别人好心提醒,难不成还要一直等个结果?你这伙计推三阻四拦着不让我们上去寻人,莫不是心虚?” 伙计见这一身狼狈的书生要气坏了,想想还是松了口:“既然您这么说,那小的就领您上楼瞧瞧吧。” 瞧着就是个体弱的,这么热的天着急上火,万一在茶馆中了暑气怎么好? 听说前几日有个小娘子出去玩,中了暑气热死了呢。 “表妹,我们上去吧。” 清心茶馆并不算大,二楼只设了两个雅室。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尤含章指着其中一间道:“应该就是这间。” 伙计有些吃惊。 这书生找得还挺准。 “您稍等。”伙计上前打开了门。 尤含章看一眼里面,有些失望。 竟然没人。 “那看看这间。” 伙计更有底气了,立刻把雅间的门打开。 “不可能——”尤含章扑了个空,有些无法接受。 冯橙见陆玄果然利落扫了尾,懒得再陪尤含章折腾下去:“表哥,临街铺子有不少,说不定是从其他店铺扔出来的,现在想把那人找出来也不容易,不如算了吧。” 尤含章正要不情不愿点头,眼神一紧。 表妹衣襟上有一颗西瓜籽儿。 第101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表哥在看什么?”冯橙俏脸一沉。 尤含章伸手指了指,面露狐疑:“表妹,你衣裳上为何会有西瓜籽儿?” 冯橙垂眸看看,淡定把那粒西瓜籽儿拿下来。 “哦,刚刚表哥被瓜皮砸了一脸,许是瓜皮上残留的西瓜籽儿飞到了我身上。”少女一脸嫌弃道。 也不知是嫌弃乱飞的西瓜籽儿,还是嫌弃害她受连累的表哥。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尤含章登时打消了怀疑。 “公子若是看完了,小的带您下去吧。您看,咱们茶馆还要做生意的——” 冯橙默默扬了扬唇。 哪来的生意啊,这伙计还真擅长睁眼说瞎话。 尤含章犹不甘心,从长廊这边走到那边,不得不接受了没有找到人的事实。 到现在他也想明白了,捉贼捉赃,就算瓜皮是从这里丢出去的,没有当场捉到人也只能算了。 还能说什么,算他倒霉吧。 “表妹,我们走。”尤含章不想再看伙计一眼,拂袖往楼下走去。 冯橙跟在后面,突然察觉一物打在她肩头。 是一粒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西瓜籽儿。 她下意识回眸,看到肤白如玉的黑衣少年冲她抬了抬下巴。 冯橙会意,提着裙摆下了楼梯便停下来。 发现表妹没跟上,尤含章很是纳闷:“表妹怎么不走了?” 冯橙笑笑:“这么热的天一番折腾有些难受,我想喝杯茶再走。” 尤含章在茶馆伙计面前也算丢了面子,当然不答应:“表妹若想喝茶,回家喝就是了,何必在这么个小茶馆待着。” “可我现在就渴了,走不动。” “表妹!”尤含章震惊了。 表妹以前不这样啊,一个姑娘家这么懒散还毫无遮掩? 想到之前的猜测,尤含章浑身发冷。 确定了,表妹真的中邪了! “表妹,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含章小心翼翼问。 冯橙不耐烦瞥他一眼,提醒道:“表哥再不赶紧回家洗脸换衣裳,茶馆客人就要多起来了。” 尤含章一听不敢再待,板着脸道:“那我先回去了,表妹喝完茶早点回去,莫要在外头耽搁太久。” 一旁伙计都听不下去了。 这书呆子是谁啊,管得真宽。 “哦。”冯橙敷衍应了一声。 伙计一伸手:“公子,请吧。” 眼见尤含章甩袖走了,冯橙默默翻了个白眼。 要感谢秋闱在即,不然别说是扔瓜皮,就是扔刀子她都会拍手叫好。 说起来,以前并没发现表哥这么让人糟心。 冯橙旋即一想,倒是明白了:以前她有婚约在身,表哥这种把规矩礼教挂在嘴边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表示。 这是见她退亲生了心思,八字还没一撇呢,便以夫为妻纲来要求她了。 冯橙越想越恼火,一时连上楼都忘了。 等在楼梯处的少年忍无可忍咳嗽一声,凉凉道:“还不上来。” 示意小鱼留在大堂喝茶,冯橙上了二楼雅间。 “刚刚那智障是你表哥?” 冯橙觉得丢脸,闷闷点头:“是。” 少年薄唇微抿,看着面色不佳的少女嗤笑:“你那个表哥吐出的每个字都长在让人想打成猪头的点上,刚刚我瞧着你还挺护着他。” 瓜皮丢出去后,他分明看到冯大姑娘抬了抬手。 那是准备替傻子表哥挡下来? 冯橙噗嗤一笑:“我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护着他。就是见瓜皮飞出来以为是暗器呢,怕伤了他的脸。” 陆玄皱眉。 这还不叫护着傻子表哥? 早知道他就不扔瓜皮,改扔刀子了。 好歹是朝夕相处过的,冯橙一见少年表情,就知道他不高兴了。 这怎么就不高兴了? 冯橙没觉得哪里说错了,又怕陆玄跑去给尤含章补一刀,还是解释道:“陆大公子莫非忘了,秋闱很快就要到了,我表哥若是伤了脸错过科举,岂不便宜了他。” 这番话若是旁人听了,定会云里雾里:怎么错过科举还是便宜了? 陆玄听了,雪玉般的面上却有了笑意:“冯大姑娘想得周到。” 他扔瓜皮时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有一点还是令人疑惑。 “冯大姑娘,你表哥说话那般讨嫌,你是怎么从小忍受到大的?” 冯橙摆手笑笑:“他从小就活在书堆里,与我交集不多,以前也不会和我多说话。” “突然转了性子?”陆玄扬了扬眉梢。 “大概是男大十八变吧。”冯橙不想说尤含章那些心思,随便扯了个理由。 男大十八变? 小时候不这样,长大了开始对冯大姑娘管东管西,这意味着什么? 陆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机智,一瞬间就想到了:“他想娶你为妻?” 冯橙愣了一下。 陆玄这么聪明的吗? 以前他总想让来福与母猫玩在一起时,她可没发现呢。 没等到冯橙回答,少年冷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冯橙嘴角微抽,不知如何接话。 其实她觉得陆玄说得也对,但想想陆玄说这话的立场,她的阴影就又来了。 似乎察觉少女所想,陆玄淡淡道:“不要觉得我多管闲事。你是我救下的,总不能看着你走歪路,以后离那癞蛤蟆远点儿。” 冯橙:“……” “怎么不说话?”少年拧眉。 少女微笑:“我觉得陆大公子说得对。” 陆玄扬了扬唇,问道:“还喝茶吗?” “不喝了。”冯橙猛摇头,“我也该回去了。” 走到门口处,她突然转头,正撞上少年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还有事?” 冯橙扬了扬手中竹伞,笑道:“忘了说,多谢陆大公子的伞。” 陆玄还没来得及回话,那抹纤细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没等多久就看到撑着青竹伞的少女走入视线。 素面的竹伞犹如一朵素雅的花,顶着炎炎烈日远去,最后消失在拐角。 少年笑了笑,起身离开了茶馆。 冯橙等了几日,总算等来了钱三的消息。 “姑娘,小的打听清楚了,舅老爷的那个朋友叫欧阳庆,早年原是一个屠夫,后来不知怎么发达起来,就过上了整日喝小酒逛妓馆的好日子。” 第102章 同年 “喝小酒、逛妓馆的好日子?”冯橙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钱三头皮一紧,呵呵干笑:“看小的这张嘴,这不是说顺口了么。” “接着说吧,他是什么样的人,家中又是什么情况。” 钱三暗松口气,接着道:“这个欧阳庆四十岁出头,与舅老爷一样喜好喝酒。据说年轻时打婆娘是家常便饭,发达后脾气好了不少,四邻八舍有个难处求到头上也不小气,因而人缘还算不错。” “打听到他是哪一年发达的吗?” 钱三摇头:“这个就说不好了,有说是近几年发达的,也有说十年前就发达了,只是家有银财不露白罢了。” “怎么发达起来的也没打听到?” “没有,说什么的都有,小的一听就是瞎猜的。” “那说说他家有什么人吧。” “有一妻三妾。正妻是他年少时娶进门的,有个女儿如今十四岁,第一个妾是妻子进门几年肚子没动静买来的逃难女,生了个儿子刚及冠。这一妻一妾都是跟着他受过穷的,生下儿子的那个妾几年前病死了,另外两房小妾都是发达后讨的,一人给他生了两个女儿……” 钱三越说,越感慨。 啧啧,一个杀猪的都混上了一妻三妾,而他才刚还清赌债,还有天理吗? “也就是说欧阳庆有五个女儿,一个儿子?” “没错,就一个儿子,跟宝贝疙瘩一样。” “欧阳庆——”冯橙喃喃。 她对这个名字还是很陌生,也因此,那隐隐听过的感觉就越发显得奇怪了。 “说说他儿子。” “他儿子是个学子,与表公子一样正准备今年秋闱。小的瞧着欧阳庆忽然对舅老爷亲近,说不定是想着两家孩子是同年——”钱三说着,突然发现对面少女脸色一变,后面的话顿时忘了说。 冯橙定定看着钱三:“他儿子叫什么?” “单名一个磊字。” “欧阳磊——”冯橙一字一顿念出这个名字,被淹没的记忆犹如巨浪,要冲破某种枷锁。 这个名字她一定听过! 冯橙不由站了起来,来回踱步。 究竟在什么地方听说过的呢? 心急去想,那呼之欲出的答案好似被蒙了一层雾,反而看不清了。 钱三都快被眼前少女转晕了,又不敢问为什么转,只好老实等着。 冯橙重新坐下,看向钱三。 “姑娘您问。” 姑奶奶不来回走了就好。 “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他儿子是个学子……” 冯橙仔细听着,当听到“秋闱”二字时心头一动,再听到“同年”二字,猛然喊停。 秋闱,同年,欧阳磊——她想到了! 她成了来福两年后,也就是后年,有一日溜上街头听到了几句议论,说是一位叫欧阳磊的户部主事被罢官夺了功名。 议论的人纷纷感慨,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主事,因为父亲被查出多年前杀过人,十几年的书就白读了。 大魏律明确规定罪人三代以内子孙不可参加科举,欧阳磊的父亲多年前就犯下杀人罪,欧阳磊的进士功名自然要被剥夺。 引起冯橙注意的是议论之人提到欧阳磊是新科进士,鱼跃龙门不过一年。 那时候她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倒霉的主事与表哥是同年。 只不过经历了身死家破太多惨事,偶然听来的这几句议论对她来说只是一阵风,吹过也就散了。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欧阳磊这条线索对她十分重要。 倘若欧阳磊真有进士之才,他父亲以前与舅舅明明关系一般,临近秋闱突然热络有何必要? 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个欧阳磊学问如何?”冯橙问出这话时,暗暗紧张。 希望她没有猜错。 钱三挠挠头:“这个小的还没来得及仔细打探。” “再去打探,有了消息立刻禀报。” 钱三忙应了,却暗暗纳罕:先是老子,后是儿子,这欧阳家是怎么得罪大姑娘了? 当然,这些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了。 吩咐钱三继续去打探后,冯橙陷入了焦灼等待。 好在一个学子学业如何不难打听,当日钱三便有了回话。 “欧阳磊读了十年书,在学堂里还算不错的。” “怎么个不错?” “先生给出的评价是今年下场积累经验,再苦读个三五载有希望桂榜有名。” 冯橙对欧阳磊的学业情况登时有数了。 不得不说,钱三做事挺靠谱。 “做得不错。”冯橙不吝表扬,把一块碎银递过去。 钱三眉开眼笑:“谢姑娘赏。” 嘿嘿,他也觉得自己做得不错。 他还发现盯梢时那种紧张又雀跃的心情比赌博还有意思呢。 “继续去盯着我舅舅吧。” 打发走钱三,冯橙琢磨起来。 一个被先生评价再苦读三五载才有希望中举的人,今年非但顺利通过了乡试,明年春还考上了进士。 当然,这世上不乏撞大运的人,可偏偏在这个敏感时间欧阳庆与舅舅走近,而舅舅则得了翰林院戚姓学士许诺,会让表哥中举。 她不相信这是巧合。 “去陶然斋买几只烧鸡。” 得了吩咐的小鱼很快从陶然斋带回几只烧鸡,冯橙拎着一只烧鸡去了冯尚书那里。 天边红霞似火,离着晚膳还有一段时间,冯尚书正在院中歇凉。 一等冯橙走近,冯尚书动了动鼻子:“什么这么香?” 冯橙笑盈盈道:“孙女打发人去陶然斋买了两只烧鸡,想到祖父也喜欢吃,就给您送来了。” 冯尚书一听乐了:“橙儿真是个好孩子,祖父正想吃烧鸡呢,来陪祖父一起吃。” 院中石桌上很快摆上酒水碗筷。 没要下人动手,冯橙亲自拆好鸡肉放入祖父盘中,见杯中空了便及时添酒。 大半烧鸡落入腹中,酒喝了两壶,冯尚书心情不错,连与成国公打架打输了的气闷都散了。 “祖父,孙女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 “说吧。”有了几分酒意的冯尚书笑呵呵道。 “一般来说科举舞弊都会用什么手段?” 冯尚书抖抖胡子,酒意散了小半。 晚霞那么美,烧鸡这么好吃,孙女就问他这个? 第103章 目标 老尚书慢慢啜了一口酒,纳闷看着孙女:“橙儿怎么对科举这么感兴趣?” 冯橙理直气壮:“不是快要秋闱了,三年一度的乡试与会试从来都是人人关心的大事。孙女听说等杏榜张贴的时候,还有榜下捉婿的事情发生呢。” “榜下捉婿?”冯尚书自觉抓住了重点,震惊望着如花似玉的孙女,“咱们家大可不必……” 谁知道捉来的是个什么样的啊,万一家中有糟糠妻,岂不成了笑话。 “那祖父说说科举会不会有人舞弊吧,孙女担心这样的人多了,会影响大哥他们。” 冯尚书笑了:“你这小丫头整日想些什么,哪有那么多舞弊的。” 少女眸子微微睁大:“都如此自觉吗?” “倒也不是。”冯尚书正了脸色,“只是十分困难,一旦被发现后果又严重,起歪心思的轻易不敢尝试而已。” 见孙女很有求知欲,有了酒意的老尚书还是说起来:“科举舞弊一般有三种常见手段,一是夹带,如今乡试搜检非常严厉,凡是考生进入贡院,要从头发丝检查到脚底,所以夹带是最冒险、鄙陋的手段。” 冯橙认真听着,微微点头。 “再有就是替考,这种多发生在家资丰厚的考生身上。比如一名家中富裕的考生对乡试没有把握,又一心想中举,就可能会走寻人替他答卷这条歪路。” “祖父,我听说考生进考场前都要经过点名识认,那如何替考?” “这个替考并不是找人冒充他去考试,而是二人都下场考试,通过提前打通关系使二人分到相邻号房,这样替考者就能替他答卷了。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一是打通关系分到相邻号房不容易,二是替考者既然有中举的本事,又何必冒这么大风险替他人考试。这种替考者,要么是急需大笔钱财,要么是有无法推却的人情。替考者难寻,所以这种手段不多见。” “那第三种呢?”冯橙听得入神。 这些天她也悄悄翻过一些书,却不如从祖父这里听得详细。 半醉的冯尚书也来了谈兴:“第三种就比较高明了,便是与阅卷的同考官约定好某些记号,方便同考官选中他的试卷呈给主考官,这是风险最小的办法,关键在打通关节买通同考官这里……” 冯橙听着,心头一动。 戚姓学士许诺表哥中举,用的定是这个法子! 那欧阳磊呢? 会不会是舅舅把约定的记号透露给了欧阳庆,所以欧阳磊也在这次秋闱中举,等到来年因为已经有了戚姓学士这条路子,又如法炮制通过了会试? 退一步说,就算欧阳磊没有舞弊,但他父亲早年杀人的事是存在的,只要把他父亲杀人的事提前揭露,而不是等到乡试落幕的两年后,就能把表哥舞弊的事顺水推舟揭发出来。 冯橙越想,心情越激荡。 “橙儿,想什么呢?”冯尚书讲着讲着,发现孙女不好好听了。 冯橙忙道:“孙女就是震惊科举舞弊竟有这么多手段,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冯尚书笑了:“这种事终究是少数,历年科举也在尽量做到能公平选拔出人才。” 至于绝对的公正,当然是没有的,就没必要对一个小姑娘说了。 接下来冯橙默默听谈兴正浓的祖父讲了揪下成国公胡子的光辉事迹,直到天黑才回了晚秋居。 一路走回来出了一身汗,她干脆不用晚饭,吩咐白露打水沐浴。 整个身子浸在温热水中,冯橙长舒口气,开始琢磨欧阳庆早年杀人之事。 倒要感谢那些爱谈八卦之人,当时她随便一听,就听了个大概。 十年前,欧阳庆还干着屠夫的活计,有一日一对寻亲的主仆找错地方误进了欧阳家,许是财露了白,就被欧阳庆给害了。 欧阳庆吞了外乡人钱财,从此发达起来,唯一的儿子也送去学堂当起读书人。 那对枉死的主仆能沉冤昭雪,是因为欧阳庆的妻子。 欧阳磊鱼跃龙门,年纪轻轻就当了官儿,这当然是光宗耀祖的事。而年轻得意的他在衙门受了委屈,难免抱怨几句出身。 欧阳庆听了,自然要为儿子打算。 出身是改不了了,但可以给儿子寻个好靠山啊。 靠山怎么寻呢?于是把主意打到了唯一适婚的长女头上。 对于杀猪匠出身的欧阳庆来说也不讲究什么嫡庶,反正五个丫头都是要为唯一的宝贝儿子打算的。 那一年欧阳庆的长女刚好十六岁,本来有个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可欧阳庆却要把女儿许给一位侍郎当填房。 那位侍郎大人快五十的人了,长女哪里肯依,悄悄与情郎私奔未果,被怒火上头的欧阳庆活活给打死了。 欧阳庆的糟糠妻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早年受穷时忍受男人的拳打脚踢就罢了,后来日子好过了,挨打是少了,小妾却多了,男人流连青楼妓馆更成了家常便饭。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滋味呢? 无非是为了女儿熬着罢了,熬着女儿嫁了人,不再像她这一生这么没意思。 可她盼到了什么?唯一的女儿要被男人送去给个老头子当填房,因为反抗被活活打死了。 欧阳庆的妻子一怒之下报了官,这才使这桩陈年凶案浮出水面。 “姑娘,水冷了。”见冯橙靠着木桶出神,白露轻声提醒。 浴桶中的少女动了动眼帘,依然没有起来的意思。 她正满心懊恼。 当时因为不怎么感兴趣,随意听了这些就甩着尾巴跑了,没有听到那对枉死的主仆被埋尸何处。 八月乡试,九月张榜。 最好的时机就是在张榜不久就揭发欧阳庆谋财杀人的行径,再借着欧阳磊功名被夺引到彻查科举舞弊上。 也就是说在这两个月内,她要找到那对主仆的埋骨之处。 对提前揭发欧阳庆,冯橙不觉得抱歉。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使凶手早日伏法没什么不好,至少那个无辜的女孩子能活下来。 冯橙掬了一捧水扑到脸上,有了打算。 第104章 结识 长樱街上有一个专卖香露的铺子叫露生香,从上等的玫瑰露到寻常娘子能买得起的茉莉香露,应有尽有,因而是女子逛长樱街时不会错过的店铺之一。 冯橙打听到欧阳庆的长女经常逛这家铺子,便准备来一场偶遇,先结识这位欧阳姑娘。 “欧阳姑娘今日出门了,去的方向应该是长樱街。”小鱼从外面赶回来,脸蛋晒得微红。 让钱三盯着一个女孩子不合适,这个任务就交给了小鱼。 “小鱼留下休息,白露随我去长樱街。” 吩咐完,冯橙麻利换上外出的衣裳,乘车去了长樱街。 比起欧阳家到长樱街的距离,冯橙过去要近许多,所以比欧阳姑娘先一步到了那里。 “真热啊。”白露扶着冯橙下了马车,险些被明晃晃的日头晃瞎眼。 街两边栽着垂柳,微微发白的柳条无精打采垂着,让人瞧了越发闷热。 白露把伞一撑,遮挡在冯橙头顶:“今日连一丝风都没有,姑娘这时候出来真是受苦了。” 冯橙望着露生香的招牌轻笑:“逛街怎么能叫受苦。” 白露想想也是,又来了精神:“姑娘,那咱们快去铺子里吧。” 冯橙点点头,举步往露生香走去。 露生香门口站着一名清秀的女伙计,一见主仆二人过来立刻热情招呼:“姑娘里边请。” 冯橙颔首回应,走进大堂。 琳琅满目的柜架,漂亮精致的各式瓶罐,若有若无的幽香,还有冰盆散发的丝丝凉意,立时与外头的闷热隔绝开来。 在这样的环境中闻香识露,也难怪会吸引娘子们大热天前来。 “可有新鲜的香露?”冯橙问。 女伙计忙道:“姑娘来得巧,咱们露生香新推出了一款果香味的香露。” “果香?是什么香?”冯橙面上露出兴趣。 “是橘子味的。” 这下冯橙真的有兴趣了:“拿来我闻闻。” 女伙计很快取出一个小小的琉璃瓶,瓶中橙色液体随着轻晃泛起涟漪,显得格外漂亮。 冯橙接过来低头轻嗅,嗅到了好闻的橘香。 淡淡的,酸甜的,就好像一个橘子摆在眼前,诱人尝上一口。 比起常见的花香,这款果子味的香露很合冯橙心意。 “给我装好吧,还有玫瑰香露、栀子香露各给我拿一瓶。” “姑娘稍等。” 女伙计把香露装好,想要交给跟着客人来的丫鬟,却发现那丫鬟站得有些远。 纤纤素手伸出:“给我吧。” 女伙计愣了一下,还是把香露交给了冯橙:“姑娘还有要看的吗?” “再随便看看。”冯橙说着,随意在柜架前走动。 女伙计见状不再打扰,静静候在一旁。 这时白露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是提前约好的信号,说明欧阳姑娘到了。 “没什么要看的了,结账吧。白露——” 白露付了钱,主仆二人在女伙计的恭送声中走出铺子。 迎面一个穿石榴裙的少女走来,身后跟着个小丫头。 冯橙早就悄悄见过欧阳姑娘,一眼便认出迎面走来的红裙少女正是她此次要偶遇的目标。 她垂下眼帘假意欣赏新买的香露,脚下加快步子。 红裙少女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被迎面走来的少女撞了一下。 只听叮咚一阵响,几瓶香露滚落在地,很快浓郁的香味飘散开来。 红裙少女看着地上破碎的琉璃瓶,登时傻了眼。 有诗云“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由此可见琉璃的珍贵。 作为露生香的熟客,红裙少女很清楚这家香露铺但凡用琉璃瓶装的香露都价值不菲。 这几瓶香露加起来恐怕要不少银,而她随身没带这么多钱。 一旁小丫鬟见自己姑娘吓住,不由道:“是你们先撞到我们姑娘的!” 红裙少女回神,瞪了丫鬟一眼:“小环,住口。” 叫小环的丫鬟悻悻闭嘴,却一脸不甘。 刚刚她瞧得分明,是这美貌小娘子低头看香露,才撞到了自家姑娘。 她们该不会讹上姑娘吧? 这时一道清婉声音响起:“真是对不住,刚刚我没看路。” 冯橙对着红裙少女欠了欠身,一脸赧然。 红裙少女松了口气的同时赶忙回礼:“刚刚我也没留意,姐姐不必如此。” 冯橙不由感慨。 这样一个性情纯良的少女,却在两年后被父亲活活打死,这世道还真是吃人。 “姐姐若是无事,那我先进铺子了。”红裙少女试探着道。 回想起来,确实是对方撞的她,她还没有滥好人到主动承担对方全部损失。 但这些香露如此贵重,她也能理解对方的糟心。 “那不行。”冯橙摇摇头。 红裙少女一怔,微微抿唇:“姐姐可以随我一同去露生香,我想买一瓶香露弥补姐姐损失。” 冯橙笑着指了指少女裙摆:“刚刚香露洒了,溅到妹妹裙上了。” 红裙少女低头去看,这才发现石榴裙上溅了不少香露。 “只是溅了一些香露,不打紧。” 冯橙脸色一正:“妹妹觉得无妨,我心里却过意不去。刚刚是我不小心撞了你,害你污了裙子,若是就这么算了我会心里不安,回去也要自责好几日。” “姐姐真的不必如此,一条裙子而已。” “我瞧着妹妹的石榴裙是新裁的,定是妹妹中意的衣裳。不如这样,我陪妹妹去裁云坊买一条新的石榴裙吧。”冯橙柔声道。 红裙少女忙摆手:“这怎么行——” “妹妹就不要推辞了,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损坏了别人东西赔偿也是天经地义。我赔给你一条新裙,其实是为了自己心安罢了,还望妹妹成全。” 听冯橙这么说,红裙少女实在不好推辞,于是点了头:“那小妹就厚颜收下了。” 裁云坊就在露生香斜对面,二人一同进去,很快挑到了合意的石榴裙。 一同逛街挑衣裳大概是最快拉近两名年纪相仿的少女关系的法子之一。 买到了中意的裙子,对方美貌又宽厚,红裙少女想到就此分别竟生出不舍之意。 “小妹闺名欧阳静,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第105章 大侄女不干人事 冯橙露出了明丽笑容:“我叫冯橙。” “冯橙。”欧阳静轻声念着,“冯姐姐的名字真是朗朗上口。” 冯橙伸手拉住欧阳静:“我与欧阳妹妹一见如故,这样热的天也逛累了,不如我们去茶楼坐坐?” 欧阳静自是满口答应。 长樱街上就有一家茶楼,二人要了一间雅室坐下,喝着花茶开始闲聊。 与名字相反,欧阳静其实是个活泼的,熟悉起来后话便多了:“一直叫你姐姐,还不知道冯姐姐今年多大。” “我及笄了。” 欧阳静一听笑了:“那就没叫错,小妹刚满十四岁。” 冯橙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心中轻叹。 她当然知道对方的年纪,两年后被亲生父亲活活打死的欧阳姑娘也不过十六岁罢了。 之前想到此处,只是惋惜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可当这个与三妹一般大的少女就在眼前说笑,那种心情太过复杂。 冯橙从没有一刻这么强烈觉得她在做对的事。 “冯姐姐常来长樱街吗?以前竟没见过。” 不算大的雅室中飘着淡淡香气,有玫瑰香,也有橘香,是先前在露生香门外摔破了琉璃瓶溅到少女石榴裙上的。 冯橙鼻端香气萦绕,笑着道:“偶尔会来,去裁云坊比较多。” “难怪冯姐姐对裁云坊那般熟悉。”欧阳静想到裁云坊中那一条条或华美或雅致的衣裙,眼神晶亮。 比起露生香这种上到高门贵女下到小家碧玉都能承受的地方,裁云坊就不是她能常去的了,逢年过节买上一条裁云坊的裙子已是难得。 这样看来,冯姐姐定然出身不错。 欧阳静对冯橙身份有了模糊判断,却没有刻意结交的心思。 在她看来,投缘就多打交道,不投缘就当萍水相逢,她也是吃喝不愁的小家碧玉,犯不着巴结别人。 而冯橙若没有当来福的那段离奇经历,本就是个甜美可人的娇娇女,想要与人交好不是难事。 二人边喝茶边聊天,到临别时欧阳静拉着冯橙的手,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冯姐姐什么时候还来长樱街?” 冯橙明白欧阳静的意思,而这正合她心意。 “天太热了,最近应该不来了。” “这样啊。”欧阳静眼中闪过失落。 “本来约好了与朋友明日游湖,结果接到朋友帖子说有事不去了,也是因为这样才跑出来闲逛。欧阳妹妹若是明日无事,不如我们一起去游湖啊。” “游湖?是城西的莫忧湖吗?”欧阳静眼一亮。 之前峰哥哥就说带她去莫忧湖玩,可惜还没机会去。 “正是城西的莫忧湖,欧阳妹妹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欧阳静只犹豫了一下,便点了头:“好啊。” 二人约好明日相见的时间与地方,这才依依告别。 回到晚秋居后,冯橙瘫在美人榻上,算是松了口气。 这一趟长樱街没有白跑。 “姑娘,先沐浴吧,出门一趟衣裳都被汗打湿了。” 冯橙点了头,没过多久就舒舒服服泡进了木桶中。 白露拿着个琉璃瓶过来:“姑娘,要不要往水中滴上几滴香露?” “哪来的橘子香露?” 白露笑道:“婢子瞧着姑娘喜欢,趁您与欧阳姑娘喝茶的时候又去露生香买了一瓶。” “滴几滴吧。”有个这么周到的丫鬟,冯橙觉得更舒坦了。 今日顺利与欧阳静结识,明日一同游湖加深感情,一来二去就能去欧阳家做客了。 既然欧阳庆的妻子报官后官府挖出了死于十年前的受害者尸骸,这尸骸十有八九就埋在欧阳家某处。 沐浴过后,冯橙换了一身衣裳去找冯锦西。 夕阳西沉,落日熔金,一身蓝袍的俊美少年歇在树下躺椅上,脸上蒙着一本书。 一只手伸出,把盖在少年脸上的书拿起来。 “我瞧瞧三叔在看什么。” 冯锦西一跃而起,劈手把书册夺过,怒道:“怎么随便看长辈的东西!” 他就是无聊看看小册子,侄女怎么会来? 幸好给小册子包了书皮,好险! 少年出了一身冷汗,望着面露惊讶的侄女一阵后怕:要是被侄女发现他看小册子——完全没脸见人了! 这么一想,冯锦西面色更严肃了:“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冯橙眯了眯眼。 凭经验,三叔越是严肃,越没有正经事。 一本书至于这么大反应? 冯橙视线下移,落在冯锦西手中书册上。 冯锦西飞快把小册子塞入怀中,一本正经问道:“橙儿来找叔叔什么事?” “三叔刚刚在看什么啊?” 冯锦西皱眉。 都是他把这丫头宠坏了,怎么还问。 “看藏宝图,不能给别人看的。”少年严肃道。 冯橙神情扭曲一瞬, 那好吧,不问了。 “三叔不是说明日带我去游湖嘛。”冯橙说起正事。 冯锦西见侄女不再追问,暗松口气,露出灿烂笑容:“对啊,最近天这么热,莫忧湖上要凉快多了。船我已经订好了,还吩咐人放上两个西瓜,到时候咱们吃着西瓜游着湖,岂不乐哉。” “三叔——”少女拉长声音,脸上挂着甜笑。 冯锦西心头一凛。 凭经验,大侄女笑得这么甜,定然有所求。 难不成要看他的小册子? 这绝对不行! “说。” 冯橙呵呵一笑:“三叔,今日有个姐妹送来帖子,约我明日游湖。我想着正好明日要去莫忧湖玩,就答应了。” 冯锦西微微皱眉:“虽说是你的好友,比我小了一辈,但一起游湖还是不太合适。” 他长得这么好看,万一引得正经人家的小娘子芳心大动多不好。 “三叔考虑得对。” “那你还答应下来?” 冯橙微笑:“三叔,我是这么想的,不如我与好友明日去游湖,咱们改日再去?” 冯锦西愣了好一会儿,不敢置信问道:“你的意思是明日我不用去了?” “三叔不是说不合适么。” 冯锦西很想把侄女的厚脸皮拧下来,想想又舍不得,气道:“行了,你赶紧回房吧。” 他雇的船,他挑的西瓜,最后他不用去了。 大侄女这是干的人事吗? 第106章 湖上偶遇 翌日天晴,好在有些微风,比之昨日少了些闷热。 冯橙带着白露、小鱼直奔莫忧湖,提前在约好的地方等。 约莫两刻钟后,欧阳静带着婢女赶来,一见冯橙满脸歉然:“小妹来迟,让冯姐姐久等了。” 冯橙笑道:“没有迟,是我在家中待着无趣,提前到了。欧阳妹妹既然来了,那咱们上船吧。” 冯锦西雇好的游船就停在湖边,几人上了船,随着船缓缓划入湖心,清风徐徐而来。 欧阳静微阖双目,任由秋风拂过面颊,感叹道:“这个时候来游湖果然比逛街有意思多了,我早就想来了。” “欧阳妹妹以前没来过吗?” 欧阳静摇头:“还没,本来——” 突然想到二人还没熟悉到谈论心上人的地步,后面的话被她咽了下去。 冯橙仿佛没听到,笑吟吟道:“吃西瓜吧,我三叔专门挑的西瓜,保证很甜。” 欧阳静有些诧异:“冯姐姐的叔叔还给你挑西瓜?” 冯橙面不改色:“是啊,三叔听说我要与朋友来游湖特意挑的。我三叔最会挑西瓜了。” 白露已经把切好的西瓜摆上小几。 在冯橙的招呼下,欧阳静拿起一块切成薄片的西瓜尝了,不由点头:“令叔对冯姐姐真好。” 冯橙也拿起一块西瓜慢慢吃,随口道:“欧阳妹妹也一定是家中掌上明珠。” 欧阳静闻言,神色微黯。 家中的掌上明珠吗?那可谈不上。 她顶多是娘亲的掌上明珠。 “欧阳妹妹怎么了,莫非受了委屈?”一只手伸出,握住欧阳静的手。 那只手柔软温暖,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许是秋风撩动心弦,许是船儿飘在湖中让人的心没有着落,更或许是因为不知道彼此身份,欧阳静突然有了倾诉的念头。 “也算不上委屈,家中五个姐妹,只有一个哥哥,所以我与冯姐姐比不得。” 冯橙柔声宽慰:“欧阳妹妹活泼可爱,定是不缺人疼的。” 欧阳静有了笑意:“我娘很疼我。” 冯橙露出果然没猜错的神色。 欧阳静叹道:“我哥哥不是我娘生的,家中兄弟姐妹六人,只有我一人是我娘生的。” “那欧阳妹妹是唯一的嫡女了。” 欧阳静自嘲笑笑:“冯姐姐说笑了,我们这种小户人家哪讲究这个。” 父亲早就说过多次,以后她们都要帮衬着大哥。娘亲前些日子向父亲提起她和峰哥哥的亲事,被父亲一口拒绝。 父亲说大哥将来是要科考做官的人,作为他的妹妹,婚姻大事不能这么草率定了。 为此,她已经烦心多日。 “欧阳妹妹,吃瓜吧。” 欧阳静点点头。 二人继续闲聊,从胭脂水粉到衣裳首饰,从南城有名的豆腐脑到家中养的肥猫,越聊越投机。 游船随意飘荡,阳光洒在湖面,碎金无数。 愉快轻松的气氛被白露一声轻咦打破。 “姑娘,那边船上好像是舅老爷。” 冯橙停下与欧阳静的交谈,顺着白露手指的方向眺望。 不远处一条游船正往这个方向行来,船栏边立着两个人,其中一名穿栗色长袍的正是尤大舅,另外一名穿宝蓝色长衫的中年男子瞧着面生。 欧阳静却惊呼出声:“父亲?” 冯橙侧头看向她:“那是令尊?” “是啊。”欧阳静茫然点头,有些回不过神,“那位穿栗色衣裳的伯伯是冯姐姐的舅舅?” 冯橙也是一脸吃惊:“是我舅舅。这么巧,我舅舅与令尊原来认识。” 今日尤大舅与欧阳庆会来游湖,冯橙一早就从钱三口中知晓,所以才撺掇三叔订好游船。 倘若与欧阳静结识的计划不顺利,那就与三叔前来,借着与舅舅偶遇让欧阳庆知道她这个人,为以后能进入欧阳家做准备。 好在一切顺利,她去欧阳家的时间有希望提前了。 对面也发现了这边。 “咦,那好像是我外甥女。”尤大舅一眼瞧见冯橙,揉了揉眼睛。 欧阳庆更是直接,张口喊道:“静儿,你怎么在这儿?” 双方都示意船家把船靠近,不多时两只船就凑到了一起。 在丫鬟搀扶下,冯橙与欧阳静上了尤大舅那只船。 “没想到舅舅也来游湖了。”冯橙向尤大舅行了礼。 面对出身高门的外甥女,尤大舅摆不出架子,笑呵呵道:“橙儿,这是舅舅的好友,你可以叫欧阳伯伯。欧阳兄,这是我外甥女——” 收到冯橙暗暗递来的眼神,尤大舅把挑明外甥女身份的话咽了下去。 “见过欧阳伯伯。”冯橙屈了屈膝,趁机打量欧阳庆。 发福的身材,脸上堆着笑,这样的人往往瞧着慈眉善目,可欧阳庆却一脸横肉,难掩凶气。 因为尤大舅没有点出外甥女出身尚书府,欧阳庆态度还算正常,示意冯橙不必多礼后介绍起女儿:“这是我家大丫头静儿。静儿,叫尤叔叔。” “尤叔叔。”欧阳静乖巧行礼。 “没想到令爱与橙儿竟是朋友。” 欧阳庆也觉得意外,却没往深处想,笑着道:“两个孩子年纪相仿,能玩到一起不奇怪。静儿,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欧阳静看冯橙一眼,下意识掩去才认识的事:“我与冯姐姐都喜欢逛长樱街,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原来是这样。”欧阳庆点点头,因察觉尤大舅对外甥女和煦的态度,近来正好有要紧事求着对方,没多想就把话说了出来,“大热的天少往外面跑,可以请你冯姐姐来家里玩。” 刚刚的吃着西瓜畅谈令欧阳静对冯橙越发亲近,闻言自是乐不得:“冯姐姐,若是有空,不如去我家坐坐?” “好啊。”冯橙嫣然一笑。 欧阳静很喜欢对方的不忸怩,趁热打铁道:“那咱们游完船就去吧,正好在我家用饭。” “那就厚颜叨扰了。” 欧阳庆看着两个年龄相当的少女,笑呵呵道:“去吧,你冯姐姐一看就是个懂事的,以后就该与你冯姐姐这样的朋友多来往。” 女儿能与尤敬文的外甥女交好,说不定对他磨出对方的秘密有帮助。 第107章 做客欧阳家 冯橙与欧阳静一同坐了马车前往欧阳家,行了一阵子后,马车停下来。 “冯姐姐,我家到了。”欧阳静先一步跳下来,指着不远处的一户民宅道。 冯橙随后下了马车,抬眸看一眼那座民宅。 出乎她意料,从钱三口中听来的有关欧阳家的情况,她一直以为欧阳庆发达后会住着宽宅大院,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寻常宅子。 当然比周边民宅更体面宽敞,瞧着像是翻新过的。 “冯姐姐,我们进去吧。”欧阳静挽住冯橙的手,心情很不错。 平时与她常来往的朋友多是从小玩到大的,但父亲不喜欢她与儿时玩伴玩在一起,因而极少有朋友到家里来。 至于那些富户人家的姑娘,其实并不怎么瞧得起她家屠户出身,她自然不会凑上去自讨没趣。 冯姐姐是与她投缘又能大大方方请回家做客的朋友呢。 欧阳静牵着冯橙的手,欢欢喜喜叫开了门:“娘,我带朋友回来了。” 冯橙趁机打量四周。 院子不算太大,右手边有个月洞门连着跨院,左手边是一排厢房,一连三大间正屋旁开了个门通往后边。庭中栽着一株粗壮的石榴树,瞧着是棵有年头的老树了,小儿拳头大的石榴压满枝头。 很快一个妇人从屋中快步走了出来,唇边挂着温柔的笑:“是冯姑娘吧?” 家中要有客人来,欧阳静打发侍女提前一步回来报信,欧阳氏自是得了消息准备着。 “伯母。”冯橙微微欠身,暗暗打量欧阳氏。 比起欧阳庆的一脸横肉,欧阳氏倒是个眉清目秀的妇人,许是早年吃过苦头,露在外面的肌肤有些粗糙,加上眉眼间的愁纹,就显得年纪不轻。 抛开知道的隐情,也能看出这是个生活并不顺心的妇人。 “外头热,冯姑娘快进屋来。”欧阳氏招呼着冯橙去正屋。 欧阳静开口道:“娘,我带冯姐姐去我那里吧。” 欧阳氏笑着点头:“也好,你们小姑娘在一起还自在些。冯姑娘不必见外,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欧阳氏的周到让冯橙越发深刻感到她对女儿的疼爱。 能对女儿带来的朋友如此热情,自然是源于对女儿的在乎。 “冯姐姐,随我来吧。”欧阳静拉着冯橙穿过通往后院的月亮门,指着一处道,“那就是我的屋子。” 到现在冯橙对欧阳家的布局已经大致了解。 这是一座勉强算是两进的宅子,后院几间屋应该是五姐妹的住处,前边正屋住着欧阳庆夫妇,厢房想来住的是妾氏,至于那个单独的跨院应该是欧阳磊的住处,方便他读书不受打扰。 接下来与欧阳静随意闲聊,证实了冯橙猜测。 “家中有些局促,冯姐姐是不是不习惯?” “小有小的好处,家人会亲近热闹一些。” 欧阳静想想某些家人,撇了撇嘴角:“我更喜欢清静。” 冯橙不动声色道:“我瞧着还有个跨院,透过月洞门能看到一丛修竹,那里住着应该清静。” “那是我大哥的住处。”提到欧阳磊,欧阳静就觉得烦闷,在冯橙面前却不好表现出来,“原本那里不是我家的,后来家中人多扩建,恰好隔壁出售房屋,就把那边买下来改成一个院子给大哥住了。” “原来如此。” 欧阳静指着窗外笑笑:“这后院也是扩建的,以前就只是一进的宅子,像街坊邻居们住的那样。” 住上了大屋,吃穿用度也好了,她却发觉娘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了。 她甚至发现娘亲时常暗中垂泪,却问不出个所以然。 想着这些,欧阳静幽幽一叹。 “刚刚进来时我瞧着院中有一株挺大的石榴树,欧阳妹妹很快就能有石榴吃了。” 提到那棵石榴树,欧阳静扫去伤感,笑盈盈道:“是啊,再过个把月就可以吃了。冯姐姐我跟你说,我家这棵石榴树结的石榴可甜呢,每到石榴成熟的时候娘亲就会摘下一些送街坊邻舍,还要提防一些皮小子来偷石榴……” “看起来像是有年头的树了。”冯橙顺口道。 欧阳静点点头:“从我有记忆起这棵石榴树就在了,当初扩建屋子觉得它有些挡阳,本想把它砍了,后来还是没舍得。” “从小陪着长大的树,砍掉确实可惜了。” 欧阳静笑笑:“我大哥喜欢吃那棵树结的石榴,他不让砍。” “不管怎么样,欧阳妹妹还是有口福的。” “是呀,等石榴可以吃了,冯姐姐一定要来吃石榴。” “好啊。”冯橙微笑着答应,心中却叹口气。 能不能吃欧阳家的石榴,就要看石榴树下埋没埋人了。 在欧阳静这里用过午饭,略歇了歇,冯橙前去正屋与欧阳氏辞行。 欧阳氏把冯橙送出屋门外:“冯姑娘记得常来找静儿玩。” 冯橙笑靥如花:“伯母放心,我会的。您不必送了,不然侄女该不安了。” 欧阳氏住了脚步,叮嘱欧阳静:“送送冯姑娘。” “还用娘说嘛。”欧阳静一直把冯橙送到大门外的马车旁,依依不舍道,“冯姐姐,过几日得闲还来找我玩。” “好。”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大妹。” 冯橙回眸,看到一名穿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正往这边看来。 “是我大哥。”欧阳静飞快低声说了一句,走过去与欧阳磊打招呼。 “那是你的朋友?”欧阳磊目光往马车这边瞄,却发现那个绮年玉貌的少女已经上了马车,扬长远去。 欧阳静见冯橙走了,反而松口气:“大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问你话呢。”欧阳磊见妹妹转移话题,一脸不悦。 欧阳静淡淡道:“是我新结识的朋友。” 欧阳磊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语气莫名:“难怪以前没见过。” 欧阳静皱眉:“大哥不是在准备秋闱么?” “我的事不劳大妹操心。”欧阳磊不冷不热说了一句,往家门口走去。 欧阳静盯着欧阳磊背影,紧紧抿唇。 这样的兄长,真是让人心凉。 第108章 赶巧 下午的阳光依然烈烈,毫不吝啬洒满翠帷马车。 冯橙一上车就眯了眼开始打瞌睡。 白露拿着一柄素纱团扇替她轻轻扇风,等尚书府到了才轻声喊:“姑娘,到家了。” 冯橙睁开双眼,揉了揉脸:“到了么?” “已经进大门了。” 说话间,马车就停了下来。 坐在车门处的小鱼先跳下车,紧接着是白露弯腰出来。 等她转身想扶自家姑娘,冯橙已经站在她后面了。 “姑娘!”白露捂了捂心口。 姑娘悄无声息的,吓她一跳。 冯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忘了让你扶了。” 白露:“……” 姑娘这种尽力让她有事可做的体贴,实在有些打击身为大丫鬟的自尊心了。 回到晚秋居,冯橙打发白露去歇着,把小鱼叫进了里屋。 小鱼默默站在冯橙面前,等着吩咐。 冯橙喝了几口水润喉,看着小鱼问:“欧阳家的布局,熟悉了吗?” 小鱼点点头。 “过几日有个任务交给你。” “请姑娘吩咐。”小鱼一板一眼回应。 “装鬼。” 小鱼一脸平静看着自家姑娘,没有丝毫惊讶的反应。 冯橙就喜欢小鱼的省心,笑道:“你先琢磨一下装鬼的技巧,我也琢磨琢磨,回头我们再交流完善。” “是。” “那你先退下吧。” 小鱼退下后,冯橙往床榻上一躺,抱着软枕思索起来。 欧阳家的院子本来没有这么大,跨院与后院都是后来扩建的。 这个扩建的时间点,无疑是在欧阳庆发达之后。 也就是杀人之后。 这样便可以推测出那对外乡主仆的埋骨之地不会是跨院与后院。 欧阳庆见财起意动了杀心,算是冲动之举,行凶后清醒过来会如何处理尸体呢? 在家中寻一个地方掩埋是最神不知鬼不觉的。 一对误入家里的外乡人,只要悄悄埋了,谁会知道呢。 这个地方可能是院中那棵石榴树下,可能是墙角,也可能是目前住进妾室的厢房。 在冯橙看来,可以排除三间正屋的可能。 欧阳庆冲动杀人,但把受害者埋在睡卧之处的可能还是极小的。 就算欧阳庆穷凶极恶没有畏惧之心,欧阳氏作为知情者,若是受害者就埋在起居之处,恐怕早就崩溃了。 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无论那对外乡主仆被埋尸何处,那些痕迹早已磨灭在时间的长河里,凭着几次做客想找出埋骨地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就只能剑走偏锋了。 装鬼勾起欧阳庆夫妇对这段往事的回忆,二人心虚之下或许会露出端倪。 可惜对于装鬼没什么经验啊。 冯橙抱着软枕,苦恼叹口气。 睡在床榻上的花猫忍无可忍睁开眼,看了看与它抢地盘的人,一脸嫌弃跳下床榻走了。 几日后的夜晚,冯橙交代白露守好家门,带着小厮打扮的小鱼悄悄离开了晚秋居。 白露险些哭了。 她真的只希望姑娘是个平平无奇的大家闺秀啊,哪怕喜欢随身带一荷包散发着淡淡腥味的小鱼干也认了,可这三更半夜女扮男装出门,她有点承受不住…… 夜静悄悄的,因为有风,多了些凉爽。 一轮新月挂在墨色空中,瘦骨伶仃散发着微弱冷清的光。 四周一片黑,两道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纤细身影却仿佛不受影响,如两尾灵活的鱼游走在大街小巷。 冯橙在一处民宅前站定,低声道:“到了。” 夜风很快把低低的声音揉碎,吹散。 小鱼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二人绕着宅子转了一圈,选择从跨院的围墙进去,那里有一棵树高过墙院,方便进入院中后及时遮掩身形。 主仆二人轻松翻墙而入,察觉有喧闹声,立刻躲在那棵老树后面。 冯橙定了定心神,探头仔细打量。 屋里还亮着光,人影晃动映在纱窗上,声音便是从那里传来。 冯橙给小鱼使了个眼色,悄无声息向那里接近。 藏身窗下,屋内声音便清晰传入耳中。 “父亲还不去睡吗?” 先听到的是年轻男子的声音,语气透着不耐烦。 冯橙听了出来,这是欧阳静的兄长欧阳磊,几日前在欧阳家大门外才见过。 另一道声音自然是欧阳庆:“今儿个爹高兴,咱们爷俩好好喝一顿。” “父亲,已经吃了挺久了,我还要温书。”那声音中的不耐烦越发明显了。 冯橙暗暗摇头。 这可真是个被当爹的宠过头的人,要知道时下常见的父子相处情形,一般就是儿子不听话打一顿再说。 “哈哈哈,温什么书,我儿铁定高中的。”朗朗笑声透过窗子传出来,透着自信满满。 冯橙心头一动,不由屏住呼吸。 莫非还会有意外收获? 这般想着,就听欧阳磊不快道:“父亲这么说,儿子压力更大了,先生说儿子这次只是下场积累经验,真正要出头还是要看三年后。” “什么三年后,我说我儿定能高中,那就肯定能中。” 三年? 再过三年儿子都二十好几了。 偏偏儿子非要有了举人功名才娶妻,这要是三年后还不中,那可怎么办? 他可就这么一个独苗苗,哪里再等得了三年。 “父亲喝多了吧,还是赶紧回屋睡吧。” “爹没喝多——”欧阳庆打了个嗝儿,声音下意识低下来,“磊儿,这次乡试,爹给你打通了关节,到时候只要你按着做,金榜题名绝对没有问题!” “您说什么?”随着欧阳磊骤然扬起的声音,还有杯盏打翻声。 冯橙竖着耳朵,听得越发仔细。 竟然真的是这样,欧阳庆往舅舅身边凑的目的是为了给儿子作弊。 “小点声!”欧阳庆慌忙叮嘱儿子。 “又没有别人。”欧阳磊显然心思全放在了欧阳庆刚才的话上,“父亲刚刚说的不是醉话吧?” “爹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所以磊儿你安安心心陪我喝酒就是,爹今天高兴!” 冯橙抬了抬眉梢。 这么说,欧阳庆就是今日从舅舅那里套出的话。 那她选择今晚来装鬼吓人还赶巧了。 第109章 疑心生暗鬼 欧阳磊却不敢相信:“父亲如何打通关节的?” 自家是什么情况,欧阳磊还是明白的,真比起高门大户还差得远,甚至连那些富户都比不得。 这种情况,父亲竟能打通关节? “这些你不必问,知道多了反而没好处,总之是撞了大运,爹不会拿你的前程开玩笑的。” 对这一点,欧阳磊是信的。 家中这一辈只有他一个男丁,从小家中还不富裕的时候,他想要的父亲都会想法设法满足。 作为屠户,他们家的日子比四邻八舍好不少,就是没发达前他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就算父亲打通了关节,儿子什么都不清楚心里也没底。”事关前程,欧阳磊还是忍不住问个究竟。 欧阳庆只好吐露一二:“到时候会与同考官约定好某些字眼藏在答卷中,同考官看到有这些词,就会挑中卷子推荐给主考官,这不就万无一失了。” 按着规定,主考官负责出题与确定录用名单,而具体的阅卷工作则是同考官负责,并向主考官推荐拟录用的卷子。 一般来说,除非同考官推荐的卷子太不像样,主考官都会选用。 “父亲竟连同考官是谁都知道?”欧阳磊更加吃惊。 要知道目前顺天府的考官人选尚未公布,而无论主考官还是同考官,都是由天子亲自任命。 “所以才说是咱们家的运气,合该磊儿你光宗耀祖。”欧阳庆拍拍儿子肩膀,“爹跟你说说那位考官姓氏,到时候等考官公布,你就知道爹有没有哄你了。” 接下来的低语冯橙没有听清,很快又响起欧阳庆开怀的笑声。 “来,陪爹喝两杯,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 屋内响起杯盏相碰的声音。 冯橙窝在窗下,忍着蚊虫咬听了一阵子,剩下就是父子喝酒闲聊。 “磊儿,乡试之后无论如何都要把亲事定了,你都二十了,别人像你这个年纪孩子都好几岁了……” 往常听着欧阳庆说这些,欧阳磊只有不耐烦,可此刻不知怎么,几日前在家门口惊鸿一瞥的少女便在脑海中浮现。 乘着酒意,他问:“前几日有个姑娘来家中做客,母亲说是大妹新结识的朋友,父亲知道吗?” 冯橙不由蹙眉。 欧阳磊提到的姑娘,莫非是说她? “几日前?”欧阳庆想了想,很快有了印象,“你说的那个姑娘,是爹一个朋友的外甥女。” “父亲,我想娶她。” 屋中传出的那个声音格外理直气壮,把躲在窗下的冯橙都听愣了。 欧阳庆也愣了一下:“磊儿看中了那个姑娘?” “那日见了一面,儿子瞧着很喜欢。既然是父亲朋友的外甥女,父亲就帮我说说吧。” 冯橙:“……” 见了一面就喜欢? 瞧着喜欢就连女方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就要娶人家? 想想舅家表哥,再想想一窗之隔的欧阳磊,冯橙有些迷茫。 现在的未婚男子,都这么可怕了吗? 忽然想到陆玄,冯橙暗松口气。 还好,陆玄还是正常的。 “既然磊儿喜欢,回头爹对那个朋友提一提,不过还是等到乡试后吧。” 欧阳磊笑笑:“自然要等到乡试后。” 接下来的闲聊越发无趣,酒却没有散的意思。 冯橙递了个眼色给小鱼,轻手轻脚离开窗下,穿过月亮门进了正院。 院中那棵石榴树繁茂得有些诡异,浓浓夜色下犹如张牙舞爪的怪兽,随时准备伸出枝条把路过的人抓住。 冯橙往那里看了一眼,又看向正屋。 一排三间大屋,只有东头那间透出朦胧烛光。 屋中很静,能听到清浅的呼吸声,欧阳氏显然睡了,光亮是给欧阳庆留的。 冯橙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欧阳氏。 比起欧阳庆的凶狠,欧阳氏显然只是个寻常妇人,从那一脸的愁容可以看出这些年并不好过,或许一直在为男人谋财害命的事惴惴不安。 这样的人,最容易疑神疑鬼。 冯橙冲小鱼点了点头。 小鱼从怀中取出一个惨白面具,戴在脸上。 冯橙端详一瞬,满意点头。 这个效果可以了,总要给人留点活路。 她也取出面具戴好。 天上的月不见了,暗云缓缓涌动,犹如打翻的墨汁。 风吹来,敲打着窗。 咚咚,咚咚。 躺在大炕上的妇人皱着眉翻了个身。 咚咚,咚咚—— 不对,这样有节奏的声音不是被风吹的! 妇人猛然坐了起来,看向声音来处。 紧闭的窗子,在这夜深的时候显出几分森然。 咚咚。 睡梦中听到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欧阳氏突然打了个寒颤,被封在内心深处的记忆汹涌而出。 那一年,也是这么热的天气,一对主仆敲开大门,说他们是进京寻亲的。 后来一问,找错了地方。 天很热,她还记得那对年轻的主仆满头大汗。 当主人的问她能不能喝杯水再走,她答应了。 这一应,那对主仆就再也没走出家门。 她永远忘不了男人提着杀猪刀对她说过的话:“管好你的嘴,不然我就剁了你,让静儿没有娘!” 她死死捂着嘴,把所有恐惧与内疚都堵在了心里。 她怕死,她更怕静儿没有娘。 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静儿没了娘定然也活不了的。 她甚至帮着清理了血迹…… 她有罪! 是不是那对主仆的冤魂醒来了? 欧阳氏死死盯着窗子,牙关打颤。 咚咚! 又是敲击声响起,仿佛敲在欧阳氏心头。 她头皮发麻,整个人都炸了。 他们这样的人家,也不讲究丫鬟睡在外边随时伺候,再说统共只有几个必不可少的下人,也讲究不来。 男人在跨院喝酒,叫喊也听不到,万一把窗外惊动了,那就更可怕了。 欧阳氏捂着嘴,死死盯着紧闭的窗子大气都不敢出。 已经进了仲秋,夜里明明没那么热了,可她浑身很快就被冷汗湿透。 有好一会儿,令人心惊胆战的咚咚声没再响起。 欧阳氏悄悄放下手,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可能是她听错了。 就在这时窗子吱呀一声响,缓缓拉开了。 第110章 冯大姑娘起不来 夜深人静之时响起的这声吱呀声,对欧阳氏来说甚至比那一年听到的杀猪刀砍在人身上的声音还要恐怖。 窗子缓缓地越开越大,外面的黑暗争先恐后涌进来。 欧阳氏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尖叫,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冯橙从窗口看到屋内软倒在地的妇人,一时无言。 面具还没派上用场呢。 冯橙灵机一动,改变了之前的打算,把窗轻轻关上了。 听到欧阳氏的叫声,各处开始有了动静。 冯橙与小鱼借着夜色遮掩悄无声息离开。 最先赶到的是一名仆妇,一见倒在地上的欧阳氏就叫起来:“太太,太太您怎么了?” 仆妇上前没把人叫醒,放开喉咙大喊:“快来人啊,太太晕倒了!” 厢房的灯亮起,两个妾披着衣衫走出来,对视一眼,到底好奇心占了上风,扭着身子走过去。 一个婢女跑去跨院报信:“老爷,太太晕倒了。” 欧阳庆兴致正高,一听皱眉:“好好的怎么会晕倒?” 婢子白着脸有些慌乱:“婢子也不知道,太太还没醒呢。” “真是没事找事!”欧阳庆十分不耐烦。 欧阳磊起身:“父亲,还是快去看看母亲吧,若是严重赶紧请大夫。” 听儿子这么一说,欧阳庆反应过来。 是要赶紧去看看,臭婆娘要是这个时候出了事,那可要耽误儿子科举的。 这么一想,欧阳庆片刻不敢耽搁,急忙忙赶了过去。 欧阳磊自然跟着过去了。 一时间屋子里挤了不少人,最先发现欧阳氏昏倒的仆妇依然喊个不停。 “喊有什么用!”欧阳庆把仆妇推开,照着欧阳氏人中就掐了下去。 一声闷哼,欧阳氏幽幽醒来。 “你怎么回事儿——” 欧阳氏猛然抓住欧阳磊手腕:“有鬼,有鬼,他们找来了!” 欧阳庆一巴掌呼了过去:“你给老子住嘴!” 这一巴掌力道十足,把欧阳氏打得眼冒金星,好一会儿缓不过劲来。 看着一屋子神情各异的人,欧阳庆眼一瞪:“太太没事,都给我回去睡觉!” 两个小妾与下人忙退了出去,只剩欧阳磊。 欧阳庆语气缓和下来:“磊儿,你回去歇着吧。” “母亲她——” “她没事,若是有事就打发人去请大夫。” 欧阳磊点点头,转身离开。 欧阳庆见人都走了,把门一关凑到欧阳氏面前,怒道:“臭婆娘,你刚刚在乱说什么?” 什么有鬼找来了,那两个倒霉鬼烂得恐怕只剩骨头渣了,明明过去这么久的事,这臭婆娘闹什么? “真的有鬼!”欧阳氏浑身颤抖,脸色惨白。 “哪来的鬼?你是不是好吃好喝闲的?” 欧阳氏捂着耳朵,连连摇头:“我听到了,听到了咚咚声,就和十年前听到的敲门声一模一样!” “你是不是傻,敲门声不是咚咚声还能是什么?这就叫一模一样?” “那也有鬼敲窗!窗子还一点点自己开了——”欧阳氏指向窗子,看着紧闭的窗子双目圆睁,失去了声音。 欧阳庆看了一眼,越发觉得欧阳氏发神经。 “臭婆娘少给我疑神疑鬼,是不是非要把好好的日子折腾没了你才甘心?我警告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把你的脑袋剁下来!”欧阳庆说完,懒得再看黄脸婆一眼,抬脚去了西屋。 “老爷,老爷你别走——”欧阳氏喊了两声,一脸绝望盯着窗口。 窗子明明打开了,她绝对没有看错! 就这么睁着眼瑟瑟发抖到天明,晨曦驱散了屋中的黑暗,欧阳氏才觉得活过来。 她小心翼翼下了炕,趿着鞋子缓缓挪到窗边,站了许久才鼓起勇气一点点推开窗。 朝阳洒了进来,带着秋日特有的清透明亮。 积累了一夜的惊惧在轻薄的阳光下一点点消散了。 面色苍白的妇人扶着窗棂,神色恍惚,喃喃道:“莫非真的是做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样的噩梦她做过不知道多少次。 她无数次后悔,那一日她若拒绝了那对主仆讨水喝,那两个还有着漫长人生的少年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做一场噩梦,懊悔上一次,便忍不住哭一场。 不小心被女儿发现,面对女儿的追问,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要她怎么对女儿说? 说现在的好日子是你爹杀人夺财换来的? 她不能啊! 只能咬牙熬着,熬到女儿嫁人脱离这个虎狼窝,她就能松口气了。 哪怕被这个秘密煎熬到死,也是她该受的。 阳光开始有了热度,洒在人身上暖暖的。 欧阳氏虚脱般靠着窗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一定是梦! 这个时候,冯橙睡得正香。 小鱼如往日那般起来,跑去尚书府外的大柳树下舞剑。 如今尚书府上下对小鱼的举动已经见怪不怪,更方便小鱼把那掩映在柳枝间的绿丝带取下来带给冯橙。 “姑娘睡得正沉。” 小鱼举着丝带,面无表情道:“姑娘吩咐过有丝带就告诉她。” 白露迟疑一下,还是让开了身子。 姑娘确实这么说过,虽然心疼姑娘没睡好,但也不能替姑娘做主。 “姑娘,陆大公子找你。”小鱼看着睡得正香的少女可没有丝毫不忍心,硬邦邦喊道。 谁找她? 冯橙艰难睁开眼,看到小鱼手中的绿丝带反应过来。 可随即就是阵阵头疼袭来。 半夜才回家,一番洗漱睡下到现在统共没多久,对一个到了白日就想睡觉的少女来说,这时起来太残忍了。 挣扎了一下,冯橙还是放弃了。 “去问问陆大公子什么事,把话带回来。” 陆玄没有晚上爬墙,想来也不是十万火急的事。 陆玄等在茶楼雅室,等来等去等到的不是冯大姑娘,而是丫鬟小鱼。 “你们姑娘呢?”陆玄语气微沉,莫名有些悬心。 怎么只打发丫鬟来了,莫不是病了,或是遇到了什么事。 “姑娘让婢子来问陆大公子有什么事,把话给她带回去。” 陆玄皱眉:“我问你们姑娘呢,为何没来?” “姑娘说起不来。” 起——不——来—— 陆玄久久陷入了沉默。 第111章 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 沉默的少年,耳边不断重复着那三个字:起不来! 这个时候也不算太早了,他这么郑重约她见面,她竟然起不来? 少年紧抿薄唇,有点生气。 至于这生气是因为冯大姑娘失约本身,还是突然察觉对冯大姑娘来说赖床比见他还重要,那就不知道了。 气了一会儿,到底那个让他生气的人不在,一个人生闷气也没意思,少年淡淡道:“那等明日你家姑娘过来再说吧。” 小鱼想想姑娘近日的计划,如实道:“明日姑娘应该也起不来。” 陆玄:“……” “你们姑娘莫非不舒服?” “姑娘没有不舒服。” 看着面上没什么表情的小丫鬟,陆玄拧眉。 这种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丫鬟,冯大姑娘是如何忍受的? 或许是察觉到少年的想法,小鱼难得多说一句:“姑娘就是单纯起不来。” 陆玄嘴角一抽,觉得这话还不如不说。 “那行,你回去吧。” 小鱼杵着不动:“姑娘要婢子把话带回去。” “没什么要紧事。”陆玄一句话把人打发了,心中却有了决定。 既然冯大姑娘早上起不来,那晚上定然精神。他干脆晚上去看看好了,倒要瞧瞧她是为何起不来。 小鱼回去时,冯橙刚刚洗漱完毕。 “陆大公子有说什么事么?”靠着美人榻吃着葡萄,冯橙懒洋洋问。 “陆大公子说没什么要紧事。” 没有要紧事? 冯橙有些意外。 没有要紧事约她干什么?总不能是纯粹想见她吧? 冯橙疑惑着,随手拈起一颗葡萄吃下。 不过既然陆玄说没有要紧事,那就不用担心了,这方面陆玄还是靠谱的。 经过白日养精蓄锐,等到入夜,冯橙带着小鱼再次出了门。 许是有些适应了,比起昨晚的惴惴不安,白露淡定许多,守在屋中等着姑娘回来。 “来福啊,你说今晚姑娘什么时候能回来?”等待的时间太难熬,白露找团在床榻上的花猫说话。 来福懒懒分给白露一个眼神。 白露当然不指望一只猫能听懂,不过是想说话缓解一下焦虑的心情罢了。 “来福啊,你可不能再长胖了,再胖下去也就姑娘能抱得动你了。” “小鱼干少吃点,你把姑娘带坏了知不知道?” “哦,我不是说小鱼干不好吃,可别的姑娘随身带着香囊,咱们姑娘随身带着一包小鱼干,这不合适啊——” 卧在床榻上的花猫突然一跃而起。 白露下意识捂住脸,待反应过来,就见来福跳上了窗台。 “来福你突然跳上窗台干什么,吓我一跳——”骤然响起的敲窗声把白露后面的话吓了回去。 她目不转睛盯着被敲响的窗,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静了一会儿,敲窗声又响起。 白露硬着头皮走过去,缓缓打开窗。 黑衣少年悄无声息跳进来,看清屋中只有一个丫鬟一只猫,眸色微沉。 “你们姑娘呢?” “我们姑娘——” 白露正琢磨怎么回答,就见花猫向少年扑去。 “来福,不要!”见过来福扑到人脸上猛挠的情景,白露脱口而出。 少年稳稳接住了跳过来的花猫。 白露愣住,看着来福的眼神带着不可思议:来福居然跳进了陆大公子怀里,而不是挠他? 陆玄倒是不奇怪,毕竟进京路上与这只猫相处过。 “胖了好多。”少年与那双绿眼睛对视,语带嫌弃。 来福冲着少年喵了一声,从他怀中跳下来扬长而去。 这是生气了? 陆玄半点没有抱歉的意思,眸色凉凉看着白露:“你们姑娘去哪了?” 白露咬了咬唇,顶住压力扯谎:“姑娘没对婢子说。” “她一个人去的?” “带着小鱼一起。” 听说带着小鱼,少年神色微松,往椅子上一坐开始等人。 怪不得早上起不来,原来每晚都有事做。 想一想那晚坟头偶遇,陆玄暗暗皱眉:难不成又去金水河了? “陆大公子喝茶。”白露奉上茶水。 陆玄接过茶盏放在一边,问道:“你们姑娘大概什么时候回?” 白露干笑:“这可说不准。” 陆玄干脆不再问,无聊之下把不知何时又进来的肥猫一把捞起,有一下没一下顺毛。 来福挣扎无效,只好随他去了。 白露局促站在一边,默默祈祷姑娘快回来。 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祷,冯橙回来的时间比昨晚要早许多。 “姑娘,您可回来了。” 冯橙视线越过白露,看着眉眼平静的少年:“陆玄?” 陆玄轻轻扬眉。 他发现了,每当冯大姑娘过于吃惊或情急时都会喊他的名字,而不是陆大公子。 这说明对冯大姑娘来说叫他的名字更习惯。 而这本身就是件很奇怪的事。 他定定望着男装打扮的少女,陷入了沉思。 莫非冯大姑娘早就单方面认识他,并暗暗叫了他名字无数次? 这个猜测令少年下意识扬起唇角,可再想到冯大姑娘连克服赖床来见他的毅力都没有,又有些迷惑。 特别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吧? 虽说他没经历过,可常识还是有的,不是说为了见心上人刀山火海都不怕么。 冯橙示意白露与小鱼退下,把陷入妄想的某人叫醒:“陆大公子晚上来找我,莫非有急事?” 陆玄啜了一口放冷的茶,压下纷乱思绪:“白日听小鱼说冯大姑娘这几日都起不来,所以来看看。” 冯橙有些头疼。 是她的错,应该打发白露去茶馆,而不是小鱼。 “那陆大公子白日约我有什么事?” 陆玄没有卖关子:“秋闱的考官定下来了。” “定了?”冯橙立刻打起了精神。 陆玄颔首:“翰林院那位戚大人是本次乡试的同考官之一。” 冯橙虽早有预料,却还是有些疑惑:“考官既然才任命,那么早之前他怎么就敢确定?” 陆玄冷笑:“这正说明他的背后站着能左右皇上想法的人。” 冯橙自然知道陆玄所指的人是谁。 如今最受皇帝器重的就是首辅韩岩柏,而韩首辅正是吴王最有力的支持者。 第112章 叫我的名字 十六岁的年纪,本该无忧无虑,可陆玄却没有无忧无虑的资格。 有一个不着调的父亲,身为成国公长孙,他早已清楚家中处境。 皇上并不喜欢体弱多病的太子,而是中意苏贵妃之子吴王。 太子小时候也是得到过皇帝真心疼爱的,但随着皇帝在那把椅子上坐的时间越来越久,便不再视辅佐少主的成国公为助力,而是束缚。 陆皇后作为成国公之女,十五岁嫁给庆春帝为太子妃,十六岁成为皇后,当皇帝不愿见到外戚坐大时,会对她的儿子态度如何就不难猜测了。 而苏贵妃是民女出身,有美貌,有身体健壮的儿子,没有娘家势力,长宠不衰不是没有原因。 陆玄知道姑母在宫中的艰难,也知道成国公府近年来的如履薄冰,又如何能够无忧无虑。 在他看来,与其说是韩首辅支持吴王,不如说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倾向吴王。 韩首辅做的不过是顺应帝心罢了。 “不管姓戚的靠山多硬,这一次他休想脱身。”陆玄冷冷说了一句,转而问起冯橙晚上出去的事。 在冯橙的计划中本就少不了陆玄配合,自然不会瞒他。 “我发现有个人突然与我舅舅走得很近,怀疑他的反常与这次秋闱有关,就每晚去听壁脚想看看会不会有收获。就在昨日……” 听冯橙说完昨晚听来的欧阳庆父子那番对话,陆玄面露古怪:“冯大姑娘运气真不错。” 冯橙面不改色点头:“是啊,我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当时摔落悬崖昏迷还能遇到陆大公子。” “冯大姑娘不必把那件事一直记在心上。” “救命之恩当然不能忘。”少女笑盈盈道。 那双含笑的眸子熠熠生辉,仿佛把星子藏在其中。 少年移开视线,轻咳一声:“冯大姑娘既然听到了那番话,今晚怎么又去了?” “我昨夜还有个意外收获。”冯橙想好了说辞,“我听完那对父子谈话,想着来都来了,又去了正屋窗外,可是不小心弄出动静把屋中人惊醒了。” 陆玄听到那句“来都来了”,嘴角微抽。 “屋中妇人十分恐惧,脱口叫喊有鬼,把不少人惊动了。”冯橙看着陆玄,语气笃定,“正常人听到异响不可能这样,对吧?” 陆玄点点头。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妇人如此表现定然有问题。我与小鱼悄悄藏好,等其他人离开又凑过去偷听,就听到那人责怪妇人沉不住气,要是敢把多年前的事露出端倪定饶不了她。” 实际上在欧阳氏尖叫把人引过去时冯橙已经悄悄离开,这番胡诌的话却与事实相差无几。 这当然归功于她知道真相在先,可惜没办法对陆玄解释。 “我还打听到他们家原是屠户,是突然发达的,再联想到听来的话,说不定他家做过谋财害命的事,所以今晚又去了。” 陆玄叹了口气。 他调查二弟失踪的事若有冯大姑娘这等运气就好了。 “冯大姑娘要把这家人犯下的恶事与科举舞弊联系起来?”陆玄很快琢磨出来冯橙如此上心的用意。 冯橙点头:“不错,要是这家真的害过人命,他家儿子就没有科考资格。而欧阳庆通过我舅舅打通关节,欧阳磊中举算是板上钉钉。到时候只要揭发出他家的人命案,再利用舆论往他科举舞弊上引导,从而使得朝廷仔细调查乡试有无舞弊,自然能发现那些考卷的问题……” 少女侃侃而谈,陆玄瞧入了神。 冯大姑娘比他想得聪明许多。 这个发现令少年莫名有些高兴。 “陆大公子觉得我的打算如何?” 陆玄回神,不动声色点头:“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冯橙笑笑,又皱眉:“就是确定之后如何揭露,还需要斟酌。” 平白跑去衙门说欧阳家埋着死人显然不行,而欧阳庆逼着女儿给年近五旬的老头子当填房的事还没发生,欧阳氏不可能主动报官。 这也是她对陆玄说出来的原因,毕竟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陆玄没让冯橙失望,略一思索便道:“这个好办,交给我就行。眼下还是要确定那家是否害过人命,害过的话又把尸骨埋在何处。” 听陆玄这么说,冯橙放下心来:“今晚我又吓唬了一下那个妇人,明晚再去看看,对方心虚之下或许会有所行动。” 第一次见到窗子无人自开还能自我安慰是做梦,第二晚看到两张惨白的脸,欧阳氏已经认定是那对主仆冤魂找来了。 为求心安,欧阳氏必然有所行动。 欧阳家地方不大,人却不少,若是白日行动很难瞒过家里人的眼睛,选择晚上行动的可能无疑大得多。 “明晚我与你一起去。” 冯橙愣了一下,下意识拒绝:“我带小鱼就够了——” “小鱼没我身手好。” 好歹互通有无这么久,难道在冯大姑娘心中他还没有小鱼可靠? “那好吧。”略一犹豫,冯橙点了头。 陆玄站起身来:“那你早些休息,明日见。” 眼见陆玄往窗口走去,冯橙喊了一声:“陆大公子——” 少年停下转身,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会喊我陆玄。” 冯橙顿了一下。 一个称呼,他也要在意吗? “冯大姑娘以后不如就叫我陆玄吧,省得变来变去。”立在窗边的少年笑着道。 窗外夜色衬得少年肌肤如玉,清俊无双,乌湛湛的眸中除了笑意,似乎还有更多情绪。 他以为会看到少女犹豫忸怩,却见对方弯唇一笑,应得痛快。 “那我以后就叫你陆玄了。” 曾经她无数次冲陆玄喵喵叫,叫的都是陆玄,而非陆大公子。 陆玄微微点头,再次确定“陆玄”确实比“陆大公子”好听。 “冯大姑娘刚刚喊我有事?” 冯橙转身跑到柜旁抱了一把伞来:“那日的伞一直忘了还。” 陆玄盯着少女手中竹伞,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他都让她喊他名字了,她竟然不主动说要他也喊她名字吗? 第113章 埋尸何处 “冯大姑娘留着吧,一把伞而已。”陆玄特意在“冯大姑娘”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在冯橙看来,确实只是一把伞而已,既然陆玄说不用还,就收起来好了。 “那明天见。”冯橙站在窗边摆手。 陆玄没有动,想想指望对方开窍是不成了,以浑不在意的语气道:“那我以后叫你冯橙好了。” “橙橙”这种甜腻腻的称呼,他是绝对不会叫的。 冯橙微微愣了一下,旋即露出明媚的笑:“好啊。” 对她来说,“冯橙”当然要比“冯大姑娘”和“来福”更中听。 “那明晚见。”陆玄看笑容满面的少女一眼,很快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冯橙呼了口气,吩咐白露打水梳洗。 转日朝霞满天,到了下午却变得阴沉沉,层层叠叠的云堆砌成云山,仿佛要垂落到人间。 入夜后,天上无星也无月,除了一些高门大户檐下灯笼散发的微弱橘光,就只剩了团团黑暗。 冯橙与陆玄碰面后一同潜入欧阳家,在这种入目一片黑的环境下,藏匿身形都变得从容许多。 东屋里,欧阳庆夫妇正在说话。 “臭婆娘,连续两天都被你闹得不安生。你不说有鬼吗,今晚我就睡在这里,倒要看看哪来的鬼!” 欧阳氏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真的有鬼,昨晚我看到两张惨白的脸——” “够了!”撞击的声响过后,是欧阳庆狠戾的警告,“要不是磊儿马上科考,老子早把你这疯婆娘的脖子扭断了!” 好一会儿没有传来欧阳氏的声音。 冯橙忍不住从窗子缝隙往内看,被陆玄一把拉开。 她不解看着他。 “别乱看。”陆玄用口型对她说。 冯橙默默翻了个白眼。 早知道还是带小鱼来。 陆玄嘴角微抽。 她以为天黑他就看不到那双大白眼了? 别说,这丫头眼睛还挺大——屋内压抑的抽泣声把少年跑偏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我真的害怕……” 那声音透着绝望与无助,冯橙听了在心中叹口气。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吓唬欧阳氏,而是去吓唬欧阳庆。 奈何欧阳庆心太硬,仿佛是个天生的恶人,家中闹了两日鬼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臭婆娘,我警告你,你再害怕也给老子憋着,不要以为磊儿要科举我就拿你没办法。当娘的死了儿子要守孝不得科考,当妹妹的死了可不会!” “你要干什么?”欧阳氏呼吸一滞。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男人恶狠狠的话传来:“你敢让别人看出什么来,我就弄死静儿!” 妇人不敢置信的声音响起:“静儿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男人冷笑:“我有五个亲生女儿,少一个算什么?” 妇人捂着嘴,堵住惊恐的抽泣。 他有五个亲生女儿,可她只有一个静儿。 静儿是她的命啊! “我不说了,我再也不说了。” 男人这才满意:“赶紧睡吧,要是真的有鬼,我连鬼的脑袋都拧下来!” 冯橙:“……” 时间一点点流逝,屋内没过多久就响起男人的呼噜声。 冯橙与陆玄对视一眼,继续耐心等着。 陆玄一贯觉得盯梢是件熬人的事,特别是夜里盯梢,就更熬人了,而身边少女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陆玄看着夜色中白得仿佛发光的少女,眼中不觉有了柔色。 冯橙与那些娇滴滴的女孩子不一样。 还好不一样,不然大概也不会有后来这些交集了。 至于这丝庆幸因何而起,陆玄并不清楚。 等待是枯燥的,特别是不确定屋中本该睡下的人还会不会有行动,那就更枯燥了。 好在仲秋的夜里微凉,除了枯燥倒没那么难受。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静,静到悄悄藏在窗外的两个人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或许还有心跳声。 皇天不负有心人,当屋中那震天的呼噜声越来越有规律,终于又有了别的声音。 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冯橙自从荒郊野岭醒来就变得耳聪目明,陆玄自幼习武,耳力当然不差。 二人听着屋中人轻手轻脚下了炕,脚步声一点点远去。 欧阳氏这是要出来? 冯橙忽觉一只手在她肩头拍了一下。 她转头,就见陆玄指了指屋门口的方向。 二人把身形藏得更隐蔽,悄无声息等待着。 不多时,欧阳氏从堂屋走出来,一边走一边频频往后看,显然是担心男人醒来。 好在那绵绵不断的呼噜声给了这个柔弱妇人些许安慰。 冯橙目不转睛盯着欧阳氏,就见她一步一步走近了石榴树。 竟然真的是石榴树下? 离着石榴树约莫一丈远时,欧阳氏停了下来,提着竹篮踟躇着不敢上前。 过了不知多久,她终于下定决心,慢慢地靠近了石榴树。 天上浓云翻涌,石榴树枝条摇动,莫名森然。 欧阳氏在石榴树前缓缓跪下,磕了几个头后双手合十,无声念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从竹篮中取出一叠烧纸点燃。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中,骤然亮起的火光使得欧阳氏的一举一动都清楚落入冯橙与陆玄眼里。 冯橙能看到照在欧阳氏脸上的忽明忽暗的火光,以及她惨白的面色与恐惧的表情。 这分明是见鬼心虚,趁着夜深人静悄悄给那对冤魂烧纸以求心安。 欧阳氏的举动其实在冯橙意料中,她跑来装鬼等的就是这个。 几沓纸钱烧完,欧阳氏用一把小铲子小心翼翼把留下的灰烬铲到铺开的布巾上,处理干净后兜起布巾塞进竹篮。 做好这些,她站起身来左右看看。 虽然离得远了,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东屋的呼噜声,这让欧阳氏松了口气,转身离开石榴树。 冯橙视线追逐着那道浑身紧绷的身影,突然眼神一紧。 烧完纸钱的欧阳氏竟然没有进屋,而是往东南角去了。 欧阳家的布局与寻常宅院差不多,东边一排厢房,再往南走就是厨房。 欧阳氏要把灰烬撒在厨房灶膛里? 若是这样,还真是谨慎。 可令冯橙吃惊的是欧阳氏没有进厨房,而是进了紧挨着厨房的柴房。 第114章 牵手 忽然一阵凉风,吹得石榴树的枝条摆动幅度大了许多。 冯橙与陆玄小心翼翼靠近柴房,一探究竟。 柴房没有窗,两扇破旧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到欧阳氏对着某处跪下来,一下下磕头。 冯橙与陆玄对视一眼,继续往里看。 与在石榴树前看到的一样,欧阳氏磕完头无声念了一会儿,又开始烧纸钱。 柴房中堆着不少柴火,欧阳氏动作十分小心。 纸钱燃烧的味道渐渐飘到门外。 这样阴云涌动夜深人静的时候,鼻端充斥着这种味道,难免令人心生凉意。 看着惨白着脸烧纸钱的妇人,冯橙默默想:她要是这个时候出现,都不用戴面具就能把人吓死了。 欧阳氏收拾好烧完的灰烬站起身来,拎着篮子放轻脚步往外走。 冯橙与陆玄立刻藏好,看着欧阳氏走出柴房把门掩好,又往厨房去了。 冯橙想要跟上,被陆玄拉了一下。 她侧头看着他。 陆玄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动。 没过多久欧阳氏就从厨房走了出来,比在石榴树前和柴房内停留的时间要快许多。 冯橙毫不吝啬投给身旁少年一个“幸亏有你提醒”的眼神。 陆玄矜持扬了扬唇角。 欧阳氏左右张望,举起袖子胡乱擦了擦额头冷汗,轻手轻脚溜进了正屋。 冯橙与陆玄靠近东屋窗下又听了一阵儿,除了一直没停过的呼噜声再无其他声响。 陆玄拉了拉冯橙,指了指院门。 冯橙点点头。 再留下去显然不会有收获了。 二人麻利翻出院墙,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冯橙迎着夜风轻声道:“今晚欧阳庆妻子的举动好古怪,为何在石榴树下烧完纸钱又去柴房烧?” 后来进厨房倒是不难猜测,定是处理烧纸钱留下的灰烬去了。 陆玄想了想,道:“最大的可能是那两处都埋过尸体。” “都埋过?” “比如原本埋在一处,后来担心被人发现于是换到另一处。那妇人为求心安,就在两处都烧了纸。” “若是这样,还要确定究竟埋在何处。” “没必要。”陆玄语气轻松,“不管是埋在石榴树下还是柴房中,到时候全都挖开自然就知道了。” 冯橙拍拍额头:“是我钻牛角尖了。” 陆玄说得对,这又不需要做选择,全都挖开就是了。 至于两个地方都挖不出尸骨这种可能,冯橙认为几乎没有。 欧阳家一直没有搬过家,只是扩建了宅子,那对主仆的尸骨无疑就在这宅子里。 “受害者的讯息还是要多了解一些。从明日起我会安排人每晚来盯着,你就安心在家中待着吧。” 冯橙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受害者是两个人的话咽了下去。 陆玄安排的人若是没有收获,她再找个合适的借口提起不迟。 “陆玄,我们在路口分开吧。”冯橙指了指前面。 陆玄淡淡看她一眼:“我先送你回尚书府。” “那就多谢了。”冯橙没有推辞。 二人还没走到路口处,一阵疾风吹过,豆大的雨珠落下来。 雨落得急,令冯橙有些猝不及防。 陆玄反应就快多了。 他一把抓住冯橙手腕,带着她跑到临街一家店铺的屋檐下。 大雨如泼,屋檐下很快挂起雨帘。 冯橙望着无边无际的雨幕喃喃:“会打雷吗?” 陆玄轻轻动了动眉梢。 冯橙好像对“打雷”格外关注。 莫名想起那晚突然雷鸣雨落,她殷殷叮嘱他当心被雷劈的情景。 陆玄看着身边少女,得出了结论:她怕打雷。 女孩子害怕打雷似乎很正常。 陆玄决定安慰一下对方:“不会打雷的,这个时节很少会打雷——” 话没说完,一声惊雷炸开,连大地都仿佛震了震。 陆玄尴尬牵了牵唇角。 冯橙白着脸往后退了一步,后背紧紧靠着冰冷的墙壁。 一只手伸出,握住她的手。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少女的手纤细柔软。 在这大雨如注的夜半时分,两只突然交握的手令二人同时一怔。 陆玄飞快松开手,一副若无其事的语气:“别怕,只是打雷而已。” 夜色浓浓,悄悄遮掩了少年泛红的耳尖。 冯橙拢了拢手心,笑笑:“没有怕。” 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敬畏。 连皇帝都能被雷劈死呢。 总之,她不喜欢打雷。 “没有怕,你的脸还那么白?” 冯橙抬手摸了摸脸颊,很是纳闷:“我的脸不是一直都很白吗?” 她之前也苦恼过,觉得一张大白脸太费胭脂,直到发现随时可以装病,决定随它去了。 胭脂不就是拿来用的,用得快些才能买更多更好看的新胭脂。 陆玄想想也是,不吭声了。 不怕就好,他又不是爱操心的人。 少年负着手,望着无边雨幕出神。 小时候他和二弟出去玩,也遇到过这么一场雨。 无边无际,仿佛等不到头。 后来他们忍不住冒雨跑回家,二弟当晚就病倒了。 母亲气得拿插在花瓶中的花枝打他。 明明很细的花枝,抽打在身上却钻心般疼痛。 那些因为他们贪玩没看顾好他们的仆人从此再没见过,据说是挨罚后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他不喜欢下雨,尤其是大雨。 这会让他想起病倒的二弟,以及抽打在他身上的花枝。 “陆玄。”雨声中,少女的声音清晰入耳。 陆玄侧头看着她。 冯橙今夜依然男装打扮,面上却没有伪装。 被斜斜飞进檐下的雨珠打湿的双颊湿漉漉的,那双清澈如水的明眸也湿漉漉的。 陆玄忽然好奇她要说什么。 或许……她要倾诉心事? 比如为什么更习惯叫他的名字? 陆玄默默决定,不管冯橙说什么,他都不笑她。 而在这么想的时候,他又不自觉生出几分期待来。 “你是不是很喜欢猫?” “喜欢什么?”陆玄以为听错了。 “花猫。”冯橙弯着唇角,想到来福就觉得欢喜。 曾经是来福时,她就很庆幸遇到的是个爱猫的少年。 陆玄沉默了一下,再次确认:“你说像来福那样又肥又贪吃还喜欢往人身上扑的花猫?” 第115章 乡试 眼见冯橙脸色越来越黑,陆玄后知后觉停下来:“怎么了?” 冯橙:“呵呵。” 陆玄仔细端详她神色,有些莫名其妙。 好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哦,是因为他那般说来福? 是了,在冯橙心里那只肥猫是救过她性命的。 这样想想,刚刚那么说是有点不合适。 少年以拳抵唇咳了一声,淡淡道:“来福还是挺有灵性的。” 冯橙确实有些意外了,喃喃道:“原来你不喜欢猫……” 不喜欢猫,却带着半路捡的猫回家,给它起了名儿,喂它吃小鱼干,带它去吃烧鸡,还操心它的终身大事。 冯橙深深看身边少年一眼。 陆玄真的是个好人。 “算不上喜欢。”在对方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下,陆玄还是说了实话。 虽然他莫名有点在意冯橙的感受,但他不能没有原则! 不喜欢猫还需要撒谎吗? “陆玄。” “嗯?” 冯橙望着他,神情认真:“你真好。” 陆玄:? 雨还在下,耳边是哗哗雨声。 有那么一瞬间,冯橙想扑到少年身上,蹭一蹭他的手。 遇到陆玄,她可真是幸运啊。 陆玄却被冯橙的话弄懵了。 他不喜欢猫,和他真好有关系吗? 还是说——这样也能被她发现优点? 这个认知让少年下意识把本就挺拔的身体挺得更直。 “雨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要不就这么回去吧。”冯橙望着无边无际的雨幕,提议道。 “不行。”陆玄脱口而出。 见冯橙看他,他指了指雨帘:“冒着这么大的雨回去,很容易生病。” “可不知道多久才能停。”冯橙有些发愁。 “这样的雨不会下太久,再等等吧。” 二人站在屋檐下,望着雨幕安静下来。 雨声似乎更大了。 一只手伸过来:“要不要吃蜜饯?” 陆玄目光往手帕上落了落。 冯橙笑道:“是蜜饯菱角,吃起来比别的蜜饯清爽。” 陆玄一贯觉得蜜饯是女孩子喜欢吃的零嘴儿,但现在哗哗下着大雨,四周黑咕隆咚,不吃点东西时间也难熬。 主要是他知道冯橙肯定会吃,那就更难熬了。 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把用手帕垫着的菱角拈起,放入口中。 “好吃吗?” 迎着那双盈盈笑眼,少年淡淡道:“还行。” 吃个零嘴儿还要问,女孩子就是话多。 不过——陆玄扫了一眼被冯橙拿出来的荷包。 很普通的圆形,上面绣着一只扑蝶的花猫。 冯橙的荷包是百宝箱吗,为什么有那么多吃的? “怎么没有小鱼干了?” 冯橙叹气:“白露不许我这么热的天带小鱼干。” “哦。”陆玄直接从荷包里摸出一个菱角。 二人分享着蜜饯菱角,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不知不觉间雨停了,只有屋檐边凝聚着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来。 “走吧,雨停了。” 冯橙点点头,抬脚往外走,却被陆玄拉住。 她疑惑看着他。 陆玄抬起一只手挡在她头上,拉着她走出屋檐下。 冯橙愣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 路上到处是积水,鞋袜衣摆很快被打湿了,贴着肌肤湿漉漉难受。 陆玄一直把冯橙送到尚书府后巷才停下来。 道别的时候,冯橙想起一件事:“陆玄,我们是不是该换联络方式了,大门口那棵老柳树快撑不住了。” 柳枝秃了后,绿丝带就没办法隐藏了。 陆玄听了这话,尴尬抿了抿唇。 总觉得冯橙是在嘲笑他说等柳树叶子掉光了就不用再见面的话。 “我养了几只信鸽,以后用信鸽联络吧。保险起见不用信鸽传递字条,我会在信鸽腿上系上绿绳,你接到后换上红绳以示回应。” 冯橙听了放下心来:“那就这样吧,信鸽还方便些。” 重新约定了联络方式,二人各回各家。 接下来几日,尚书府气氛明显紧张起来。 这一次的乡试,大公子冯豫和二公子冯辉都要下场。 冯尚书虽已位列六部尚书,站在了文官要爬的仕途高峰的山尖上,可子孙想要有好前程必须要规规矩矩走科举这条路。 乡试一共有三场,每一场都需要提前一日进入考场,从八月初八开始,京城上下的关注就都放在了这上面。 冯豫与冯辉动身去贡院时,冯尚书少不得叮嘱几句:“不要有太大压力,你们都还年轻,就算再考两次也才二十多岁年纪,祖父那个年纪还没中举呢。” 听得冯豫嘴角微抽,冯辉则更紧张了。 要是像祖父一样三十多岁才中举可就完了! 牛老夫人气得心口疼:“孩子们马上要进考场了,老爷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冯尚书扫了牛老夫人一眼:“怎么不好听了?孙儿们像我还不好么,知不知道什么叫大器晚成?” 眼见祖父、祖母要吵起来,冯豫忙道:“祖父、祖母,我与二弟早些去贡院了。” “去吧,平常心就好。”冯尚书摆摆手。 等冯豫与冯辉离开,见牛老夫人要说话,冯尚书赶紧站了起来:“想起还有点事,我出去了。” 走出长宁堂,冯尚书舒了口气。 事倒是没有,纯粹不想听老婆子啰嗦。 冯尚书溜溜达达往外走,遇到了冯橙。 “橙儿是送你大哥他们了?” “是啊。”冯橙走近,忍不住问,“祖父,您说大哥他们没问题吧?” “科举可不好说,等张榜就知道了。” 想当年他才高八斗,还不是屡战屡败,越挫越勇,才有今日。 “张榜了就全天下都知道了,孙女还是想听听祖父的判断。” 理智上,冯橙觉得兄长定能高中,可兄长原本错过了这次乡试,难免关心则乱,患得患失。 被孙女一脸期待看着,冯尚书捋了捋胡子:“你大哥问题不大,你二哥在两可之间,看他的状态与发挥吧。” 冯橙的心登时放下一半。 她记得很清楚,冯辉这次乡试虽然榜上有名,名次却很靠后。 果然是在两可之间。 祖父对二哥的判断如此准确,想来对大哥的判断也八九不离十。 “多谢祖父。” “小丫头别操心这些,去玩吧。” 冯尚书背着手向前走去。 第116章 苏醒 时间在紧张中度过,转眼就到了八月十四。 这日天气晴朗,清风徐徐,冯橙一早就接到了长公主府的帖子。 这段时日她隔三差五就会受邀前往长公主府,对此已是习以为常。 马车抵达长公主府时,迎接她的还是女官翠姑。 “让姑姑久候了。” “冯大姑娘还是这么客气。”翠姑语气亲切,“殿下在牡丹园。” 冯橙微微点头,随着翠姑往牡丹园的方向走。 这条路她已经很熟悉了,几乎每一次来长公主府与永平长公主见面,都是在牡丹园中。 翠姑看一眼安安静静走在身侧的少女,还是提醒道:“今日殿下……心情不是很好。” 少女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过来,透着些许疑问。 翠姑沉默了一下,低声解释:“今日是迎月公主的生辰。” 本来不该多嘴,可殿下会在今日请冯大姑娘过府,可见把对郡主的思念寄托在冯大姑娘身上。 她盼着冯大姑娘能给殿下带来些许慰藉。 “我知道了,多谢姑姑提醒。” 说话间牡丹园到了。 入目皆秋,就连明朗的清风在这里都萧瑟起来,卷起满地枯黄。 凉亭中那抹身影孤单寂寥,似乎与这牡丹园融为一体。 “殿下,冯大姑娘到了。” 永平长公主转过身来,对冯橙露出个浅淡的笑:“过来坐。” 冯橙走过去,问过好后在对面坐下。 二人间隔着石桌,石桌上摆着茶点水果。 “吃点心吧。”见的次数多了,永平长公主语气随意许多。 冯橙看了看盘中那些精致的点心,拿起一块样子最寻常的桂花糕塞入口中。 永平长公主有些诧异:“最喜欢吃桂花糕吗?” 盘中那些漂亮的糕点且不说,其中一道酥油鲍螺很合京中太太、姑娘们的口味,算是点心中难得的珍品。 冯橙把桂花糕咽下去,老老实实道:“也不是最喜欢吧,就是觉得这个时候最适合吃桂花糕,随手就拿了。” 永平长公主怔怔看着冯橙,眼中有了水光。 梳着小抓髻的女童跑进亭中,从琳琅满目的点心盘中拿起桂花糕吃得香甜。 她问:“灵儿不尝尝别的吗?” 女童笑嘻嘻回答:“八月桂花遍地开,当然要吃桂花糕啊。” 永平长公主回了神,凝视着对面的少女。 灵儿没能陪在她身边,她无从得知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会这么想,还是独独冯大姑娘与灵儿一样。 也或许,只是她希望冯大姑娘与灵儿处处一样,因为她总是竭力从这个女孩子身上寻找女儿的影子。 “会蹴鞠吗?”永平长公主突然问。 “会。”冯橙大大方方点头,想了想,补充道,“我应该踢得不错。” 在京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会把蹴鞠当成一种消遣娱乐,这种风潮也传到了闺阁中。 冯橙以前就会蹴鞠,想想日益变得灵活的身体,自然有这个信心。 永平长公主闻言笑了:“要不要与我比一比?” 这话一出,冯橙愣了愣,翠姑也愣了。 “殿下——”翠姑喃喃。 永平长公主并不看她,只是以期待的目光看着冯橙。 “好啊。”冯橙笑着应了,露出唇边梨涡。 永平长公主冲翠姑点点头,很快翠姑就拿了一个彩球过来。 永平长公主接过彩球,起身走到凉亭前的空地处,把彩球往空中一抛。 彩球迎着阳光高高飞起,又披着阳光快速落下。 永平长公主旋身抬脚接住彩球,接着脚腕一甩,彩球向冯橙飞去。 球飞出后,永平长公主微微摇头。 太久没有蹴鞠生疏了,刚刚用力太过踢高了,这球不可能接住,恐怕要打击小姑娘信心了。 冯橙见那彩球快速飞来,脑子还没来得及想,身体便做出了反应。 她脚下一蹬高高跃起,用头顶了一下飞来的彩球,趁着彩球受力往回飞的时候快速伸腿,彩球稳稳停在了绷直的脚尖上。 “好!” 一声喝彩脱口而出,永平长公主目中异彩连连,大为意外。 冯橙轻挑脚尖,彩球飞起,又落在她另一只脚上。 这般从左脚到右脚,从右脚到左脚,连踢数十下,彩球突然飞高,她一个旋身把球踢向永平长公主。 彩球带着劲风而来,永平长公主用脚接住,顿觉一震。 她没再把球踢回,反而停了下来。 冯橙不明所以,只好在原地站着。 难不成刚才太过用力,把长公主伤到了? 长公主虽曾是令齐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军,却因为女儿的失踪形销骨立,伤了根本。 冯橙正惴惴之时,永平长公主手托彩球走了过来。 “冯大姑娘习过武?” 冯橙摇头:“没有。” “伸手。”永平长公主神色明显严肃起来。 冯橙伸出右手,想了想,又把左手伸出来。 面色严肃的永平长公主因为她这个动作,不由莞尔。 少女的手白皙纤细,柔弱无骨,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 永平长公主捏着这只手,越发觉得古怪。 刚刚那一脚的力度可不该是这样。 不,还有冯大姑娘那一跃的高度,那个不可能接到的彩球…… 永平长公主指尖战栗着,空寂到近乎枯竭的心中仿佛有什么苏醒了。 她望着少女的眸中有了光:“随我来。” 冯橙没有问永平长公主的异常,默默跟上。 永平长公主带着冯橙走进一片竹林,指着一杆青竹道:“用你最大的能力跳一跳。” 她要看看这孩子到底能跳多高。 冯橙抬头看看,运足力气纵身一跃,抱住了那杆青竹。 修竹微微颤了颤,很快恢复如初。 永平长公主看着高高挂在竹子上的少女,一阵无言。 “殿下,我可以下来了吗?”冯橙觉得一直这样挂着不太合适,开口问道。 风吹来,竹叶瑟瑟,似乎也不满赖在上面的少女。 永平长公主嘴角微抽,难得露出一丝无奈笑意:“可以了。” 她从来也没要求这孩子蹦到竹子上去啊。 冯橙闻言轻盈跳下,落地无声。 永平长公主眼神骤然深邃。 第117章 收徒 永平长公主万万没想到,冯橙会给她带来这样的惊喜。 她承认,她总是忍不住在这个女孩子身上寻找女儿的影子。 与女儿一样的年纪,同样出生在秋日,同样遇到了拐子,从找到女儿到揪出害死女儿的真凶离不开这个女孩子的功劳。 这一定是很深的羁绊,甚至是天意。 老天大概不忍灵儿那般惨死而作出的安排。 刚刚看着这孩子吃桂花糕,她就忍不住想:灵儿若能长大,就是这样吧? 灵儿性子活泼,喜欢捉迷藏,喜欢蹴鞠。 那时候,她常带着灵儿一起蹴鞠。 她就开了口,想象着还是与女儿在一起的样子。 原来还有那么多不一样。 这个发现非但没让她失望,反而让她听到了久违的激动心跳声。 冯橙是冯橙,灵儿是灵儿。 她们有令她贪恋的神似之处,但终归是两个人。 于她来说,灵儿是珍宝,冯橙……是希望。 是若有一日异族来犯,能代替她御敌守卫山河百姓的希望,是能为女儿报仇雪恨的希望。 “殿下。” 恍惚中,甜美的声音传入耳畔。 永平长公主回神,看着如春花初绽的少女,又犹豫了。 这孩子是礼部尚书的大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她真的要把她带到那条路上,终有一日让那双纤纤素手染上鲜血吗? 冯橙把永平长公主的挣扎犹豫看在眼中,心念微转。 长公主为何突然想看看她能跳多高? 她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殿下是不是发现臣女是根骨清奇的武学奇才?” 小时候她经常听三叔这么自夸,后来被祖父拿鞋底抽了一顿,三叔才不敢挂在嘴边了。 永平长公主骤然从那种纠结哀伤的心情中脱离,看着娇软无害的少女哭笑不得。 话都让这孩子说了,她还说什么? “冯橙——” 冯橙察觉到对方称呼的变化,静静等着她往下说。 “想不想随我一起习武?”永平长公主说出这话时,想法又有了改变。 她不能一开始就把这样的重担放在这么一个孩子身上,但这孩子有如此天赋,学些武艺傍身总不是坏事。 冯橙忙点头:“我愿意!” 瞧着少女晶亮的眼神,永平长公主忍不住提醒:“习武是很辛苦的。” 不是爬树捉知了那么轻松有趣。 “我不怕辛苦。”冯橙苍白的面色因为激动有了红润,“我想习武。” 经历过逃亡时被人追赶跳下悬崖的恐惧,经历过死于齐军刀下的痛苦,对于死过两次的她来说,什么琴棋书画,吟诗绣花,都不如会些拳脚功夫实在。 乱世人命不如狗的炼狱,她亲眼瞧见过。 永平长公主却有些不解:“对习武这么有兴趣?” 冯橙认真道:“臣女感兴趣的不是习武本身,是在需要的时候能够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么? 这个回答令永平长公主眼中涩然,越发觉得教导眼前少女习武的念头没有错。 “那从明日起你就每日来这里,准备一套方便练武的衣裳。” “多谢殿下。”冯橙欢喜应下。 永平长公主失笑:“傻丫头,你现在不该叫我殿下了。” 冯橙看着唇角含笑的永平长公主,试探道:“师父?” 永平长公主满意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其实你还有个师兄。” “师兄?”冯橙生出好奇。 永平长公主却叹了口气:“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师兄的存在不方便让人知道吗?”冯橙越发好奇了。 永平长公主略一犹豫,还是告诉了冯橙:“是成国公的长孙,陆玄。” 冯橙张了张嘴,心生感慨:她和陆玄这是怎样的缘分呀! 看着少女目瞪口呆的模样,永平长公主莞尔:“是不是很意外?” 冯橙缓缓点头。 她跟着陆玄这么久,竟从没听他提起过。 难怪听闻永平长公主病逝,陆玄对着明月枯坐了一整夜,顺便把她拘在身边捋了一整夜的毛。 当时她以为要被捋秃了,还抗议来着。 “陆玄与你一样,都是天生适合习武的良才美玉。不过我只教导了他几年,对外不曾师徒相称过。” “原来这样。”冯橙想了想问,“那在外人面前,我还叫您殿下吗?” 永平长公主沉默了片刻,道:“暂时还是叫我殿下吧。” 她收徒,在很多人眼里可不是收一个徒儿这么简单。 声名赫赫的红缨军,太久没有新主人了。 风吹叶落,竹影婆娑。 永平长公主与冯橙穿过竹林,向凉亭走去。 “明日早些过来,若是嫌我严厉哭鼻子,那可不行。”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冯橙,永平长公主淡淡道。 冯橙喝着茶水,乖乖点头。 又留了冯橙一阵子,永平长公主吩咐翠姑把人送到马车上。 翠姑立在车窗边叮嘱:“明日冯大姑娘用过早饭直接过来就是。” 目送马车远去,翠姑回去复命。 永平长公主起身:“陪本宫去演武场。久不提刀,明日可教不了人。” 翠姑走在永平长公主身边,忍不住道:“殿下,您真的要冯大姑娘接您衣钵?” 永平长公主睨了翠姑一眼,淡淡道:“不必想那么远。” 冯橙回到晚秋居,刚刚打了个盹儿,忽听一声惊叫。 她蓦地睁眼。 是白露! “怎么了?”她喊了一声。 “姑,姑娘——”白露声音传来,透着无措。 冯橙起身下榻,走到外边看个究竟。 “出什么事了?” 白露指指不远处的花猫:“姑娘您看,来福爪子上是什么?” 冯橙闻言看向来福。 卧在不远处的花猫一只爪子按着拼命挣扎的鸟儿,另一只爪子有一下没一下拍打着那只倒霉的鸟儿。 见冯橙看过来,来福气定神闲看她一眼,继续把玩新玩具。 冯橙缓缓看向来福魔爪下那只可怜的鸟儿,登时面色一变:那是一只鸽子! “来福,快松爪!” 冯橙沉着脸走过去。 来福懒洋洋看她一眼,很给面子抬起爪子。 那只可怜的鸽子艰难站了站,又瘫倒在地,颤抖着翅膀奄奄一息。 冯橙:“……” 第118章 靠近 看着奄奄一息的鸽子,冯橙默想:该不会是陆玄的信鸽吧? 再看系在鸽子腿上的绿绳,冯橙狠狠抽了一下嘴角。 “来福!” 来福懒懒看着冯橙:“喵——” 冯橙大步走过去,用手指点着来福脑袋:“怎么能玩鸽子呢,那么多老鼠还不够你玩?” “姑娘!”白露失声惊叫。 姑娘在说什么啊? 她突然看到来福蹂躏一只小鸟已经吓着了,想想要是哪一日突然看到来福在玩老鼠——不行,她要昏过去了! 冯橙看白露一眼,不明白素来沉稳的大丫鬟为何如此失态。 白露眼泪汪汪:“姑娘,来福不能玩老鼠啊!” 姑娘怎么能这么提议呢,难道姑娘不怕老鼠吗? 沉稳? 哪个女孩子看到老鼠还能沉稳啊! 冯橙一脸不赞同:“猫捉老鼠不是天经地义么?” 想当初,她也是用了很大毅力才克制住捉老鼠的冲动。 正因为有这种体会,她可不会为难来福。 毕竟来福是一只真正的猫啊。 白露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觉前途一片黑暗。 难不成除了努力适应姑娘的改变,还要适应会玩老鼠的来福? 这个大丫鬟当得太艰难了! “但是捉鸽子可不行。”冯橙义正言辞教训日渐圆滚的肥猫,“以后再这样,没收你的小鱼干!” “喵——”来福无所谓叫了一声。 冯橙看着垂死的鸽子泄气。 按着之前的约定,她要用红绳换下鸽子腿上的绿绳,再放信鸽飞回去给陆玄报信。 现在信鸽成了这个模样,难道要她飞过去吗? 想想就生气,她又忍不住训猫:“臭来福,你说现在可怎么办,难不成你替鸽子飞一趟?” 来福起身走到冯橙身边,用尾巴扫了扫她裙摆:“喵喵。” 冯橙叹口气:“罢了。小鱼,随我去一趟茶馆。” 冯橙换上外出的衣裳往外走,来福稳稳跟在脚边。 “你也要去?” “喵。” 冯橙想想,把这罪魁祸首带去跟陆玄说一声也好,于是弯腰把来福抱起来。 清风茶馆离尚书府不远,乘车比走路还麻烦些,冯橙抱着沉甸甸的猫没过多久就走到了。 “姑娘来了。”伙计一见冯橙就迎过来,视线往来福身上落了落,忘了后边要说的话。 怎么还带着一只肥猫呢? “劳烦你去禀报一下你们公子,就说我在这里等他。” “好嘞,姑娘您先上雅室等着。” 伙计殷勤把冯橙领上雅室,不多时又端了一份果盘上来,这才匆匆去见陆玄。 听了伙计禀报,陆玄有些意外:“冯大姑娘直接来了茶馆等我?” 不是说用信鸽给他回信就够了,怎么还直接去了茶馆? 所以……冯橙是想见他? 这个念头令陆玄唇角微扬,无声笑笑。 他很快赶到清风茶馆,一进雅室就看到了临窗而坐的少女。 “冯橙。”少年喊了一声。 声音清朗,如泉水潺潺。 他大步走过去在对面坐下,这才发现窝在少女怀里的肥猫。 “怎么带来福来了?” 冯橙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带它来赔罪的。” “赔罪?”陆玄挑眉看着花猫。 事情好像和他想得有些不一样。 这个认知让少年的一路欢喜淡了不少。 冯橙干笑:“今日你派去的信鸽让来福打坏了,飞不了了……” 陆玄眼神微眯:“打坏了?” “是啊,来福毕竟是只猫嘛,猫儿捉鸟雀玩也是天经地义,说起来还是我们约定的联络方式不合适……” 少年墨玉般的眸子睁大,不可置信看着冯橙。 这种话她也说得出来? 她为了维护这只肥猫,还有没有底线了? 冯橙明显感觉到少年的愤怒,伸手拽拽他衣袖:“陆玄,你生气了?” 想想训练出一只信鸽不是容易的事,也难怪陆玄不高兴。 “没。”少年言简意赅。 冯橙抿了抿唇。 这不就是在生气嘛。 “那要不——”冯橙想了想,把来福往陆玄面前一推,“把来福赔你?” 陆玄:? 来福:? 一人一猫齐齐看着冯橙,眼神表达着一个意思:你还是人吗? 冯橙讪讪一笑:“那你说怎么办?” 少年突然身子前倾,凑近她。 二人陡然拉近了距离,鼻尖险些相碰。 少女白皙的面颊在对方气息包围下染上了朵朵红云。 “喵——”来福懒洋洋伸直身子,尾巴横在二人中间。 二人旋即拉开了距离。 花猫睨二人一眼,大摇大摆跳下茶桌。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冯橙面色恢复如常:“陆玄,你刚刚想要说什么?” 突然靠那么近,害她都没反应过来。 陆玄喝了口茶,用若无其事压下乱了几拍的心跳:“哦,我就是想问问以后用什么方式联络好。” 原来是这样。 冯橙松了口气,看了无聊舔爪子的花猫一眼。 有来福在,信鸽就是肉包子打狗,是要想个更可靠的联络方式。 可一时又想不出来。 二人大眼瞪小眼一阵,陆玄淡淡道:“真是麻烦。” 不住在一起,见个面都这么让人头疼。 住在一起——陆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面上一热。 冯橙盯着少年泛红的耳尖,眨眨眼。 陆玄好像在害羞—— 果然是刚刚靠得太近了吧,她当时也有些不自在…… “啊,陆玄,你今日找我什么事?” 既然一时想不出好的联络方式,还是先说正事吧。 陆玄正了脸色:“盯了欧阳家这几日没有任何异样,恐怕在秋闱结束后也很难得知受害者的具体讯息。叫你来是想和你说一声,到时候提起受害者就模糊过去算了。” 冯橙听了陆玄的打算,轻咳一声:“受害者的情况,我知道一点——” “嗯?”陆玄诧异扬眉。 “是一对进京寻亲的年轻主仆。” “你怎么知道的?” 冯橙笑笑:“我与欧阳庆的长女欧阳姑娘是朋友,有一日听她忧心忡忡提到母亲说梦话,喊了这么一句。她觉得母亲可能被邪祟所侵,想约我一起去万福寺上香。” 陆玄看着冯橙,叹了口气。 所以他觉得这丫头运气好,果然不是错觉。 第119章 张榜 陆玄很快又发现了问题。 “哪一日知道的?” 获知这样的讯息,冯橙竟然没有立刻联系他? 再想自己巴巴联系对方的举动,陆玄忽然觉得不是滋味。 “啊,就是前日。”冯橙忙找了个借口,“我寻思着与欧阳姑娘上香后说不定会知道更多情况,到时候再与你说也不迟。” 陆玄牵了牵唇角。 说到底,就是不着急见他。 这个发现令少年莫名不爽,可要说这不爽因何而来,又说不清楚。 “陆玄。”冯橙喊了一声。 陆玄静静看着她。 “今日我去长公主府了。” “哦。” 不是隔三差五去长公主府么? 陆玄觉得冯橙没话找话,心情莫名好了些。 “长公主打算教我武艺,那我以后就是你师妹了。” 师妹? 陆玄错愕至极,望着笑盈盈的少女忘了反应。 怎么突然之间他们就成了师兄妹的关系? 师妹—— 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陆玄摆出浑不在意的样子:“什么师兄师妹,叫我陆玄。” 冯橙嫣然一笑:“本来就叫你陆玄啊,不然旁人听到我喊你师兄定会胡乱猜测,我只是告诉你以后我是你师妹了。” “哦。”陆玄垂眸啜了一口茶,听着少女吐出的“师兄”二字,莫名有些心乱。 以前觉得“陆玄”比“陆大公子”好听,现在想想,“师兄”似乎也不错。 望着笑靥如花的少女,少年心头悸动悄然而生,如春日挡不住的野花绽放。 陆玄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而在冯橙面前,他不想变得这么奇怪。 “长公主怎么突然要教你习武?”他胡乱问起。 “今日长公主发现我是个武学奇才。” 陆玄滞了滞,心头悸动登时化为无语。 “长公主教导人时很严厉,你可不要哭鼻子。” 冯橙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 “长公主要我从明日开始每天一早就过去,下午再回。” “若是这样,你回去时从茶馆路过就打发小鱼进来问问伙计,我若有事就交代给他。” 其实成国公府离长公主府很近,他想见她也不难。 但一想可能被长公主一顿揍,还是罢了。 “这样最好,省得再有鸽子受害了。”冯橙松了口气。 要离开的时候,忽听陆玄咳嗽一声,她看过去。 少年一副若无其事的语气:“没有旁人的时候,叫我师兄也行。” 有旁人时叫他陆玄,无旁人时叫他师兄,还挺完美的。 冯橙摇摇头:“我还是习惯叫你陆玄。” 直到冯橙抱着花猫离开,陆玄还没从对方的果断拒绝中回神。 她这是不想认他这个师兄? 少年喝了一口冷茶,忽然想把对方揪回来。 当然,这种幼稚的事只是想想而已。 因为不能付诸行动,好像更气闷了。 转日一早,冯橙就赶去长公主府。 如此一连数日,牛老夫人终于忍不住把冯橙叫来长宁堂询问:“橙儿,这几日你都是去长公主府?” “是。” “怎么忽然每日都去了?” 以往长公主府送来帖子她都是知道的,可没有这么频繁。 冯橙垂眸回道:“长公主每日都想见我,就让我每日过去陪她。” “这是长公主说的?”牛老夫人眼神微亮。 冯橙看着牛老夫人的眼神透着不解。 牛老夫人当她默认,笑道:“长公主恐怕是把对女儿的思念移情到你身上了。” 大丫头与迎月公主一样落入过拐子手中,机缘巧合入了长公主的眼也就不奇怪了。 “长公主对你越是看重,你越要谨言慎行,可记着了?” 冯橙微笑:“记着了。” 牛老夫人笑笑,喊一声婉书:“去把我那对羊脂玉镯拿来。” 婉书压下惊讶,应了一声是。 牛老夫人又把婉书喊住:“再拿一匣子滴珠来。” 所谓滴珠,便是一两以下的碎银。 牛老夫人亲自把羊脂玉镯套在冯橙手腕上,指了指装滴珠的小匣子:“常在长公主府行走且机灵些,不要吝啬打赏。” 冯橙道了谢,抱着沉甸甸的一匣子碎银离开了长宁堂。 正想着积攒的月钱因为时常打赏钱三快花光了,就得了一匣子滴珠,不得不说祖母也有周到的时候。 当然对这样的周到她很清醒,不会傻得以为这是一个祖母对孙女的疼爱。 转眼就到了九月初九,顺天乡试张榜的日子。 礼部尚书府早早打发人去贡院门前候着,只等看到榜单第一时间赶回来报信。 等到张榜之时,贡院门前已是人头攒动,无数人踮起脚尖争相看榜。 “中了,中了!”一名考生激动喊着。 也有人从头看到尾后一脸沮丧。 有人欣喜若狂,有人痛苦失意,大悲大喜,人生百态。 这个时候,冯橙正在长公主府的演武场上练习射箭。 百步远处放着一盆菊花,正迎着秋风轻轻摇曳。 冯橙弯弓拉弦,箭若流星,正中菊花花心。 翠姑抚掌叫好。 永平长公主满意点头:“不错,来喝杯水吧。” 冯橙收了弓,抬袖擦擦额头汗珠走过去,接过翠姑奉上的温水大口大口喝着。 永平长公主等她喝完,忽然问道:“今日是不是张榜的日子?” 冯橙先是一愣,而后点头。 “我记得你兄长也是这次乡试考生。”永平长公主留意到这个,还是听杜念提起过。 冯橙笑道:“我大哥与二哥都参加这次秋闱了。” “今日就到这里,回去看看吧。” “多谢师父。”冯橙应了,匆匆离去的步伐终于显出几分急切。 永平长公主笑着摇头:“这孩子倒是沉得住气,刚刚练习射箭没有受到半点干扰。” 翠姑早已喜欢上那个能令主子展颜的小姑娘,闻言笑道:“冯大姑娘心思纯粹,最是难得。” “是很难得。”永平长公主喃喃,不知怎的却叹了口气。 冯橙赶回尚书府,一进长宁堂院门就见冯梅红着眼睛往外走。 她不由多看了一眼。 “可要恭喜大姐了。”冯梅不冷不热说了一句,很快走出了院子。 冯橙回头盯了院门一瞬,有了猜测。 冯辉这是落榜了? 第120章 春风得意 冯橙走进屋中,就见屋内已经挤满了人。 上首坐着面带微笑的冯尚书与满面春风的牛老夫人,然后是二老爷冯锦南,三老爷冯锦西,大太太尤氏,小一辈的就是冯豫和冯桃。 见冯橙来了,冯锦西第一个开口:“橙儿快过来,你大哥中了第二名亚元!” 冯橙快步走到冯豫身边,欢喜不已:“大哥,恭喜你。” 科举要经四试,分别是童试、乡试、会试、殿试,四试中最难考的就是乡试。 如今冯豫顺利中举,对冯橙来说当然是大喜事。 面对妹妹的道喜,冯豫云淡风轻:“多谢妹妹。” 冯橙噗嗤一笑:“大哥谢我什么?” 冯豫笑意温柔:“大哥能顺利发挥,定是考前妹妹送的鞋袜的功劳。” “那等大哥明年春闱,我还给大哥送鞋袜。”冯橙笑盈盈道。 见兄妹和乐融融,牛老夫人笑着开口:“豫儿这次考得不错,明年定会更进一步。” “怎么不见二哥?”尽管心中已有猜测,冯橙还是问道。 屋内一静。 片刻后,冯二老爷强笑道:“你二哥这次没发挥好,还好豫儿给咱们家争气,考了第二名。” 冯橙微笑:“二叔别难过,二哥还年轻,三年后再考也才二十岁呢。” 冯二老爷嘴角笑意一僵。 一次不成就要等三年,哪有这么轻巧。 牛老夫人亦是抽了抽嘴角,想起考前冯尚书那番话。 冯尚书笑呵呵道:“橙儿说得不错,辉儿还有的是机会,想当年我——” “对了,橙儿,你舅家表哥这次也榜上有名。”牛老夫人急忙打断冯尚书的话。 糟老头子又要遥想当年了,也不想想这能一样吗? 那时候大魏才刚刚安定,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三十多岁步入仕途并不算晚。可现在要是三十多岁才中举中进士,熬个十几年恐怕都熬不到四品。 “是么。”听了牛老夫人的话,冯橙微笑着看向尤氏。 在众人面前,尤氏难得笑意浓浓:“你舅母已经打发人来报喜,请咱们后日去赴宴。” “那要恭喜表哥了。”冯橙语气淡淡。 尤氏心知女儿对侄儿的不满,暗暗叹了口气。 对她来说,虽然不满侄儿之前的言行,却也盼着侄儿能光耀门楣。 “豫儿桂榜有名是大喜事,晚上一起用饭。”牛老夫人发话。 冯尚书跟着道:“这次就不宴客了。” 豫儿本就才名在外,又是他的孙子,中个举人大肆宴请就没必要了。 冯二老爷听冯尚书这么说,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父亲说这次就不宴客了,明显是对冯豫转年会试信心十足,再想想自己儿子…… 从长宁堂离开后,冯二老爷去了冯辉那里。 冯梅正在劝慰失魂落魄的兄长,见冯二老爷来了,屈了屈膝立在一旁。 冯二老爷一见冯辉的模样,不悦拧眉:“这个样子干什么,生怕别人看了不笑话?” 冯辉恍若未闻,一言不发。 “快收起你这丧气样,好好用功三年,考个好名次也让你祖父、祖母另眼相待。” 冯辉眼珠动了动,终于开了口:“儿子很用功了……” 他天生没有大哥聪明,又有什么办法? “很用功?用功你还有闲心与人打架?” 冯辉脸色一白。 冯梅忍不住道:“父亲,二哥与人打架是因为韩呈硕辱及母亲!” 冯二老爷冷笑:“那也是你们母亲行为不端落人话柄!” “若不是父亲养外室——” 啪得一声响,打断了冯梅的争辩。 冯二老爷面色铁青看着女儿:“这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说的话?” 冯梅捂着脸,瞪大的眼中迅速蕴满泪水。 冯二老爷却不觉后悔。 为人子女当面指责父亲,本就是不孝。 “以后你就心无旁骛读书,可记住了?” 冯辉抬眼看看一脸严厉的父亲,缓缓点头。 冯二老爷这才顺口气,转身走了。 冯梅抱着冯辉手臂哭出声:“二哥,三年后你一定要考上,你是母亲和我唯一的依靠了……” 听着妹妹呜呜的哭声,冯辉喃喃道:“我知道了,我努力……” 离开冯辉住处,冯梅把眼泪擦干净。 秋风吹到她面上,吹得被泪打湿的脸颊发疼。 她一步步往暗香居走,眼神越来越冷。 父亲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那对外室母子,看今日对她和二哥的态度,不要指望父亲以后遮风挡雨。 至于二哥,能不能指望上还两说。 人终归还是要靠自己! 她要强大起来才不会过得这般憋屈,才有可能帮母亲脱离困境。 对比二房的不如意,尤氏心情大好,要去尤府赴宴前拉着冯橙柔声劝道:“橙儿,母亲知道你对你表哥有意见,只是这一回毕竟是你外祖家的大喜事,明面上总要过得去……” 冯橙听着,乖巧点头:“母亲放心,我知道。” 总归高兴不了多久的。 马车到了尤府,舅太太许氏照例在外头等候。 今日尤家大摆筵席,招待的不只尤氏一家,等到开宴的时候听着满堂喧嚣,冯橙大感无聊。 “表姐好福气,含章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来年再中了进士,那就是天子门生啦。” 听着亲戚的恭维,许氏难掩得意:“中进士就更不容易了,含章能中举对我来说就知足了。” “那是,我家那小子要是有含章的出息,做梦都要笑醒了。” 一旁妇人笑道:“快别做梦了,人家含章还没及冠就中了举,这是寻常人能比的?没见街东头那个王秀才,考到五十岁这次又落榜了……” 先前说话的妇人虽嫌这话不中听,却无法反驳,脸上堆笑继续恭维许氏:“说起来含章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咱们含章这样的人才,终身大事可不能马虎了。” 许氏下意识扫了隔壁桌冯橙一眼,矜持笑道:“含章还小呢,不急。” 妇人会意笑起来:“也是,等含章中了进士再说也不迟,说不定就是亲上加亲的喜事了。” 隔壁冯桃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开口道:“大姐,我想去更衣,你陪我吧。” 第121章 受够了 出了宴客厅,冯桃脸色立刻沉下来:“大姐,你听到隔壁桌那些妇人的话了吗?” 冯橙自然听到了,淡淡笑道:“听到了,嚼舌而已,不必往心里去。” “可我听着生气!”冯桃气鼓鼓的,“亲上加亲是什么意思?那个长舌妇明显是在说大姐!” “很快就不会说了。”冯橙轻声道。 冯桃偏头看她:“大姐说什么?” 冯橙没有回答冯桃的话,视线投向前方。 冯桃随着看过去,就见尤含章往这边走来。 “表妹怎么出来了?”尤含章视线黏在冯橙面上,望着那张皎若秋月的面庞心思浮动。 他顺利中了举,很快就能与表妹定亲了。 冯橙语气冷淡:“去净房。” 尤含章面露尴尬:“表妹,姑娘家说话不要这么直接。” 女孩子去净房,不该说去更衣吗? 冯桃冷笑:“表哥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尤含章这才看向冯桃,冷着脸道:“桃表妹怎能如此与我说话?” 冯桃扬眉,一脸意外:“表哥还没当官呢,我就不能与你说话啦?” 尤含章动了动唇,而后摇头:“罢了,我不与你个小姑娘计较。“ 他又看着冯橙,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表妹,桃表妹不懂事,你身为长姐就该好好管教,怎能放任她如此无礼?若是传扬开来,丢的是姑母的脸——” “你说什么呢!”冯桃气得黑了脸。 冯橙云淡风轻扫一眼左右,见院中冷清清没有旁人,只有喧嚣隐隐从屋中传来,拉了一下冯桃衣袖制止她与尤含章理论,上前一脚利落把人踢飞。 冯桃眼睛瞪得滚圆,忙以手掩嘴堵住惊呼。 趁着尤含章向后倒飞摔落在地尚未回神,冯橙拉着冯桃就跑了。 一直跑到远处,姐妹二人才停下来。 冯桃指指尤含章所在的方向,又指指冯橙,结结巴巴道:“大,大姐,我好像看到尤表哥飞起来了。” 冯橙笑吟吟点头:“我踹的,三妹不是看到了。” 冯桃揉揉眼,确定眼前是长姐无疑,震惊道:“大姐,你力气好大……” 冯橙淡定解释:“吃得多长力气。” “真的吗?” “真的。” 冯桃不再怀疑,转而担心起来:“大姐,你刚刚踹飞了他,回头他去告状怎么办?” 那种读书读傻了的蠢货,最喜欢告状了。 冯橙笑笑:“他不会的。” 冯桃不解看着她。 “他那样的人,死要面子活受罪,怎么可能跑去和长辈们说他被表妹踹飞了?”冯橙唇角微勾,“说了也没人信啊。” 冯桃抱住冯橙胳膊猛摇:“大姐,还是你厉害。” 冯橙微笑起来。 等在外面透了气,往回走时冯桃小声道:“大姐,我总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他该不会真的打你主意吧?” “他没有那个本事。” “他可以撺掇大人啊!”冯桃越想越担心,“现在想想那嚼舌的妇人说不定就是得了舅母的暗示,故意试探母亲和大姐的反应。” “母亲不会答应的。” 冯橙说得笃定,冯桃却不安心:“大姐,母亲她……素来好说话……” 她不愿说母亲的不是,可又做不到不提醒长姐。 冯橙拍了拍冯桃的肩:“那是你还不够了解母亲。” “大姐?” 冯橙收了笑,认真道:“母亲好说话的前提,是我愿意。” 母亲知道她厌烦表哥,那就不会委屈她。 见冯桃一脸懵懂,冯橙笑笑:“好了,等一会儿宴席散了咱们就早早回去。” 宴席又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才散。 尤氏作为尤家的姑奶奶,自然要等宾客散去,陪着尤老夫人等人说上一会儿话才回府。 等到厅中没了外人,尤老夫人便准备打发小辈出去玩,单独与尤氏重提两家亲事。 上一次虽然被尤氏拒绝了,可如今孙儿中了举,儿媳又一直在耳边念,尤老夫人觉得还能再说说。 正如儿媳所说,亲上加亲皆大欢喜,既如了孙子的意,外孙女也不会受委屈。 尤老夫人才要开口,就听哎呦一声。 冯桃可怜兮兮对尤氏道:“母亲,女儿有些不舒服。” 尤氏面露关切:“怎么了?” “许是吃坏了肚子,也或许——”冯桃面上红了红,目露祈求,“母亲,咱们回去吧。” 冯橙开口:“母亲,三妹这样我有些担心。” 尤氏看向尤老夫人:“母亲,桃儿不舒服,我先带着三个孩子回去了。” 除了冯橙与冯桃,来赴宴的还有冯豫。 尤老夫人到嘴边的话只好咽了下去:“既然桃儿不舒服,早些回去吧。” 等尤氏带着冯橙三人离开,许氏微微撇嘴:“姐姐就是心善,一个庶女——” 若她是大姑姐,一个庶女别说出门,除了晨昏定省往眼前凑都休想,大姑姐竟还把一个庶女当女儿待,这不是傻是什么? “左不过是个庶女。”尤老夫人想想面团似的女儿,不想多说。 回去的路上,尤氏关切问冯桃:“究竟哪里不舒服?先前不是还好好的。” 冯桃红着脸道:“可能是月事要来了,女儿怕在外祖家出丑——” 尤氏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那回去喝些糖水好好歇着吧。” 马车不疾不徐前行,冯橙挑起车窗帘往外看,突然喊了一声停。 “怎么了?”有冯桃喊不舒服在前,尤氏不由紧张。 “母亲,我想去买些茶点带回去。” 尤氏笑了:“打发丫鬟去买就是了。” “主要是酒席上太闷,我想透透气,就让三妹陪您先回去吧。” 冯桃呆了呆。 还以为大姐会带她一起逛呢。 收到冯橙的眼色,冯桃挽住尤氏胳膊:“母亲,那我们先回府吧。” 尤氏迟疑了一瞬,想想有小鱼陪着,点了头:“那玩会儿就回家。” 冯橙笑着应了,轻盈跳下马车,等马车行远快步走进清心茶馆。 二楼雅室中,陆玄见冯橙进来,眼中不觉有了笑意。 “是不是准备行动了?”冯橙迫不及待问。 刚刚看到陆玄在窗边招手,她简直想直接跳上来。 真是受够了傻子表哥! 第122章 祖父驾到 陆玄指了指对面示意冯橙坐下,把玩着茶杯问:“又去见你傻子表哥了?” “可不是。”冯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着喝了两口。 听她附和自己,陆玄忍不住扬唇。 可见冯橙还是清醒的。 “我打算明天就实施计划。” 冯橙露出笑容:“都安排好了?” 她并没问过陆玄具体安排,她把该提供的讯息都提供了,陆玄既然说会安排好,那就没问题。 “嗯。”陆玄点了点头,问起冯橙在尤家的遭遇,“你表哥又说什么蠢话了?” 见冯橙看过来,少年一副随意语气:“我就是随便问问,毕竟没见过你表哥那样的人。” “其实——”冯橙捏着茶杯叹口气,“这个世上,我表哥那样的人才是大多数吧。” 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虚伪自私。 陆玄深深看了叹气的少女一眼,皱起眉。 是经历了被劫那些阴谋,让她这么想吗? 虽然想得不错,但总觉得她不适合想这些。 他印象中的冯橙,更适合喝着茶水吃小鱼干。 “想吃烧鸡吗?” “什么?”冯橙一时没反应过来。 少年加重了语气:“烧鸡,陶然斋的烧鸡。” 冯橙在尤家宴席上毫无胃口,正腹中空空,闻言忙点头:“想。” 陆玄起身:“那走吧。” “不是打发伙计去买吗?” “买回来的烧鸡哪有现端上桌的好吃。”陆玄随口说完,想了想问,“还是你不想动弹?” 要是这样,那就只好让伙计买回来了。 冯橙立刻站了起来:“走吧,去陶然斋吃烧鸡。” 能吃到香喷喷刚端上桌的烧鸡,谁会不想动弹呢。 何况—— 她悄悄看少年一眼,微微弯唇。 何况是和陆玄一起吃烧鸡,能大快朵颐不说,还是陆玄请客呢。 自从养起探子钱三,她越发体会到攒钱不易。 陆玄往外走,余光扫到唇畔含笑的少女,暗暗压了压上扬的唇角。 和他一起去吃烧鸡就这么高兴? 二人下了楼梯,伙计忙迎上来:“公子——” “没什么事。”陆玄一句话打发了伙计,侧头对冯橙道,“走吧。” 眼见二人走出茶馆,伙计挠了挠头。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公子与冯大姑娘一起走呢。 咦,难不成公子终于开窍了,带冯大姑娘去约会? 反应过来后,伙计环顾空荡荡的大堂,有些失落:在这么幽静的地方约会还不够吗? 出了茶馆大门的冯橙正问起茶馆:“陆玄,我发现茶馆一直没有客人啊。” 还是来福的时候,茶馆好像没有这么冷清。 陆玄看她一眼,不明白她问这个的意思。 冯橙笑笑:“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会赔不少银子吧?” “赔不了几个钱,你不用操心这个。”陆玄淡淡道。 他为了方便二人见面,特意叮嘱伙计在客人上门时提高价钱。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清静,她竟然担心茶馆开不下去? “就是觉得一直赔钱怪可惜的,是不是掌柜经营不善,伙计不够殷勤?” 茶馆中正擦桌子的伙计大大打了个喷嚏。 “冯橙。” “嗯?” 陆玄看着她,神色古怪:“你是不是缺钱?” “没有。”冯橙抬着下巴,飞快否认。 “不是只攒了三百两月钱么。”少年忍不住嘲笑。 冯橙白他一眼:“陆大公子,你以为三百两银子很少吗?” 养一个钱三,她还是养得起的。 陆玄还想再笑一句,转念作罢。 比起国公府,尚书府可能是艰难了些。 想了想,他道:“要是缺钱,就和我说。” 冯橙错愕看他一眼。 “怎么?”陆玄被这眼神看得莫名其妙。 “我花你的钱不合适吧?”冯橙老老实实道。 虽说连陆玄沐浴她都看见过,陆玄还强抓着她洗过澡,可那是当来福的时候了。 不合适? 陆玄拧眉。 刚刚说出那话时,他并没有考虑这么多。在他想来,他有钱,冯橙缺钱,那没钱了用他的正合适。 难道是他这个想法不合适? 陆玄心中思量,面上不露声色:“你不是我师妹么。” 冯橙面露狐疑。 她以前没有过师兄,这么说师妹可以随便花师兄的钱? 琢磨了一下,她摇头:“可我连大哥的钱都不花的。” 师兄妹再亲近,总不如亲兄妹吧。 这是拒绝了? 陆玄看她一眼,淡淡道:“你大哥也没钱吧?” 冯橙:“……” 说话间二人到了陶然斋,由伙计领着进了雅间,不多时一只烧鸡端上桌。 香味扑鼻,冯橙轻轻吸口气。 陆玄伸出筷子夹了个鸡腿放入冯橙面前的碗碟中:“吃吧。” 冯橙不由露出灿烂笑容:“多谢。” “一只鸡腿,有什么好谢。”陆玄语气随意,又把另一只鸡腿夹进她碗里。 上次一起吃烧鸡他就发现了,冯橙喜欢吃鸡腿。 冯橙投桃报李,夹了段鸡脖子放进陆玄碗中。 她记得陆玄喜欢吃这个。 陆玄看着碗中干巴巴的鸡脖子却沉默了。 虽说一只烧鸡身上他最爱吃的就是鸡脖子,可冯橙又不知道,难道在她心里他只配吃鸡脖子? 就那么没地位吗? 少年正闷闷想着,就听少女纳闷道:“你不是最喜欢吃鸡脖子,怎么不动筷子?” 陆玄看着她,面露惊讶:“你怎么知道?” 冯橙拿帕子擦擦嘴角,淡定解释:“上次一起吃烧鸡,我看你总往鸡脖子上瞄。” 陆玄嘴角一抽:“你观察还挺仔细。” 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莫名欢喜。 二人自自在在吃着烧鸡,凉爽秋风从窗外吹进来。 冯橙无意间往窗外一看,登时僵住。 “陆玄——” “怎么?” 冯橙指指窗外:“我祖父。” 陆玄往外看一眼,眸光微凝。 看方向,冯尚书是要进陶然斋。 冯橙显然也发现了关键,低声道:“像上次那样跳窗不行的,这里街上来往行人太多。” 陆玄还算淡定:“吃一只烧鸡用不了多久,等等就是了。” 冯橙点点头,恢复了镇定。 也是,那就等等吧。 一刻钟后,冯橙再次指了指窗外:“陆玄,那好像是你祖父。” 第123章 报案 二人从窗口眼睁睁看着成国公往陶然斋大门的方向去了,不由面面相觑。 “陆玄,吃一只烧鸡的时间可能不够。” 陆玄神色凝重:“可能还要加上吵架的时间。” 二人枯坐了一会儿,果然听到喧哗声从楼下传来。 “看来是坐在大堂里了。”陆玄分析着。 “要不……去看看?”冯橙提议。 陆玄睨她一眼,平静反问:“被他们发现我们在一起吃烧鸡,然后打个你死我活吗?” 冯橙想到清瘦的祖父,再想到魁梧的成国公,还是不放心:“我祖父手无缚鸡之力——” 陆玄淡淡接口:“放心,揪掉我祖父胡子的力气还是有的。” 先前因为被冯尚书扯掉了一把胡子,祖父的骂声差点掀翻屋顶。 冯橙叹气:“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每次见面都要打架。” 陆玄拿起一根鸡翅膀慢慢啃着:“别乱担心了,就当是年纪大了,活动筋骨。” 二人竖着耳朵听着楼下吵架,终于等到没了动静,这才脱身。 冯橙拎着清心茶馆的茶点回到尚书府,打发人把茶点给尤氏和冯桃各送了一份。 不多时,冯桃就来了晚秋居。 “大姐,你去清心茶馆喝茶了吗?” “三妹怎么知道?” 冯桃笑呵呵道:“马车停下的位置就离清心茶馆不远。” “那里不是好几家茶馆么。” “大姐给我送去的藕粉桂花糕,一尝就是清心茶馆的味儿。” 冯橙笑着摇头:“就你会吃。” “是那家的藕粉桂花糕特别好吃。”说到这,冯桃有些遗憾,“可惜那家突然涨价了,东家有点黑心。” 涨价?黑心? 冯橙突然明白了茶馆冷清的原因。 “大姐,你一个人去喝茶吗?”想到被长姐抛下,冯桃很是怨念。 虽说大姐给她带回来了好吃的茶点,可是她陪大姐一起喝茶聊天吃点心不好吗? “和一个朋友,有点事要谈。” 一听有正事,冯桃不再追问,约好下次一起出去喝茶,心满意足走了。 冯橙想想明天将要发生的事,心情也很不错,梳洗过后睡起觉来。 翌日一早,顺天府门前的大鼓就被击响了。 击鼓之人是个穿戴体面的中年男子,很快有衙役把他带进去,只留下一群迅速围过来看热闹的好奇议论。 “堂下何人,为何击鼓?”坐于堂上的顺天府尹沉声问道。 男子跪在地上,颤声道:“启禀大人,草民名叫杨武,前来击鼓是要举报欧阳庆谋财害命。” 一听有命案,顺天府尹立刻重视起来,指着杨武道:“你且仔细道来!” “草民与欧阳庆是朋友,昨日中午他家办酒,到了晚上我们继续喝,结果听他说——” “说什么?” 杨武一脸紧张道:“听他说能有今日多亏了那对进京寻亲的短命主仆,草民觉得奇怪,就问是怎么回事,他说他把那对主仆杀了得了一笔横财,这才有银钱送儿子去好学堂读书……” 顺天府尹越听神色越凝重。 “当时他喝多了,草民只以为是吹牛,可回家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如何不对劲?” “草民想到以前听来的闲话,说欧阳庆本是屠夫,日子虽比四邻八舍好过,却离富贵还差得远,没想到有一日突然富裕起来……草民越想越后怕,觉得欧阳庆恐怕不是醉话,而是酒后吐真言。草民想了一夜,事关人命不敢隐瞒,天一亮就来报官了。” “他还说了什么?”顺天府尹见杨武说得有模有样,信了大半。 那欧阳庆是不是酒后吹牛先不论,杨武敢来击鼓报官,听来的这番话不大可能是胡诌。 实际上,杨武正紧张着,因为欧阳庆酒后吐真言这番话就是胡诌的。 欧阳庆喝多后就呼呼大睡了,哪说过这些。 他完全是照着那位神秘贵人的交代说的,可真跪在大堂下,才知道什么叫紧张。 不紧张,不紧张,他好好完成贵人的交代,就能像欧阳庆那样一夜暴富了。 杨武默默给自己打了气,低着头道:“他还说……那对主仆就埋在院中石榴树下!” “当真?”顺天府尹听了这话,更是信了几分。 连埋尸之处都说出来了,吹牛一般吹不了这么细致。 杨武面露犹豫:“可后来他又说人埋在柴房里——” 顺天府尹眉头一皱:“到底是石榴树下还是柴房?” 杨武一脸为难:“草民也不确定啊,他一会儿说是石榴树,一会儿说是柴房。” 顺天府尹想了想,不再为难。 既然不是石榴树下就是柴房里,那就都挖开看看就是了。 “欧阳庆家住何处?” 杨武忙报了住址。 顺天府尹立刻吩咐属下带人前往欧阳庆家,由杨武带路。 这个时候,冯橙正与欧阳静在长樱街碰面。 “冯姐姐,这是给你的。”欧阳静把一个盖着布巾的竹篮递过去。 冯橙伸手接过,顿觉手上一沉,掀起布巾就见满满一篮石榴。 “之前说过等石榴成熟了请冯姐姐尝尝,现在正是最甜的时候。” 冯橙盯着水灵灵的石榴,眼神复杂:“难怪欧阳妹妹约我逛街,原来还记着呢。” “当然不会忘。”欧阳静笑得真诚,心中叹口气。 本来请冯姐姐来家中玩最方便,可她总疑心那日大哥见到冯姐姐后起了心思,为了不给冯姐姐惹麻烦,还是算了。 “多谢欧阳妹妹。”冯橙把篮子交给小鱼,“咱们去露生香看看吧,听说又出了新味道。” “好啊。” 二人逛了露生香,又逛了裁云坊,把附近女孩子感兴趣的铺子都逛过来这才准备回家。 “我送欧阳妹妹回去吧。” 欧阳静下意识婉拒:“不必劳烦冯姐姐了,我雇了马车。” 以欧阳家的家境,专门养车有些浪费,雇车方便实惠。 “雇的马车哪如自己的舒服,我把欧阳妹妹送到家门口就回去。” 听冯橙这么说,欧阳静不再拒绝。 二人坐着翠帷马车前往欧阳家,等到了家门外却发觉那里挤满了人。 “冯姐姐,我家好像有事情——”欧阳静急忙跳下马车赶过去。 第124章 报应 欧阳家扩建翻新过,门板也换过,欧阳静每次回家的时候,总能第一眼看到家门。 可现在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让她想进去都束手无策。 一名妇人突然发现了欧阳静:“哎呀,这不是欧阳家的闺女嘛。” 这话一出,看热闹的街坊邻居齐刷刷看过来。 欧阳静忍着不安,强笑道:“不知我家有什么事,劳烦各位大爷大娘、叔伯婶子让我进去。” 看热闹的人神情各异,很快让开一条小路,看着往里走的欧阳静继续议论起来。 “不知道欧阳家犯了什么事啊,怎么来了这么多官差?” “谁知道呢,那些差爷凶神恶煞,总归不是好事。” “不能吧,昨日欧阳家才摆了酒庆祝他家大郎中举,举人老爷见了大官都不用下跪的。” “何止不用跪,举人老爷真要犯了事都不能缉拿审问,要先夺了举人功名才行……” “犯事的莫不是欧阳老爷吧?” …… 欧阳静听着灌入耳中的议论双腿发软,一咬舌尖,提着裙摆飞快跑了进去。 冯橙站在外围想了想,默默跟上。 院中已是一片混乱。 几名官差提着锄头在挖石榴树,繁茂的石榴树枝散落一地,有不少石榴如小皮球般滚来滚去,其中一颗滚到欧阳静脚边,裂开的缝隙中露出玛瑙珠般的石榴籽。 以往欧阳静见了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就会被勾起馋虫,可现在看着那开裂的石榴就如看到血盆大口,狰狞骇人。 不远处两个妾一脸茫然不敢上前,四个小姑娘躲在她们身后,哭声震天。 欧阳静下意识寻觅母亲,发现欧阳氏跌坐在台阶上,脸色惨白如鬼。 她快步走了过去:“娘,家中出了什么事?” 欧阳氏呆呆看了欧阳静一眼,一言不发。 欧阳静更慌了,蹲下去扶欧阳氏胳膊:“娘,您先起来啊。” “给我住手!” 一声暴喝令欧阳静浑身一颤,看了过去。 欧阳庆一脸凶神恶煞,手持扁担拦在领头官差面前:“我儿子是举人,明年春过了春闱就是新科进士,你们怎么能跑到我家随便乱挖?” 领头官差狠狠瞪了领路的杨武一眼。 这人去报官的时候可没说欧阳家的儿子刚中举,一户人家有功名在身的人,那处理起来就与寻常百姓不一样了。 然而大人吩咐他们来了,石榴树也开挖了,那就只能继续了。 反正挖不到的话这个报案人要吃不了兜着走,至于欧阳家,到时候大人安抚几句就算很给面子了。 领头官差想得透彻,自然不惧欧阳庆的威胁。 “你是要对抗官府?” 欧阳庆被领头官差问得一滞,紧抓着扁担道:“差爷不要乱说,我们一家从来老实本分,你们突然跑到我家乱来还不许问一问?这世上还有王法吗?” “王法?”领头官差一指杨武,“不是说过了,人家举报你谋财害命,把尸首埋在了这石榴树下。正是因为世上有王法,我们大人接到报案才不敢疏忽,吩咐我等前来验证。” “他胡说八道!”欧阳庆瞪着杨武,像要吃人。 杨武心中怕得不行,嘴上却道:“欧阳兄,这种事小弟怎么敢胡说,真的是你昨日喝多了自己说出来的,不然小弟怎么知道什么进京的主仆,什么石榴树下这些啊——” “我弄死你!”欧阳庆抡起扁担打过去。 “住手!”领头官差抓住欧阳庆胳膊,脸色铁青,“当着我们的面你就敢杀人?” 尽管欧阳庆力气不小,挣扎起来领头官差恐怕挡不住,可听了这话他只好把扁担放下来。 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官差的面杀人,那就真的完了。 “要是小民被冤枉了呢?”欧阳庆死死攥着扁担问领头官差。 “真要冤枉了,不是正好当着这些街坊邻居的面还你一个清白,你一直拦着反而让人胡乱猜测。” 欧阳庆往后退了两步,似是冷静下来:“好,差爷们尽管挖,最好把这棵石榴树连根刨了,也好让四邻八舍瞧个清楚!” 冯橙静静站在院中,听了这话心中一动。 看欧阳庆这个样子,石榴树下估计挖不出什么了。 果然几名官差热火朝天挖了半天,直到石榴树轰然倒地也没挖出个所以然。 “差爷们挖完了吗?”欧阳庆强忍愤怒,“等会儿我儿回家看到这个样子,万一影响了明年春闱可怎么办!” 领头官差看了欧阳庆一眼,淡淡道:“还没挖完。” 欧阳庆一愣。 领头官差手一挥:“去挖柴房!” 几名官差立刻拎着锄头往柴房走去。 “你们敢!”欧阳庆大喝一声。 石榴树下什么都没挖到,领头官差心中本来有些犯嘀咕,一见欧阳庆如此激动,顿时踏实了。 “你们两个把他按住,省得碍事。”领头官差指了指在院门口维持秩序的衙役。 两名衙役过来拦住欧阳庆,那几名衙役开始挖柴房。 院门口少了衙役维持秩序,很快乌压压涌进来一群人。 冯橙站在他们中间,越发不显眼了。 “娘,娘您怎么了?” 听到欧阳静急切的喊声,冯橙快步走了过去。 坐在台阶上的欧阳氏面色惨白,冷汗淋淋,紧闭着双目毫无反应。 一见冯橙过来,欧阳静就哭了:“冯姐姐,我娘她——” “应该是受刺激昏厥了。”冯橙蹲下来,伸出中指在欧阳氏人中穴上重重一掐。 欧阳氏闷哼一声,睁开眼睛。 “娘,娘您没事吧?” 看着哭泣的女儿,欧阳氏眼神呆滞,落下泪来。 “报应,报应……”她喃喃着,声音低不可闻。 “您说什么?”欧阳静听不清楚,可看着欧阳氏不断重复的口型,猜测到那两个字后瞬间浑身冰凉。 “挖到尸骨了!”兴奋的喊声从柴房传出来。 领头官差立刻走进柴房。 涌进院中看热闹的人听了这话,嗡嗡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 欧阳家竟然真挖出了尸骨! 院门外,出门会友的欧阳磊看到家门口堵着的人,好心情顿时扫了一半:“你们为何在我家门外?” 第125章 招认 无数道视线齐刷刷投向欧阳磊。 就在昨日,欧阳磊也接受过瞩目,但那是羡慕尊敬的目光,而非现在这样透着幸灾乐祸。 到底怎么回事? 他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大步走进了院子。 院中的情景令他越发吃惊,环顾一番视线定格在欧阳庆身上。 父亲怎么会被两名衙役按着?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儿?”欧阳磊快步走了过去。 比起一开始的凶狠躁怒,此时的欧阳庆仿佛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 他看了才回家的儿子一眼,一言不发。 欧阳磊皱眉问两名衙役:“二位差爷,敢问家父犯了何事,你们为何抓着他?” 两名衙役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令尊害了人命——” “不可能!”欧阳磊面色大变,只觉衙役在说笑话,“我是新科举人,二位差爷是不是弄错了?” 这时喧哗声顿起。 “出来了,出来了!” “啊,不敢看!”有妇人叫了一声捂住脸,又忍不住悄悄移开衣袖。 欧阳磊不明所以,愣愣看过去。 几名衙役从柴房走出,抬着个板子,若是细看就能发现是拆下的门板。 板子上白惨惨一片,其中两颗空洞洞的头骨最为显眼,惊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几名衙役走到院中把板子放下来,一直默默站在院中充当围观者的仵作越众而出,蹲下开始检查。 “尸骨还没找全。”仵作观察了一会儿,凭经验说了一句话。 “你们几个继续去挖。”领头官差指指几名衙役。 仵作跟着道:“仔细留意有没有随身物件,说不定可以证明死者身份。” 冯橙听了,暗暗摇头。 想找到随身物件证明死者身份是不能了,好在已经通过报案人把死者是一对进京寻亲主仆的大致身份说了出来,如今又挖出了骸骨,就算欧阳庆死鸭子嘴硬也足以定罪。 可怜的是这对年轻主仆,虽然等到了凶手的报应,却无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唯一肯定的,那般年轻,定会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苦等着他们回家。 院中的议论声更大了,领头官差皱了皱眉,一挥手:“把欧阳庆夫妇带回衙门!” 两名衙役压着欧阳庆往外走,另有两名衙役走向枯坐在台阶上的欧阳氏。 欧阳静见官差过来,猛然起身拦在欧阳氏身前:“你们不要过来,不要抓我娘——” 一名衙役伸手要把欧阳静推开,被冯橙出声阻止。 “你是谁家姑娘,不要影响我们办案!” “不敢耽误差爷办案,我想与朋友说几句话。”冯橙拉了拉欧阳静。 欧阳静情绪激动,立着不动:“冯姐姐,我娘不可能做坏事的,她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最是心善了……” 冯橙伸手揽住欧阳静的肩,劝慰道:“我也相信伯母不会做坏事,所以欧阳妹妹不用怕,等到了衙门青天老爷问清楚就会放伯母回来的。你现在阻拦无济于事,若是惹怒了这些差爷,不是更不好?” “真的吗?他们会放我娘回来?”欧阳静仿佛抓到救命稻草,死死拽着冯橙衣袖。 冯橙肯定点头:“只要伯母没有杀人,当然会放回来。欧阳妹妹,你觉得伯母会杀人吗?” “我娘绝不会杀人的!” “那不就是了,你还担心什么?” 在冯橙柔声劝慰中,欧阳静默默往一旁站了站。 欧阳氏被两名衙役拽起来往外走,像是失了魂般毫无反应。 “娘,娘——”欧阳静忍不住追上去。 冯橙快步跟上,握住欧阳静的手。 欧阳静簌簌落泪:“冯姐姐,我还是不放心我娘。” “那就一起跟去衙门看看吧。” “这样可以么?”欧阳静怔怔问。 到这时她才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家中出了事只剩下无助。 “当然可以,衙门审理民间案子,百姓可以旁听。” 欧阳静听冯橙这么说,跌跌撞撞追上去。 见官差带着欧阳庆夫妇走了,乌压压一群人很快跟上去。 热闹到哪里就跟到哪里,这是原则,不能只看一半。 刚刚还拥挤的院中立刻宽敞了,除了检验尸骨的仵作和在柴房继续挖的衙役,只剩下欧阳磊一家。 四个女童哭声更大,却惊不醒呆若木鸡的欧阳磊。 一名妾忍不住走过去:“大公子,老爷真的杀人了?” “杀人”两个字刺激到欧阳磊,他如梦初醒,对着那名妾吼道:“不要胡说!” 那名妾骇得脸色发白,眼睁睁看着欧阳磊跑了出去。 欧阳庆夫妇被带到衙门后,被衙役压着往堂下一跪,还没等顺天府尹多问,欧阳氏就招了。 “十年前那一日,民妇听到敲门声打开了院门……” “贱人,你给老子闭嘴!”跪在地上的欧阳庆欲要扑向欧阳氏,被两名衙役死死按住,仿佛陷入疯狂的困兽。 顺天府尹重重一拍惊堂木:“肃静!再敢闹,大刑伺候!” 欧阳庆挣扎的动作一顿。 顺天府尹看着欧阳氏:“你继续说。” 欧阳氏接着说起来。 无论是堂上的顺天府尹,还是跟来的欧阳静,以及脱颖而出占据外围旁听的百姓,都安安静静听着欧阳氏陈述。 欧阳氏说完了,崩溃哭着:“我不该开门的,我不该开门的……” 欧阳静扑上去,抱着欧阳氏痛哭:“娘,不是您的错,不是您的错!” 欧阳氏望着双手,浑浑噩噩。 怎么会不是她的错呢,她开了门,还清洗了那些血迹—— 有报案者,有欧阳庆家中挖出来的骸骨,又有欧阳氏亲口讲述,案子没有任何疑虑就定下了。 而这时,还有个小麻烦要处理:欧阳庆之子欧阳磊是新科举人,而欧阳庆犯案在十年前,那欧阳磊身为罪犯之子根本没有科考资格。 顺天府尹虽是三品高官,但要剥夺一个人的举人功名必须禀报皇帝。 如此一来,欧阳磊这个新科举人就被庆春帝知晓了。 案子明明白白没有疑虑,庆春帝很快准奏。 而就在欧阳庆被判斩立决,欧阳磊被剥夺了举人身份不久,一种说法很快在京城传开。 第126章 推动 茶馆中。 “有个叫欧阳磊的新科举人被剥夺了功名,你们听说了吗?”一名蓝衣男子问道。 “听说了,听说了。他爹十年前杀了两个人,把人埋在石榴树下,后来又怕被人发现,把骸骨挖出来埋到了柴房里,结果有一日他爹和朋友喝酒喝多了,把谋财害命的事说了出来,然后那个朋友报官了……” 蓝衣男子看着说得眉飞色舞的那人,脸色发黑。 话都让这小子说了,他还说什么? 缓了缓,蓝衣男子咳嗽一声把人们注意力引过来:“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正听得入神的几人纷纷问。 刚才抢答的人有些不服气:“是啊,那还有什么?” 蓝衣男子呵呵一笑,慢条斯理捋了捋短须。 “老兄,你可说啊,别卖关子。” “这不是口干了嘛。”先开口的人端起茶盏。 一个急性子道:“行了,老兄今日的茶水钱我出了。” 蓝衣男子心满意足点点头,这才说起来:“你们不知道吧,那个倒霉举人的爹原本是屠夫——” 茶馆中顿时响起嘘声。 “这个我们都知道!” 蓝衣男子不乐意了:“听我说完啊!” “行行行,老兄快说。” “那个屠夫谋财害命发达后把儿子送去学堂读书,可教倒霉举人的先生说他这场乡试根本考不中,少说也要再考上两场才有希望。” 说到这里,蓝衣男子顿了顿。 “然后呢?”众人追问。 蓝衣男子一拍手:“你们想啊,一个屠夫的儿子,先生断言他考不上,可他第一次下场就中举了!” 众人琢磨起来。 对啊,一个被先生断言考不上的屠夫之子,怎么头一次下场就考上了呢? 有人道:“我们那条街上住着个老秀才,从二十岁考到四十岁,这次又落榜了,他爹还是秀才呢。” 蓝衣男子喝了口茶,压低声音道:“我听来一点消息。” “什么?”众人凑近了竖着耳朵听。 见他又不吭声了,还是那个急性子道:“小二,给这位老兄上一份茶点。” 蓝衣男子笑呵呵吃了一块豆糕,小声道:“我听说那个倒霉举人作弊了!” “不会吧,听说乡试作弊很难的。” “难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屠夫为了钱财连人都敢杀,还不能为了儿子以后当大官砸钱想办法作弊?” 众人一听,有道理啊! 几人从茶馆散了,遇到熟人,张口便是那句话:“有个叫欧阳磊的新科举人被剥夺了功名,你听说了吗?” 清心茶馆中,钱三把打听来的消息禀报给冯橙。 “姑娘,现在随便一间茶馆都有人在说欧阳家的事。”想到来这里与大姑娘见面总会遇到的那个不给他好脸色的少年,钱三忍不住埋汰一句,“就是这清风茶馆太冷清了,想听个闲话也难。” “是冷清。”冯橙随口应了一句,把钱三打发走。 现在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只等言官介入便可使科举舞弊露出冰山一角,到时候再顺理成章展开全面调查,把参与其中的人一网打尽。 已是下午,再有新动静至少要等到明日,冯橙决定去欧阳家看看。 她不放心欧阳静。 虽说刻意与欧阳静结识是为了揭发其父谋财害命的事,一番相处下来却颇投缘。 不管怎么说,她既然参与到这件事中,那就尽量帮一帮对方。 冯橙靠着车壁打了个盹儿,欧阳家便到了。 她跳下马车,看了一眼欧阳家的大门。 原本还算体面的大门上一片脏污,甚至还粘着烂菜叶子,一看就是被热心肠的四邻八舍扔的。 大门半掩,冯橙刚走近就听到骂声传来。 “贱人,都是你娘害的!” 一听是男子声音,冯橙面色微变,直接推门而入。 声音是从屋中传出来的。 欧阳静从堂屋跑出来,后面欧阳磊紧紧追着。 仓皇跑在前面的少女,一脸凶狠追在后面的男子。 这一瞬间,冯橙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就是这么一路被追着跑到悬崖边,绝望跳了下去。 许是突遭巨变,无论是轰然倒地的石榴树,还是滚得满院子都是的石榴,并无人清理。 一切仿佛停留在欧阳庆被带走的时候。 冯橙脚尖一挑,离脚边最近的那颗石榴飞起落入手中,然后丢了出去。 又红又大的石榴直接砸中欧阳磊肩头。 欧阳磊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冯姐姐——”欧阳静扑入冯橙怀中,抱着她浑身发抖。 冯橙安抚拍了拍欧阳静后背,目光凉凉看着坐在地上的欧阳磊:“他要打你?” 欧阳静胡乱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他骂我娘,还拦着我不许请大夫。我不答应,他就要打杀我……” 亲亲相隐是大魏律法的一条原则,也就是说亲属之间藏匿、包庇犯罪不论罪。 欧阳氏身为欧阳庆的妻子,替欧阳庆遮掩罪行并不会受罚,是以当日就回了家中。 “伯母病了?”冯橙才问出口,就见欧阳氏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静儿,静儿——”一身中衣的妇人披散着头发,短短两日看起来竟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欧阳静忙跑了过去:“娘,您怎么能下床呢!” 欧阳磊爬了起来,伸手去抓欧阳静:“贱人——” “住手。”少女冷冷淡淡的声音传来,虽然不高,却令欧阳磊动作一滞。 刚刚挨的那一下砸,现在还疼着呢。 冯橙走过去,看着欧阳磊的眼神满是嘲讽:“叫自己妹妹贱人,那你又是什么?” 欧阳磊明显喝了酒,一开口酒气就扑来:“关你什么事?” “我是欧阳静的朋友。” “那又如何?这是我们家事,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欧阳磊虽对眼前少女起过心思,可父亲成了杀人犯,那旖旎心思就化成了飞烟。 他如今想的就是教训欧阳静让她娘心痛,谁让那个蠢妇到了公堂上就迫不及待招供! 冯橙看着欧阳磊,忽然笑了笑:“我呢,是尚书府的大姑娘。欧阳磊,你若好好对待欧阳妹妹,我或许会考虑帮帮你。” 第127章 冯尚书有经验 一听冯橙的话,欧阳磊登时睁大了眼睛:“你是尚书府的大姑娘?” “是啊。” “你不是我爹朋友的外甥女吗?”欧阳磊震惊问着,下意识去看欧阳静。 欧阳静亦是一脸吃惊。 她与冯姐姐来往这些日子很是愉快,却没问过冯姐姐的出身。 在她看来,相交贵在投缘。 冯橙微笑:“我是令尊朋友的外甥女,就不能是尚书府的大姑娘吗?” “你不要糊弄我!”欧阳磊满脸狐疑。 “我糊弄你有什么好处?”冯橙指了指欧阳静,“我与欧阳妹妹是好友,是要长久来往的,若是谎称身份,以后还怎么做朋友?” 欧阳磊迟疑着不敢相信。 他爹的朋友还能是尚书府姑娘的舅舅? 欧阳静开口道:“冯姐姐不会说谎的。” 冯橙默了默。 这个真不是…… 欧阳磊死死盯着冯橙。 狼狈不堪的院中,少女亭亭玉立,目光清明。 欧阳磊张了张嘴:“你准备……怎么帮我?” 他内心深处对冯橙的身份依然将信将疑,可人在绝境时哪怕是一根稻草也想抓住。 “我毕竟是个姑娘家,想帮你也不能靠我自己啊。” 见欧阳磊神色紧绷,冯橙微微一笑:“我祖父是尚书,我可以试试看我祖父愿不愿意帮忙。” “当真?”欧阳磊眼神亮了。 “至少可以试试。” “那好,还请冯大姑娘帮我一把!”欧阳磊激动上前一步。 冯橙伸出一根手指:“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冯橙看了欧阳静一眼:“好生对待欧阳妹妹,及时给伯母请大夫看病。” 欧阳磊一口答应:“没问题。” 答应后,他又不放心:“那冯大姑娘多久给我回话?” “三日后无论成与不成,我都给你回话。”冯橙语气笃定。 “好,就等你三日!”欧阳磊说着这话,扫了一眼欧阳静。 意思很明白,若是帮不上忙,欧阳静就别想好过。 欧阳静扶着欧阳氏,脸色惨白。 冯橙明白欧阳磊的有恃无恐。 一个家庭没了父亲,当家做主的就是兄长,别说打骂妹妹,就是找人牙子把妹妹卖了,旁人都无法阻拦。 她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冷笑。 有陆玄暗中推动,明日就会有言官把欧阳磊有舞弊嫌疑的事上禀皇帝,只要查明欧阳磊科举舞弊,一顿杖责是少不了的,若是皇帝比较生气,说不定还要发配边疆充军。 她与欧阳磊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保护欧阳静母女的缓兵之计。 “那你这就去给伯母请大夫吧。” “行。”对将来有了盼头,欧阳磊很快走出家门。 “冯姐姐——”欧阳静望着冯橙,欲言又止。 冯橙安抚笑笑:“先把伯母扶进去躺好吧。” 欧阳静点点头,扶着欧阳氏进屋躺下,喂水擦汗盖上薄被,与冯橙一同走到屋外。 望着满院狼藉,欧阳静红了眼圈:“冯姐姐,我爹杀了人,我大哥就是罪犯之子,被剥夺功名是应该的。你若请令祖父帮忙,那是要给令祖父惹很大麻烦的。” 冯橙眨眨眼:“我只说帮忙,又没说帮他恢复功名。” “可——” 一只手伸出,落在欧阳静肩头。 “欧阳妹妹,我只想帮你。” “帮我?”欧阳静眼神迷茫。 “你愿意相信我的话,就耐心等上三日,相信你的处境会有转机的。” 欧阳静忙点头:“我相信冯姐姐!” 在这种时候还能来找她的朋友,她怎么会不相信。 “欧阳妹妹,假如……令兄也遇到了麻烦,你该怎么办?” 欧阳磊只是被剥夺了功名,过普通生活还是没问题的。而一旦被发现科举舞弊,那就不一样了。 “会连累我与我娘吗?” “不会,但你们可能会失去他支撑门户。” 欧阳静冷笑:“我与冯姐姐要好,就不怕丢丑了。刚刚冯姐姐也看到了,这样的兄长不如没有。” 她能指望大哥什么呢? 从小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给大哥,明明比她大六岁,十三岁那年还会动手打她,只因为他提前下学回家看到她吃桂花糕,以为娘亲偷偷给她吃独食。 父亲更是喝多了就说将来不能帮衬哥哥,那养她们一点用都没有。 “我只盼着娘亲早早好起来,与娘亲相依为命就够了。”欧阳静红了眼圈。 “对了,怎么不见其他人?” 欧阳静气愤咬唇:“两个姨娘卷了不少细软,带着四个妹妹跑了,还跑了几个下人,只有我的贴身丫鬟留了下来。” 短短两三日,她就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会好起来的。” 冯橙一直留到欧阳磊请了大夫回来给欧阳氏开了药,这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吩咐小鱼:“去跟钱三说,让他这两日留意欧阳家,若是欧阳姑娘有麻烦及时报信。” 虽然拿话稳住了欧阳磊,却不能把一切寄望于对方。 一个在家遭大难后对妹妹喊打喊杀的人,岂能全信。 她对欧阳静说会好起来的,不只是安慰,还是承诺。 转日,一名御史风闻奏事,把欧阳磊可能科举作弊一事上奏给庆春帝。 庆春帝一听这个欧阳磊就是那个谋财害命的屠夫之子,没多犹豫就下令彻查。 科举舞弊是大事,刑部、都察院加礼部各出一人,一同调查。 乡试才过去没多久,那些考卷都保留得好好的,查阅起来自然不难。 刑部、都察院两名官员仔细核对欧阳磊的朱墨卷许久,其中一人道:“两张卷子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冯尚书便是礼部负责此次查案的人,听了这话摇摇头:“没有问题吗?我看这考生答案平平,就是最大的问题。” 刑部侍郎道:“也不算是有问题吧,这考生答卷虽没有令人惊艳,倒也勉强看得过眼,而每位同考官标准喜好不同。” 都察院官员亦道:“调查科举舞弊要慎重,既然这考生答卷尚可,不好下定论他有舞弊之举。” 仕途多年他们自然明白,单单考生很难作弊,真要这么定了,就会牵出一串人。 冯尚书捋了捋胡子:“这好办,那就打开所有中举考生的朱墨卷查一查就是了。” 当了这么多年礼部尚书,抓作弊他有经验啊! 第128章 舞弊 冯尚书这话一出,另外二人就惊了。 “全打开?”刑部杨侍郎一惊。 都察院赵御史神色有些微妙,一时没有开口。 冯尚书淡淡道:“全打开也不费工夫。如今欧阳磊科举作弊的消息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我们当然要全力调查。” 杨侍郎忍不住道:“百姓都是人云亦云,流言而已。” “若是查明他没有作弊,那不是正好还他清白?” 杨侍郎一滞。 冯尚书神情严肃:“我们若不仔细调查,倘若欧阳磊真有舞弊之举,以后被翻出来就是我们的责任了。” 这话令杨侍郎和赵御史神色一凛。 他们奉旨查案,要是出了这么大疏漏,受罚不说,脸面上也难看。 一世英名被一个犯事的屠夫之子给毁了,那可太不值当的了。 二人对视一眼,同意了冯尚书的提议。 那就把这场乡试所有中举者的朱墨卷全都打开看看吧。 所谓朱墨卷,是为了防止科举舞弊采取的措施。考生用墨笔答题,卷子称为墨卷,交卷后封上考生姓名等讯息,再由专人用朱笔誊抄,把朱卷交给考官判卷。 这样一来考官就无法从笔迹认出考生身份,以保证公平。 “这次顺天乡试一共多少考生中举?”杨侍郎问。 冯尚书不假思索回道:“一百二十二名。” 赵御史是贵省人,闻言不由感慨:“人数真不少啊。” 三年一度的乡试在各省举行,分给每省的录取名额差别很大,他参加乡试那一年,他们贵省只录取了二十人。 这话冯尚书与杨侍郎就不好接了。 气氛尴尬了一瞬,冯尚书喝了口茶道:“一百二十二份考卷,我们分工协作,也不用耗费太久时间,那咱们就开始吧。” 三人意见达成一致,很快就埋首于案牍之间。 转日,顶着黑眼圈的三人长舒一口气,总算是完成了核对。 杨侍郎先开口:“一百二十二份朱墨卷核对,并无明显问题。” 赵御史亦道:“虽有个别考卷出现错字,也在容许范围之内。” 按着科考规定,考卷若是错字太多,考生会被停考,也就是说非但这场落榜,三年后依然没有科考资格。 当然,这种情况并不常见。 二人表过态,等着冯尚书反应。 冯尚书想了想道:“既然朱墨卷没有核对出问题,那就横向对比考生朱卷吧。” 杨侍郎与赵御史面面相觑。 冯尚书眯着眼喝了口浓茶醒神:“既然查了,当然要全面。” 横向对比同批中举考生的朱卷,检查这些考卷有没有某些词都在特定位置出现,就能判断是否有舞弊了。 杨侍郎与赵御史只好点头。 又熬了一日,冯尚书突然指着一份考卷的某处道:“你们看这里。” 杨侍郎与赵御史忙凑过去看,盯着冯尚书指着的那段话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个所以然。 “再看这份朱卷。”冯尚书拿起手边另一份朱卷,指了指某处。 二人顿时眼神一紧,变了脸色。 这两份朱卷的这一处都出现了同一个词。 “还有这里。”冯尚书又指了指,“这份朱卷在这两个位置出现了两个词,另一份朱卷在同样的位置出现了同样的词。” 若说只有一处相同还能算是巧合,两处同样位置出现同样的词,就很难说是巧合了。 “找一找其他朱卷,把有同样问题的卷子都找出来。” 被冯尚书发现了异常,杨侍郎与赵御史不敢再耽搁,忙核对起来。 最终五份有问题的朱卷被摆在三人面前。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冯尚书先开口:“那就翻找墨卷,看这几份朱卷是哪几位考生吧。” 因为一字字检查过欧阳磊的朱墨卷,三人早已记得答卷内容,直接把属于欧阳磊的那份朱卷拿了出来,再把一百二十二份墨卷拿出来核对,没用太长时间就找出了对应卷子。 看过其他四位考生讯息,杨侍郎目光复杂:“这位好像是——” 冯尚书沉着脸道:“这位叫尤含章的考生与我府有姻亲关系。既然这样,那就把查出问题的考生名单上奏皇上,剩下的调查我当避嫌。” 杨侍郎与赵御史点点头。 查案的人与考生有亲戚关系,那必须避嫌。 三人很快写好折子上奏庆春帝。 庆春帝一听竟然有五位考生参与科举舞弊,其中一位果然是那屠夫之子,勃然大怒,立刻安排官员展开后续调查。 第一步是革去舞弊考生的举人功名,第二步是把几名考生带到衙门审问。 欧阳磊先前就被夺了功名,免了第一步,直接就有官差上门抓人。 欧阳家的院中依然无人收拾残局,倒在地上的石榴树枯败惨淡,滚得到处都是的石榴也没了水灵光鲜。 已是第三日,欧阳磊焦躁不安,拽着欧阳静来到院中。 “去找你的朋友!” 欧阳静心中虽怕,却立着不动:“冯姐姐说三日之后,不是第三日,明日才到时间。” “我让你现在去问!”欧阳磊凶狠瞪着欧阳静。 欧阳静咬了咬唇,指尖因为害怕微微颤抖:“当时冯姐姐和大哥也是这么约定的,大哥不是答应了么。都说读书修身,大哥读了这么多年书,为何还如此暴躁?” 这话刺激了欧阳磊,令他暴跳如雷:“你住嘴!” 欧阳静被对方捏住手腕,皱着眉喊:“你放开。” 她害怕之余又觉得可笑。 大哥从小就是小霸王,哪怕摇身一变成了读书人,也改不了被父亲宠坏的性子。 “欧阳静,别以为有你朋友撑腰我就不敢怎么样。你是我妹妹,我告诉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欧阳磊拽着欧阳静不放,冷冷威胁。 盯梢欧阳家的钱三听到这番动静正准备看个究竟,突然瞥见不远处几名官差走来,赶忙躲好。 还好有官差来了,不然那个欧阳磊瞧着凶神恶煞,他也不敢上啊。 兄妹二人正僵持,几名官差就走了进来。 欧阳磊如今一见官差就紧张,下意识松开了欧阳静的手。 第129章 抓人 几名官差大步走到欧阳磊面前停了下来。 “差爷有事?”面对官差,欧阳磊一改在妹妹面前的凶神恶煞,变得提心吊胆。 父亲被推到菜市口砍头时他亲眼瞧着的。 阳光下闪着寒光的鬼头刀,一脸凶相的刽子手毫不留情斩下去,父亲的头颅就高高飞了起来。 血从无头的腔子中窜出来,洒了漫天血雨。 那是他一辈子忘不了的情景。 小时候每当父亲杀猪,他看着肥猪挣扎流血只觉有趣,甚至想亲手试一试,没想到人被砍头如此恐怖。 那是令他吓破胆的噩梦。 这几日,他只有把怒火发到那对母女身上,看着她们瑟瑟发抖的模样才觉安心。 一名官差仔细打量欧阳磊,确定是本人无疑,冷冷道:“欧阳磊,你涉嫌科举舞弊,随我们走一趟衙门吧。” 欧阳磊听了,面色大变。 “我没有,我没有——” 眼前浮现欧阳庆高高飞起的头颅,还有喷洒得到处都是的鲜血。 欧阳磊拔腿就往外跑。 他不要去衙门,他不要被砍头! “抓住他!” 几名官差围上去,很快就把欧阳磊制住。 “放开我,放开我!”欧阳磊死命挣扎着。 “带走!”领头官差一挥手,几名官差押着欧阳磊走出了院门。 欧阳静愣在当场。 大哥因为科举舞弊被抓了? 以后是不是不会回来了?更不能恶狠狠威胁她了? 无数问题在欧阳静心头闪过。 一只被惊飞的家雀儿落下来啄石榴籽,啾啾叫了两声。 欧阳静如梦初醒,提着裙摆飞快跑进了屋。 欧阳氏不久前喝了安神的药,正在熟睡。 “娘,您不用担心了,以后没人能欺负我们了。”欧阳静抓起欧阳氏干枯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泪簌簌而落。 这般哭着发泄了一会儿,她突然怔住,喃喃道:“冯姐姐——” 这就是冯姐姐说的转机吗? 更大的疑问涌上心头:三天前冯姐姐怎么会知道大哥舞弊被抓? “小环——”欧阳静喊了一声。 正守着炉子熬药的丫鬟走进来:“姑娘叫我?” “你照顾好我娘,我出去一趟。” “姑娘您去哪儿啊?”小环面露担忧。 如今家里情况太糟了,她真的担心姑娘。 “我去找冯姐姐。” 听欧阳静这么说,小环松了口气:“姑娘去吧,婢子会照顾好太太的。” 欧阳静匆匆出了门,赶往尚书府。 康安坊权贵云集,礼部尚书府兽面锡环的绿油门令欧阳静有些踟躇。 这可是二品大员的府邸。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鼓起勇气上前叫门。 门人问道:“姑娘找谁?” “我找贵府大姑娘。” “找我们大姑娘?”门人下意识扫了一眼欧阳静衣着,心中虽奇怪这小姑娘不像是能与大姑娘来往的,还是道,“那就不巧了,我们大姑娘出门了。” “出门?”欧阳静面露失落,沉默了片刻问道,“不知她去了哪里?” 门人隐隐得意:“我们大姑娘每日一早都会去长公主府,到下午才回来。” 长公主府? 欧阳静听着门人的解释,头一次深刻意识到二人间的差距。 “那等冯姐姐回来,劳烦你转告,就说一位姓欧阳的姑娘来找过她。” “姑娘姓欧阳?”门人转了语气。 欧阳静点点头。 “大姑娘交代过,若是欧阳姑娘来找而她不在家的话,让您有什么事就对她的大丫鬟白露说。”门人侧开身子,“欧阳姑娘请进来吧。” 欧阳静道了谢,小心翼翼跨过门槛。 白露得到消息从晚秋居赶到会客花厅,见了欧阳静笑容亲热:“欧阳姑娘找我们姑娘有事只管对婢子说,若是着急,婢子就去一趟长公主府。” 欧阳静听了这话,心中淌过暖流。 “我大哥刚刚被官差带走了,等冯姐姐回来麻烦你对她说一声,要是她有时间就去我家一趟,我想与她说说话。” 白露一口答应下来。 这个时候,尤氏正在尤家探望尤老夫人。 见尤老夫人脸色不好,尤氏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那次称病是母亲为了提亲事把她叫来的由头,而这次母亲瞧着是真病了。 尤氏对尤老夫人还是很孝顺的。 父亲走得早,弟弟不成器,母亲的不容易她一直记在心里。 “还不是你弟弟那个混账!”提到儿子,尤老夫人就是一肚子火气,“昨日不知怎么喝多了,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闹,我说他两句,他竟还顶撞……”尤老夫人对女儿诉着苦,想到尤大舅喝醉后说的那些话就一阵膈应。 什么完了糟了,尤家好不容易盼着含章中了举,算是有了盼头,说这种话不是晦气么? 尤氏耐心听尤老夫人数落完弟弟,心平气和劝道:“喝多了就爱乱说,醉话当不得真,母亲就不要生弟弟的气了,多看看好的。” 听尤氏这么说,尤老夫人舒坦许多:“如今含章有了出息,我也算是对得起你父亲了。” 孙子十七岁中举,这是能光彩一辈子的事。 “是啊,含章有出息比什么都强。”尤氏顺着尤老夫人的话安慰。 尤老夫人意味深长看着女儿:“含章科举顺利,之后要操心的就是他的婚姻大事了。” 尤氏装糊涂:“含章还小,可以慢慢挑。” 尤老夫人干脆把那日宴上没机会说的话挑明:“元娘,含章才十七就中了举,前程定然错不了。橙儿的婚事既然由你婆婆做主,你不妨找机会问问尚书夫人的意思。” 尤氏知道躲不过,想了想干脆坦白:“女儿觉得两个孩子不太合适。” 尤老夫人攸地变了脸色:“怎么不合适?” “橙儿天真活泼,含章性情严肃,二人若在一起生活定会有冲突,到时候好好的表兄妹变成怨偶,那就不美了。” 尤老夫人无法接受尤氏的解释:“男孩子严肃稳重,将来才能支撑门户。” 就在尤氏沉默不语快要惹火尤老夫人时,一个婆子匆匆跑进来:“老夫人,来了一队官差要抓大公子去衙门!” 第130章 收获 半靠着床头的尤老夫人猛地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跑进来的婆子问:“官差来抓谁?” 婆子已经要哭了:“抓大公子!” “不可能!”尤老夫人仿佛迎头挨了一拳,忍着眩晕翻身下榻。 尤氏也被这消息惊呆了,见尤老夫人栽下床,忙去扶她:“母亲,您当心——” 尤老夫人一把甩开尤氏的手。 当心什么?孙子都要被官差抓走了,她还当什么心! 尤老夫人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官差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抓人?” 婆子不敢看尤老夫人的眼睛:“官差说……说大公子科举舞弊……” 尤老夫人猛然停下来,看着婆子的眼神要吃人。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可能! 尤家并不大,前边的喧哗声清晰传过来。 “放开我,我没有作弊!” 听到孙子的喊声,尤老夫人再顾不得多想,匆匆赶了过去。 院中几名官差正带着尤含章往外走,许氏拼死阻拦。 “你们放开我儿子,我儿子是举人,怎么能随便抓人呢?” 领头官差一脸冷漠:“我等奉命行事,能不能抓人,你可以到了公堂问我们大人。” “等等——”尤老夫人气喘吁吁赶来,面对来势汹汹的官差比许氏冷静多了,“敢问差爷,我孙儿犯了什么事?” 看着白发苍苍的尤老夫人,领头官差语气缓和了些:“令孙涉及科举舞弊,要带回衙门接受审问。” “这不可能,我孙子从小规矩守礼,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丑事!” 领头官差向上拱了拱手:“这个案子是上边下令彻查的,各位若是再拦着我等抓人,那就只能一同带走了。” 趁众人无措之际,领头官差一挥手:“带走!” “祖母,母亲——”尤含章扭头求助,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许氏一路追到门外,眼睁睁看着儿子被越拖越远,似是想到了什么,拔腿就往回跑。 尤老夫人立在院中,喝问婆子:“老爷呢?” “老爷喝酒回来歇下了。” “让他过来!”尤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孙子都被官差抓走了,儿子还在呼呼大睡,真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平时尤老夫人不满意儿子,顶多骂一句混账,毕竟谁想用烂泥来形容自己的儿子呢? 现在她真是气狠了。 婆子去叫尤大舅的时候,许氏跑了回来,一口气冲到尤氏面前抓住她手腕:“大姐,求求你救救含章吧!” 尤氏整个人还是懵的。 侄子科举作弊? 印象中,侄儿时时刻刻把圣人教诲挂在嘴边,怎么会作弊呢? 见尤氏毫无反应,许氏用力捏了她一下,哭着道:“大姐,含章可是你亲侄子,你不能不管他啊!” 尤老夫人亦反应过来:“元娘,你赶紧回去请你公爹帮忙打听一下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把含章救出来。” 在母亲与弟媳的催促下,尤氏迟疑问:“那含章到底作弊了吗?” “不可能!”尤老夫人断然否认。 许氏哭声一停。 尤氏看着她。 “含章怎么可能作弊呢,大姐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许氏忍着心虚,眼神微闪。 尤氏一看许氏反应,心就凉了一半。 以她对弟媳的了解,假如认定侄子受了委屈,不会这么势弱。 沉默了片刻,尤氏道:“那我回去问问看。” 许氏越发用力捏了捏尤氏手腕:“大姐,含章就靠你了!” 尤氏没有吭声,匆匆离开。 尤老夫人回到屋中,等来了半醉不醒的儿子。 “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含章被官差带走了?” 尤大舅登时腿一软跌坐在地,一脸慌乱:“完了,完了,真的被查出来了,我就知道早晚会查出来……” 欧阳庆被砍头的时候,他只是后怕竟然与一个害了两条人命的杀人犯成了朋友。 可很快人们就开始说欧阳磊的举人功名是作弊得来的,一个屠夫的儿子怎么可能会考上呢? 他一听到这种风声就觉得糟了。 万一官府调查欧阳磊科举作弊的事,会不会把含章也查出来? 尤大舅越想越怕,一万个后悔当时没禁住欧阳庆的软磨硬泡,把打通关节的路子告诉了对方。 可他的害怕却不能跟任何一个人说,只能借酒浇愁,暗暗祈祷有好运气。 不都说爱喝酒的人运气好吗? 尤大舅茫然想着。 尤老夫人听出不对来:“查出来?孽子,你到底做了什么?” 尤大舅仿佛没听到尤老夫人的话,依然喃喃重复着那几句。 尤老夫人抄起挠痒的如意打过去:“你说话啊!这个时候了你还瞒着,是要害死含章不成?” “我,我——”竹制的如意打在身上,尤大舅吃痛醒了酒。 酒醒了,尤大舅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呜呜哭道:“娘,坏事了,定是朝廷查欧阳磊舞弊,把含章也查出来了……” 听尤大舅讲完,尤老夫人险些昏厥:“这么说,你疏通了一位同考官,含章果真作弊了?” 尤大舅闷闷点头,仍不敢把真相说出来。 要是让大姐知道他们为了含章能考上害过橙儿,那就彻底完了。 饶是听了这些,尤老夫人已经崩溃了,抓着如意劈头盖脸打儿子:“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打死你好了!” 尤氏赶回尚书府时,冯橙正好也到了家门口。 “母亲出去了?” 冯橙每日一大早就去长公主府,并不知道尤氏今日出了门。 尤氏脚步匆匆往里走,勉强笑道:“去了你外祖家。” 冯橙打量尤氏神色,心中一动:“母亲看着好着急,是有什么事吗?” 尤氏没有把女儿当小孩子敷衍,如实道:“突然来了官差把你表哥带走了,说他科举作弊。” 冯橙抿了抿嘴角,心头生出尘埃落定的喜悦。 与陆玄联手筹谋这么久,总算是等到了这一日。 悄悄开心后,冯橙一脸错愕:“表哥作弊?啊,那祖父怎么办?” 尤氏登时停下来,没明白女儿的意思。 “皇上不是命祖父查欧阳磊舞弊一案吗,祖父查着查着发现作弊的还有我表哥。”冯橙掩口惊呼,“母亲,祖父不会有麻烦吧?” 第131章 老狐狸 冯橙的话给尤氏的急切浇了一盆冷水,令她脸色骤变。 “会给你祖父惹麻烦?” 尤氏小时候家境只比寻常人家强一些,作为小家碧玉无波无澜长大后嫁到了家境更寻常的冯家。 那是她父亲与冯尚书同年考中进士后结下的亲事。 后来冯尚书步步高升,牛老夫人紧抓管家大权不放,尤氏过的依然是不操心的日子。 再后来夫君去世,尤氏守寡,就更是万事不管了。 内宅中也就罢了,对外面的事尤氏可以说是两眼黑。 冯橙了解母亲,听尤氏这么问,认真分析着:“您想啊,科举归礼部管,祖父是礼部尚书,结果表哥作弊了,别人会不会怀疑祖父暗中帮忙?” 尤氏脸色白了白。 “还有大哥!大哥这次考了第二名呢,别人一想祖父要是帮了表哥,自己的孙子能不管吗?说不定就要怀疑大哥的第二名有问题了……” 听女儿讲得头头是道,尤氏已经吓傻了。 娘家出事她着急,若是会危害儿子,她当然选择不给儿子惹麻烦。 不是她薄情,而是侄子如果真作弊了,暴露后会受惩罚本就是应当。她不能为了犯错的侄儿,连累没有错的儿女。 好一会儿后,尤氏定了定神,冲着冯橙勉强笑笑:“我先找你祖父打听一下具体情况。” “那我陪母亲一起去吧。”冯橙伸手挽住尤氏胳膊。 有女儿陪着,尤氏觉得安心些,自然不会拒绝。 这个时候按说是冯尚书上衙的时间,但尤氏今日出门时知道公爹并没出府,于是带着冯橙直接去了冯尚书那里。 冯尚书不在长宁堂住,而是另辟了一个院子作为起居读书之处。 见儿媳带着孙女来了,冯尚书心中有数,面上笑呵呵问:“老大媳妇有事么?” 尤氏福了福身子,垂首道:“儿媳今日回娘家探望母亲,结果遇上官差来抓人,说我侄儿参与科举舞弊……儿媳就是来问问您情况。” 冯尚书沉默了一会儿,叹道:“尤含章确实作弊了,所以我才避嫌退出了查案。” 尤氏浑身一颤,面若金纸。 好一会儿后,她才找回声音:“那……含章会受到什么惩罚?” 见儿媳快要昏过去的模样,冯尚书宽慰道:“不要急,考生作弊最严重的是发配边疆,他若好好配合调查,应当不会到这地步。” 其实最严重的是处死,就不必说出来吓到儿媳妇了。 发配边疆? 尤氏身子晃了晃,幸好有冯橙扶着才没栽倒。 冯尚书默了默。 这么安慰了怎么还要昏呢? 老尚书向孙女投以求救的眼神。 冯橙忙道:“母亲,您别着急。祖父不是说了,只要表哥如实交代作弊细节,会从轻处罚的。” 听了二人安慰,尤氏稍稍松口气:“公爹,外面的事儿媳不懂,只求您在不麻烦的情况下帮一帮含章,让他的惩罚轻一点。” “都是亲戚,能帮的话我会周旋的。”冯尚书十分好说话的样子。 “儿媳给您添麻烦了。”尤氏屈了屈膝,提出告退。 冯尚书温声道:“去吧。对了,橙儿留一下,祖父有话跟你说。” 尤氏一走,冯尚书招呼冯橙坐下,慢条斯理啜了一口茶:“橙儿,你说祖父该不该帮忙呢?” 冯橙觉得这话大有深意,想了想道:“刚刚祖父不是答应母亲能帮的话就帮吗?” 能帮就帮,若是不能帮,那自然就不帮。 尤氏心慌意乱没领会冯尚书的意思,冯橙却听懂了。 冯橙的反问令冯尚书心头一动。 孙女竟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当娘的没听懂,当闺女的听懂了,这让冯尚书有些感慨。 他面上半点不露声色:“祖父若是帮不上忙,你可不要哭鼻子。” 冯橙笑笑:“孙女为何要哭鼻子?科举作弊是走歪路的捷径,现在被查出来顶多损失些银钱从此当个安分守己的小民。若是踏入仕途后走歪路,就可能是抄家灭族的下场了。” “你真这么想?”冯尚书目光深沉。 冯橙点头。 冯尚书朗声笑了:“橙儿倒是个通透的。” 冯橙垂眸掩去自嘲。 看清了舅舅一家的真面目,能不通透么。 “祖父叫你留下,其实是有些稀奇。”冯尚书话题一转。 冯橙静静等着冯尚书往下说。 冯尚书捋了捋胡须:“橙儿前段时间那么关心科举舞弊的事,没想到这场乡试就真发生了。” 祖父大有深意的目光落在面上,冯橙面不改色:“是啊,这也太巧了。” 祖孙二人对视,皆笑了。 “回去吧。” 冯橙回到晚秋居,就听白露禀报说欧阳静来找过她。 想着此刻欧阳静定会惴惴不安,她决定再出一趟门。 冯橙每日去长公主府练武,那里有专供她沐浴的房间,每次练完都是沐浴更衣后才会回家,再次出门就省了换衣裳的时间。 冯橙赶到欧阳家时,欧阳静正带着婢女清理院子。 滚得到处都是的石榴不见了,只剩那棵倒地的石榴树让两个女孩子束手无策。 冯橙看着这番情景,由衷替欧阳静高兴。 有了清扫院子的心思,证明对欧阳静来说兄长被抓走反而是好事,让她燃起了对生活的盼头。 没有父兄支撑门户,将来日子确实不好过,可再怎么样也比私奔未遂被亲生父亲打死的结局要好得多。 “冯姐姐,院中乱,进屋坐吧。”欧阳静招呼冯橙进了屋中,给她倒了一杯茶。 “令兄被官差带走的事,白露对我说了。” 欧阳静紧紧攥着茶杯,咬了咬唇道:“冯姐姐的祖父是礼部尚书,冯姐姐定然比我懂得多。我叫冯姐姐来,就是想问问我大哥科举作弊会有什么处罚。” 可会连累她与娘亲连相依为命的日子都不可得? 冯橙明白欧阳静所想,安慰道:“我听祖父说过,科举作弊的考生情节较轻的话剥夺科举资格并罚钱,情节较重则会发配边疆,家属参与打通关节亦会受罚。” “若是家属不知情呢?” 冯橙嫣然一笑:“当然就没事了。” 第132章 你是不是傻 欧阳静从冯橙这里了解了情况,登时放下心来:“那就好,我娘才不会帮着他作弊呢。” “我表哥也被官差带走了。” 欧阳静一愣:“冯姐姐——” 冯橙不以为意笑笑:“我与表哥一家不怎么亲近,和欧阳妹妹说这个,是想到了一种可能。” 欧阳静等她说下去。 “我舅舅与你父亲是朋友,我表哥与你大哥都因为科举作弊被带走,我觉得不是巧合。” “冯姐姐的意思是——” “他们可能走的同一条路子。” “那可真是……”欧阳静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冯橙笑笑:“不说这些了。欧阳妹妹若遇到难处尽管去找我,我上午一般在长公主府,下午回家。” “多谢冯姐姐。” “对了,我进来时看你带着小环在打扫院子,那棵石榴树不好处理吧?” 欧阳静闻言苦笑:“街坊邻居从我家门口路过都绕着走,雇人的话又怕不知根底。不过没关系,回头我与小环把石榴树截成一段段的就能抱得动了。” “何必那么麻烦。”冯橙打量那棵倒地的石榴树,笑着道,“等我回去打发两个男仆来处理一下就是了。” “不用劳烦冯姐姐了。”欧阳静忙拒绝。 “这有什么劳烦的。” 欧阳静双颊泛红:“其实也有人帮忙,只是这个节骨眼上我怕连累人就推了。我带着小环慢慢干,总会把院子清理好的。” 冯橙视线落在少女染了红霞的脸颊上,有了猜测。 愿意帮忙的应该就是欧阳静那位青梅竹马的恋人,欧阳家出了这种事还会上门,也算是良人了。 她挺理解欧阳静的说不出口。 无论对欧阳庆多没感情,才死了父亲,哪好意思对人提起恋人。 “好了,这么点小事就不要推辞了,不然我也不放心。” 听冯橙如此说,欧阳静这才不再推辞。 五名有问题的考生被带到衙门分开审问,欧阳磊早被欧阳庆的死吓破了胆,很快就招认说是欧阳庆通过朋友打通了关节。 至于那个朋友是谁,他并不清楚。 案子到了这一步,当然不会只有皇上任命的三位大臣处理,更多官员参与了进来。 林啸在刑部以能干著称,也是参与案子的官员之一。 他提醒杨侍郎:“据属下了解,欧阳磊的父亲与尤含章的父亲是朋友。” 杨侍郎立刻重点审问尤含章。 尤含章从小被家中寄予厚望,是典型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可偏偏又没有正经读书人那股子清高。 这种人哪里经得住事,连刑都没上就招了。 “立刻把尤含章的父亲尤敬文带回衙门!” 官差前往尤家抓人时,尤老夫人等人正提心吊胆等着尤氏的消息。 眼见尤氏没等来,等来了官差,尤老夫人直接昏了过去。 “母亲,我们怎么办啊?”尤含玉抓着许氏衣袖哭哭啼啼。 丈夫与儿子都被官差带走了,许氏哪还顾得了女儿,一把甩开尤含玉的手:“你个丧门星,就知道哭!” 尤含玉一万个委屈。 这些日子她已经够倒霉了,那些漂亮的衣裳,好用的胭脂水粉,以前她想要了就能陪着表妹去逛街,自从表妹出事就再也没有了。 表妹养的猫还抓了她的脸,如今好不容易养得能见人,家中又出了这种事。 一切的不顺,似乎都是从表妹出事开始的。 “母亲,我们去求姑母帮忙啊!姑母的公爹不是大官吗,肯定能帮上忙的!” “这还用你说?你祖母早就跟你姑母说过了。”许氏很是不耐烦,“大人已经够糟心了,你就不要添乱了。” 尤含玉被许氏一通骂,哭着跑出了家门。 晚秋的阳光明媚轻薄,可她的家却变了天。 尤含玉一路跑到尚书府,重重拍门。 门开了,门人打量着跑得青丝散乱的少女,轻咦一声:“这不是表姑娘么。” 就在半年以前,这位表姑娘可是时常上门的,门人当然认识。 “我找我姑母。”尤含玉含着泪道明来意。 门人早就听说了尤家的事,本想拒之门外,可转念一想主子们没有特意交代过,就没必要当这个恶仆了。 “表姑娘等一等,小的去报信。” 尤含玉在门厅处焦灼等待,终于等到了来接她的人,是尤氏院中的大丫鬟红鸾。 看着一脸狼狈的尤含玉,红鸾暗暗叹口气,屈了屈膝道:“表姑娘随婢子来吧。” 尤含玉进去没多久,冯橙就回来了,门人赶紧把尤含玉过来的事告诉她。 冯橙听了只想笑。 为了一点利益害她,还能理直气壮跑上门找母亲求救,这是怎样的厚脸皮? 担心尤氏被尤含玉哭心软,冯橙很快赶去怡馨苑,才走到屋门口果然听到了嘤嘤哭声。 “姑母,您一定要救救我父亲和大哥啊,要是他们都出了事,我和母亲怎么办?祖母年纪大了,肯定受不住的……” 冯橙一挑帘子走了进去。 尤含玉哭声一滞,望着大步走进来的少女凄凄惨惨喊了一声表妹。 “表姐怎么来了?”冯橙毫不客气问道。 尤含玉一愣,一双泪眼下意识去看尤氏。 尤氏见女儿俏脸紧绷,不由问道:“橙儿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印象里,女儿从没用过这么冷硬的语气与侄女说话。 “女儿没遇到什么事,是听说表姐来找母亲了。” 尤含玉眼中含泪,委屈道:“表妹,你还不知道吧,我父亲被官差带走了!” 冯橙定定看着她,神色微冷:“所以你就来尚书府?” “我来求姑母想办法啊。家中只剩老弱妇孺,我能找的只有姑母了。”尤含玉眼中噙的泪滚下来。 冯橙摇摇头:“本来母亲求了祖父,祖父答应尽量想办法。表姐这么跑过来,岂不是明晃晃告诉大家我祖父要帮表哥他们脱罪?祖父要敢动作,弹劾他老人家的折子恐怕要像雪片一样飞到龙案上去了。” 尤含玉一听吓住了,愣愣去看尤氏。 尤氏亦是一脸惊骇。 冯橙深深叹口气:“表姐,你这不是傻么?” 第133章 坦白 尤含玉彻底吓傻了:“那,那该怎么办?” 冯橙叹口气,语重心长劝道:“表姐还是赶紧回去吧。大人已经够糟心了,你就不要添乱了。” 这话与尤含玉跑出家门时许氏对她说的话几乎不差,以至于尤含玉越发怀疑自我:她跑来找姑母求救,真的错了? “红鸾,送表姑娘出门。” 红鸾应一声,对着尤含玉屈了屈膝:“表姑娘,请吧。” 尤含玉浑浑噩噩跟着红鸾走了。 尤氏后知后觉回过味来:“橙儿,你是不是与你表姐闹别扭了?” 橙儿素来体贴,从不因为是尚书府的大姑娘就怠慢出身不如的人,今日对侄女说话这般不留情面,显然有问题。 冯橙想了想,把屋中伺候的丫鬟打发出去。 尤氏心中一沉,越发肯定了先前的猜测。 “女儿没有与表姐闹别扭。”短暂的沉默后,冯橙开口。 局面已定,有些话该对母亲说一说了。 “你表姐今日虽鲁莽了些,可她的心情也能体谅,橙儿刚刚怎么那般说话呢?” 冯橙垂眸沉默许久,抬眼与尤氏对视:“母亲,我若说三月被拐是被表姐害的,您信不信?” 这话仿佛一道惊雷在尤氏耳边炸响,劈得她晕头转向。 “橙儿,你怎么这么想?” “那日从裁云坊出来,女儿根本不想看热闹,是被表姐强行拉着去的。” 尤氏忍不住道:“你表姐自小就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 冯橙勾起一边唇角:“表姐确实爱凑热闹,每次逛街都会拉着我逛这里逛那里,但只要我表示不想去的地方,她就不会再劝。” 长樱街上铺子鳞次栉比,她不想逛这家,总还有更多地方可逛。 尤含玉该识趣时也是很识趣的。 冯橙嘴角讥诮更深:“可偏偏那一日,哪怕我说了好几遍不想凑热闹,却被她硬拉了过去。” 尤氏想一想女儿是被侄女强拉过去的,对尤含玉自然也有不满,可要说侄女存了故意害人的心思,却难以置信。 “橙儿,母亲知道你心里怨你表姐,但她没有理由故意害你,只能说是一时贪玩凑巧了——” 她不想看到女儿对侄女心存怨恨,而更不想看到的,是女儿成为一个偏激的人。 “不,她有。”冯橙一字字道。 尤氏被冯橙笃定的语气骇住了。 已近黄昏了,屋中光线有些昏暗,反衬得少女的面庞越发瓷白,是那种冷冷的仿佛凝了一层清霜的白。 “母亲可能不知道,女儿被拐根本不是运气不好遇到了人贩子,而是政敌对付祖父的手段。” “什么?”尤氏面色骤变。 既然已经决定说开,冯橙就不再留情面:“对方的突破点就是舅舅一家。他们许以厚利,借着舅舅他们的便利算计我与成国公府二公子出事,从而为祖父树敌。” “不可能……”尤氏苍白着脸,完全无法相信听到的,“那是你亲舅舅啊!” 冯橙轻笑:“比亲儿子不是差得远么?” 尤氏茫然看着女儿,突然觉得记忆中稚嫩单纯的女儿有些陌生。 “舅舅与表哥卷入科举舞弊一案,母亲真以为舅舅有能耐打通关节?” 冯橙的反问令尤氏无法回答。 弟弟是个什么样她很清楚,若真有这种钻营的本事,也不至于到现在游手好闲。 冯橙直视着尤氏的眼睛,缓缓道:“是对方找上舅舅,主动提出帮表哥作弊中举,条件就是算计我。” 尤氏怔怔听着,无论怎么想,竟觉得这是最合理的。 也是最让她难以接受的。 “不会的,不会的……”尤氏喃喃,不知说了多少遍。 冯橙安静下来,留给母亲接受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尤氏醒神:“橙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冯橙暗暗松口气。 母亲这话一出,她便知道其实在母亲心里已经信了。 “因为那是女儿经历的一场噩梦,哪怕已经过去了,我还是控制不住去想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母亲还记得出事后第一次去外祖家吗?” 尤氏当然记得。 而冯橙这番话让她不愿信的心思被心疼女儿的情绪压了过去。 “我特意叫表姐去逛街,遇到热闹拉着她去看。”冯橙目光灼灼,“母亲猜表姐什么反应?” 尤氏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静静等着冯橙往下说。 “谁知她突然尖叫一声甩开我的手,吓得当众跌倒了。”冯橙目不转睛望着尤氏,“母亲,表姐若不是心虚,会是这种反应吗?” 不等尤氏说话,冯橙接着道:“祖父一直在暗暗调查,到今日表哥科举舞弊事发,与调查来的情况对上了……” 这就是冯橙瞎编的了。 但在尤氏心里,冯尚书就是最能耐的大人物了,既然公爹这么说了,那肯定不会有假。 “今日你祖父把你留下,就是说这些吗?” 冯橙淡定点头:“是啊。” 尤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弟弟一家的算计是针对公爹的,而她竟然还去找公爹求情…… 尤氏这么一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冯橙挽住尤氏胳膊:“母亲不必尴尬,您又不知情。” 尤氏的手抖着,一颗心像是掉进了冰窟,越坠越深,一直坠到寒冰地狱。 “母亲,您还有我、哥哥和三妹啊,我们才是一家人啊。”少女的脸颊贴在尤氏手臂上,柔柔软软。 尤氏的心仿佛被蜂子蛰了一下,那颗在寒冰炼狱中冻住的心有了反应。 她转了转眼眸,看着依偎着她的女儿。 刚刚及笄的女儿,眉眼间的青涩尚未完全褪去,却经历了那么多,承受了那么多。 而她这个母亲呢,一无所知,还要给孩子拖后腿。 尤氏终于忍不住拥着冯橙哭起来:“是,母亲还有你们,还有你们……” 冯橙靠在尤氏怀中,扬了扬唇角。 可算是让母亲认清了舅舅一家的真面目,她憋了这么久,太不容易了。 冯橙选择与尤氏坦白,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被带到衙门的尤大舅也没让问案的人失望,很快就把戚姓考官供了出来。 第134章 戚考官 尤大舅本来是想坚持一下的,可没想到鞭子抽在身上那么疼。 挨到第三下,他实在挺不住了,哭着道:“是找的本次乡试同考官戚大人。” 为免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审问五位考生之前并没有把那些涉及此次秋闱的官吏叫来问话,毕竟三年一次的乡试从组织到顺利结束,参与的人太多了。 尤大舅一招供,林啸立刻带着人去了翰林院。 “戚大人?没看到他啊。” 再去问戚书强上峰,上峰说:“晌午的时候他告假了,说是家中有事。” 林啸问了戚书强住址,匆匆赶到那里。 “老爷?”回话的是戚书强的妻子,“老爷回来后说累了,去了书房歇着。大人稍等,已经打发下人去喊了。” 戚妻这话才落,一名小厮就跑了进来:“夫人,不好了,老爷他,老爷他——” “老爷怎么了?”戚妻面露急切。 “老爷投缳自尽了!”小厮用力掐了大腿一下,总算把话说了出来。 “什么?”戚妻身子一晃,拔腿就往外跑。 林啸皱了皱眉,默默跟上。 一群人呼啦啦跟上去。 书房门大敞着,一个穿青袍的人悬在房梁上,正随着涌进来的凉风晃晃荡荡。 “老爷!”戚妻发出凄厉一声喊,跌跌撞撞往内冲。 可她实在被这番情景刺激得不轻,才迈开腿就摔到了地上。 戚家跟过来的下人有的扶戚妻,有的去救戚书强,一时人仰马翻。 林啸大步走过去,只看了一眼被解下来的戚书强,就知道人已经死透了。 耳边是戚妻与子女震天的哭声,林啸只好问管事模样的人:“你们老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管事也是一副吓坏的样子,好歹还能回话:“大概是未末申初时分。” 林啸一拧眉。 翰林院那边说戚书强晌午就告假回家了,戚家管事又这么说,那中间个把时辰戚书强去了哪里? “你们老爷进了书房后出来过么?” 这话把管事问住了。 他是管事,不负责守着老爷书房啊。 管事忙把一个小厮叫过来:“大人,他是负责管理老爷书房的,平时老爷进了书房,就会在廊下候着。” 林啸看小厮一眼。 小厮战战兢兢道:“回禀大人,老爷进了书房再没出来过。” “那你也没问问你们老爷要不要喝茶?” “老爷在书房的时候从不允许小的打扰,只有老爷喊人的时候小的才能进去。” 林啸又问了几个问题,目光转向哭泣不止的戚妻:“戚夫人,戚大人这些日子可有反常之处?” 戚妻总算止住了哭泣,茫然摇头:“老爷这两日就是没什么胃口,别的没有了。” “那戚大人最近见过的人,戚夫人可知道?” 戚妻拭泪:“我一个妇道人家从来不管外头的事,哪里知道老爷见过什么人。” 林啸没有问出什么,吩咐一名属下:“回去把戚大人的事禀报给大人,并把仵作带来。” 属下领命而去。 林啸面色平静在书房中走着,看过笔山砚海,满架诗书,突然停下。 窗台处摆着一盆金桔,不高的小树结满金黄果子,看起来十分喜人。 林啸伸出手去。 “那是老爷很喜欢的盆栽。”戚妻以为林啸要动那盆金桔,哽咽着道。 林啸看了戚妻一眼,手落下去,抓起一点泥土。 他低头嗅了嗅,再扒了扒盆中土,很快就看到了夹杂土中的黑灰。 林啸一见便猜到黑灰是什么。 今日戚书强在书房时,定然烧了纸张。 “取一把花铲来。”林啸吩咐戚家管事。 管事犹豫着看向戚妻。 林啸脸一沉:“难道你想你家老爷死得不明不白?” 管事听了这话,只想腹诽。 老爷自尽明显是有过不去的事,要是这些人查下去,说不定结果更糟呢。 可林啸当众这么说,他当然不敢拒绝。 林啸有了花铲,挖起花盆泥土更趁手。 直到整棵小桔树都被挖出,把那些土一寸寸翻过,除了黑灰只找到几张未燃尽的小纸片。 纸片实在太小,只有一张上面写着个“射”字,其余全是空白。 或许正是这样,戚书强才没有在意它们没有彻底燃成灰烬。 林啸把几张小纸片仔细收好,等赶来的仵作检查过,问起情况。 “死者应是自杀。”仵作道。 戚妻放声痛哭:“老爷,您究竟为何想不开啊!” 戚妻一哭,几个儿女哭声更大。 “戚大人平日出门,是谁跟着?” 戚妻忍不住道:“大人,我们老爷都不在了,你这是审问我们吗?” 林啸仿佛没有看到戚妻哭红的眼,平静道:“戚大人涉及到科举舞弊案,此案是皇上下旨彻查,林某奉命行事,还望戚夫人配合。” 一听戚书强涉及到科举舞弊案,戚妻脸色登时变得雪白:“不可能,我们老爷怎么会涉及到科举舞弊案——” 林啸似乎不知同情为何物,淡淡道:“所以我们才会出现在贵府。” 戚妻浑身一震,扶着丫鬟摇摇欲坠。 “请戚夫人告知平时戚大人带在身边的下人是谁。” 出入都会跟着戚书强的人,必定是他的心腹。 戚妻说出了一个人名。 林啸打量着站在面前的男仆,语气平静:“随我们去一趟衙门吧。” 戚家妇孺暂时不便带去衙门审问,审一名仆人还是没问题的。 林啸带人回到衙门,就见陆玄等在那里。 陆玄看了看男仆:“这是——” “戚大人的仆从。”面对陆玄,林啸敛去查案时的严肃,“陆兄怎么过来了?” 陆玄轻笑:“我也是刑部一员,奈何经的案子少,当然要多多参与,好好学习。” 林啸嘴角微抽。 说得跟真的似的。 “先进去吧。”在这么多人面前,林啸当然不会打趣好友。 陆玄走在林啸身边,声音放低:“听说戚大人投缳自尽了?” 林啸微微点头。 “林兄怎么把这个下人带来了?” “这个下人是戚大人心腹,若想弄清楚戚大人这几日行踪,还要问他。” 陆玄深深看男仆一眼:“林兄,据我所知,戚大人最信得过的仆从可不是这个。” 第135章 参与 林啸眼神一紧:“不是他?” “不是。戚考官平时出门大半是这个下人跟着,但也有另一个下人跟着的时候,那个下人才是他的心腹。”陆玄看着男仆,“那个下人叫双喜。” 他说的漫不经心,实在陷入了自我怀疑:他的小厮叫来喜,戚书强的近仆叫双喜……他起名字的水平这么差? 转念一想,少年又释然:冯橙还给她的猫起名叫来福呢。 大家水平相当,而冯橙可是礼部尚书的孙女。 林啸留意到男仆微变的神色,断定好友说的不错,沉声道:“我去把人带来。” 陆玄拦住他:“我去吧。” “那就拜托陆兄了。” 陆玄微微颔首,带着林啸的几个属下轻车熟路去了戚家。 从摸到戚书强这条鱼开始,他安排的人就没放松过对戚书强的盯梢。 欧阳磊科举作弊的流言传开这两日,戚书强见过谁,在何处碰面,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需要介入这个案子,才能把知道的一切不着痕迹摆上台面。 因为林啸提到戚书强卷入科举舞弊案,戚家正乱着,见到一名黑衣少年带着官差过来,全府上下就更慌了。 “我们夫人哀伤过度,昏过去了……”戚家管事以为是来盘问戚妻的,硬着头皮道。 陆玄语气平静:“我不找你们夫人问话,麻烦你把双喜叫出来。” “双喜?”管事心中紧张,面上茫然。 一股大力传来,面白如玉的少年揪住他衣襟,冷冰冰道:“我可没先前来的那位林大人好说话,不要耍滑头。” 感受到少年手指的力度,管事冷汗直接流了下来:“小的……这就去叫人。” 陆玄气定神闲等着,很快就等到管事带着一名男仆过来。 他定定看一眼,确定是双喜没错,转身便往外走。 跟来的官差不用吩咐就把双喜一左一右按住,压着人跟上去。 管事心中虽怕,却咬牙追上去:“大人——” 陆玄脚步微顿,面无表情看着他。 “大,大人,我们老爷真的犯事了?” 管事战战兢兢,其实想问的是老爷犯事,会不会令整个戚府陷入泥潭。 陆玄当然不会理会管事,冷冷道:“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 管事眼睁睁看着陆玄带人走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这个年轻轻的大人比先前那位大人可凶多了! 陆玄带人回了衙门,直接去了审讯室。 杨侍郎正旁听林啸盘问先前从戚家带来的下人,一见陆玄进来眼神微闪。 “小陆怎么来了?” 一开始成国公的大孙子在刑部谋了个差事,他们都觉得这是贵公子闹着玩,不过是为了说出去有个正经事做。 对这样的子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事就行了。 没想到这位陆大公子还算靠谱,参与某些案子时甚至大放异彩。 不过科举舞弊案是皇上下旨彻查的,可不能由着年轻人闹腾。 林啸? 林啸当然也年轻,但小林是一步一个脚印成长起来的,用起来放心,再说怎么也比陆大公子年长好几岁。 十六岁,对许多人家来说这个年纪的子弟还在学堂读书。 “去戚府带回了戚考官的心腹仆从。”陆玄示意官差把双喜带上前来,自然而然开始旁听。 杨侍郎纠结了一瞬,决定就这样吧。 已经参与进来,再赶人就不好了。 “说说这几日你陪你家老爷去过何处,见过什么人。”吩咐属下把另一名男仆带到其他房间,林啸问双喜。 “我们老爷这几日除了上衙,只去过两次茶馆。” “什么茶馆,与谁喝茶?” “去的雅客轩,就老爷自己。” “一个人跑去茶馆喝茶?”林啸显然不信。 “真的就我们老爷自己,不信您可以去茶馆打听。”双喜信誓旦旦。 一声轻笑响起。 陆玄双手环抱,神色慵懒:“知道我为何说你才是戚考官心腹,而非最先带来的那个?” 双喜不解看向冷冰冰的黑衣少年。 “六日前,我恰好见戚考官进了一个茶馆,跟在戚大人身边的就是你。”陆玄随口说出那家茶馆的名字。 双喜眼睛睁大,满是不可思议。 六日前老爷确实去了那里,因为要见的人不方便让人知道,所以是带着他去的。 可如果只是恰好看到,这个少年怎么会记住他? 仿佛猜到双喜的疑惑,陆玄笑笑:“那时屠夫之子欧阳磊科举作弊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我无意间看到戚考官,因为好奇多看了两眼,顺便瞧了你一眼。我记性好,哪怕样貌再平庸的人只要被我特意瞧过,短时间内是不会忘的。” 双喜表情有些扭曲。 谁样貌平庸了?他还没把质疑说出口,这位大人怎么噎人呢? 一旁想要表达疑惑的杨侍郎也默默闭了嘴。 “能不能说说六日前你陪你家老爷去见的是谁?” 双喜避开少年冷淡的目光,当然不承认:“就老爷自己,我们老爷喜欢一个人在茶馆清静。” “呵。”陆玄抬了抬眉梢,对林啸道,“林兄,我建议还是先把他打个半死再问,先前他就撒谎说戚考官只去过雅客轩,这种人不用刑是问不出实话的。” 林啸稍稍考虑,微一点头:“行。” 眼见就要用刑,杨侍郎都懵了:“就,就上刑了?” 陆玄体贴道:“大人若是不适,不如把这里交给我们。” 杨侍郎嘴角猛抽。 这是适应不适应的事吗? 这才没问一刻钟就用刑,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林啸亦道:“大人要不去其他考生那里看看进展,这里交给下官就好。” 眼见陆玄与林啸一个神色冷漠,一个表情严肃,杨侍郎产生了怀疑:难道他的问案方式才是错的? 罢了,术业有专攻,交给小林和小陆好了。 等杨侍郎神情复杂离开,伴随着一下下抽打到人身上的鞭声,陆玄问:“林兄去戚家有什么收获吗?” “赶过去时戚考官就死了。检查他的书房,在橘子盆栽中发现了燃尽的纸灰。”林啸说着,取出收好的小纸片给陆玄看。 第136章 诈话 “这几张小纸片是没燃尽的。” 陆玄拈起小纸片仔细看,先说了一句:“纸张不错。” 时人书写,所用纸张五花八门,陆玄生在富贵窝,对于纸张好坏一眼就认了出来。 只看纸张,得不出什么有用讯息。戚书强官职虽不高,那也是正经进士出身的朝廷命官,用好纸书写不足为奇。 陆玄拿起唯一有字的那张纸片,看到上面的“射”字,嘴角微扬。 六日前戚书强去见的人叫谢志平,这个“射”字很可能指的就是谢志平,只不过偏旁被烧掉了。 当然,就算不是,他也会往这上面引。 “停一下。”陆玄突然开口。 抽打在双喜身上的鞭子停下来。 双喜疼得呼哧呼哧吐气,见那少年面无表情看过来,浑身一紧,好像又感觉到鞭子落在身上。 太疼了! 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不能对不起老爷,他是老爷最信任的人! “你们老爷去见的人是不是姓谢?” 这话一出,双喜猛地瞪大眼睛。 陆玄微微一笑:“看来没错了。” “你,你——” 陆玄指出那人姓“谢”,显然令双喜乱了阵脚。 忍受酷刑的坚持似乎没了意义。 “说出那人身份吧。” 双喜张了张嘴。 陆玄扬了扬手中纸片:“那人的身份已经写在这上面了。让你说是给你个机会,看你是不是真心配合官府调查。倘若你不珍惜这个机会,接下来可就不是鞭刑了。” 说到这,他问林啸:“林兄,这个案子如此重大,双喜隐瞒不报,他的家人会受牵连吧?” 林啸配合道:“自然会受牵连,轻则发配,重则砍头。” 双喜一听就慌了。 他对老爷忠心耿耿不假,可老爷死了,他的家人还活着。 何况这个少年已经了解了情况,他再硬撑着不说也没意义。 双喜就如泄了气的皮球,老实招了:“那日我家老爷去见的谢大人。” “哪个谢大人?”陆玄紧紧追问。 “在户部任郎中的谢大人。” 陆玄满意点头。 由戚书强的心腹亲口说出谢志平身份,无疑是最好的。 林啸突然插口:“我知道户部有位谢郎中,名叫谢志平。” 他定定看着双喜,问:“是这位谢大人么?” 双喜垂头丧气承认:“是。” “你们老爷与谢大人见面,你为何要隐瞒?”林啸再问。 “老爷叮嘱过我跟着去见的人都不要随便说。” “那他们见面聊了什么?” “这个小的不知道啊。老爷与朋友见面聊天,小的都在外面守着。” “那今日你家老爷去见的是谁?” 双喜看着问话的林啸,不说话了。 林啸面色微冷:“翰林院那边说你家老爷晌午告假,比起贵府管事说你家老爷到家的时间,中间还有个把时辰行踪未知。这段时间,你家老爷总不会在大街上乱逛吧?” 双喜暗暗咬了咬牙,低头道:“老爷心情不好,漫无目的走了走就回府了。” 林啸薄唇微抿,神情越发严肃:“陆兄说得对,还是继续用刑吧。” 一个寻常下人到这时候还试图隐瞒,也算难得了。 陆玄笑道:“早就说了不要耽误工夫,这么忠心的下人,不用刑哪里对得起他的忠贞?” 林啸颔首:“陆兄说得有道理,你觉得用什么刑合适?” 双喜听得脸都绿了。 这两个人是恶鬼吗? “烙铁烫吧。烧红的铁块往人身上一按,肉香味就飘出来了,上次那个人——” “我说!”双喜白着脸喊道。 陆玄与林啸皆看着他。 “今日老爷去见的……也是谢大人……” 陆玄与林啸对视一眼。 “陆兄,咱们出去说话。” 陆玄微微点头,与林啸一同走了出去。 外面秋高气爽,一扫审讯室中的沉闷。 “那张纸片上是个‘射’字,陆兄怎么联想到谢志平的?”林啸率先开口。 陆玄随口解释:“我细看那个‘射’字,感觉少了一部分,是‘谢’字的可能极大,所以诈一诈他。” 林啸依然疑惑:“但这个‘谢’字更可能是表示道谢,而非姓氏。” 陆玄轻咳:“实不相瞒,那日我看到戚考官心中好奇,就偷偷看了看他见的人。当然这事林兄可别和旁人说,反正那小子也承认了。” 林啸默了默。 万没想到,陆玄是这么八卦的人。 林啸解了疑惑,道:“如果我没记错,谢志平是韩首辅的妻弟。” “不管他是谁的妻弟,我们把审问出来的情况禀报几位大人就是了。” 夕阳下,一身黑衣的少年肤如冰雪,神情淡漠。 一个卷入科举舞弊的小小翰林突然与当朝首辅有了联系,这本是令人心惊肉跳的大事,可由他说出来却与平日闲聊没有什么区别。 林啸缓缓点头:“陆兄说得不错,就这样办吧。” 陆玄扬唇笑了笑。 他与林啸能成为好友,便是因为林啸是个纯粹的人。 林啸只会把心思花在查案上,案子之外就不是他考虑的事了。 “陆兄,你去向几位大人禀报情况吧,我去请谢大人过来。” “不如我去请?” 林啸坚决摇头:“还是我去。” 他做的就是这份差事,就算谢志平觉得扫了脸面也不会如何,而陆玄在刑部只是挂了个职,又是成国公府大公子,太子表弟,这种敏感身份去请人来问话就容易结仇了。 陆玄显然明白这点,见林啸这么说,不再坚持。 “戚考官投缳自缢前见过户部谢郎中?”几名负责此案的官员一听就惊了。 到了他们这个地位,对京中要紧的关系心中门儿清,户部那位谢郎中可是韩首辅的小舅子! 得了陆玄肯定答复,杨侍郎心中一紧,忙问道:“林啸呢?” 陆玄气定神闲回道:“去请谢郎中了。” 气氛突然就紧绷起来。 几名官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说别去,这案子可是皇上要求彻查的,可把谢志平带来这里,韩首辅知道了定然会有想法。 “估计快把人请到了。”陆玄仿佛察觉不到气氛的微妙,又跟了一句。 第137章 谢郎中 紧绷的气氛悄悄松弛下来。 要是林啸还没去,那还挺纠结的,既然彻底来不及阻止了,还能怎么办,等谢郎中来呗。 他们不愿得罪韩首辅不假,好歹也是高官,倒不至于被首辅大人的名头吓死。 其中大理寺少卿是韩首辅那边的人,到底忍不住说了一句:“年轻人行事莽撞了,怎么能不请示上官就行动呢?” 其他人没吭声。 朱少卿就是冯尚书为了避嫌退出三人查案小队后顶替上来的,要是查来查去查到韩首辅头上,朱少卿就尴尬了。 谢志平被带到几位官员面前时,脸色铁青:“有事不能明日说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我来衙门!” “事急从权,还望谢郎中见谅。”杨侍郎客气一句。 杨侍郎身为刑部左侍郎,乃是正三品实权高官,谢志平一个小小郎中却丝毫不怵。 原因很简单,谢志平是韩首辅的小舅子,而韩首辅是当朝文官第一人,皇上最器重的大臣。 “到底什么事啊?” “是这样——” “大人,不如让下官来问吧。”陆玄突然开口,打断杨侍郎的话。 再让杨侍郎这么客气下去,谢志平底气更足,就更难问出来了。 杨侍郎先是一愣,而后点头。 这种烫手山芋丢给年轻人正好,年轻人要是捅出篓子来,毕竟年轻嘛。 “今日戚编修与你见面,说过什么?”陆玄紧紧盯着谢志平,开门见山问。 戚书强在翰林院任编修一职。 他没有问今日谢志平是否与戚书强见过面,而是直接以见面为前提问起。 谢志平愣了愣,才道:“你瞎说什么,我不认识戚编修。” 陆玄微微一笑:“日头都落山了,谢郎中该不会以为我们平白无故请你过来问话吧?今日晌午你与戚编修碰面,有人亲眼瞧见了。” 带谢志平过来的林啸默默站在不惹眼的地方,听了这话微微扬眉。 不得不说,陆玄很会说话。 少年笑意浅淡,神色从容,带着十足的自信。 在那双清亮乌黑的眸子注视下,谢志平犹豫了一瞬,承认了:“见过又怎么了?” 这么多大人看着呢,这小子说的显然是真的,那他死不承认多没面子。 “戚编修死了。” 谢志平神色没有多少变化:“你是什么意思?他死了问我做什么?” 陆玄定定看着他:“戚编修死于谋杀,而他生前见的最后一个外人是谢郎中,难道不该问问么?” 几位官员一听,齐齐看向杨侍郎。 之前林啸去戚家抓人,回来只说戚书强上吊死了,没听说是被人害死的啊。 难道戚书强不是畏罪自尽,而是另有内情? 杨侍郎一脸淡定,心中骂娘:到底是自杀还是谋杀,林啸这小子怎么没个准信呢? 不对啊,小林还是很靠谱的。 难不成是他听错了? 杨侍郎暗暗怀疑着自己,自然没办法给其他人什么反应。 其他官员一见杨侍郎高深莫测的表情,越发云里雾里。 谢志平却变了脸色:“不可能!” 陆玄轻笑:“谢郎中先说不认识戚编修,听闻戚编修死讯又如此笃定他不是死于谋杀,能说说原因么?” “你这小子不要太过分!”谢志平不傻,听出这话隐隐的指控登时跳脚。 陆玄眼神微冷:“谢郎中搞清楚,我是以刑部官员的身份请你配合调查科举舞弊案,而科举舞弊案是皇上下旨彻查的。谢郎中现在是以户部郎中的身份与我这么说话,还是以首辅大人妻弟的身份与我这么说话呢?” 不是依仗韩首辅身份么,那干脆挑明好了。 谢志平一下子被问住了。 从来都是他对别人说“你知道我是谁”,再亮出姐夫名号。 当然,这种话他多年没说了。 放眼京城,但凡算个人物的,谁不知道他的靠山是谁呢。 万没想到亮明靠山的话由对方先说出来。 朱少卿赶紧给谢志平使了个眼色。 这话就是陷阱,以户部郎中的身份这么说话,那就是藐视皇命,以首辅大人妻弟的身份这么说话,那就是以势压人。 放在平时无所谓,或者换个人无所谓。 可这是在衙门里,他们都亲眼看着,陆玄又是成国公长孙,皇后的亲侄子,谢志平怎么说都不合适。 收到朱少卿的暗示,谢志平没接陆玄的话,冷着脸道:“我只是觉得他不可能死于谋杀。晌午他找我喝茶,是请我帮忙找我姐夫替他求情。我怎么可能帮这种忙,这不是给我姐夫惹麻烦嘛,就一口回绝了,当时他失魂落魄走了。” 说到这,谢志平停了停,嘴角挂着一丝笑看着陆玄:“他分明就是知道没办法脱罪畏罪自杀,呵呵,谁会害他一个小小编修。”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 他还记得戚书强坐在对面绝望惶然的模样。 戚书强问他该怎么办,他笑呵呵说:“你可以放心去,会有人照顾好你的妻儿。” 戚书强听了面若死灰,枯坐了好一会儿,连招呼都没和他打就走了。 他肯定戚书强回去后会自尽,所以才在这小子说戚书强死于谋杀时这么惊讶。 “谢郎中如此了解戚编修,看来二位很熟络了?” 谢志平面露不屑:“谁和他熟络,他是知道大祸临头,这不想走门路嘛。” “不熟络就能把谢郎中约出来喝茶?”陆玄平静反问。 谢志平一滞,越发觉得陆玄不好对付。 朱少卿忙开口:“依本官看,戚编修的死与谢郎中毫无关联,本官觉得谢郎中可以回去了。” “下官不这么认为。” 少年冷硬的语气令朱少卿暗暗皱眉。 杨侍郎是不是糊涂了,这样的案子怎么让这小子参与了进来。 陆玄盯着谢志平,缓缓道:“人在大难临头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最信赖或者认为最能帮上忙的人。今日晌午戚编修向上峰告了假,第一时间去见的就是谢郎中,倘若谢郎中不给个合理解释为何对戚编修来说这个人是你,那我只好亲自去向姑父说一说了。” 第138章 姑父 姑父? 在场之人听到这个词,齐齐抽动嘴角。 陆玄的姑父不就是皇上吗! 放眼大魏,能光明正大叫皇上一声姑父的就只有陆家人。 陆玄要是跑去皇上面前说一通,皇上也不会责怪他。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有些意气用事不是应该的么。 可以说,这个案子自从陆玄一脚踏进来,就注定会让某些人难受。 年纪小,当然有年纪小的好处。 “你姑父是哪个啊?”谢志平不屑问。 这少年瞧着面熟,应当也是富贵子弟,可一时又想不出是谁家的孩子。 朱少卿猛地咳嗽一声。 谢志平下意识看过去。 朱少卿忙提醒:“这位是成国公府的大公子。” 谢志平皱眉寻思,错愕看向陆玄 成国公府的大公子,那不就是太子表弟,皇后的侄子! 这下他知道这小子的姑父是哪个了…… 反应过来后,谢志平顿时没了居高临下的得意。 这小子看着也就十六七岁吧,正是无法无天的年纪,真要闹到皇上面前,就算皇上不说他什么,姐夫也要收拾他。 察觉谢志平态度的变化,陆玄轻轻扬了扬唇角,作恍然大悟状:“莫非谢郎中与这场乡试也有关联,所以二位才如此熟络?” “休要胡说!”谢志平彻底变了脸色,看着锐气毕露的少年却打骂不得。 这小子可比那些老家伙难缠多了! 谢志平心中恨得要死,在对方不罢休的态度下只好给个说法:“那是他凑上来,想让我姐夫给些照拂罢了。” 任命乡试考官时,韩首辅是给戚书强说了话的。 科举考官向来既得名又得利。 哪怕科考时不收取考生好处,考试结束后与榜上有名的考生就有了师徒之谊,按着不成文的规矩那些考生要带着礼物答谢老师,将来这些学生更会成为官场上的人脉助力。 何况能成为考官,本就是对自身学识的一种肯定。 因为有着这些好处,考官这个差事是被抢破头的。 “我虽然不会替他谋私,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嘛,赏个脸与他一起喝个茶不是很正常?”谢志平盯着陆玄反问,已经打定主意再不多说。 这些人总不可能对他用刑。 杨侍郎轻咳一声,温声道:“今日劳烦谢郎中了。小林,替我送谢郎中出去吧。” 他这么说着,余光一直留意陆玄反应,唯恐小年轻暴起。 出乎意料的是陆玄面上竟十分平静。 杨侍郎赶紧给林啸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点把人送走。 林啸站出来:“谢郎中,请吧。” “告辞了。”谢志平冲杨侍郎等人拱拱手。 杨侍郎几人客气道:“谢郎中慢走。” “哼。”谢志平睨了陆玄一眼,拂袖大步往外走。 这时陆玄开口:“我和林兄一起送送谢郎中。” 杨侍郎一听不由紧张:“小陆就不用送了吧。” 是要追出去打人吗? 陆玄似笑非笑:“就只是送送。” 等陆玄三人出去,堂内一时安静。 朱少卿拧着眉问:“杨侍郎,先前小陆不是没参与这个案子吗?” 杨侍郎呵呵笑笑。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陆玄就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掺和进来了。 “查到现在,五名考生都是走的戚编修的门路,已经可以确定戚书强科举舞弊了。”赵御史开口。 “戚书强当然罪责难逃,就是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杨侍郎有些迟疑。 朱少卿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之前二位不是查明了,五位考生皆是借着特殊字眼被戚书强选中,这就是戚书强胆大包天的个人行为,别人还能如何参与?”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何况查到现在,再查就要查到韩首辅身上去了。无凭无据,他们能把韩首辅请来问话?显然不能啊。 这样一来,案子再拖着就没了意义。 该向皇上禀报了,之后如何定夺,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几位官员意见达成一致,开始整理案卷。 谢志平出了衙门大门,冷笑一声:“不劳二位了。” 外面一名下人提着灯迎上来:“老爷。” “回府!”谢志平头也不回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在朦胧夜色中远去,林啸轻声道:“陆兄是不是失望了?” 那些民间案子还好说,他抓出凶手,凶手伏法,从过程到结果都能大快人心。 可往往涉及到高官勋贵,结果就没那么令人畅快了,甚至会很憋屈。 他愤怒过,不平过,经历得多了,能做的只是调整好心态,专注案子本身。 陆玄还太年轻,他担心好友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他十六岁的时候,那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谁知陆玄却笑了。 轻薄如雾的夜色下,一身黑衣的少年面若冰雪,眸中却盛着笑意。 “没什么失望的,努力终归会有用的。” 堂堂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就不是这么个案子能够撼动,但终归会在皇帝心中留下痕迹。 从冯橙与二弟失踪查到这场舞弊案,戚书强是谁的人,明眼人都清楚。 两方势力相争,争的就是个此消彼长,想把势头正旺的人一棍子打死那太难了。 林啸微松口气,露出笑意:“陆兄能这么想就好。等案子彻底结了,我请你去陶然斋吃烧鸡。” 陆玄一口答应下来。 第二日,庆春帝听杨侍郎等人禀报了科举舞弊案的情况,很快就有了处理结果。 尤含章等四名作弊考生终生不得科举,并杖责五十,戴枷锁三月。 四名考生有自己找上的戚书强,也有家人找上的戚书强,凡是家人贿赂考官的如尤大舅,亦杖责五十。 至于欧阳磊,其父谋财害命,本就没资格科举,瞒天过海不说还作弊,罪加一等发配边疆。 同考官戚书强虽畏罪自尽,但罪责难逃,抄家充公并夺去戚妻诰命身份。 庆春帝心知肚明戚书强是韩首辅的人,对前不久韩首辅提议戚书强为同考官的话还记得清楚,当着朝廷重臣的面把韩首辅狠狠训了一顿。 冯尚书哼着小曲儿美滋滋回了尚书府。 第139章 与大哥有代沟 一进尚书府大门,冯尚书面上喜色立刻收起,换上严肃。 冯、尤两家是亲家,如今尤家出了事,他喜形于色显然不该。 主要高兴韩岩柏那老东西被皇上骂了个狗血喷头,嘿嘿嘿——冯尚书嘴角不知不觉越扬越高,察觉后忙又压下来。 想到走了歪路的尤大舅父子,他便想叹气了。 他与亲家公是同科进士,年纪、出身、际遇相仿,很是投脾气,于是结为了儿女亲家。 亲家公染病后曾拉着他的手拜托他关照尤家几分,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从亲家公病逝后,每逢新年他都会让儿媳带一笔银钱给尤家。对他来说,这笔银钱不是帮助亲家的,而是对早逝老友的一份心意。 至于儿媳对娘家的帮衬,就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一直等着尤家出个能继承老友遗志的进士,官场上多些关照,助其成才。 他从老友的儿子等到孙子。 是从何时开始,尤家把他的照顾当成理所当然,乃至心存怨怼? 也许是那年想要替尤敬文谋个官职被他婉拒? 冯尚书觉得深究没意思,但要他为尤家奔走,那就算了。 他还没有眼盲心瞎到以为尤家与大孙女的失踪毫无关系。 有一点出乎冯尚书意料:他以为会等来哭哭滴滴的大儿媳,结果并没有。 老尚书坐在庭院中的摇椅上晒着太阳,吩咐下人把冯橙请来。 “祖父您找我啊?”冯橙不是空手来的,拎着个小小食盒。 冯尚书瞄着食盒问:“橙儿手里提着的是什么啊?” 冯橙把食盒往一旁小几上一放,端出一盘糕点:“祖父打发人过去的时候,白露正好做了荷花酥,我就装了一盘带给您尝尝。” 冯尚书视线往盘中一落,就见细白瓷的盘中摆着六个荷花状的糕点,精致得令人移不开眼。 “还是橙儿贴心啊。”冯尚书笑眯眯拿起一块点心吃了,喝了口茶水,“你舅舅和表哥的事已经有定论了。” 冯橙点头:“外祖家给母亲送信了。” “哦,你母亲回娘家了?” 难怪大儿媳没来找他求情,原来尤家送信这么快。 冯橙深深叹口气:“没有呢。” 这下冯尚书更意外了:“没有?” 冯橙苦恼道:“母亲一听就急昏过去了,我只好让报信的人先回去,代我转告外祖母等母亲恢复了再过去。” 至于什么时候恢复?母亲素来柔弱,受了这么大打击一时半会儿哪能恢复得了。 看着皱着脸的孙女,冯尚书险些被茶水呛到。 以他对大孙女浅薄的了解,大儿媳若真不舒服,他哪会有荷花酥吃。 这孩子变了啊——冯尚书老怀大慰想着。 “你外祖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没人过去看看也不好。” “母亲病着没办法,等会儿我与大哥过去。” 冯尚书想想心地淳厚的大孙子,啜了一口茶水:“你们两个都是孩子,让你三叔陪着一起去吧,有个长辈也好说话。” 冯橙自然不会反对。 从冯尚书这里离开,冯橙直接去了怡馨苑。 尤氏正在里屋躺着。 “母亲,等会儿我与大哥去外祖家,祖父说让三叔陪着。” 尤氏脸色苍白,神情委顿。 自从女儿对她说了娘家的事,她既心寒娘家的利欲熏心,又难受娘家落得这样不堪的下场。 两种感受如噩梦般纠缠在心头,精神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尤氏沉默了一会儿,勉强笑笑:“橙儿要是不想去,就让你三叔和大哥去吧。” 冯橙笑笑:“这一次还是要去的。” 今日外祖家送信来说舅舅与表哥出事了,她以母亲受刺激昏倒为由挡了回去。 令她满意的是母亲对此没有异议。 只要母亲不被外祖家左右,那就没什么可怕的。 又是长久的沉默后,尤氏轻声问:“你外祖母……不知情吧?” 这几日,她想的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 但她不敢问。 “外祖母应该不知情。”冯橙虽恨不得母亲与外祖家从此断得干干净净,却不会在这件事上欺瞒她。 尤氏听了冯橙的话,明显松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冯橙拉过锦被替尤氏盖好,平静道:“母亲,您好好歇着,不要想太多了。” “橙儿——” 走到门口处的冯橙回头。 尤氏犹豫了一下,只说了一句“早去早回”。 “知道啦。”冯橙扬唇一笑,去与冯锦西和冯豫汇合。 冯豫面色凝重,一见冯橙来了忙道:“三妹,我们快走吧。” 冯锦西也道:“磨蹭什么呢,等会儿天都黑了。” “才下午,离天黑还早呢。”冯橙随意接了句。 冯豫隐隐觉得妹妹态度不对劲。 冯豫性情稳重,对弟弟妹妹素来宽厚,虽然察觉到了却不会说什么。 冯锦西就不一样了,睨着冯橙直接问:“橙儿你看着一点都不着急啊,什么情况?” 大侄子真是老实人,大侄女都表现这么明显了,竟然不问问? “要不去我院子里说吧。”冯橙早就打算去尤家之前对二人讲清楚,省得到时候给她拖后腿,冯锦西这么一问正合心意。 她这么想着,看了兄长一眼。 难不成大哥年纪大了,一点不如三叔与她有默契。 冯豫被冯橙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打死都想不到妹妹在嫌弃他的年纪。 冯锦西却噗嗤笑了。 “三叔笑什么?” 冯锦西看着老实大侄子,一本正经道:“笑橙儿呢。橙儿,你看马车都候着了,就别回你院子说了。” 他伸手指了指:“我看在那棵老柳树下说就挺好的。” 冯橙看看光秃秃的老柳树,点点头:“也行。” 三人站到老柳树下,冯橙语气平静把那日对尤氏说的那番话再讲了一遍。 冯豫脸色越来越沉,惭愧涌上心头。 在他专心备考的时候,原来妹妹经历了这么多吗? 冯锦西一脚踹上树干,咬牙道:“娘的,太无耻了!” 尤家干的龌龊事,还不如金水河上的花娘讲究。 “三叔和大哥知道就行了,咱们走吧。” 第140章 舅舅 去尤家的路上,冯橙乘车,冯锦西与冯豫骑马。 冯橙在车厢内打发时间吃着小鱼干,心情甚至能说是轻松。 冯豫就心情沉重多了。 “豫儿,你要是接受不了,不如就我带着橙儿去吧。”冯锦西故意激冯豫。 对冯锦西来说,他与尤家没血缘纠缠,知道真相后产生的情绪只有气愤。 大侄子显然不一样。 不过他可无法忍受大侄子伤春悲秋。 一个男孩子,还老大不小了,总不能还不如大侄女坚强。 冯豫立刻表示反对:“三叔说笑了,我怎么能只让你们去。” “那你就想开点,也要想想用什么态度应对。” 冯豫点头:“侄儿知道。” 冯锦西敲敲车壁。 车窗帘挑起,露出少女白皙的面庞:“三叔有事啊?” 冯锦西视线落在大侄女红艳艳的唇上:“本来想问问你闷在车厢里干什么呢。” 现在知道了,这丫头在偷吃! “橙儿吃什么呢?” “小鱼干。” 冯锦西扫了冯豫一眼,意思很明显:看看橙儿多沉得住气,还有心情吃小鱼干。 冯豫凝重的表情有了变化。 对比三叔与妹妹,他好像有些受不住打击? 冯锦西伸出手:“我尝尝。” 冯橙抓了两根小鱼干给冯锦西,顺便问冯豫:“大哥吃吗?” 冯豫摇头:“你们吃吧。” 冯锦西吃了两个还嫌不够,继续讨要。 叔侄二人很快斗起嘴来。 冯豫一开始沉重如山的心情渐渐消失。 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舅舅一家如此,以后离得远远的就是了。 清风茶馆的二楼雅间,少年从敞开的窗子把一切尽收眼底,面色微冷。 瞧瞧他看到了什么。 当叔叔的竟然吃侄女的小鱼干。 陆玄只要一想冯锦西那张脸,就莫名觉得不顺眼。 “公子,还要添茶吗?” 陆玄睨了伙计一眼。 添什么茶,他都喝一壶了! 少年起身离去,没有看伙计一眼。 伙计一脸莫名,只想到一种可能:莫不是与冯大姑娘吵架了? 冯橙三人赶到尤家时,挨过板子的尤大舅与尤含章刚被抬回来不久。 院中气氛沉沉,若有若无的哭声传来。 领着三人进来的下人扬声禀报:“冯三老爷带着表公子、表姑娘到了。” 尤老夫人微红着眼睛看向三人。 冯锦西耐着性子问好。 “没想到还劳烦三老爷跑一趟。”尤老夫人虽看起来状态糟糕,言语仍周到。 对这位早年丧夫支撑着整个尤家的老太太来说,就算现在天塌了,也要硬挺着。 “应该的。”冯锦西淡淡回一句。 他比冯豫还小两岁,说话没有成年人的圆滑周到也不显突兀。 至少尤老夫人就没多想,看着冯橙兄妹问道:“你们母亲怎么样了?” 派去送信的下人回来说尤氏昏倒了,丝毫没有引起尤老夫人怀疑。 在老太太看来,这是女儿会有的反应。 “母亲受了刺激,躺着呢。” 尤老夫人皱了皱眉,吩咐下人把守着尤大舅和尤含章的许氏母女叫来。 许氏攥着条哭湿的帕子,哽咽着与冯锦西打了招呼。 冯橙暗暗好笑。 她敢打赌,要是三叔没跟着来,现在舅母已经拉着她哭了。 祖父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三叔的作用? 尤含玉却没有尤老夫人与许氏的顾忌,抓着冯橙的手哭道:“表妹,你快想想办法,父亲与大哥可怎么办啊?” 冯橙缓而有力抽出手,一脸纳闷:“不是已经打过板子了,还能怎么办?” 尤含玉一时没听出这话的讽刺,却直觉冯橙靠不住,立刻拽住冯豫衣袖:“表哥,你去求求你祖父吧,他不是礼部尚书吗,总会有办法的……” 尤含玉这么哭求,本就是许氏示意,尤老夫人也没有阻止。 现在有可能帮尤家渡过难关的就只有冯家了。 冯锦西皱着眉开口:“表姑娘不要一直哭,不知你想要家父解决什么问题?” 尤含玉哭声一滞,下意识看了一眼许氏。 许氏挑了一下眉梢。 尤含玉饱含期待望着冯锦西:“我大哥读了这么多年书,以后不能科考了可怎么办?” 冯锦西面色一冷:“原来表姑娘想让家父违背圣旨?” 尤含玉吓白了脸,扭头去看祖母与母亲。 尤老夫人忙道:“三老爷这话严重了,含玉不是这个意思。” 与儿媳和孙女还心存侥幸不同,她早已明白孙子从此与科举无缘。 儿子就不提了,孙子如今都十七了,既然绝了科举的路,等风波过了能谋个好点的差事也是好的。 由着尤含玉试探过冯锦西的意思,尤老夫人有些心凉。 到了她这个年纪察言观色已是本能,由冯三老爷的态度就能看出冯尚书不愿管尤家的事。 这样一来,多说无益,回头见了女儿再提就是。 这时冯橙开口道:“我想去看看舅舅。” 尤老夫人一怔,欣慰点点头:“让你表姐带你们过去。” 冯锦西稳如泰山坐着,显然没打算去。 尤老夫人与许氏只好陪在这里,由尤含玉带着冯橙兄妹去看尤大舅。 尤大舅挨了板子,只能趴在床上哼哼。 “父亲,表哥和表妹来看你了。” 尤大舅侧头看了一眼冯橙兄妹,艰难开口:“豫儿和橙儿来啦。” 冯豫定定看着尤大舅,实在难以想象这是亲舅舅能做出来的事。 “表哥?”见冯豫突然停下来,尤含玉纳闷喊了一声。 冷淡的目光扫来,令尤含玉愣住了。 她心中的表哥,温和有礼,何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是因为她家出事了,才瞧不起她? 尤含玉委屈忿忿时,冯橙已经一步步走到尤大舅面前。 “舅舅。”少女轻柔喊了一声。 尤大舅看着外甥女,明明娇娇软软,浅笑盈盈,却莫名有寒气爬上脊背。 冯橙拉过一旁的小杌子,施施然坐下:“舅舅没事吧?” “没……没事。”因为吃痛,尤大舅说话有些费劲。 少女弯唇一笑:“舅舅真是幸运啊。” 尤大舅眼睛睁大几分,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了。 冯橙唇角含笑,声音放轻:“舅舅和戚考官很熟吧,你看他不就被杀人灭口了。” 第141章 恐吓 少女声音轻轻柔柔,几不可闻。 可落在尤大舅耳中,却仿佛惊雷炸响,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颤动。 “橙,橙儿,你说什么?”尤大舅嘴唇猛烈颤抖着,终于挤出一句话来。 冯橙一脸茫然:“我没说什么啊。” “你——”尤大舅又惊又急,伸手指着她。 尤含玉走过来:“父亲,您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尤大舅哪里顾得跟女儿说话,眼睛直勾勾瞪着冯橙,仿佛见鬼一般。 他多年饮酒,他不务正业,他浑噩度日。 但活到他这个年纪,还不至于听不懂外甥女的话。 “杀人灭口”四个字,字字如刀落在尤大舅心头,令他从头发丝恐惧到脚底。 他连外甥女到底知道多少都顾不得思考,满脑子想的都是戚书强的死。 不是说戚考官是畏罪自杀吗,杀人灭口又是什么意思? 见尤大舅不回话,尤含玉慌了:“父亲,您怎么啦?” 她这么一拉,扯到了尤大舅伤处。 尤大舅本就心慌意乱,吃痛之下猛把尤含玉推开:“滚!” 尤含玉彻底愣住了。 她不懂这是怎么了,先是莫名冷淡的表哥,再是莫名发脾气的父亲。 父亲让她滚,当着表哥和表妹的面。 尤含玉脸上挂不住,掩面哭着跑了。 随着关门声传来,屋内就只剩下冯橙兄妹与尤大舅。 “大哥,你去看看表姐吧。” 迎着妹妹平静的眉眼,冯豫点点头。 他刚刚知道舅舅一家的算计,妹妹显然了解比他深。 这个时候他能做的就是尽量配合妹妹。 冯豫也走了出去。 这样一来,屋中就只剩下了冯橙与尤大舅。 看着神情慌乱的尤大舅,冯橙缓缓绽出一抹微笑,声音也高了些:“舅舅不会真以为可以全身而退吧?世人以为是你走通了戚考官的路子,可事实如何,舅舅心里没数么?” 尤大舅眼睛越睁越大,看着外甥女仿佛见了鬼。 冯橙叹了口气:“舅舅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欧阳庆拉进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你嘴巴不严,不靠谱么?” 尤大舅呼吸粗重,嗓子眼仿佛堵了石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我可真担心舅舅啊。”冯橙说罢,起身离去。 “你,你——”尤大舅死死盯着冯橙背影,想把她喊回来,可少女凉薄的目光与言语令他放弃了。 屋中空荡荡,只有冯橙刚刚坐过的小杌子摆在眼前。 尤大舅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恐惧中。 冯橙扬着唇回到尤老夫人那里。 她对尤大舅说这番话,可不只是为了解气。 她烦透了舅舅一家明明利欲熏心算计她,如今出了事,还仗着亲戚关系毫不心虚要求帮助。 这个事要不挑明,她敢肯定舅舅一家就像吸血的蚂蟥,没完没了,永不消停。 冯橙走进屋时,尤含玉正红着眼圈立在许氏身边。 “不是让你陪着表哥、表妹看你父亲,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当着冯锦西的面,孙女的表现让尤老夫人有些没面子。 尤含玉垂着眼睛没吭声。 哭着进来后她才想起有外人在,刚刚确实冲动了。 “外祖母,天色不早了,我们打算回去了。”冯橙进来后,提出告辞。 尤老夫人暗暗皱眉,终于察觉不只冯三老爷态度不对劲,外孙女态度也不对劲。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外孙女反应太过凉薄。 她有心问一问,可偏偏冯锦西在,那些话只能咽下去。 “那就回去吧。等你母亲好了,再一起过来。”尤老夫人勉强笑笑。 冯橙淡淡道:“母亲身体弱,一时半会儿恐怕要好好养着。” 这话一出,尤老夫人越发肯定了有问题。 尤含玉终于爆发:“表妹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父亲和哥哥出了这么大事,姑母都不来看看吗?” “表姐听不懂么,我母亲受了太大刺激,躺着呢。” “姑母受了再大刺激,也没有我祖母、母亲他们受的刺激大吧,难道就一直对娘家不管不问?” 一声冷笑响起。 少年眉眼昳丽,嘴角挂着讥笑:“我大嫂受刺激是无端受累,你家人受刺激不是咎由自取么?你这么大个姑娘了,说话能不能先过过脑子?“ “你——” 眼见尤含玉要顶撞冯锦西,尤老夫人不得不开口制止:“含玉,对长辈不得无礼。” 她可以拿捏女儿,对冯家三老爷却不得不客客气气。 尽管再不平衡,两家门第差得实在太远了。 她想女儿帮衬家里,说到底靠的是冯家。 尤含玉咬着唇,满心不服气。 什么长辈,明明也就和她差不多的年纪。 冯锦西才懒得看害侄女的恶毒小姑娘,伸手一拉冯橙:“橙儿,咱们走。” 走了两步才想起还有大侄子。 “豫儿,走了。” “外祖母,我们先回去了。”冯豫向尤老夫人说了一声,抬脚跟上冯锦西他们。 尤含玉气得跺脚:“祖母您看看,他们也太无礼了,分明是见咱家落了难,瞧不起咱们呢。” 尤老夫人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若说瞧不起,以两家的差距不至于等到现在才瞧不起。 尤家本就没几个下人,此时屋中只有许氏母女,尤老夫人直接问许氏:“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许氏心头一紧,忙道:“哪有事会瞒着您啊。” “豫儿和橙儿态度不对劲,可他们分明不是捧高踩低的性子。” “冯尚书是礼部尚书,豫儿从小苦读,对科举舞弊……恐怕都很厌烦……”许氏心中有些不安,总忍不住把冯橙三人冷硬的态度往那件事上想。 不会的,现在连戚考官都死了,冯家不可能知道真相。 许氏自我安慰着,勉强找理由应付尤老夫人。 这时杯盏落地的声响传来,紧跟着是尤大舅声嘶力竭的喊声:“走开,走开!” 尤老夫人与许氏对视一眼,立刻赶去尤大舅那里。 一个丫鬟无措立在屋内,地上碎瓷狼藉,药汁流淌。 “怎么回事?”尤老夫人厉声问。 没等丫鬟回话,尤大舅就喊道:“她要毒死我!” 第142章 心中有鬼 丫鬟听了尤大舅的指控,扑通就跪下了,小脸吓得煞白:“婢子没有啊——” 什么下毒? 老爷到底在说什么啊? 尤老夫人也觉得尤大舅胡闹,厉声道:“你闹腾什么?” 要不是这个逆子走捷径,含章怎么会落得终身不得科举的下场。 说到底,天塌了是被这个混账东西捅的! “她真的要毒死我,母亲你快把她赶出去!”尤大舅语气急切,面上是真切的恐惧。 尤老夫人下意识扫了扫地上流淌的药汁。 丫鬟越发懵了。 主人家都是怎么了? “老夫人,这是按着大夫吩咐给老爷熬的药啊!” “里面有毒,我吃出来了!” 尤老夫人面色微变:“吃出来了?” 尤大舅趴在床榻上竭力仰着上半身,挣扎喊道:“苦的!” 等来这么个回答,尤老夫人抓起床头的鸡毛掸子就往尤大舅身上招呼:“我打死你个不着调的东西!” 许氏忙拦着:“母亲,使不得啊,老爷才挨了板子,身上有伤呢!” “怎么不直接把这个混账玩意儿打死呢。”尤老夫人这么骂着,到底打不下去了。 再怎么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极度失望之下,尤老夫人把鸡毛掸子一扔,掉头就走。 许氏心里很明白,以后想要有好日子过就要靠大姑姐,而大姑姐在意的当然是婆婆。 见尤老夫人含怒走了,她忙追上去。 尤含玉才被尤大舅吼过,心里还委屈着呢,见祖母和母亲都走了,也抬脚走了。 屋中只剩下尤大舅与送药的丫鬟。 尤大舅看看浓黑的药汁,再看看面色惨白的丫鬟,大叫一声:“滚出去!” 丫鬟迫不及待退出去,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暗暗摇头。 老爷别不是疯了吧? 回去的路上,翠帷马车缓缓而行。 冯橙靠着车壁养了一会儿神,睁开眼喊了一声小鱼。 小鱼鼻端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香辣小鱼干味儿,默默等着吩咐。 “晚上去一趟我外祖家。”车厢中光线有些暗,少女白皙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让我舅舅体会一下什么叫杀人灭口。” 她当然不会指使婢女杀了亲舅舅。 她要的是扯下那层遮羞布,让他们从此没脸往冯家人面前晃。 没了前程,没了名声,没了冯家帮助,尤家人以后会过成什么样就不是她关心的了。 听冯橙吩咐完,小鱼冷静点头:“知道了。” 入夜,灯火通明也赶不走笼罩着尤家的愁云惨雾。 尤大舅再次打翻了药碗,引来尤老夫人一顿骂。 “再发癔症,就送你回乡下去。” 这个威胁让尤大舅消停了些。 “喂他喝药。”尤老夫人直接吩咐许氏。 许氏端过药碗,轻声道:“老爷,喝药吧,及时喝药才能好得快。” 有这么多人在眼前,尤大舅终于敢喝药了。 眼见药碗空了,尤老夫人沉着脸道:“喝了药就早点睡。” 再折腾下去,她这把老骨头就要交代了。 尤老夫人一走,只剩下许氏陪着尤大舅。 烛火悄然跳跃,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有了独处机会,许氏这才低声问:“老爷到底怎么了?” 尤大舅也终于把在尤老夫人面前不敢说的话说出来:“你说他们会杀我灭口吗?” 许氏脸色攸地变了,声音发颤:“老爷为何这么说?” “那个戚大人是被灭口的!” 尤大舅笃定的语气令许氏脸上血色瞬间褪个干净,一叠声问:“老爷怎么知道?不是说畏罪自尽吗?” “什么畏罪自尽,戚大人又不是真的收受贿赂才帮含章中举的!” 许氏微松口气:“老爷多虑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事情既然闹出来了,戚大人肯定活不了,自尽是为了少吃苦头——” “你不信?”尤大舅一听怒了。 许氏也不耐烦了:“我倒是想信,可老爷说丫鬟要毒死你,这让我怎么信?” 对于不成器的丈夫,要许氏多么尊重也难。 尤大舅白天挨了板子,又听冯橙说了那番话,精神身体双重打击,再听许氏这样的话完全难以忍受。 “不想和你个老娘们说了!” 许氏腾地起身,冷笑道:“老爷现在知道怕了,当初要是少喝两口猫尿,何至于漏了口风给欧阳庆。那杀人犯的儿子要是没中举,又怎么会把含章牵扯出来?” 许氏越说越怒,懒得再看扶不上墙的男人一眼:“老爷既然不想说了,那就早点休息吧,我去西屋睡了,有事再喊我。” 许氏说完,掉头走了。 尤大舅瞪着晃动的棉帘子,憋屈过后就是害怕,可要把许氏喊回来又拉不下脸面。 好在药中添了安神之物,尤大舅怕着怕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暮秋的夜开始凉了,风顺着窗子缝隙钻入屋中。 尤大舅越睡越冷,越睡越沉。 他梦到掉进了冰窟中,拼了命往上挣扎,脖颈却被水草缠绕着渐渐难以呼吸。 尤大舅想喊救命,脖子却被水草缠得死死的,发不出丝毫声音。 他只好去扯水草。 水草冷冷的,细细的,硬硬的——不对,这不是水草,这是人手! 尤大舅猛然反应过来。 许是极度恐惧爆发出了力量,他终于摆脱噩梦,扯着嗓子喊道:“救命啊!” 随着叫喊恢复了对身体的支配,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尤大舅清楚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逝。 “啊,救命,快救命——”尤大舅疯狂喊起来。 赌气歇在西屋的许氏最先赶了过来。 睡在各处的下人听到动静纷纷赶来,尤老夫人也被惊醒,由丫鬟扶着过来了。 “你又在闹什么?”尤老夫人一见尤大舅疯疯癫癫的样子就怒了。 “杀人灭口,杀人灭口……”尤大舅喃喃着,仿佛没听到尤老夫人的质问。 尤老夫人看着状若疯癫的儿子,心突然一沉。 先是说丫鬟要毒死他,现在又说杀人灭口—— “你们都退下。” 把下人打发出去,尤老夫人箭步上前甩了尤大舅一耳光。 “混账东西,你给我老老实实说清楚,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第143章 请陆玄吃烧鸡 尤老夫人这一耳光下来,把尤大舅从吓傻了的状态打醒了。 他一把抓住尤老夫人衣袖:“娘,有人杀我,有人杀我!” 一声“娘”令尤老夫人心软了一下。 她没有把尤大舅甩开,沉着脸道:“有什么事你就说清楚,总说‘有人杀你’这种疯话干什么?” “不是疯话,他们真的派人来杀我了!” “老爷!”一听尤大舅这话,许氏大惊。 尤大舅看都不看许氏一眼,抓着尤老夫人衣袖哭道:“娘,您一定要救我啊,我不想死……” 尤老夫人心头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咬牙道:“从头到尾说明白,再语无伦次,我这就走!” “是戚大人!” 许氏急忙阻止:“老爷,你不要乱说话——” 尤大舅用力推了许氏一个趔趄,满腔恐惧化为怒火,发泄在她身上:“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牵线搭桥让我与戚大人见了面,我怎么会答应他害橙儿!” 尤老夫人面色大变:“害橙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那天许氏参加刘家孙子的满月宴回来,说认识了翰林院戚编修的夫人,约好了改日一同去万福寺……” 许氏与戚妻搭上关系,就是在戚妻娘家侄女给孩子办的满月宴上。 话一说出口,就越说越顺畅。 尤大舅从许氏怎么结识的戚妻,到许氏怎么叮嘱尤含玉把冯橙引到看热闹的那里,原原本本告诉了尤老夫人。 “母亲,他们真的派人来杀我了。那个人掐着我的脖子,手冰冰凉凉,要不是我喊了出来已经死了!” 尤老夫人无视尤大舅的慌张,缓缓看向许氏。 许氏低下头去,心中把尤大舅骂个半死。 死男人真是半点靠不住,这就把她给卖了。 不知过了多久,尤老夫人苍老的声音响起:“所以你们两个,加上含玉,害橙儿人人有份?” 许氏抬了眼:“母亲,我们也是为了含章——” 尤老夫人一个大耳刮子甩来:“你还敢提含章!要不是你们走歪门邪道出昏招,含章怎么会落得终身不得科举的下场!” 许氏挨了一耳光,却不敢顶嘴。 谁让死老太婆有个好女儿呢。 “妻贤夫祸少,这话真是一点没错啊!”尤老夫人盯着许氏,恨得浑身颤抖。 偏偏这个风口浪尖上,却不能让儿子休了这恶妇。 尤家因为科举舞弊出事,在世人眼里许氏可没犯错,突然被休定会引人猜测议论。 尤老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尤大舅夫妇问:“冯家是不是知道了?” 她问的,自然是害冯橙的事。 尤大舅与许氏不吭声,尤老夫人脸色难看得骇人:“难怪咱们家出事冯尚书不闻不问,今日冯三老爷带着橙儿他们过来又是那般态度。你们还要脸吗,害了亲外甥女还想着让人家帮忙?” 尤老夫人只觉一张老脸都丢尽了,抄起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向二人打去。 尤大舅白日挨了板子屁股还疼着呢,趴在床上心知跑不了,手疾眼快把许氏扯到身前挡着。 尤老夫人用力打了二人几下,眼一黑倒了下去。 尤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这个晚上,注定不平静。 与冯府同在康安坊的韩府,韩首辅的书房灯一直亮着。 韩首辅一大早挨了皇帝臭骂,心情从早阴沉到晚,痛骂了一顿小舅子都不解气。 “给我盯紧冯家。”吩咐完亲信,韩首辅独坐在书房中陷入了沉思。 他旗帜鲜明支持吴王,与太子的外祖父成国公算是老对头了。 成国公府那边一般不会超出他意料,反而是冯尚书那老狐狸令他有些琢磨不透。 冯尚书是下一个最有可能入阁的人选,原想着略施小计挑拨尚书府与成国公府的关系,好让冯尚书站到他这边来。 如今冯尚书与成国公虽见了面就吵,可两家孩子“私奔”因为冯家姑娘的回来被证实是流言,到底没有结下仇。 也因此,他可不认为冯尚书就往他这边倾斜了。 不,今早皇上骂他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冯尚书有点高兴。 虽然从那老狐狸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但他的直觉向来不错。 要是冯尚书站到太子那边——想到这种情况,韩首辅心情更糟了。 未雨绸缪,杜微慎防,冯尚书若有把柄落在他手中,一旦有投向太子的苗头就打得对方再不能翻身。 韩首辅走到窗前,推开了窗。 凉风卷着浓郁夜色涌进来,令他的脸色看起来越发阴沉。 此时晚秋居的灯也亮着。 冯橙已经洗漱过了,换上一身雪白中衣等着小鱼回来复命。 夜渐深时,一身黑衣的小鱼回来了。 “还顺利吗?”冯橙问时,并无多少紧张。 对那个舅舅,她还有些了解。 没有担当,经不住事,遇到无法解决又不得不面对的麻烦,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找外祖母。 “顺利。”小鱼语气平静把事情讲了一遍。 “外祖母昏倒了?” 小鱼面无表情:“人没事。” 冯橙不由笑了:“今晚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她越来越喜欢小鱼照实说的性子了。 不管怎么说,舅舅一家做的事外祖母并不知情,她当然不希望外祖母有事。 但要说与外祖母有多么深厚的感情,经历了这些后,似乎也没有了。 如今外祖母知道了真相,定会恼怒舅母,舅母则会恼怒舅舅嘴巴不严,没有了前程的一家人互相埋怨,将来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对她来说,已经够了。 冯橙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白日去长公主府练武都格外有精神。 从长公主府回来时路过清心茶馆,她突然想见见陆玄。 合作这么顺利,不一起吃顿庆功酒总觉得缺点什么。 “小鱼,去茶馆和伙计说,晚上我请陆大公子去陶然斋吃烧鸡。” 小鱼领命而去,伙计接到消息后飞奔去给陆玄报信。 冯橙请他吃烧鸡? 陆玄思考了一瞬,吩咐来喜:“去跟林公子说,今晚我有急事,不能和他一起去吃烧鸡了,改日我请他。” 第144章 好朋友就是有默契 来喜眼睛都瞪大了。 伙计来报信,他就在公子身边,听得可真真的。 冯大姑娘要请公子吃烧鸡! 他还想呢,这可不凑巧了,林公子约了公子今晚吃烧鸡呢,而且是前两日就约好的。 瞧瞧他听到了什么,公子竟然毫不犹豫推了林公子的约,然后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方与冯大姑娘吃烧鸡…… 见来喜没反应,陆玄皱眉:“聋了么?” 突然觉得近身小厮还没茶馆伙计好使唤。 来喜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小的这就去。” 眼见来喜跑了,陆玄唇角微扬,一改方才冷淡的表情。 没想到冯橙还挺会做事,知道请他吃烧鸡。 少年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窗外天高云淡,离约定的时间显然还早。 少年靠着窗,头一次生出时间漫长的感觉。 这种漫长有些难熬,却不是令人烦躁的难熬,而是伴着说不清的雀跃。 金乌西斜,习习凉风吹得晚秋居中的橙子树枝条微晃,缀在枝头的橙子格外喜人。 白露抱来一套套衣裙摆在床榻上:“姑娘出门穿哪一套啊?这条水蓝撒花裙比较衬您的肤色,不过这件烟色绣芙蓉花褙子更合时节……” 自从姑娘不再给表姑娘买胭脂水粉、衣裳钗环,置办新衣都宽裕了,同款不同色的衣裙可以买几套,想穿哪套穿哪套。 想一想这些年被表姑娘吸的血,再想一想养出了那头白眼狼,白露就恨得不行。 这些钱换成小鱼干喂来福还能让来福长肉呢,喂表姑娘都不如丢水里。 “就那件绣芙蓉花的吧。”冯橙随口道。 白露又不满意了:“要不穿这条茜红色锦裙吧,显气色……” “那就茜红色的吧。” 白露又犹豫了:“其实这条绣玉兰花的月华裙也不错。” 冯橙斜睨着白露,完全想不通自家大丫鬟今天抽什么风:“又不是过年走亲戚,穿什么不都一样,就这条月华裙好了。” “这怎么一样呢。”白露小声念叨着,服侍冯橙把外出的衣裳穿好。 那日姑娘在院中练武,她亲眼瞧着姑娘一脚踹碎了一块木板。 当时她就不好了。 姑娘再这样练下去,会不会变得五大三粗啊? 她必须把姑娘打扮得美美的才不会胡思乱想! 利落替冯橙梳好头发,再从妆奁中拿起一支白玉松鼠簪插入髻间,白露满意点点头。 冯橙叫上小鱼,准备出发。 “姑娘等等——”白露突然想起什么,迅速拉开匣子取出一个琉璃瓶,洒了一些花露到冯橙身上。 冯橙嗅着淡淡橘子香,无奈问道:“好了么?” 白露看着漂漂亮亮的姑娘刚要点头,视线扫到了冯橙腰间荷包。 荷包鼓鼓的,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塞满了小鱼干。 她放进去的! 想到这个,白露就痛心疾首。 “姑娘,要不咱们把荷包换成香囊吧。”白露试探提议着。 冯橙眉头一皱:“换什么香囊,身上全是橘子味,再挂个香囊不是串味了。” 白露嘴角抽动,很想说您挂香囊怕串味,挂一荷包小鱼干就不怕串味了吗? 到底没敢说。 冯橙生怕大丫鬟再啰嗦,赶紧抬脚走了。 白露扶着院门,深深叹口气。 今日姑娘打扮得处处都好,唯一不完美的就是那一荷包小鱼干了。 想想就难受啊! 比起大丫鬟的不甘,冯橙心情就愉悦多了。 无论是去见陆玄,还是去吃烧鸡,都是令她开心的事。 作为做东的一方,冯橙特意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些过去,成了陶然斋晚间第二位食客。 大堂中唯一的那桌客人显然才来不久,面前还没上菜。 冯橙微挑眉梢。 这人好像是陆玄的朋友,她记得姓林。 林啸看着走进来的少女,亦扬了扬眉。 这姑娘虽然带着帏帽,可看着就眼熟,再看跟在身边的丫鬟,林啸登时了然对方身份。 对于初次见面是在林间坟头的这对主仆,想不印象深刻也难。 二人对视一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伙计迎上来,殷勤问好。 “要一间雅室。”冯橙淡淡道。 “姑娘楼上请。” 冯橙随着伙计走上二楼,吩咐小鱼:“在楼梯口等着,见到陆大公子请他上来。” 小鱼点点头。 陶然斋的烧鸡十分有名,楼下大堂很快就热闹起来。 林啸慢条斯理吃着烧鸡喝着小酒,心情很是放松,唯一可惜的是好友有事失约,只有他一个人吃喝。 这般想着,林啸随意扫向门口,正看到一个熟悉身影走进来。 因为实在太熟悉,他一眼就认出了来人身份。 林啸忍不住揉眼,第一反应是喝高了出现了幻觉。 不能啊,他与陆玄虽是好友,也不至于想对方想到出现了幻觉吧? 陆玄一走进大堂,就察觉一道灼热视线牢牢黏在身上。 他面色淡淡看过去,与好友视线交汇的瞬间,神色一僵。 林啸怎么会在这里? 而林啸则肯定了一件事:不是眼花,真的是陆玄! 难不成事情办完了,所以来找他? 不过陆玄怎么知道他还会来陶然斋? 心中转过无数问题的同时,林啸扬了扬手:“这里。” 酒才喝了一半,烧鸡还能再上,好友能赶过来再好不过。 这一瞬间,林啸为了二人间的默契竟有几分感动。 陆玄:“……”林啸这副一脸惊喜的样子,是要逼死他吗? 犹豫了一瞬,陆玄决定过去糊弄,不对,是解释两句。 嗯,就说与人商谈要事,对方恰好约在这里了。 内疚? 以他和林啸的关系不存在的。 陆玄想好了,大步走过去。 “没想到陆兄还能赶过来。” “是这样——”陆玄开口,发现林啸神色有异,顺着对方视线转过头去。 小鱼下了楼梯走过来,站到神情僵硬的少年面前,面无表情道:“陆大公子,我们姑娘在楼上雅间等你。” 林啸缓缓看向好友。 楼上? 姑娘? 他可能需要一个解释! 尴尬到极处,陆玄反而镇定下来:“约了冯大姑娘吃烧鸡。林兄,咱们回头再聚。” 眼睁睁看着陆玄随小鱼上了楼,林啸低头看看桌上香喷喷的烧鸡,神色茫然。 所以陆玄就是来吃烧鸡的? 第145章 醉语 思考了一会儿,林啸明白了:突然有急事都是骗人的,陆玄为了与冯大姑娘约会,爽了他的约。 发现真相的一瞬,林啸不是愤怒,而是震惊:陆玄都能有女孩子和他约会了? 陆玄走进雅间,在冯橙对面若无其事坐下。 “来这么早?” 冯橙笑道:“今日我请客,当然要早点来。” 陆玄不由扬唇。 能被做东的人重视,谁能不高兴呢。 重视——陆玄下意识打量冯橙。 今天冯橙好像有点不一样。 裙子比以往华丽,发式比以往复杂,发间还插着一支松鼠簪。 陆玄轻轻动了动鼻子。 还散发着橘子味…… “怎么了?”冯橙觉得陆玄反应有些怪,直接问道。 “好像闻到了橘子味。” 冯橙莞尔一笑:“是露生香前不久新出的橘子香露。” 陆玄眸光微闪,漫不经心道:“之前没有闻到过。” 只在冯橙每次打开荷包的一瞬间,闻到过香辣小鱼干味儿。 冯橙呵呵笑笑。 洒不洒香露,取决于白露大丫鬟的心情。 陆玄则把冯橙的笑而不语理解成了不好意思。 少年敛眉认真思考:冯橙特意打扮得漂漂亮亮,可见对请他吃饭这件事很重视。 那是十分在意他无疑了。 “你的松鼠簪子挺好看。”陆玄觉得冯橙这么在意自己,不能寒了对方的心,搜肠刮肚赞美一句。 冯橙眼神古怪起来:“陆玄,你是想和我一起逛长樱街吗?” 又是打听她洒的香露,又是留意她戴的簪子,陆玄什么时候生出与姑娘家一样的爱好了? 陆玄直觉这个邀请有问题,一时又想不透问题在哪里。 他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饿了,烧鸡点了吗?” “点好了。” 冯橙话音才落,伙计就端着盘子进来了。 两只烧鸡,几样小菜,并两壶酒。 陆玄一看,诧异看向冯橙:“你喝烧酒?” 上一次她来,喝的是梅子酒。 冯橙笑盈盈道:“天都凉了,我觉得可以喝一点点。” 都说高兴的时候当浮一大白,说的可不是甜腻腻的果子酒。 喝烧酒才够痛快。 “我觉得不行。” “嗯?”冯橙有些意外。 陆玄严肃道:“喝烧酒会醉。你喝醉了,我不方便送你回家。” 冯橙失笑:“不用你送,不是有小鱼嘛。”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少年定定望着她,语气认真:“与你一起喝酒的是我,又不是小鱼。” 冯橙夹了个鸡脖子放入他碗中:“那我只喝一杯,就尝一尝。” 当来福的时候,他还摆一杯酒在她面前呢,现在她重新做人了,他居然管着她不许喝酒了。 看着碗中的鸡脖子,陆玄语气一软,态度悄然松动:“那就只喝一杯。” 冯橙忙斟了两杯酒,推了一杯给陆玄,自己举起另一杯:“陆玄,我敬你。” 陆玄捏着白瓷酒盅,轻笑着问:“敬我什么?” “这些日子多亏有你,才让害我的人恶有恶报。”冯橙端着酒杯,诚心诚意道,“我还一直没机会对你好好道谢。” 她想谢的何止是这个。 她想谢他埋骨之情,谢他收留之恩,谢他兜兜转转又救了她一次。 仿佛命中注定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只可惜前尘不可说,只能藏在这一杯酒中了。 冯橙把酒杯举到唇边,一饮而尽。 烈酒入腹,烧得她咳起来。 陆玄板着脸伸出手,在她后背拍了拍,没好气道:“不能喝就别逞能。” 道谢倒是挺有诚意,可又不是敬酒才能显示诚意。 这么想着,少年目光又落在少女青丝间的松鼠簪上。 她这样来见他,不就挺有诚意了。 冯橙也没想到酒会这么辣,辣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陆玄。” 因为剧烈咳嗽过,少女双颊绯红,目若秋波。 “干什么?”陆玄突然发现心跳有些乱。 “我看你喝酒的时候就很轻松。” 听冯橙这么说,陆玄莫名有些失望。 她眼泪汪汪看着他,就说这个? 他举杯把酒喝下,有些好笑:“你见我喝过几次酒?” 他们在一起明明只是喝茶。 冯橙托腮,笑道:“见过很多很多次。” 大多数时候,独自饮酒的陆玄,都是落寞的。 那时候她是一只猫,见过很多次陆玄卸下伪装的样子。 那是与人前截然不同的陆玄。 陆玄静静看着笑呵呵的少女。 她的脸颊越来越红,目光越来越朦胧,嘴角一直挂着傻笑…… 确定了,冯橙喝醉了! 这个发现令陆玄哭笑不得。 逞了半天能,这丫头原来是个一杯倒。 “你喝醉了。”陆玄开始思考怎么安置一个喝醉的女孩子。 这方面经验是空白,如果是林啸,直接让来喜送回林府就是了。 “没醉。”冯橙看着陆玄,目不转睛。 “没醉会说胡话?” 冯橙回忆了一下,摇头:“没说胡话,就是见过很多次。” “见过很多次我喝酒?”对方认真的语气令陆玄产生瞬间的动摇。 难道是偷偷看他? 冯橙笑了:“不止见过你喝酒,还见过你沐浴,小——” 强烈的危机感拉回了快要失控的舌头,冯橙晕乎乎的脑袋瞬间清醒几分。 “你还见过我沐浴?”少年身体前倾,拉近了二人间的距离。 淡淡的橘香萦绕在鼻端,很容易令人生出咬一口的冲动。 只不过冯橙说的话太惊人,压制了少年这个念头。 那双乌湛湛的眸子带着狐疑与震惊,令冯橙越发警醒。 她忙摇头:“没有。” 没有么? 陆玄不知道该相信理智,还是直觉。 理智告诉他,冯橙要是偷看他沐浴,铁定会被他发现。 他顶多……因为对方是冯橙,装不知道。 可直觉告诉他,冯橙刚才那番话很认真。 哦,冯橙的话好像还没说完。 “还见过我小什么?” 小什么? 冯橙眨眨眼。 如果她真的把“小解”这个答案说出口,哪怕说是醉话,陆玄也会杀了她吧? 短暂的沉默后,冯橙扶额:“头痛,好像是喝多了。” 她冲陆玄歉然一笑:“原来喝多了会管不住舌头,我刚刚说胡话呢。” 再喝烧酒,她就是狗! 第146章 你们什么时候定亲 看着眼波朦胧的少女,陆玄觉得自己多心了。 再怎么想,冯橙都没有看到他沐浴的可能。 不过她说醉话为何会说这个? 这是……想看他沐浴? 这个念头一闪,少年耳尖不由红了。 冯橙居然是这种人! 可令陆玄奇怪的是,发现了冯大姑娘的真面目,他竟然不觉气恼。 甚至……有点期待? 陆玄一惊,喝了一大口酒压下这种古怪的感觉。 他夹了一只鸡腿放入冯橙碗里,埋头啃起鸡脖子。 鸡脖子似乎也没那么香了。 他还是想知道冯橙为何想看他沐浴。 冯橙见陆玄不追问,忙吃起鸡腿。 用秘制老汤卤过的烧鸡,酥香软烂,肥而不腻。 冯橙吃着鸡腿,舒适叹口气。 还是吃烧鸡好,喝烧酒太危险了。 “陆玄。” 啃鸡脖子的少年抬眸。 “鸡脖子只剩骨头了。”她夹了个鸡翅膀给对方。 今日她做东,这么替她节约倒也不必。 少年又埋头啃起鸡翅膀,脑子中已经在想被冯橙看到的瞬间该怎么应对。 是迅速埋到浴桶中,还是抄起旁边架子上的脸帕扔到她脸上? “陆玄?”冯橙见对面少年耳尖越来越红,快要把鸡骨头都吃下去了,不由纳闷。 她吓得醒酒了,陆玄难不成喝多了? 可他只喝了两杯而已。 陆玄回了神,一脸严肃问:“怎么了?” 冯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他耳朵还红着,她以为他要商谈国家大事呢。 “对了,我来时看到你朋友了。”担心陆玄一时想不到是哪个朋友,冯橙补充道,“就是那位林大人,当初在坟头遇到的那个。” 陆玄默了默。 这个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吃饱了吗?” 冯橙一愣,而后摇头:“没有。不过你要有急事,可以先走。” 她还能继续吃。 陆玄睨她一眼:“我就是问问,没吃饱就多吃点。” 冯橙笑了:“那你也多吃点,不够咱们再加菜。” 陆玄倒了杯茶给她:“最近习武怎么样?” 提到这个,冯橙眼神晶亮:“很顺利,长公主说我天生适合习武。” 陆玄挑眉。 这话长公主对他也说过。 他开始怀疑长公主是不是对每个想收的徒弟都这么说…… “那你就好好练,艺多不压身。”陆玄似是想到了什么,正色叮嘱道。 祖父曾说过,北齐蠢蠢欲动,与大魏早晚有一场仗要打。 宁当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战乱一起,再周到的保护都可能有疏漏,学些本事当然是好的。 “知道啦。”冯橙笑盈盈应了。 她亲眼见过城破人亡的惨状,哪敢懈怠。 哪怕最后还是会发生那样的事,这一次至少她能砍下几个齐军的脑袋。 二人边吃边聊,时间在轻松愉悦中流逝。 “时候不早了,我们散了吧。”冯橙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提议道。 “喝茶消消食再走。”陆玄给冯橙倒了杯茶。 不确定林啸走了没有。 虽然已经破罐子破摔,还是想等林啸走了再下去。 冯橙自然没有意见。 那就和陆玄多待一会儿好了,反正回去也没事。 楼下大堂,林啸把伙计召来:“添一壶茶。” 他一定要撑到陆玄下来。 大堂中,食客陆陆续续离开。 伙计忍不住悄悄瞄了林啸好几眼。 他记得清楚,这位客官是第一个来的,怎么一直不走呢? “小二——” 伙计颠颠跑过去:“客官有什么吩咐?” 这次总该结账了吧? “再添一壶茶。” 伙计:“……” 楼上,冯橙抖了抖空了的荷包:“走吧。” 说是喝茶消食,最后不知怎么回事,就把一荷包小鱼干吃完了。 陆玄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微微颔首:“嗯。” 二人一起下楼。 走下一半楼梯,陆玄脚步一顿。 大堂中,林啸握着茶杯,正默默看过来。 一瞬的无语后,陆玄大步走下楼梯,走到林啸那里。 “林兄还没走?” “是啊,烧鸡太好吃,一不小心吃多了,所以喝茶消消食。” 听着这回答,冯橙眼神古怪看向陆玄。 刚刚陆玄也是这么说的。 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问题。 陆玄嘴角抽了抽,果断决定不和林啸说话了。 “我先送朋友出去。” 林啸微笑点头。 陆玄陪着冯橙走出陶然斋,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街上灯火点点,热闹依旧。 冯橙停下来:“不用送了。你和朋友难得巧遇,正好说说话。” 林啸结了账出来,听到这善解人意的话嘴角猛抽。 难得巧遇…… “那改日见。” “改日见。” 目送冯橙带着小鱼离开,陆玄转头。 林啸大步走过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陆玄破罐子破摔:“问吧。” 林啸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 他以前没发现陆玄脸皮这么厚。 “陆兄突然有急事找冯大姑娘?” 既然陆玄脸皮厚,那他就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不然对不起他一个人凄凄凉凉喝了一肚子茶。 陆玄决定实话实说:“冯大姑娘突然说请我吃饭。” 林啸震惊:“还是冯大姑娘请你吃的?” 原来陆玄不仅有女孩子与他约会,还是人家女孩子请客! 想想自己,林啸突然不想问了。 问多了扎心。 陆玄却忍不住和好友多说几句:“冯大姑娘出来吃饭不如咱们方便,她主动提出请客,我就没拒绝……” 林啸抬眼望天,并不想听。 这不就是炫耀吗?明晃晃的炫耀! “陆兄。” 陆玄停下了说话。 “你和冯大姑娘什么时候定亲?” 陆玄:? 林啸面露诧异。 看陆玄说得眉飞色舞的,难道从没想过这些? “林兄说到哪里去了,我和冯大姑娘是朋友。” 陆玄说完,突然又想到了冯橙那番醉话。 冯橙想看他沐浴,那……不只是把他当朋友吧? 也许冯橙想和他定亲? 可他才十六岁,还从来没考虑过娶妻生子这种事。 至少也要等加冠后再考虑吧。 如果那个人是冯橙的话——陆玄脑海中浮现少女浅笑盈盈的模样。 她戴了俏皮的松鼠簪,穿了漂亮的月华裙,洒了好闻的香露。 这么用心打扮来见他,被拒绝了会失望吧? 第147章 认错 回到晚秋居的冯橙并不知道陆玄与林啸这对好友已经谈论到定亲上面去了。 因为吃得太饱,她瘫在院中躺椅上看星星。 来福大摇大摆走过来,熟练跳上少女膝头。 白露面对自家姑娘吃饱了就躺的行为,已经由一开始的无法承受到现在的一脸麻木。 管又管不了,能怎么办呢? “大姐——”院门外传来少女欢快的声音。 冯桃很快走进来,见冯橙在院子里,丝毫不意外:“我就知道大姐没在屋子里。” 冯橙稍稍坐直身子,懒洋洋笑:“这都能猜到?” 冯桃笑道:“我听母亲说大姐去外面吃饭了。” 吃撑了在院中消食看星星当然比闷在屋里强多了。 白露却一头雾水。 姑娘在外面吃饭与在院中歇着有关系吗? 三姑娘想法好奇怪。 “三妹过来有事吗?” “大姐你明日是不是不用去长公主府?” 冯橙点点头。 每五日她可以休息一次,不用去长公主府。 这是长公主体贴她,不过她还是会在家中好好练。 “那咱们明日一起去逛长樱街吧。”冯桃挽住冯橙胳膊,一脸期待提议。 冯橙痛快应下来。 没事的时候,和妹妹逛街当然不需要犹豫。 得了长姐准信,冯桃笑靥如花:“那说好了,明日吃过早饭我就来找大姐。” “好。” “那我先回去了。”小姑娘心中欢喜,看贼凶的肥猫都顺眼不少,不知怎么就伸手摸了一把。 “喵!”来福无情冲小姑娘呲牙。 冯桃吓得收回手,赶忙跑了。 来福想追,被冯橙按住。 “不要对我妹妹这么凶。” “喵——”来福冲冯橙叫了一声,带着懒洋洋的抗议。 冯橙笑了笑,搂着来福继续看星星。 夜幕沉沉,繁星如宝石点缀其上,散发着醉人光芒。 这注定是个好梦的夜。 翌日天高云淡,正适合出门。 冯桃早早吃完,跑来晚秋居等冯橙。 大丫鬟白露又开始纠结给姑娘挑哪套衣裳了。 姑娘去逛街都是带着她,那就更要好好给姑娘打扮一下。 “穿这条石榴裙,还是这条杏色挑线裙呢?” 冯桃纳闷眨了眨眼。 大姐的贴身丫鬟和以前有点不一样啊。 冯橙一指冯桃:“就穿和三姑娘一个款式的这套好了。” 冯桃今日穿的是烟色罗衫配芙蓉色百褶裙,冯橙有一套款式一样的,只不过芙蓉色百褶裙换成了莲青色。 冯桃一听连连点头:“对,对,我和大姐穿一样的。” 与大姐穿着同款的衣裳手挽手去逛街,想一想就高兴。 白露从箱中取出那套裙衫服侍冯橙换上,看着两姐妹灵光一闪:“姑娘,干脆给您也梳三姑娘一样的发式吧。” 姐妹两个年纪只差了一岁,穿一样的衣裳,梳一样的发式,想一想就赏心悦目呢。 见冯橙点头,白露麻利给她解开发髻,重新梳了一个燕尾髻。 冯橙任由白露折腾。 反正不用她动手。 “好了。”白露后退一步欣赏着自家姑娘,满意点头。 坐到马车里的时候,冯桃忍不住道:“大姐,白露性子好像有点变了。” 印象中,大姐的这个贴身丫鬟稳重安静,不是这样的啊。 冯橙笑道:“人总会变的,她也不容易。” 冯桃似懂非懂眨眨眼。 她瞧着她的大丫鬟挺容易的啊。 说话间,长樱街就到了。 “大姐,咱们去逛露生香吧。”冯桃有些日子没和冯橙一起逛街了,身处热热闹闹的街上,难免有些兴奋。 姐妹二人手挽手走进了香露铺。 就在二人进去不久,一名黑衣少年出现在街头。 陆玄直到现在,还想不明白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昨日冯橙提到长樱街,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往左边看,是两个小娘子说笑着走进一家成衣铺。 往右边看,是一名男子陪着女子走进珍宝阁。 陆玄隐隐觉得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来都来了,是不是该买些什么回去? 陆玄忽然想到了昨日萦绕在鼻端的橘子香。 那个香味很好闻。 很适合冯橙…… 少年心头一动,抬脚向那家挂着“露生香”招牌的铺子走去。 露生香店门大开,陆玄走到门口时一眼瞥到了一个熟悉背影。 那瞬间,他只有一个反应:不能让冯橙发现他逛香露铺。 陆玄转身就走。 恰在这时,冯桃无意识回头。 见到那道匆匆离去的身影,她一愣。 “陆墨?” 反应过来后,冯桃拔腿就追。 陆墨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前面少年越走越快,后边少女越追越急。 眼见前边的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冯桃终于忍不住喊:“陆二公子,请等一等!” 谁知前边的人不但没停,脚下更快了。 冯桃一急,拽下随身荷包就掷了过去。 沉甸甸的荷包飞来,陆玄下意识伸手接住。 荷包的收口松了,蜜饯撒了一地。 看着地上乱滚的蜜饯,陆玄一时无语。 冯家姐妹,都喜欢在荷包里塞吃的吗? 他自然认识站在冯橙身边的少女。 之前他为了见到冯大姑娘真容,在尚书府大门外弹射石子,把冯二姑娘和冯三姑娘从马车上颠了下来。 还是两次。 陆玄站定的工夫,冯桃气喘吁吁追了过来。 而他的视线则越过冯桃,看向不疾不徐往这边走来的冯橙。 她走得还能再慢点吗? 少年没好气想着。 “陆,陆二公子,你不是失踪了吗?”冯桃紧紧盯着陆玄,满心震惊。 陆墨竟然回来了! 她都不知道! 京城那些小姐妹们也不知道! 不对,或许她们偷偷知道了,只是没告诉她! 冯桃说不清是惊喜还是生气,望着陆玄的眼神越来越亮。 陆玄微微敛眉。 原来冯三姑娘认识二弟。 “抱歉,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呀,我经常——”冯桃咬了一下唇,努力咽下到嘴边的话。 都怪突然看到失踪太久的陆墨太激动了,差点暴露了她喜欢偷看他的事。 “我是他哥哥。” “哥哥?”冯桃诧异望着与陆墨一样眉眼的少年。 眼前之人容色冷淡,眼神锐利,果然不是印象中如玉少年的样子。 第148章 喜欢陆玄 冯桃想起来了,陆墨确实有位孪生兄长。 好像是叫陆黑?要么就是陆玄? 冯桃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叫什么。 陆大公子鲜少出现在各种场合上,对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有陆墨那般明珠美玉的少年时常出现在人前,眼里自然看不到别的人。 “对不起,我认错了。”冯桃涨红了脸,对着陆玄福了福身子。 冯橙走了过来:“三妹——” 冯桃觉得丢人,急忙拉住冯橙的手:“大姐,我认错人了,咱们继续去逛吧。” “冯橙。”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 冯桃猛然转身,看着陆玄。 他在喊谁? 冯桃听到的是“冯橙”,可因为刚刚认错了,便下意识以为陆玄也喊错了。 这时她听冯橙笑呵呵道:“你也来逛街啊。” 冯桃错愕看着姐姐,再看看走近的少年,一时茫然。 大姐和陆大公子认识? 她怎么不知道! 听到冯橙的招呼,陆玄一脸平静道:“路过而已。” 当着别人的面,她能不能别瞎说。 冯橙嘴角微抽。 都一脚踏入露生香大门了,还叫路过而已? 陆玄就是死鸭子嘴硬。 罢了,当着三妹的面还是给他留几分面子吧。 “这是我三妹。”冯橙指着冯桃介绍。 姐妹二人穿着同款的衣裙,梳着一样的发式,别说陆玄本就见过冯桃,任谁见了都能猜到这是一对关系亲近的姐妹。 陆玄微微颔首,算是与冯桃打过招呼。 “这是陆大公子。” 冯桃屈了屈膝,因为刚刚的事还有些尴尬,垂眸道:“陆大公子。” 小姑娘心中则想:陆大公子看着冷冰冰的,和陆墨一点都不一样。 “今日没去长公主府?” 听到陆玄的话,冯桃越发诧异。 陆大公子居然知道大姐每日上午去长公主府? 冯橙笑道:“今日休息,所以带妹妹来逛逛。” 冯桃悄悄掐了一下大腿。 大姐与陆大公子说话的语气为何如此熟络? 那透着自然亲近的对话还在继续。 “刚从家中出来吗?” “是啊,才进香露铺就碰见你了。” 陆玄嘴角微抽:“那你逛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回头见。”冯橙摆摆手。 眼瞅着陆玄走远了,冯桃猛摇冯橙衣袖:“大姐,你竟然认识陆墨的哥哥!” 冯橙拍拍冯桃肩膀:“淡定。” 小姑娘好奇心高涨,如何淡定得下来:“大姐大姐,你们怎么认识的?” 看着冯桃兴奋的样子,冯橙无奈道:“要不找个茶馆聊?” 她这话本是揶揄,没想到冯桃连连点头:“行!” 反正露生香摆在那里跑不了,现在不问个清楚她就要憋死了。 冯橙默了默。 以前只见三妹提到陆墨时这么有精神,是因为见到了那张与陆墨一模一样的脸? 冯桃拖着冯橙进了不远处的茶楼,等小二上了茶水退出去,迫不及待道:“大姐快说说。” “不是都传我与陆墨私奔么,听闻我回来了,他来找我打探情况,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一来二去? 冯桃对姐姐的解释一点都不满意。 她想知道的就是一来二去啊,怎么就四个字总结了? “大姐,陆大公子喊你名字。” 冯橙不以为意笑笑:“名字不就是让人喊的么。” “不啊,他喊的可好听呢。” 与她说话时的语气简直判若两人。 小姑娘往冯橙身边一挤:“大姐,他是不是心悦你?” “不可能。”冯橙不假思索否认。 “为什么不可能?” 陆大公子冷冰冰的,与大姐说话却那般亲近,她觉得很可能才是正常的啊。 被冯桃这么一问,冯橙下意识琢磨起来。 为什么不可能——自然是因为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是和陆玄朝夕相处过的猫,陆玄怎么可能心悦她呢? 不可能,不可能。 冯橙觉得如果有别的可能,那太古怪了。 “那大姐喜欢陆大公子吗?” “喜欢啊。”冯橙毫不犹豫道。 冯桃呆了呆。 什么情况啊,陆大公子不喜欢大姐,大姐喜欢陆大公子? 忽然觉得那张与陆墨一模一样的脸有点讨厌了。 “大姐。”冯桃挽住冯橙的胳膊。 冯橙看着皱着脸的少女。 “大姐,你再好好想想,你真的喜欢陆大公子啊?” 明明是好奇姐姐的八卦,可突然发现姐姐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姐姐,怎么就觉得这八卦没意思了呢。 冯橙弯唇:“这还用好好想吗?陆大公子是个好人,和他在一起还挺开心的。” 心善又有趣,谁能不喜欢呢。 得了这笃定的回答,冯桃很不甘心:“那大姐你会时常想见到陆大公子吗?” 冯橙坦然点头:“会啊。” 昨日她就是突然想见陆玄了,所以请他吃烧鸡。 她是来福的时候,临死的那一刻,最想见的就是陆玄了。 那时候她所有的亲人都死了。 她只有陆玄了。 冯橙想着这些,神色不觉落寞。 冯桃一看姐姐表情,登时慌了。 完了,完了,大姐真的是单相思! 她美貌无双,温柔善良的大姐居然心悦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不喜欢大姐! 陆大公子是不是瞎? “大姐,我觉得比陆大公子好的人多的是。” 冯橙并不反对这话:“天下这么多人,自然有很多人比他好。” 冯桃抚掌:“大姐能想开就好,咱们以后别理他了。” 像她,自从陆墨失踪后虽然伤心哭了好几次,现在不也想开了。 冯橙皱眉:“别人好是别人的事,但陆大公子和别人不一样。” 陆玄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将来还要努力救他呢,怎么可能不理他。 那不是忘恩负义。 听了这话,冯桃沉默了很久,小心翼翼道:“大姐,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 冯橙笑了:“什么问题啊?” 今日三妹好多问题。 再想想那张与陆墨一样的脸,冯橙觉得还能理解。 “大姐,你是非陆大公子不嫁吗?” 如果是这样,她只好忍气吞声想办法撮合大姐与陆大公子了。 冯橙彻底愣了。 非陆玄不嫁? 嫁给陆玄? 第149章 橙子熟了 冯橙从没想过嫁人的问题。 明年,尚书府抄家问斩。 后年,齐人攻破大魏京城,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想一想这样的将来,怎么可能把嫁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考虑进来。 “大姐?”见冯橙发愣,冯桃喊了一声。 冯橙回神,看着娇软可爱的妹妹不由笑了。 “我没想过嫁人的事。”她坦言,“更没想过非谁不嫁。你小小年纪就别瞎操心了。” “真的?” “真的。” 冯桃松了口气。 大姐从不骗她,既然这么说,那就证明陆大公子可有可无嘛。 或许大姐和她一样,时间久了就想开了。 “大姐,咱们继续去逛铺子吧。”放下心来的小姑娘把兴趣转回了逛街买东西上面。 姐妹二人离开茶楼,走进了裁云坊。 冯橙休息的这日,亦是官员休沐日。 韩首辅在书房听亲信禀报这几日盯着礼部尚书府得来的讯息,面色沉沉。 别的暂时并无异常,尚书府的大姑娘竟然与永平长公主走得这么近? “每日都会去长公主府?” 亲信回道:“每五日会休息一日。” “下去吧。”韩首辅摆摆手打发亲信退下,陷入了沉思。 如果只是小姑娘讨了长公主喜欢,偶尔被叫去哄贵人开心,那不足为虑。 可每日都去长公主府就没这么简单了。 永平长公主这是把对女儿的疼爱移情到冯大姑娘身上了? 要是这样,本来在他眼中无关紧要的一个小姑娘就值得重视了。 值得重视的当然不是小姑娘本身,而是永平长公主。 倘若有朝一日他对冯尚书出手,永平长公主会不会因为冯大姑娘成为那老狐狸的支持者? 这种可能绝不小。 冯大姑娘—— 韩首辅用手指在檀木桌上点了点,喊来下人:“去一趟谢府,把谢志平请来。” 下人领命而去,谢志平很快就赶到了韩府。 “姐夫您找我啊。” “你认识不少三教九流吧?”韩首辅语气淡淡问。 谢志平从韩首辅面上瞧不出喜怒,呵呵笑着:“认识一些。” 尽管在旁人面前耀武扬威,但在这个姐夫面前,他老实得不能再老实。 韩首辅对小舅子借着他的名头耍威风心知肚明,好在小舅子知道那个分寸,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一些不方便办的事也会交给小舅子来办。 之前指使戚书强鼓动尤家,就是小舅子出的面。 韩首辅在朝中虽然呼风唤雨,股掌之间就能令官员跌落云端,可他毕竟是文臣,要使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身边并无合适人手。 “礼部尚书府的大姑娘每日一早都会去长公主府,每五日在家中一日。找些靠得住的人盯着她不去长公主府的日子,如果她出门玩,机会合适就……”韩首辅低声交代谢志平。 谢志平边听边点头,一直到离去都没问堂堂首辅对付一个小姑娘的原因。 而韩首辅显然很满意小舅子的识趣,连带对小舅子前些日子办事不力的不满都散了。 这边韩首辅吩咐小舅子安排人盯梢冯橙,冯橙也给钱三安排了新任务。 “姑娘有事尽管交代,小的保证给您办得妥妥的。”钱三拍着胸脯,心情特别美。 可算是又来新任务了。 没有任务的时候好无聊,他只好又去赌坊逛了逛,没想到荷包鼓鼓进去,两手空空出来。 都怪大姑娘让他闲着啊! “替我盯着一个人。” 钱三心头一凛:“您要盯谁?” 冯橙一字字道:“我三叔。” “三老爷?”吃惊之下,钱三声调都变了。 不怪他震惊,大姑娘和三老爷明明感情好得不得了,怎么会让他盯着三老爷? 看看大姑娘让他盯梢过的人的下场吧。 他盯梢了二老爷,二太太就丢了名声青灯古佛了,二老爷被老太爷时不时拿鞋底抽一顿,二公子乡试名落孙山。 他又盯梢了尤大舅,表公子到手的举人飞了不说,从此不能科举,父子二人还挨了五十大板,名声尽失。 他还盯梢了欧阳庆——钱三打了个寒颤。 这个就更惨了啊,什么结局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三老爷还小啊! 钱三看着面色平静的少女,头一次生出了不忍心。 “怎么?”冯橙挑眉。 钱三忙道:“小的知道了!” 他也还小呢,有同情三老爷的工夫还是同情同情自己吧。 这么想着,钱三飞快瞄了一眼站在冯橙身后面无表情的小鱼,悄悄夹紧双腿。 “你主要留意我三叔新认识哪些女子,常与哪些女子来往。” 事发要到明年,她不可能让钱三什么都盯着,那样反而容易在一日日无聊的盯梢中忽视有用的线索。 “女子?好,好。”钱三应着,心中觉得古怪。 大姑娘为什么让他盯着三老爷和女子来往? 大侄女还管着叔叔这种事? 冯橙想了想,强调道:“尤其那些非良家女子。” 钱三眼神直了直。 当侄女的,这就真的过分了啊。 察觉钱三神色有异,冯橙脸色微冷:“这件事是重中之重,必须给我办好了。” 钱三头皮一麻,连连点头:“姑娘放心,小的铁定办好。” 考虑到时间有些长,冯橙道:“一个人顾不过来的话,可以找靠谱的朋友一起。” 她说着,把一个荷包递了过去。 钱三接过有些分量的荷包喜出望外,对冯锦西的那点同情登时烟消云散。 打发走了钱三,冯橙心情有些沉重。 那个与三叔搭上的女子后来被查出是齐人细作,也是因为这样,尚书府被拖进了万丈深渊。 可惜她对那女子的具体讯息并不知晓,只能选择盯着三叔这个笨办法了。 希望能早些有线索吧。 之后风平浪静,晚秋居院中那棵橙子树黄果累累,挂满枝头。 冯桃来找冯橙玩时说了一句:“大姐,咱们是不是该摘橙子了?” 每一年的夏日在长夏居摘桃子,秋日在晚秋居摘橙子,也是姐妹间的一个乐趣。 冯橙看一眼黄绿相间的橙子树,想起一件事。 她答应大哥等橙子熟了给他送去。 第150章 更好的可能 正好明日不用去长公主府,冯橙决定明日去清雅书院给兄长送橙子。 冯桃一听来了兴致:“大姐,我也去。” 清雅书院在西城小青山下,就算不是去找大哥,和姐姐一起登山赏景也不错啊。 冯橙自然不会拒绝:“那咱们先把橙子摘了吧。” 姐妹二人也不用丫鬟动手,说笑着把一个个黄灿灿圆滚滚的橙子摘下来。 “大姐,那个大,摘那个!”冯桃个子稍矮,踮脚够不着,忙求助冯橙。 冯橙踮脚把挂在枝头的橙子摘下,递给妹妹。 冯桃捧着橙子,笑得合不拢嘴:“大姐,等会儿咱们把这颗大橙子给母亲送去。” 白露守在一旁,刚开始还面带微笑看着两个姑娘热热闹闹摘橙子,可眼见橙子树越来越秃,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姑娘,要不要留一些橙子在枝头?”大丫鬟挣扎着提议。 没挂果的时节也就算了,现在黄果累累的橙子树多么赏心悦目,眼瞅着变秃太难受了。 冯橙一边摘橙子一边道:“橙子可以久放,摘下来慢慢吃不会坏。” 白露:“……” 这是放不坏的事吗? 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小鱼,白露放弃了挣扎。 冯橙院中的这棵橙子树是经过精心打理的,橙果足足装了三个竹筐。 看着满满三筐橙子,冯桃拿帕子擦了擦汗,笑盈盈道:“今年结的果子比去年还多呢,大姐院中这棵橙子树结的果子比外面的甜。” “等会儿你多带些走。” 姐妹二人净了手,白露把切好的橙子端过来。 冯桃拿起一片送入口中,眼睛一亮:“大姐,真的好甜,比去年的吃着甜。” “是么。”冯橙尝了一口,不由点头,“确实比去年的甜。” “比去年结的果子多,还比去年甜,这棵橙子树还挺争气。”冯桃望着只剩零星几个果子的橙子树,不吝表扬。 “正好今年送些给朋友。”冯橙随口道。 冯桃警惕起来:“大姐要给陆大公子送橙子?” 冯橙一怔,而后笑笑:“也可以送些给他尝尝。” 她想送的其实是欧阳静。 她还记得那篮子沉甸甸的石榴。 虽然因为膈应欧阳家那棵石榴树下埋过尸骨,那篮子石榴她一个都没吃,但欧阳静的心意是真的。 冯桃一听不乐意了,嘟囔道:“也没见陆大公子送姐姐什么。” 冯橙伸手捏捏妹妹带着婴儿肥的脸蛋:“送几个橙子,你还替我舍不得?” 冯桃抿了抿嘴。 那是送几个橙子的事吗? 要是大姐非陆大公子不嫁,那她只能帮忙撮合。 既然大姐没这个意思,她当然要挑剔一下所有出现在姐姐面前的男人。 等冯桃吃饱了橙子离开,冯橙吩咐白露:“叫着小丫鬟把这些橙子分一下,除了往年惯例,另外装三篮子,一篮子送去欧阳家,一篮子送去清风茶馆,一篮子留着明日我给大哥送去。” 白露带着小丫鬟忙碌起来。 给欧阳静送去橙子的是白露。 欧阳静接过篮子,眼圈红了:“正要与冯姐姐见一面,不知道冯姐姐有没有时间。” “我们姑娘在家呢。” 欧阳静便道:“那麻烦你回去问问冯姐姐方便出来么,若是方便,我在尚书府外的茶馆等她。” 白露笑道:“欧阳姑娘若是有事,那就直接随我过去吧。” 欧阳静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她确实有事找冯姐姐,今日若没有白露送橙子过来,也打算明日联络。 作为联系颇多的朋友,欧阳静自然知道明日是冯橙在家休息的日子。 欧阳静随白露到了尚书府附近,婉拒了上门做客的邀请,在一间茶馆等冯橙。 冯橙听了白露禀报,很快换上外出的衣裳赶去茶馆。 “多谢冯姐姐送的橙子。” “欧阳妹妹别客气,听白露说你有事找我。” 欧阳静点点头,下意识摩挲着茶杯。 冯橙没有催促,静静等她开口。 沉默了一会儿后,欧阳静轻声道:“冯姐姐,我和我娘要离开京城了。” 冯橙一愣。 这确实是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想了想,她问:“是邻居不和善?” 欧阳家出了那样的事,欧阳静母女会承受什么样的非议鄙夷,可想而知。 为此她还特意乘着马车,穿着华服去过几次欧阳家,就是告诉四邻八舍欧阳静有出身不错的朋友可以依靠,能免去一些欺辱。 欧阳静苦笑:“不和善也是正常的。” 她爹谋财害命,她哥哥科举作弊,难道还要别人看得起他们家吗? 这本来就是做坏事的代价。 冯橙听出点意思来。 欧阳静母女要离开京城,与街坊邻居对她们的态度无关。 “是……是峰哥哥家……”欧阳静微红着脸,决定对冯橙说清楚。 她与冯姐姐相交一场,离京的真正原因不想瞒着。 “我与峰哥哥从小一起长大,这次我家出了事,恰好峰哥哥一家要搬回老家,就问我们要不要一起走……”少女浓密羽睫遮不住眼中的光,“这样两家能互相照顾,等过上三年就给我们把亲事办了……” 冯橙听了,不由露出笑意。 这样的话自然不是欧阳静的青梅竹马说的,而是对方父母。 欧阳家出了这样的事后,那家人还愿意娶欧阳静,可见是厚道人家。 欧阳静脸更红了:“冯姐姐不要笑我。” 父亲才死没多久,若不是对面坐的是冯橙,这些话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没笑你。”冯橙看着欧阳静,不知怎的红了眼睛,“我替你高兴。” 这个本来会被父亲活活打死的女孩子,要带着母亲与心上人一家离开京城,开始新生活了。 她真心实意感到高兴。 她能悄悄改变欧阳静的命运,说明只要努力,就可能改变更多。 “欧阳妹妹什么时候离开?” “已经在清理东西,五日后就走。” “到时候我送你。” 欧阳静伸手握住冯橙的手:“唯一舍不得冯姐姐。” 冯橙嫣然一笑:“以后可以给我写信啊,留下新住址,总有机会再见的。” 第151章 小青山 去清心茶馆送橙子的是小鱼。 茶馆中空空荡荡,只有伙计在打瞌睡。 小鱼走过去,喊道:“小二。” 伙计一个激灵跳起来,看清是小鱼有些失望:“原来是小鱼姐姐,我还以为是客人呢。” 这是一家正经的茶馆,他是一个正经的小二,从早到晚见不到几个客人,心里愁啊。 倒不是愁会关门,就是很单纯地愁。 小鱼把篮子递过去,平静无波道:“姑娘给陆大公子的。” 伙计伸手接过,差点脱手。 篮子不大,还挺沉。 只可惜上面盖着布巾,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小鱼见伙计拿好了,转身便走。 “哎——”伙计喊了一声。 小鱼停下,转身看他。 伙计笑着凑过来:“小鱼姐姐,你们姑娘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那小鱼姐姐慢走啊。” 等小鱼离开,伙计立刻掀起盖着篮子的布巾看个究竟。 既然是用竹篮装着,显然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橙子?”伙计看清篮子所装之物,琢磨了一瞬,拔腿就往外跑。 来喜领伙计去见陆玄时,一脸莫名其妙:“我说来宝,你要给公子送什么好东西,怎么激动成这样?” 莫不是在外面茶楼当伙计当傻了? “保密。”来宝压抑着激动,一脸神秘。 “怎么还保密呢。”来喜手疾眼快掀开布巾,看到了篮子里面的大橙子。 来宝拍开他的手,怒道:“怎么能偷看呢!” 来喜翻了个白眼:“你拿个竹篮子装着还能是什么宝贝不成,闹了半天是橙子。” “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 “你就是不懂。” 二人斗着嘴,来到书房门外。 “公子,来宝来了。” 陆玄正斜靠在榻上翻书,一听说来宝来了,第一反应就是下榻去开门。 每次来宝过来都是因为冯橙找他。 陆玄又坐了回去,把书卷往手边一放,淡淡道:“进来。” 来喜与来宝进来后,看到的就是他们矜持清冷的大公子。 “什么事?” 来宝笑容满面上前:“公子,冯大姑娘给您送了礼物!” 落在后面的来喜悄悄撇嘴。 那日他去清心茶馆,半天愣是没见到一个客人。 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 现在可算找到原因了,都是来宝这家伙不务正业,心思放在当红娘上头了。 对此,他表示强烈鄙夷。 “放下吧。”尽管想立刻看看篮子里装的什么,陆玄还是一脸云淡风轻。 来宝唯恐公子领会不到意思,笑呵呵道:“公子您看看啊。” “那就打开吧。”陆玄淡淡道。 来宝把布巾一抽,露出篮子中橙黄的果子。 陆玄笑了笑:“看来是她院中的橙子熟了。” 那棵橙子树他印象深刻,没想到冯橙还想着给他送一篮来。 来宝摇头。 公子果然没领会冯大姑娘的意思。 就说他不能走吧。 “公子,您还没明白吗?” “明白什么?”陆玄心情好,对伙计死赖在书房不走也不计较了。 来宝指着竹篮,语气激动:“橙子啊。” 陆玄面色平静看着伙计独自激动。 来喜隐隐察觉在公子面前被小伙伴抢了风头,面无表情看他怎么说。 “公子您想想冯大姑娘闺名。”来宝提醒着。 闺名? 她闺名一个“橙”字。 陆玄视线落在那篮橙子上,眼神有了微妙变化。 冯橙送了他一篮橙子,要说寓意——某个猜测闪过,少年面上一热。 “好了,你们退下吧。”陆玄语气淡淡。 等二人退出书房,他从篮子中拿起一颗橙子,扬着唇角打量。 看来看去,橙子还是橙子,当然不可能变成小娘子。 陆玄忽然很想见到给他送橙子的那个姑娘。 想一想,明日正是冯橙在家休息的日子,他可以回请她吃烧鸡。 少年带着期待就寝,一大早便吩咐来喜去清心茶馆传话。 自从信鸽出师未捷身先死,清心茶馆直接成了他们的联络点。 冯橙每日一早去长公主府路过茶馆时会打发小鱼进去问一问,如果他这边有事情,就会提前交代给伙计。 不去长公主府的时候,小鱼会特意过去一趟。 总之直接联系比用信鸽安全好用多了。 来宝接到来喜传话,暗暗高兴。 公子这是开窍了啊,可算不白吃白拿人家姑娘的,都知道回请了。 等小鱼走进来,伙计忙把他家公子今日请客的事说了。 小鱼面无表情替自家姑娘拒绝:“今日不行,姑娘要去清雅书院。” “去清雅书院干什么啊?” 本来这话问出来显得太八卦,伙计是怕被人说八卦就不问的人吗? 显然不是。 清雅书院全是年轻书生,不问问怎么行。 要是白露听了定会啐一口,呸他问得多。 小鱼和正常丫鬟也不一样,伙计敢问,她就敢答:“去给大公子送橙子。” 伙计一听就愣了。 怎么这橙子不是专门给他们公子的? 等小鱼走了,伙计再次去了成国公府。 “冯大姑娘要去给兄长送橙子?”陆玄一听是这个原因被拒绝,微微拧眉。 如果他没记错,冯大公子在清雅书院读书。 送橙子就送橙子,打发个婆子去不就得了,怎么还用亲自过去? 在陆玄看来,别说冯橙亲自去送,就算打发个大丫鬟去送都没必要。 他要请她吃烧鸡,她跑去给她哥哥送橙子…… 想了想,陆玄板着脸吩咐来喜:“去问问林公子可有空,有空的话中午我请他吃烧鸡。” 来喜应了,颇有些同情林公子。 公子这个表情哪像是请客,倒像是打发他去讨债。 林啸接到消息,很是痛快应下来。 既然陆玄做东,他就不客气了,定要大吃一顿缓解被爽约的心塞。 冯橙与冯桃同乘一辆马车,听着车外从喧嚣到安静。 冯桃挑开车窗帘,探头往外看。 外面行人稀疏,树木繁茂。 深秋时节,遍植枫树的小青山正是最美的时候。 “大姐,这里可真好看啊。”杏眼桃腮的少女扒着车窗,眼睛都不够使了。 忽然,冯桃眼睛睁大,盯着侧前方变了脸色。 第152章 落石 一边是耸立的山壁,一边是丈深的低地。 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从山壁处滚落下来,看方向正对着马车的方向。 那瞬间冯桃浑身僵硬,巨大的恐惧令她连尖叫都忘了。 冯橙坐在另一侧,察觉不对时,马车突然强行转了方向。 坐在车厢中的姐妹二人身子猛地摇晃。 冯桃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 马车停了下来,那块石头就落在马车旁,发出一声巨响。 骏马受了惊,扬蹄长嘶,马车又晃动起来。 “下车!”小鱼喊道。 冯橙抓着冯桃利落跳下马车。 “怎么回事?” 看清那块石头,冯橙面色骤变,仰头看向山壁。 这条路通往小青山,走的人不算少,从没听说过落石伤人的事。 “姑娘,有问题,我们回去。”小鱼站到冯橙身边,语气冷静。 冯橙毫不犹豫点头:“好,回去。” 这时候她不由庆幸赶车的是小鱼。 考虑到去长公主府的路上每次都在清心茶馆附近停留,为免引起府中车夫注意,就换成了小鱼赶车。 冯桃惊魂甫定,紧紧抓着冯橙的手:“大姐——” “我们走。”冯橙拉着冯桃,果断转身。 “大姐,那马车怎么办——”冯桃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来时的方向,出现四五个大汉堵住了退路。 不祥的预感转为事实,冯橙反而冷静下来。 天降落石这种意外太少见,比起巧合,果然还是人为的可能更大。 看着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加一个小丫鬟,五名大汉嬉笑着步步逼近。 小鱼挡在冯橙身前,护着她们后退到马车旁。 一名大汉笑道:“别退了,老实点还能少受点罪。” “你们是打劫的?”冯橙问。 几名大汉对视一眼,笑起来:“对,就是打劫的!” 冯橙取下沉甸甸的荷包:“我们出来只带了这些,可以都给你们,只要你们不伤人。” 冯桃看着那素面荷包,嘴唇抖了抖。 这个款式的荷包大姐都是用来放小鱼干的,把这个给劫匪没问题么? 犹豫了一瞬,小姑娘取下装满蜜饯的荷包,鼓起勇气道:“我的也给你们,你们放我和姐姐走吧。” “呦,还挺懂事。”一名大汉嬉笑着,“可两个荷包不够我们分啊,小娘子说怎么办?” 冯桃何曾遇到过这种人,不由去看冯橙。 “那你们说怎么办?”冯橙拉着妹妹,抿唇问。 今日姐妹二人还是梳着一样发式,穿着同款不同色的衣裙,一个明媚无双,一个娇俏可人,并肩站在一起要多夺目有多夺目。 那大汉变了语调:“嘿嘿,要是加上两个小娘子,我们兄弟就勉强够分了。” 冯橙面上没有反应,心念急转。 如果没有先前的落石,出现几个劫财劫色的歹人也有可能,这里毕竟不比繁华之处。 可那块石头是奔着马车去的,试想一旦砸中车厢,她和三妹很可能命丧当场。 哪怕侥幸没被砸中,马儿受惊的后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小鱼反应快强行改变了马车方向,才避开了那块要人命的石头。 这几个人就是冲着要她们性命来的。 这人说些有的没的,看来是把她们当成板上鱼肉,认为万无一失。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冯桃扬声质问,因为恐惧浑身抖着。 可她还是下意识往前站了站,把冯橙挡在身后。 “干什么?小娘子别急,你们马上就知道了。”那名大汉不怀好意笑着。 其他人跟着笑起来。 冯桃正处在似懂非懂的年纪,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还没有一个明确认识,那样充满恶意的笑让她出于一个女孩子的本能感到恐惧。 掉进万丈深渊那种恐惧。 她张了张嘴,想喊救命。 可姐姐就在身旁,姐姐还没有喊。 冯桃白着脸紧紧挨着冯橙,同样出于本能,选择跟着姐姐的脚步走。 为首的大汉不满斥责:“闹什么!别耽误时间,等会儿有人路过看到怎么办?” “那可以把看到的人也打劫了啊。”冯橙笑道。 “就是。”一名大汉下意识附和。 为首大汉打了他一巴掌,盯着冯橙神色古怪:“你不害怕?” 冯橙试探到现在,差不多能肯定对方暗中没有埋伏人手,懒得再周旋下去。 “小鱼,留活口。” 倘若对方有个一二十人,她还会紧张一下,既然只有五个,正好试试这些日子苦练的效果。 小鱼听了这声吩咐,犹如一头矫捷的豹子冲向五个大汉。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几人一时反应不及,直到一名大汉被小鱼踹倒,其他人才如梦初醒。 “这丫鬟会武!”为首大汉喊了一声。 几人一起出手,把小鱼团团围住。 冯桃看得紧张极了:“大姐,小鱼行不行啊?” “问题不大。”冯橙目不转睛看着,对小鱼的能力总算有了一个明确认识。 对付五个大汉这样的,以一敌五不算吃力。 好像没有她出手的机会了。 比起冯桃的紧张,冯橙涌上心头的是遗憾。 想想不甘心。 “三妹,把那篮橙子拿过来。” 冯桃忙爬上马车,提着个竹篮回到冯橙身边。 冯橙拿起一个橙子掂了掂,对准攻击小鱼最凶悍的一名大汉掷了过去。 饱满漂亮的橙子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准准砸在了那人头上。 一声惨叫响起,五大三粗的汉子扑通倒地。 其他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个橙子就飞过来。 冯桃看得激动,抓起一个橙子打算砸过去。 “别扔,万一砸到小鱼怎么办?”冯橙手上不停,嘴上不忘提醒跃跃欲试的妹妹。 冯桃悻悻把橙子放下,看着或是昏迷不醒,或是倒地惨叫的大汉,心头恐惧终于散去,只剩下兴奋。 “大姐,你砸得太准了!” 啊啊啊啊,她也想像姐姐一样一个橙子砸倒一个歹人! 局面已定,冯橙抬脚走过去,停在一名还清醒的大汉面前。 “说说吧,你们是什么人。” 少女居高临下,表情冰冷。 大汉忍痛看着冯橙,想想那威力十足的橙子,仿佛见了鬼。 第153章 威胁 见大汉圆睁着眼睛不说话,冯橙冷着脸吩咐:“小鱼,把他们捆起来送去衙门。” 小鱼面无表情提醒:“没有绳子。” 冯橙默了默。 小鱼考虑得总是这么实在。 五名大汉有四人昏迷,一人清醒。 冯橙一一扫过,有了主意:“用他们的腰带把他们手脚绑好,我和三妹在这里守着,小鱼你去顺天府报案。” 光天化日之下,书香荟萃之地,遇到这种事当然不能这么算了。 小鱼点点头,走至一名昏迷的大汉面前,俯身解下对方腰带把人捆了个扎实。 那名清醒着的大汉看着小鱼走过来,一脸惊恐:“你们到底是谁?” 他们一定是劫错了,这不可能是尚书府大姑娘的马车。 哪家大家闺秀能一橙子砸倒一个大男人啊! 还有她的丫鬟,绑人比他们还利落呢,还是用男人的腰带绑。 冯橙笑了:“你们拦住我的马车,反倒问我是谁?” 大汉刚要说话,顿觉腰间一松。 他下意识按住裤腰,看着落到小鱼手中的腰带快哭了。 他还想趁人不备逃了,这没了腰带就算没被绑住,难道提着裤子跑吗? 大汉正沉浸在无法逃跑的绝望中,小鱼已经手脚麻利把人绑好,并把五人依次拖到路边。 冯橙检查一番,满意点头:“去吧,早去早回。” 大汉:“……” 还知道检查一遍,他怀疑这是个同行。 小鱼赶着马车走了。 冯橙看着满地橙子,轻叹口气:“可惜了。” 这下大哥吃不到橙子了。 冯桃也叹口气:“可惜了。” 她和姐姐一起摘的橙子呢。 倒在路边动弹不得的大汉突然领会了姐妹二人的意思,气得眼睛冒火。 这两个死丫头居然是在心疼橙子! 冯桃回瞪:“看什么,等官差来了等着砍头吧。” 大汉一听不干了:“小丫头别吓我,我们没抢到财物,最多只是流放!” 冯桃一听,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冯橙。 冯橙微微颔首:“按大魏律,没有抢到财物处以流刑。” 冯桃震惊:“那不是便宜这些歹人了!” 早知道就把荷包强行扔给他们了。 冯橙看着大汉,勾唇冷笑:“但你别忘了,大魏律还规定光天化日之下抢夺会罪加一等,何况你们还砸了石头,那就不只抢劫,还有谋杀!” 大汉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臭丫头,不要吓唬人!” 他们这样的人,哪会了解什么律法。 更重要的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奔着杀人来的,对他们来说好的结果是落石直接要了目标人物性命,伪装成一场天衣无缝的意外。 差的结果是目标人物躲过了落石,他们出面解决,多些麻烦。 至于被对方用橙子砸得全军覆没这种结果,那是做梦没想过的。 这比做梦还离奇啊! 居高临下看着面如土色的大汉,冯橙嗤笑:“我有多闲,会吓唬你这种人。” “就是,我大姐才不屑吓唬你这种人呢!”冯桃撇嘴。 大汉看着外表娇娇弱弱的两姐妹一唱一和,突然觉得他可能真在梦里。 他不信! 大汉手脚被绑着,唯一能动的就是嘴巴。 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 “嗷!” 一声惨嚎把冯桃骇了一跳。 定睛一看,小姑娘震惊拉拉冯橙衣袖:“大姐,他要咬舌自尽!” 冯橙也愣了。 这种收钱卖命的都这么有志气了? 大汉听懵了,一时忘了疼。 什么咬舌自尽,他是看看到底在没在梦里。 冯橙摇摇头:“你这样没用的,听说咬舌头死不了人,顶多就是咬掉一截以后变成大舌头。” 大汉脸皮抖了抖。 “你以为舌头受伤说不了话就把问案的大人难住了?”冯橙伸手一指并排躺着的四名大汉,“还有四个呢,总不可能都像你这么有志气。” 大汉嘴角开始抽筋。 他什么时候有志气了! 而且这个死丫头为什么知道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 “大姐,这四个怎么还不醒?” 冯橙蹲下身来挨个检查。 “这个还昏迷着,这个也是,这个——”冯橙眉头一蹙,拔下簪子扎了一下那人。 双目紧闭的大汉痛哼一声,睁开了眼睛。 “这个早就醒了,装昏呢。”冯橙把话说完,检查最后一个。 这一次她好半天没吭声。 冯桃好奇问:“大姐,这个呢?” 冯橙站起身来,面色平静道:“这个好像被橙子砸死了。” 应该是被橙子砸的,她记得正好打中这人后脑勺。 冯桃:“……” 两个歹人:“……”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冯桃有些紧张:“大姐,这种情况大魏律怎么规定的,咱们没事吧?” 为首大汉险些崩溃。 他以为这小姑娘好歹害怕一下杀人的后果,结果是问律法? “没事,他们打劫在先,我们这样属于为民除害,按说还能领赏的。” 冯桃大大松口气:“那就好。” 片刻后,小姑娘又担心了:“大姐,咱们虽是为民除害,可要是传出去尚书府的姑娘拿橙子砸死了人,不太好吧?” 两名歹人一听,升起希望。 对啊,这种贵女最在意名声了! 为首大汉威逼利诱:“你们要是放了我们兄弟,咱们立刻远走高飞,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尚书府大姑娘拿橙子砸死了人。如若不然,那全京城可就都知道了……” “你做梦!”冯桃脱口反对。 “小姑娘,你可要考虑清楚,为了出口气把自己拉下水划算吗?” 另一个大汉附和道:“就是,你们可是大家闺秀,没了名声将来还能嫁人?” 冯桃气得咬唇。 放这些歹人走当然不行,可坏了大姐名声怎么办? 小姑娘为难之际,就听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为首大汉紧盯着冯橙,直觉不好。 冯橙目光凉凉,落在大汉面上:“我劝你们也考虑一下自己名声。” 大汉笑了:“我们这种人要什么名声?” “等上了公堂,你们姓甚名谁,亲属出身,这些总瞒不住吧?”少女嘴角挂着讥笑,“就算无亲无故,总有混一个圈子知道你们名号的吧?” “那又怎么样?” “某大哥带着小弟们打劫贵女,反被贵女拿橙子砸死了。就算你们被砍了头,这个笑话也会流传下去。”冯橙侧头问冯桃,“这叫什么来着?” “遗臭万年!”冯桃脆生生道。 第154章 可惜了 人要脸,树要皮。 如大汉这样的人,可以不在乎寻常人的指指点点,却很在意被一个圈子混的人看不起。 想想吧:听说了没?刀哥因为抢夺贵女被官差抓了! 这种不算什么。 可要是换成:听说了没,刀哥因为抢夺贵女被贵女用橙子砸死了! 这能受得了吗? 能吗? 冯橙这番反威胁,十分到位。 两名歹人对视一眼,变了脸色。 “三妹,来这里坐。” 冯桃走过去,坐在冯橙身边。 “有人来了。”冯橙不再理会歹人,望着前方道。 山路多弯,看不到人,却有谈笑声隐隐约约传来。 冯桃紧张起来:“大姐,会是什么人?” 难不成是歹人同伙? 现在小鱼不在,橙子也用完了—— “应该是书院的学生吧。”冯橙随口道。 既然派小鱼回去报案,她就不在乎被人瞧见。 不多时,三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拐入姐妹二人视线。 她们看到三个学生时,三人也发现了她们。 在清雅书院读书的大多是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对女孩子最好奇又别别扭扭的时候。 三人发现路边坐着两个美貌少女,想看又不好意思,眼神游移就发现了并排躺的五名大汉和一地橙子。 这下三人好意思了,瞪大了眼半天忘了眨。 “你们,你们——”想问被绑着的大汉是不是遇到了劫匪,可这几个大汉长得就像劫匪的样子。 路边两个美貌少女则像受害者。 看着像受害者的两个姑娘是自由的,看着像劫匪的反倒五花大绑,这也太奇怪了。 三名少年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望着两个美貌少女发呆了。 冯桃皱眉:“你们看什么?” 既然是学生,那就不怕了。 这种书生姐姐一脚能踹飞一个,有尤家表哥为例。 三人醒了神,其中一个长相沉稳些的问道:“敢问二位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冯橙站起来,掸了掸身上草屑:“我们来小青山,路上遇到了劫匪。” 见她指向几名大汉,三名学生神色古怪,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他们怎么被绑着啊?” “是这样——” 冯橙才开口,就被为首大汉急急打断:“有一个多管闲事的路过,救了她们!” 冯桃错愕望着大汉,再看看冯橙。 冯橙理了理散落的发丝,不疾不徐道:“就是这样。”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义士。”少年人对传说中的侠客难免神往,闻言眼神晶亮。 就在通往他们清雅书院的路上,居然发生了这种大事! “那位义士呢?”一名学生问冯橙。 能名正言顺与美貌小娘子搭话,谁还理响马。 没等冯橙开口,那大汉赶紧道:“绑了我们就走了!” 学生诧异看大汉一眼,心道:这劫匪怎么还抢答呢? 学生不自觉去看冯橙反应。 冯橙莞尔:“他说得对。” 她这一笑,如春花绽放,娇美动人。 学生面上一热:“二位姑娘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 “不用了,我已打发丫鬟回去报官。” “那他们——” 冯桃觉得这学生好啰嗦,板着小脸道:“我与姐姐看着他们,等官差来。” 她生得娇俏,哪怕一脸严肃也是可爱的。 那名学生道:“只留二位姑娘看着歹人太危险了,我们也留下吧。” 另外两名学生齐齐附和。 “不必麻烦三位公子了。”冯橙婉拒。 “这怎么是麻烦。发生在小青山的事就是清雅书院的事,我们都是清雅书院的学生,有这个责任保护姑娘。”学生义正言辞。 另一人道:“是啊,我们做不到那位义士一样制服劫匪,但看着他们还是能够的。” 冯橙不再推辞:“那就多谢了。” 说话最少的那名学生道:“我回书院把此事报给山长吧。” 另外两人催促:“对,快回去报信。” 长这么大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只想着英雄热血,连报信都忘了。 眼见那名书生往回路走,冯桃低低喊了一声大姐。 这个事情还要大哥知道吗? 冯橙微微点头。 在小青山发生这种事,学生报给山长理所应当。 这小青山本就是清雅书院私产。 至于大哥,既然早晚会知道,那早些知道没什么不好。 留下的两名学生满肚子好奇,其中一人忍不住打听:“二位姑娘是来小青山游玩吗?” 晚秋的小青山美不胜收,是吸引人赏景的好去处。 不过小青山是清雅书院的私产,学子读书需要清静,多年不成文的规矩传下来,跑来小青山乱逛的人不多。 冯桃见姐姐不准备瞒着兄长,便接话道:“我们是来给大哥送橙子的。” 给大哥送橙子? 两名学生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看一看雪肤花貌的姐姐,再看一看娇美可人的妹妹,两名学生心中冒酸泡。 为什么他们没有这样的妹妹? “令兄是——” 冯桃看了冯橙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笑盈盈道:“我大哥叫冯豫。” 冯豫的大名对清雅书院的学生来说可谓如雷贯耳。 两名学生反应过来,大吃一惊:“你们是尚书府的姑娘?” 冯桃点点头。 两名学生突然不知道怎么聊天了。 在清雅书院,大家出身虽天差地别,可因为数年奔着同一个目标努力,这种差别就被淡化了。 用先生们的话说,你们学有所成,自然会有一番天地。 当脱离了那个环境,面对高门贵女,心态难免发生变化。 变得局促的学生为了掩饰尴尬,余光扫到脚边橙子,脱口道:“多好的橙子,可惜了。” 大汉:? 第三次了! 他们五个人加起来难道还没这些橙子值钱? 陆玄这边为表诚意,先一步等在陶然斋二楼雅间。 少年视线投向窗外,漫不经心看着街上来往行人,实则心思飘远了。 这个时候冯橙把橙子送到了吗? 难道还要留在清雅书院吃饭? “公子,林公子到了。” 见林啸进来,来喜提醒道。 陆玄豁然起身,从敞开的窗子跳了出去。 “公子?”来喜冲到窗边看情况。 走进雅间的林啸:“……” 第155章 传说中的义士 林啸不是没想过再一次被好友爽约的可能,却没想过他人都到了,还能当着他的面跳窗跑了。 一起吃顿烧鸡这么难吗? 他大步走过去,如来喜那样探头往外看。 陆玄站在一辆马车旁,正与赶车的人说话。 林啸一眼认出那是小鱼,那瞬间只有一个感觉:他就知道! 谁想陆玄转头看向窗口,冲他招招手:“下来。” 林啸:? 尽管百般疑问,他还是默默挤开来喜跳了下去。 当着小鱼的面,林啸决定暂不揭穿好友重色轻友的恶劣行径,很给面子问道:“怎么了?” 发现好友面色如霜,林啸一怔,神色郑重起来。 “林兄,你带小鱼去报案,我先去小青山。” 眼见陆玄撂下一句话就走,林啸追问:“什么事啊?” 还从没见过陆玄这么急躁。 “让小鱼跟你说。” 陆玄直奔路边拴马处,解下拴马绳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林啸嘴角动了动。 那是他的马! 陆玄策马疾奔,两边景物快速后退。 他只嫌不够快。 他就说打发个婆子送足够了,非要亲自送。 一路狂奔到出事的地方,马儿慢了下来。 不得不慢,前边围着一群人。 放眼望去,全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穿着代表清雅书院学生身份的青色长衫。 陆玄坐于马上,视线高阔,很轻松就看到被年轻学子围在中间的冯橙。 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暂落下来。 人没事。 尽管小鱼说了情况,可什么都不如亲眼确认可靠。 确认之后,陆玄攥着缰绳,反而打消了上前的念头。 闹出这么大阵仗,冯橙这是有什么打算么? 陆玄翻身下马,靠着大马默默听那些人议论。 大马是一匹枣红马,尽管性情温顺,还是不悦甩了甩尾巴。 一点都不熟,突然骑它,还把它当靠背。 陆玄并无这个自觉,靠得稳稳当当。 “尚书府的两个姑娘可真幸运啊,遇到歹人,竟然被路过的义士救了。” “怎么不见那位义士?” “这才是真的侠义之人啊,做好事不留名,不过听说那名义士是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 “哎,这是不是话本子上的英雄救美?” “小点声,咱们寒窗苦读的人,哪看过话本子。” “哦,对,没看过。” …… 陆玄听着这些议论,神色古怪。 这和小鱼说的可不一样。 小鱼明明说人被她们制服了,哪冒出来的义士? 英雄救美? 相貌堂堂的年轻人? 他急慌慌赶过来,不是听这些书生说书的。 陆玄把枣红马随手拴在路边树上,大步走了过去。 “让一让。” 少年冷淡的声音响起,引起几名学生注意。 一见是个陌生面孔,几名学生又把目光收回。 让是不可能让的,好不容易占的地方。 “刑部办案。” 腰牌一出,学生们老实让出一条通路。 陆玄大步走了进去。 冯橙见来的是陆玄,有些诧异:“陆——” 众目睽睽之下,将要脱口的话强行改了。 “陆大人?” 陆玄被这不伦不类的称呼弄愣了一下。 有旁人在,他还是很沉得住气的:“接到你侍女报案,我先赶过来了,其他人稍后就到。” “哦。”围了这么多看热闹的学生,冯橙没有多说。 陆玄大步走到一个大汉面前,居高临下打量着。 寒意爬上大汉脊背。 少年明明面色平静,他却不由心跳加速。 这种感觉,就跟知道一个兄弟被橙子砸死后,再看地上乱滚的橙子一样的。 太吓人了! “名字。” 大汉垂眼:“三刀。” 察觉学生们竖起耳朵,陆玄放弃了问话的打算,转向冯橙:“冯——” 一道急切声音传来:“妹妹,你们没事吧?” 陆玄闻声看去,就见一个穿青衫的年轻男子匆匆跑过来。 那些学生自动让开一条路,纷纷向跟在冯豫后面的人问好。 “山长。” “山长。” 杜念走过来,看到陆玄也在,面露微讶:“小陆也在啊。” “接到报案赶过来的。”陆玄面不改色道。 杜念点点头,走向冯橙那里。 冯豫正自责:“都是大哥不好,害你们差点出了事。” 同窗来给山长报信时,他正向山长请教学问,听闻有两位姑娘遇到歹人,虽为陌生姑娘捏一把汗,却没有来看热闹的心思。 结果报信的同窗无意间提了一句橙子滚了一地。 他当时就脑中嗡了一声,想到了妹妹。 妹妹说过等橙子熟了给他送橙子—— 冯豫一路跑来,见两个妹妹安然无事,这才松口气。 “大哥别担心,有事的是他们。” 冯豫往几名大汉那里扫了一眼,想到报信学生说的话,问道:“救你们的义士呢?” “把歹人制服后义士就走了,没留姓名。”冯橙一脸淡定。 许是冯橙反应太镇定,冯豫反而有些不踏实,下意识看向冯桃。 冯桃微红着脸附和:“就是大姐说的这样。” 她好羡慕大姐睁眼说瞎话,哦,不,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 陆玄微微挑眉。 还真有一位相貌堂堂的年轻义士? “冯大姑娘。” 冯橙冲杜念屈了屈膝:“杜先生。” “不如去书院小坐等官差过来吧,此事发生在小青山,我也有责任。” 杜念语气温和说这话时,内心是抓狂的。 别人不知道,他却再清楚不过,永平早把这孩子当半个女儿看了。 要是这孩子也在清雅书院出事—— 杜念一想后果,就想亲手剥了这些歹人的皮。 冯橙略一迟疑,微微点头。 陆玄深深看她一眼,眸光微闪。 这个狡猾的丫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着痕迹把清雅书院扯进来了。 她与永平长公主的关系不宜公布,永平长公主知晓后想替她撑腰总要有个理由。 只要她随杜先生走进清雅书院,杜先生与长公主就能以书院要负部分责任的名头插手此事。 陆玄这么想着,抬脚跟上冯橙等人。 转眼间学生们走了大半,剩下小半守着几名大汉。 学生们都是年轻人,正是好奇心强的时候。 一名学生指着路边枣红马问:“这是谁的马?” 第156章 迟来的烧鸡 林啸赶来时,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枣红马。 他暗暗摇头。 好友真是没救了,平时那么沉稳的人听说冯大姑娘出事,急得把马都骑错了。 学生们见官差来了,纷纷让开。 此时另外两名歹人也醒了。 四个大汉见到官差,竟有种解脱的感觉。 一开始他们心存侥幸想着逃脱,后来发现两个小姑娘油盐不进,再后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这种被当猴儿看的感觉太难受了! 总归逃不了,还不如赶紧被官差带走。 “大人,死了一个。” “都带回衙门再说。” 小鱼是去顺天府报的案,开口说话的是顺天府的人。 衙役们把清醒的歹人拉起来用绳子串成一串,死了的那个只好抬着。 领头官差问学生:“遇到歹人的两位姑娘呢?” 一名学生道:“随我们山长去书院了。” 这时林啸开口:“不如这样,我去书院见见两位姑娘,你们带着这些劫匪先回衙门。” 领头官差抱拳:“那就劳烦林大人了。” 目送一队官差离去,林啸揉了揉眉心,问学生:“之前是不是还有一位大人来过?” “对,冯大姑娘叫他陆大人,也随我们山长一起去书院了。” 林啸嘴角抽动。 那是随你们山长去书院吗,明明是随冯大姑娘去书院。 “劳烦带路。”林啸客气说一声,快步走向路边解开拴马绳,牵着枣红马往清雅书院走去。 没了热闹可瞧,学生们自然也要回书院,有学生小声嘀咕:“那枣红马好像早就在路边呢。” “我也看到了,是那位陆大人骑来的。” 耳力颇佳的林啸:“……” 他这是被怀疑是偷马贼? 说真的,陆玄这个朋友没法要了,回去就绝交! 有绝交打算的林啸在书院见到了冯橙姐妹与陆玄。 杜念郑重道:“这次的事情发生在小青山,我们清雅书院也有责任,我会一直关注此事进展。” 林啸道:“有结果会及时告诉山长。” 杜念点点头,转而对冯橙道:“早些回家吧,剩下的事情交给官府处理就是。” “今日给您添麻烦了。”冯橙对着杜念福了福身子,望着林啸欲言又止。 林啸顶着来自好友的默默凝视,微笑问:“冯大姑娘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冯橙抿了抿唇,有些犹豫:“我觉得那些人不是单纯劫匪。” 这话一出,几人面色皆变。 冯橙打发小鱼回去报官,特意没让小鱼多说,为的就是方便之后应对。 现在想想这个决定果然不错,这不那几个歹人就争先恐后承认是被路过义士制伏的。 虽说她不在意流言蜚语,既然敢拿橙子砸劫匪,就不怕“冯大姑娘用橙子把劫匪砸死了”这种话传开,但能避免当然更好。 “冯大姑娘为何这么觉得?” “那些人知道马车中坐的是尚书府的姑娘。若是劫财,控制住我们找尚书府索要钱财能获取最大好处,若是劫色,总要是活人吧,可那些人一开始对付我们的手段是落石,显然不在乎我们死活,我觉得他们行事和单纯劫匪利益不符。”冯橙认真分析着。 林啸险些没控制住表情。 冯大姑娘为何能面不改色说出劫色那些话…… 默默看一眼陆玄,发现好友神色更冷了。 杜念喝了口茶,一拍桌子:“若是如此,那就更要好好查查了。” 林啸赶紧表态:“山长放心,我们会好好调查的。” 杜念沉着脸交代冯豫:“送你两个妹妹回府吧,明日再回书院。” 冯豫立刻应了。 妹妹们出了这种事,就算先生不说,他也要告假的。 杜念把几人送走,交代书院管事一番,悄然离开了书院。 回去的路上,冯豫冲陆玄与林啸抱拳:“舍妹的事就拜托二位大人了。” “应当的。”陆玄言简意赅。 林啸话多一些,挽救了尴尬局面。 “那我先带两个妹妹回去了。” 陆玄看了一眼马车,微微皱眉。 他还想仔细问问冯橙遇险的事,推测一下幕后黑手,顺便问问那个义士,有她大哥在真是麻烦。 林啸轻咳一声,冲冯豫笑笑:“两位姑娘受了惊吓,是该早些回去歇着。” 目送冯豫随着青帷马车离开,林啸睨了陆玄一眼,很是无奈道:“陆兄,你对人家的嫌弃是不是稍微明显了点儿?” “没有。”陆玄面不改色否认。 林啸撇撇嘴。 算了,陆玄将来发现大舅子这一关难过时会来抱着他哭的。 到时候他就可以说两个字:活该! “陆兄,咱们是直接回衙门,还是——” “去吃饭”这个选择还没说出来,对方已经给了答案。 “回衙门。” 林啸沉默了一下,忍无可忍问:“陆兄,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陆玄动了动眉梢,恍悟:“林兄的枣红马被我拴路边了。” 林啸晃动着牵马绳,咬牙道:“马在这儿,我说的是吃烧鸡!案子再要紧,午饭就不吃了?” 只要陆玄敢说不吃,立刻绝交。 陆玄看着不满意的好友和同样不满意的枣红马,摸了摸鼻尖:“对,还没用饭,那先去陶然斋吧。” 直到坐进陶然斋雅间,吃上了香喷喷的烧鸡,林啸才有了真实感。 这一次可算是真吃上了。 冯豫带着冯橙与冯桃回到尚书府,把情况禀报给牛老夫人。 牛老夫人打发人去给冯尚书送信,沉着脸叮嘱冯橙:“以后除了去长公主府,不要到处乱跑,特别是还带着你三妹。” 冯橙乖巧应了一声是。 牛老夫人心口发堵,顾虑永平长公主对冯橙的另眼相待不好严厉责罚,摆摆手把人打发下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长公主府那边,永平长公主从杜念口中得知冯橙遭遇的事,一掌拍裂了桌面。 “杜念,你那个破书院是不是风水不好,为何一次又一次在那里出事?” 杜念忙揽住永平长公主的肩:“永平你冷静一下啊,冯大姑娘安然无恙,已经回家了。” 永平长公主冷笑:“若不是这样,你以为我拍的是桌子?” 第157章 你的犹豫 杜念看一眼有了裂纹的桌面,额头冒汗。 这一掌要是拍在他身上,他这把老骨头可就交代了。 当然,他明白妻子说的是气话。 “永平你放心,事情是在小青山发生的,我们正好能名正言顺督促官府严查。” 永平长公主勉强点了点头,吩咐女官翠姑:“你送些礼品到尚书府上,就说本宫送给冯大姑娘压惊的。” 翠姑领命而去。 牛老夫人正与赶回家的冯尚书说着冯橙姐妹遇到的事,下人就禀报说长公主府来人了。 牛老夫人忙命人请进来。 “殿下听说了大姑娘的事十分挂念,命我来看望大姑娘。” 牛老夫人客套一番,吩咐丫鬟领翠姑去晚秋居。 这还是翠姑第一次来冯橙住处,一进院门就被懒洋洋晒太阳的肥猫吸引了视线。 来福听到动静警惕睁开眼,目不转睛盯着翠姑。 冯橙从屋内走出来,冲翠姑扬唇一笑:“姑姑怎么还跑一趟?” 来福扭头看看冯橙,甩着尾巴走了。 “殿下不放心,打发我来看看。” “我好着呢,姑姑进屋坐吧。” 翠姑仔细打量穿着家常衫子的少女,笑问:“是不是在睡呢?” 冯橙也不否认:“回来吃完就困了。” 一旁白露不露声色,心中叹气:姑娘明明是随时困…… 翠姑随冯橙进了屋,接过白露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殿下说了,明日你就在家中好好休息。” “我想照常去练武。姑姑回去对殿下说,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也不害怕,其实——” 怕吓着大丫鬟,冯橙示意白露退下,轻声道:“其实没有路过的义士,死掉的歹人是被我用橙子砸死的。” 在知晓她身手的人面前,就没必要装柔弱了。 翠姑张了张嘴,看着眉眼平静的少女,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觉得安慰不下去的样子。 回到长公主府后,听永平长公主问起冯橙情况,翠姑便笑着道:“殿下放心好了,冯大姑娘一点事都没有。” 永平长公主皱眉:“没受伤不代表没有事。” 翠姑道出真相:“其中一个歹人是被冯大姑娘拿橙子砸死的。” 永平长公主默了一瞬,突然笑了:“这孩子啊——”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翠姑却明显感到主子的心情好了些。 比起永平长公主的心情好转,韩首辅一怒踹翻了小杌子,把小舅子谢志平叫来书房一顿臭骂。 “我让你安排人解决冯大姑娘,没让你把永平长公主夫妇扯进来!” 谢志平也觉得冤枉:“不好在那小姑娘去长公主府的路上动手,谁想到她不去长公主府的时候是去清雅书院呢。” 听着小舅子诉苦,韩首辅面色阴沉:“你找那些人时有没有留下尾巴?” “没有,出面的是我府上门客早年结识的一个朋友,那人认识的人杂……” 韩首辅微微点头:“不是你府上人直接出面就好,立刻把那人解决掉。” 中间人一死,线索自然就断了。 “姐夫放心,一听说那些没用的东西被抓,我就安排了。” 韩首辅这才顺口气,淡淡道:“回去吧,沉住气。” 等谢志平离开,韩首辅走至窗前推开窗子,望着那丛焦黄的芭蕉眼神越发深沉。 几个歹人没想到,真正的严刑拷打竟然这么残酷。 想象中威武不屈这种事根本不存在,当烧红的烙铁落在身上,带起一块块皮肉,所有的抵抗就化为了虚无。 原来这种酷刑与打群架时挨上一刀完全不一样。 受不住刑的四人很快供出了买凶者。 根据四人提供的讯息,林啸领着官差去抓人,却发现那人失踪了。 转日冯橙去长公主府的路上经过清心茶馆,打发小鱼进去问,不出意料伙计传话说陆玄下午在茶馆等她。 演武场上,冯橙听完长公主的指点,把一套刀法耍得一丝不差。 看着手持长刀,鼻尖冒汗的少女,长公主不吝夸奖:“学得很快。” 她想夸的不是学得快慢,而是心态。 昨日遇到那样的事,今天依然能心无旁骛,可见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 离开演武场的路上,永平长公主似是随意提起:“我听说昨日第一个赶到的是陆玄。” 冯橙点头:“嗯。” 永平长公主笑了:“你们认识吧?” 如今虽然见的少了,她也了解那孩子秉性。 陆玄面冷心热,终究是个偏冷的性子,这般主动揽事可不像他。 冯橙坦然承认,拿出对冯桃那番说辞:“之前京中有我与他弟弟的流言,他就找了我几次了解情况,一来二去便认识了。” “原来如此。” 尽管永平长公主很想具体问问这个“一来二去”,为人师的矜持令她没有多言。 “这些日子注意安全,不要再去偏僻地方。”冯橙离开前,永平长公主温声叮嘱。 “我知道,您放心。” 回去的路上,冯橙下了马车,走进冷清清的清心茶馆。 “姑娘来了。”来宝一见冯橙,赶忙迎上来。 “你们公子到了么?” “公子在楼上等您呢。” 冯橙微微颔首,走上楼梯。 陆玄已经喝第二壶茶了,总算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与敲门声同时响起的是一声“进来”。 冯橙走进来,在陆玄对面坐下:“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来。” “哦。”冯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 “那几个人招了。”陆玄握着茶杯,缓缓开口,“确实有人出了大价钱,找他们要你性命。” 对面少女不但没有面露恐惧,反而笑了:“果然没猜错。” 陆玄无奈看着她:“你就不担心自身安全?” “当然担心啊。”冯橙望着窗外繁华,真情实意道,“我可怕死呢。” 这毫不在意面子的大实话令陆玄一时无言。 冯橙看向他:“不过对方等到我不去长公主府才动手,还用落石这种手段欲伪装成意外,可见还是有顾虑的,不至于丧心病狂刺杀我吧?” 陆玄迟疑着没有回答。 “难道我说的不对?” “按说……如此。” 冯橙身子微微前倾,纳闷看着他:“那你说话犹犹豫豫干什么?” 第158章 关心则乱 陆玄下意识往后一躲,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冯橙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眼神越发疑惑。 陆玄今日怪怪的。 被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注视着,仿佛不给个答案别想逃开。 少年轻咳一声,以若无其事的语气掩饰尴尬:“这不叫犹豫,这叫慎重。毕竟关乎你安危,难道要我轻飘飘说你肯定没事,幕后之人绝对不会派人刺杀你?万一出事——” 他本想说万一出事那他岂不是有责任,谁知才开口就说不下去了。 那样的后果,他好像无法想象。 陆玄垂眸喝了一口茶。 他想,那不叫犹豫,也不叫慎重。 那叫关心则乱。 意识到这一点,陆玄有些慌。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是幕后之人大有来头,有些棘手吗?”冯橙把对方的反常理解成为难。 陆玄压下心乱,说起正事:“买凶的人失踪了,现在林啸他们正在找。” 冯橙眸光微闪,问道:“这是被灭口了?” 陆玄神色冷下来:“估计凶多吉少。那人是个能混的,三教九流朋友不少,出大价钱买凶杀害尚书府姑娘,他显然只是个中间人。” 冯橙皱着眉,若有所思。 陆玄见她如此,语气放软:“你别担心,林啸找人还是有一手的,我这边也在梳理他的人脉关系。就算人没了,也不可能掩盖一切痕迹。” 无非是多费些事。 冯橙叹口气:“我就是想不通,我是什么关键人物么,先是有人算计我与你弟弟‘私奔’,现在又有人要我性命。”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关乎国运呢,把她干掉就盛世太平了。 冯橙是真的想不通。 陆玄听着“私奔”两个字,格外刺耳。 “想不通就别想了,这不是在查么。”少年伸出修长手指,点了点少女眉心,“看你苦大仇深,当心长皱纹。” 指腹柔软,落在眉心微凉。 冯橙抬手拍开:“长皱纹也是你先。” 他反手把她的手握住。 冯橙愣了愣。 陆玄飞快松开手,一本正经道:“你那么大力气拍我,我还以为被袭击了,下意识的反应。” “你这是面对谁都有戒心啊。”冯橙笑着打趣。 她就没这么高的警惕意识。 刚刚握住她手的如果是表哥,第一反应就是一脚踹飞。 是陆玄——握就握了。 面对着这个曾经朝夕相处过的少年,她好像很难生出正常的反应来。 陆玄面色越发严肃了:“习武之人应当如此。” 他练了这么多年武,刚刚那只手为何不听使唤? 冯橙察觉对面的人有些心不在焉,想想许是查案压力大的缘故,于是放下茶盏:“那我先回去了,有进展再通知我。” “还有件事。” 准备起身的人又坐好:“什么事?” “那个义士……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陆玄琢磨一宿了。 冯橙笑了:“哪有什么义士,我和小鱼对付五个人绰绰有余,还需要义士?” “哦,我就说哪会正好碰到急公好义的人。”少年眸中一点点沁出笑意。 “走啦。”冯橙摆摆手,离开了雅间。 陆玄目光投向窗外,很快就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从眼前驶过,往前边去了。 来宝走进来。 “公子。” 陆玄收回目光看着他。 “给冯大姑娘准备的小食,您没要啊。” 陆玄皱皱眉:“忘了。” 打发时间的时候才吃零嘴儿,刚刚一直谈正事,谁想得起来这个。 来宝:“……” 他应该直接端进来的。 本来想着公子当着冯大姑娘的面吩咐他端小食进来,好让冯大姑娘知道公子的体贴,结果公子忘了! 陆玄懒得看哭丧着脸的伙计,抬脚离开了茶馆。 到了黄昏时,林啸过来了。 “有进展?” 林啸点头:“找到了。” 人是在一条水沟里发现的,早已死透了。 陆玄跟着林啸去了停尸处,冷眼看着仵作检查。 天边的晚霞由火红转为青红,天色越来越暗。 仵作最终没有给出什么有用讯息:“死于溺水,自杀、意外还是谋害,难以判断。” “走吧。”林啸拍拍陆玄肩膀。 二人就近找了馆子,也没要酒,埋头就是一顿猛吃,吃饱了开始谈正事。 “这个人认识的三教九流太杂了,如今人死了,很难把背后的人翻出来。” 陆玄喝了口茶,把茶盏往桌面上一放:“买凶者死了,那就从冯大姑娘这边查吧。” 林啸赞同点头。 这种精心设计的谋杀,施害者与受害者往往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既然买凶者已经无法开口,试着从受害者这边推测动机,若是运气好就可能把幕后真凶揪出来。 “那个叫三刀的交待说对方给了他们五百两银,许诺事成再给他们一千两。” 陆玄冷笑:“手笔不小。” 一千五百两银,难怪几个混混愿意卖命。 “是不小,所以这肯定不是内宅纷争。”林啸想一想那个半夜去坟头的少女,语气笃定。 哪个女孩子敢跟冯大姑娘过不去啊。 “冯大姑娘应该是妨碍了某些人的利益。”林啸分析着。 “她几乎每日都去长公主府。” 陆玄想来想去,觉得问题最可能出现在这里。 无论冯橙在他眼里有多特殊,世人看来就是一个普通高门贵女。 一个出过一次事的贵女,再一次被算计的价值大大降低,可偏偏她就遇到了。 又是一出手就要人命的布局。 而冯橙近来最惹人注目的地方,就是与永平长公主走得很近。 特殊之处,往往就是关键所在。 林啸皱眉思索:“对冯大姑娘出手的会不会是冯尚书的政敌?对方考虑到如果与冯尚书撕破脸,永平长公主因为冯大姑娘的关系很可能对冯尚书施以援手,所以要把尚书府与长公主府之间的联系斩断?” 陆玄眼底噙着冷意,一字一顿道:“不如查一查韩首辅的小舅子,谢志平。” 林啸一惊:“韩首辅的小舅子?” 还没开始排查,就准确到这人身上了? “林兄别忘了科举舞弊案。”陆玄淡淡提醒道。 第159章 深潭 刚过去不久的科举舞弊案,是陆玄与林啸共同参与的。 查到最后,韩首辅的小舅子谢志平分明有问题,却因为没有确凿证据,上边又不愿深究,而不了了之。 林啸对谢志平当然没好感,但一桩新的案子尚未深入调查就点明查某个人,在他看来容易因为先入为主造成疏漏。 “林兄该不会认为真是尤家找上的戚书强吧?” 林啸眼神微闪:“你觉得另有内情?” 陆玄微勾唇角,在好友面前没再遮掩眼中冷意:“尤家与冯家是姻亲,真要起旁门左道的心思,常理来说应该先找身为礼部尚书的亲家公,可他们显然连试都没试过。” 林啸神色凝重起来:“你是说不是尤家找的戚书强,而是戚书强找上的尤家?” 陆玄不由笑了:“不错。” 他与林啸能成为好友,沟通轻松是很重要的一点。 林啸揉了揉眉心,分析道:“如果是戚书强找上的尤家,那就是以举人功名为饵,对尤家提出某种要求。” 陆玄冷笑:“尤家能满足别人什么要求?” 林啸一惊:“冯尚书?” “是啊,冯尚书。”陆玄眸色沉沉,“林兄还记得冯大姑娘落入拐子手中的事吧?” 林啸点头。 “当时强拉着她去看热闹的正是她舅家表姐。” 林啸错愕,片刻后恢复如常。 查案久了,什么阴暗都见过,那些最深的伤害往往来自亲近的人。 陆玄用手指敲着桌面,沉声道:“而戚书强一个小小编修为何与堂堂礼部尚书过不去?无非是为主子效力罢了。” 戚书强投向的是韩首辅,与他联系紧密的是韩首辅的小舅子谢志平。 在陆玄看来,这次冯橙小青山遇匪与上次落入“拐子”手中的卑劣手段十分相似,很像同一伙人的行事风格。 林啸沉思片刻,认同陆玄的判断:“那就重点查一查谢志平,另外买凶者常来往之人也不能放下。” “这是自然。查谢志平不宜声张,不如交给我好了,其他的就由林兄负责。” 二人谈完正事,对坐喝茶。 林啸终于忍不住问:“陆兄了解到这些内情,是不是与冯大姑娘有关?” 陆玄睨他一眼,没理会这个无聊的问题。 林啸则笑了:“难怪。” 他还纳闷陆玄怎么突然与一个女孩子如此熟络了,原来缘由在这里。 这么说来,半年前他们就认识了。 半年前——林啸突然不想笑了。 这么久的时间他竟然一无所知,这是对待好友的态度吗? “走吧。”陆玄可没察觉好友的小心酸。 事情分工安排好了,自然是办正事去,在这喝茶浪费什么时间。 当然,就算察觉了也无所谓,大男人矫情什么。 林啸那边高调调查买凶者的人脉关系,陆玄这边则悄悄盯住了谢志平。 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一个情况引起陆玄注意。 谢府一个门人突然离京办事。 放在平时,门人为主家出去办事不足为奇,但这种时候足够触动陆玄那根敏感的弦。 交代心腹继续紧盯谢志平,他亲自去追人。 出京对陆玄来说是家常便饭,这也是京中人只知陆墨,不知陆玄的原因。 门人躲在了一个镇子,傍晚回住处的路上,还在怨念。 主家也太小心了,非要把他打发出京避风头。 从繁华的京城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小镇,连个像样的女人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要熬上多久。 门人进了门,由下人伺候着沐浴更衣,走进屋中。 屋内点着灯,光线朦胧。 门人伸了个懒腰,向床榻走去。 脖颈处凉意袭来,低沉声音响起:“别动。” 门人寒毛竖起,战战兢兢问:“谁……” 他也是有功夫在身的,竟半点没察觉屋中有人。 “聊聊?”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低沉中透着清越。 门人可以断定,这是一个很年轻的人。 他想点头,那横在脖子旁的匕首纹丝不动,立刻感觉到一疼。 “聪明点,闹出动静休怪我手中匕首无情。” “好……” 脖颈处的冷硬离去,一名少年转到门人面前。 少年肤白如玉,一身黑衣衬得他眉眼分明,气质冰冷。 远比门人猜测的还要年轻。 “坐。”陆玄指了指椅子。 门人老实坐了,心中则在判断逃脱的可能。 “想着逃跑?”陆玄扬眉,嘴角挂着轻笑。 门人心头一凛。 明明很俊美的少年,那抹轻笑却令人头皮发麻,如见厉鬼。 “这种蠢事我劝你不要做。”陆玄摆弄着匕首,语调凉凉。 寒气缓缓爬上门人脊背。 对方明明没做什么,可他就是感到了极度危险。 “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玄一笑:“与其问我是什么人,不如说说你来到这个小镇的原因。” 门人强撑着道:“我是谢大人府上的,来这里替谢大人办事,我们谢大人是韩首辅的妻弟。” “办事?”陆玄微微倾身,嘴角挂着笑意,“难道不是避风头么?” 门人一惊,死死盯着陆玄。 少年指腹拂过匕首,语气懒散:“既然是在这种情形下见面,就不要遮遮掩掩浪费时间了。你来这里避风头,是因为冯大姑娘小青山遇险的事。”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门人心中一咯噔,嘴上自是不认。 话音落,就见眼前少年把匕首往桌上一扔,等反应过来时,一双微凉的手已经落在他脖子上。 那双手猛地收紧,力量大到他连一丝反抗余地都无。 到这时,门人彻底认识到二人间的武力差距。 与这少年表现出来的自信相符,他想逃跑确实是做蠢事。 那双手越收越紧,门人竭力挣扎叫喊,可喊出来的只是微不可闻的呜呜声。 他涨红了脸无法呼吸,像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潭,是望不到头的痛苦。 忽然,那双手松开了。 呼吸一下子畅快了,门人剧烈咳嗽着,咳得眼泪鼻涕直流。 下人听到动静在外面询问情况。 门人看着那双手的主人。 朦胧烛光下,黑衣少年静静看着他,乌黑的眸子正如那汪令他无法挣脱的深潭。 第160章 请教 “没事,下去!” 门人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努力克制着喊救命的冲动。 单凭这个少年刚刚出手的速度,以及手上力气,他就知道一旦闹出动静,等不得人来他就要死在对方手上。 人都是惜命的。 晚死也比早死好。 “算你识趣。”陆玄拿帕子擦了擦手,神态还是那般云淡风轻。 仿佛刚刚想要人性命的不是他。 “买凶谋害冯大姑娘,是你联系的中间人?”陆玄以笃定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 门人犹豫时,那只手伸出,捡起放在桌上的匕首。 他的犹豫顿时被恐惧淹没:“是……” 得了肯定答复,陆玄暗松口气。 没有查错方向,算是好消息。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可有时候直觉难免受先入为主的影响。 若是小事无所谓,放到这样的事上,自然不能找错欠债的。 “是我们大人交代我做的,我只是奉命行事……” 话开了头,后面的就好说出口了。 陆玄静静听门人讲了来龙去脉,与推测八九不离十。 其实到这个时候,细节如何并不重要,无非是联系中间人掏钱这么点子事。 重要的,是确认了幕后黑手的身份。 “这些话,到了公堂你敢不敢说?”陆玄问了一句。 门人扑通跪了下来:“您就饶了我吧,谢大人要是知道我说了这些,定会掘了我家祖坟!” 听着门人哭泣哀求,陆玄面无表情问:“你离京时,谢志平是怎么交代你的?” “就说让我找个偏僻的地方躲着,等过了风头再回去。” “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门人话未说完,惊恐望着陆玄。 知道就他一人来这里,这少年是不是就能毫无顾忌杀掉他? 陆玄当然没有杀人的打算。 杀一个小小门人连解气的作用都没有,杀他何用? “既然就你一个,你如何得知风头有没有过?” 门人胆战心惊道:“大人让我在外头待个一年半载再回。” 陆玄思索片刻,把人五花大绑塞住嘴巴往地上一丢,淡淡道:“睡一觉,明日一早你就对人说要离开。” “呜呜呜。”门人被堵着嘴,听不清是答应还是拒绝。 陆玄权当是答应,往舒适柔软的床榻上一躺,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秋风凉透。 陆玄带着门人悄然离开小镇,往京城的方向去了。 “少侠,就算我在公堂上说谢大人指使我谋害尚书府大姑娘,谢大人不承认,你也没办法的。” 陆玄看他一眼,淡淡道:“这话你说过很多遍了。” 门人面露哀求:“您就放了我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我要是一死他们就没法活了。” “你姓王,名强,本是平城人氏,幼时家中富裕习了几年武艺,父母双亡后开始混江湖,八年前来到京城,投到谢志平府上成为他的门人……”陆玄说起门人来历。 门人登时垂头丧气。 对方对他的底细竟然如此清楚。 “您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不必多问,想活命就老实听话。” 陆玄没有带门人进京,而是把人安置在京郊一处地方,独自进了城。 这个时间,成国公大多在府中。 他直接回了家,去见成国公。 “祖父。” 在成国公面前,少年收起锋锐,如同刀收入鞘,变得内敛稳重。 “出门了?” 陆玄点头,在祖父面前没有隐瞒:“这次出门不是找二弟,是为了追查冯大姑娘小青山遇险的案子。” 听陆玄提起陆墨,成国公神色沉沉。 次孙已经失踪半年了,尽管一直没放弃寻找,至今却毫无线索。 到现在,府中上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不过是不愿承认,不甘承认。 “对刑部的差事这么上心了?”成国公问了一句。 人前不拘小节的老国公,在孙儿面前却换了模样。 陆玄沉默一瞬,道:“这个案子,最终查到了韩首辅头上。” 成国公坐直身子,表情凝重。 陆玄把情况讲了一遍。 “这么说,现在谢志平的那个门人在你手中?” 陆玄点头:“人已经被控制起来,之后该如何做,孙儿想请教一下祖父。” 听孙儿这么说,成国公欣慰点头。 他这两个孙子虽然是一胎双生,性情却南辕北辙。 世人只知陆二公子才华横溢,君子如玉,是京城风头最盛的贵公子,而陆大公子却被弟弟衬得默默无闻,没有一点存在感 实际上,作为一个家族的掌舵者,长孙恰恰才是最让他满意的。 烈火烹油的成国公府,更需要一个低调通庶务的继承人。 而作为不需要继承爵位的幼子,淡泊单纯不问世事的次孙也很好。 成国公常感到疲惫。 从龙之臣家中又出了一位与皇上少年夫妻的皇后,随着那位心思越来越深沉,似乎无论如何小心翼翼,都不能令那位安心。 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不知要过到几时。 “这个事情,不太好办。”成国公揉了揉眉心。 不似这个年纪的少年努力被否定后的急躁,陆玄静静往下听。 “那位中间人死了,哪怕谢府门人在公堂上承认是谢志平指使,谢志平完全可以说门人是被屈打成招,或是买通陷害。” 陆玄嘴唇翕动。 成国公笑笑:“是不是觉得对方这是狡辩?” 老人神色有些落寞,语气透着无奈:“他是不是狡辩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信不信。” 想给韩首辅几分颜色,皇上就会信。 想继续捧着韩首辅,皇上就不信。 “这个事情若是闹上公堂,那韩首辅与冯尚书就算正式撕破脸了。” 陆玄听了成国公的话,明白了祖父言下之意。 如今朝中局面还算平衡,甚至因为更多大臣还是倾向名正言顺的太子,韩首辅那一方稍稍势弱。 这种局势下冯尚书与韩首辅闹翻,无疑是皇帝不愿看到的。 “孙儿明白了。” 离开祖父住处的少年望着有些阴沉的天空抿了抿唇。 虽然明白了,要他就这么轻轻放过当然不行。 收拾不了韩首辅,那就先把他小舅子收拾了。 第161章 师兄 陆玄约冯橙在清心茶馆碰面。 冯橙来了后打量他一眼,突然问:“你是不是出门了?” 陆玄诧异扬眉。 这都能看出来? 冯橙笑着解释:“看着比平时粗犷一点。” 陆玄嘴角笑意一僵,满脑子都是那个词:粗犷,粗犷,粗犷…… 这不就是说他看着邋遢? 少年下意识抬手,想去摸摸脸。 理智阻止了他。 又不是女孩子,他才不在意这些。 “是不是有进展?”冯橙倒了杯茶给还是想抬手摸脸的少年,笑盈盈问。 陆玄啜了口茶,用淡然掩饰心堵。 他并不在意邋不邋遢,但他在意冯橙说他粗犷! “与中间人联系的是谢志平府上的一个门人,目前这个人被我控制起来了,他亲口承认了谢志平吩咐他做这些的事实。” 冯橙摇摇头:“还真是他啊。” “你猜到了?” 冯橙捧着茶盏,语气随意:“这也不难猜,对方这般手段,和春日我出事那次差不多。” 陆玄投来表扬的目光。 冯橙无奈扯了扯嘴角。 只比她大一岁,能不能别这么老气横秋? “那之后怎么打算?” 陆玄犹豫了一下,道:“如果让那个门人在公堂上指认谢志平,最终结果可能不会如人意。” 冯橙一听,陷入了沉默。 朝堂上的事她不太懂,但跟着陆玄在成国公府生活那么久,皇上对吴王的偏爱,对太子的冷淡,她还是知道的。 “这个事涉及到当朝首辅,最终要看上面那位的意思……”担心冯橙想不通,陆玄耐心解释。 冯橙默默听着,最后看着陆玄问:“就这么算了?” 陆玄神色冷下来:“当然不能这么算了。” 冯橙来了兴致,身子往前倾了倾:“那你打算怎么办?” 陆玄身体下意识绷紧,严肃着脸道:“交给我就行了,你不必问这些。” “陆玄,说说啊。”少女音调拉长,听起来娇娇软软。 少年有些不适应,又有些莫名欢喜。 他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 一时想不清究竟是不想让她参与进来,还是想再听她喊一声“陆玄”。 这种矛盾的感觉令他下意识皱眉。 冯橙可不打算放弃:“陆玄,我才是受害者,现在找到害我的人,你总要让我知道你的计划吧?” 别看陆玄冷着一张脸,实则面冷心热,嘴硬心软。 肯定禁不住她多求两次。 “你就只是听听计划?” 冯橙弯了弯唇。 不出所料,陆玄果然动摇了。 “就听听计划,不然我睡不着。”她老实点头。 陆玄挣扎了一下,还是说出了打算:“既然闹到公堂上得不到想要的,那就私下解决好了。” “私下解决?” 陆玄眼神冰冷:“谢府门人不出面指认谢志平,这件事最终只能以流寇作乱结案。流寇能抢劫尚书府的马车,难道不能抢夺一个小小户部郎中的马车么?” 谢志平现任户部郎中。 “你打算直接对谢志平动手?” 陆玄微微颔首。 三番两次算计一个小姑娘,那样的人已经突破底线,对付起来不需要留情。 “你安排手下去做,还是亲自参与?” 看着少女晶亮的眼神,陆玄淡淡道:“人多反而容易误事,我带几个人就够了。” “我也去。” 陆玄险些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 冯橙笑呵呵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行。”陆玄毫不犹豫拒绝。 “陆玄——” “叫陆大公子也没用。” 冯橙抿唇:“还没听我说完,拒绝这么快做什么?“ 陆玄撩了撩眼皮:“你刚刚说,只听听计划。” 结果听完她就想参加? “对啊,听完了我觉得这个计划好,想和你一起去。”冯橙理直气壮。 “不成。”陆玄再次毫不留情拒绝。 “陆玄——” 陆玄语气坚定:“说了不行。这种事你一个姑娘家参与什么?” 这又不是逛街买脂粉,这是去杀人。 “这本来就是我的事。”冯橙面色一正,“那些人三番两次要置我于死地,我不想完全靠别人去反击。” 人终究要靠自己。 她身手不差,不会拖后腿,为何要坐享其成?就因为她是个女孩子? 这不是冯橙想要的。 特别是亲眼见到城破人亡的惨事,她无比清楚认识到异族可不会对老弱妇孺留情。 当齐军屠杀大魏百姓的时候,连一只猫都没放过。 陆玄听了这话有些不是滋味。 不想靠别人? 他是别人? 他——仔细想了想二人的关系,陆玄底气十足。 他是她师兄,怎么是别人? 师妹靠师兄怎么了? 冯橙一看陆玄表情,就知道他还是不想答应。 这怎么还冷面无情上了? “你担心我拖后腿?” 陆玄看她一眼,没吭声。 能一橙子砸死一个大汉,他不认为这丫头会拖后腿。 他就只是……纯粹不想让她去。 “陆玄,你不是知道么,我一直跟着长公主习武,不会因为好玩或者解气去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我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我怕的是麻烦么?”陆玄反问。 “那你怕什么?” 陆玄一滞,真正的原因却说不出口。 “我带几个人就能解决的事,你为何非要参与?万一受伤呢?” 冯橙突然明白过来:陆玄这是担心她。 找到原因,那就好办了。 她甜甜笑着,好话不要钱往外掏:“真要遇到危险不是还有你么。就是因为有你一起,我才想利用这个机会锻炼自己,这样万一将来遇到险事不至于乱了阵脚,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 陆玄默默听着,竟有一丝动摇。 要说起来,有他在定会护她安全。 “我总要出门的,真要遇到恶人那些护卫丫鬟可不顶用,说不得还要靠自己,那平时多些磨练关键时候就能救命呢。” 陆玄捏着茶杯没吭声,神色有了变化。 冯橙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冯橙一看有戏,伸手拽住对方衣袖:“陆玄,带我一起吧。” 陆玄盯着拽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微微抿唇。 冯橙福至心灵,摇了摇衣袖:“师兄,带我一起吧。” 第162章 运势 “嗯。” 陆玄本想再考虑一下的,可那声“嗯”已经脱口而出。 看着眼睛瞬间弯成月牙的少女,陆玄脸色微黑。 冯橙太过分,拽他衣袖不说,还叫他“师兄”! 而且还在拽着! “放开。”少年略带嫌弃,语气却冷不下来。 冯橙忙松开手,笑吟吟问:“那咱们什么时候行动?” 陆玄离她远了些:“过几日吧。” 靠得太近,总担心她会做奇怪的事。 “那我等你消息?” “嗯。” “陆玄——” “怎么?”陆玄无奈问。 再提过分的要求,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吃小鱼干吗?”冯橙从荷包中摸出小鱼干递过去,“椒盐味儿的。” 盯了她手中香喷喷的小鱼干一瞬,少年板着脸拿起来塞入口中。 二人分享完小鱼干,各自回家。 白露收拾姑娘回来后换下的衣衫零碎,捏着空荡荡的荷包很是惊恐。 因为姑娘小青山遇险,她好几晚上没睡好了,姑娘竟然还有心情吃这么多小鱼干! 这岂不是说姑娘根本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以后还是想去哪儿去哪儿,有可能再遇到危险? 只要这么一想,大丫鬟就感到窒息。 “姑娘。” 冯橙看她:“怎么了?” 白露举了举荷包。 冯橙不解:“有话说。” 陆玄半天给她“嗯”一声就算了,怎么这丫鬟也开始让她猜了。 白露一时卡壳。 她总不能说姑娘不能没心没肺吃小鱼干啊,要在意自身安全。 “姑娘,以后您可不要去那些有危险的地方了。” 冯橙笑笑:“哪些地方危险?” “比如僻静的地方啊,鱼龙混杂的地方啊……”大丫鬟努力举例。 冯橙摇摇头:“错了。” 白露疑惑看着她。 冯橙往床榻上一躺,轻声道:“有危险的不是地方,是人。” 一心想算计她,她就是走在热热闹闹的大街上,还是躲不掉。 与其提心吊胆,不如解决让她提心吊胆的人好了。 过了几日,冯尚书面色沉沉回府,吩咐下人请大姑娘过来。 “祖父您找我啊。”冯橙过来时,冯尚书就在院中。 刚刚进了十月,院中树木萧瑟,几盆菊花还争奇斗艳着。 冯尚书转过身来,招呼冯橙进屋去。 “天凉了,石凳坐不住了。”进屋后,冯尚书把一盘枣糕推到冯橙面前,“吃点儿。” 冯橙一看祖父有长谈的架势,拿起一片枣糕吃着。 枣糕香甜软糯,很适合老人家口味。 其实也挺合她口味的。 看着孙女有滋有味吃枣糕,冯尚书叹了口气,心中很不是滋味。 孙女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那些人真是毫无底线。 冯橙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等着祖父往下说。 “橙儿,小青山的事已经查明了,是流寇作乱。” “流寇作乱啊——”冯橙拉长声音,唇角微扬。 冯尚书有些意外:“橙儿好像一点不惊讶。” 冯橙笑了:“那么穷凶极恶,肯定是流寇了,总不会是读圣贤书的体面人。” 听孙女前半句话,冯尚书还有些唏嘘,听完后半句眼神复杂起来。 他觉得孙女话中有话。 一时间,祖孙二人无声对视。 十五岁的少女,眉宇间还有着青涩,宛如尚未完全绽放的春花。 可她已经与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一样了。 冯尚书心情复杂的同时,并不觉得奇怪。 遭遇两次生死劫难,要是还与以前一样,那叫傻。 冯尚书想了想,决定说点什么。 “有些事不能一蹴而就,有些做了坏事的人可能不会立刻受到惩罚,不过恶有恶报,总会有那一天的。” 冯橙点头:“祖父说得对!” 冯尚书又不得劲了。 总觉得孙女乖巧过头了。 “祖父还有事吗?” “没了。”冯尚书这么说着,心里莫名有点不安。 “那孙女告退了。” “去吧,去吧。” 看着冯橙退出去,冯尚书拿起一块枣糕塞入口中。 挺甜的。 应该是他多心了。 韩首辅书房中,谢志平神色轻松:“姐夫,我就说没事吧,中间人一死,谁能找到我头上。” “那个门人,不会出差错?”虽然案子算是结了,韩首辅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会,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躲远点,现在连我都不知道他躲哪儿去了,别人更不可能找到了。” 韩首辅微微颔首,叮嘱道:“这些日子就不要轻举妄动了。” “弟弟知道。”谢志平想想,有些不甘,“一个小丫头,还真是命大。” 万万没想到,一群江湖人对付一个小姑娘会失手。 “救下冯大姑娘的人有线索吗?” 谢志平一听,面罩阴云:“没有。让我找到那多管闲事的混蛋,定要剥了他的皮!” “既然连姓名都没留,应该就是恰好路过当了回热心人,只能说那丫头运气好。” “姐夫,那咱们就放过那丫头了?” “缓一缓吧,运势正旺之人,没必要在这时候硬碰。” 谢志平应下来,回到府中一琢磨,姐夫说得没错,运势这个东西不得不在乎。 他认为十拿九稳的事结果没成,还险些引火烧身,看来最近的运势不怎么样。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谢志平首先想到的就是求神拜佛。 要说起来,城外万福寺香火鼎盛,很是灵验,是求平安转运势的好去处。 谢志平特意挑了个宜出门的日子,天还未亮就赶往万福寺想要上第一柱香。 陆玄得到消息,布置下去的同时,直接去清心茶馆等冯橙。 这日恰好是冯橙在家休息的日子,依惯例一大早会打发小鱼来茶馆看看。 小鱼见到陆玄,给冯橙带回去一封信。 冯橙把信看过,交代白露和小鱼打好掩护,翻墙头离开了尚书府。 陆玄看着一身男装的冯橙,有些嫌弃:“不太合身。” “我三叔的。” 陆玄更嫌弃了:“给你带了衣裳,换了吧。” 当叔叔的居然给侄女男装,老不正经的。 冯橙抱着衣裳进了茶楼后院的房中,不多时走出个黑衣少年。 陆玄看看与自己一样打扮的“少年”,这才满意点头。 第163章 以牙还牙 万福寺在京郊,富贵人家去上香,一般会在寺中用过素斋才回去。 郊野的路两边是一片片的树林与大块大块的田地。 这个时节田地已经光秃秃,曾经郁郁葱葱的林木也萧瑟凄清。 “等得无聊吗?”陆玄靠着树问身边“少年”。 “不无聊,做这么大的事哪能这点耐心都没有。”冯橙也靠着一棵树,神色自在,“再说我们不是一起嘛。” 靠着树的少年扬了扬唇。 “不过——” 陆玄看过去。 冯橙指了指衣裳:“青天白日,我觉得穿黑衣服不是那么好遮掩,为什么不准备土黄色的?” “没必要。” 他又不是对付冯橙的那几个蠢货,连底细都没摸清就敢动手。 今日谢志平出门带了几个人,每个人实力如何,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就连用多长时间解决那些人都有预计。 这种情况下穿什么颜色的衣裳算什么问题。 觉得刚刚回答太简单,陆玄淡淡道:“太丑。” 冯橙听了,反而放了心。 陆玄能这么说,其实就是很有把握。 “估计快了,再等等吧。”陆玄说着望向前方。 初冬时节,阳光清透,枝叶稀疏。 他的视线没受遮挡看到那条路。 那其实不是从万福寺回来时必经的路,而是一条岔路。 从这条路走也能进城,只是要绕路,因而藏身林间这么久也不见行人。 冯橙活动了一下手脚:“希望运气好,他按着我们的预计走这条路,不然还要担心被过路人撞见。” 另外一条路,来来往往的人就多了。 “这是最大的可能。”陆玄懒懒靠着树干,神色从容,“真要出乎意料,谢志平不选择走这里,那我们就赶去下一个埋伏点,无非是多些麻烦罢了。” 在陆玄看来,谢志平不选择走这里的可能很小。 一个专门去万福寺求转运的人,最在乎的就是兆头好坏。 人心难测,但有时也没那么难猜。 马车中的谢志平,心中踏实下来后整个人都轻快了。 在万福寺捐了一笔不小的香油钱,上了头柱香,求了转运符,还美美吃了一顿素斋,可谓收获满满,不枉天没亮就折腾。 谢志平靠着车壁,美滋滋哼着小曲儿。 突然马车一停,整个人往前扑去。 “怎么回事?”稳住身子后,谢志平怒问。 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老爷,前边有棵树突然倒了,把路给挡住了。” 谢志平一听,一阵膈应。 又没打雷又没下雨,好好的树怎么会倒了? 他掀起车门帘下了马车,果然就见一棵树横倒在路上,正好拦住了马车去路。 “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谢志平沉着脸吩咐下去。 两名护卫走过去,围着倒地的树仔细检查。 “这树怎么倒的?” 一名护卫回道:“老爷,这棵树被虫蛀空了,外边就是一层皮。” “没有人为的痕迹?”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没有看出人为的痕迹。” 谢志平抬脚走过去,打量那棵倒地的树。 进了十月,树的叶子早已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看着就死气沉沉。 树干断掉的地方是自然裂茬,没有锯过的痕迹,露出空洞洞的内里。 腐朽颓败。 谢志平盯着被虫蛀空的树,好心情瞬间没了。 这就纯粹是凑巧了,这棵被虫蛀空的树不早不晚,刚好倒在他马车前。 谢志平只有一个反应:晦气! 太晦气! “老爷,小的们把树挪走吧。”一名护卫试探提议。 主家阴沉的脸色实在骇人,令五大三粗的护卫说话声音都小了许多。 “挪走,挪走。”谢志平多看一眼都觉得膈应,连连摆手。 倒地的树看起来不小,实则没多少重量。 几名护卫合力,很快就把树抬起来丢到了一旁林子里。 马车前没了障碍,只有断裂的几截枯枝躺在那里。 小厮是个眉眼灵活的,心知老爷瞧了晦气,忙上前把枯枝捡起来扔到路边。 “老爷,上车吧。”小厮跑回谢志平身边,小心翼翼道。 谢志平沉着脸钻进马车,等马车一动,喊了一声停。 马车立刻停下来。 车夫自然没有说话的资格,几名护卫也安安静静守在马车旁。 小厮凑过去问:“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掉头。” 小厮一愣。 谢志平面罩乌云,沉声道:“不走这条路了,走另一条。” “是。”小厮立刻应了,忙指挥车夫掉头走另一条路。 老爷心情正差着,不赶紧按着老爷吩咐的做,那是要挨骂的。 另一条路虽然绕点远,也没这条官路好走,只要老爷乐意就行。 感受着马车调转方向,谢志平靠着车壁神情阴郁。 来往这么多人,偏偏那棵树倒在他马车前。 要是再快一步,岂不正砸在马车上,说不定他就要受伤甚至丧命。 这时候,谢志平不由庆幸刚拜了菩萨。 这是菩萨保佑,才躲过一劫。 遇到这么膈应的事儿,这条路是不能走了。 谢志平闭上眼睛,感受着路面颠簸,心情越发低沉。 车轮转动,发出咯吱声。 在枯燥沉默的声响中,谢志平渐渐有了睡意。 突然马车又是一个急停,毫无防备之下,谢志平往前一栽,勉强用手撑住车板。 “又怎么了?”谢志平高声喝问,没等外面的人回答就怒气冲冲钻出车厢。 第二次了,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 看清外面情形,他登时变了脸色。 马车前站了一排数个蒙面黑衣人,阳光下,手中长刀闪着寒光。 “打劫!”正中间一名身材魁梧的蒙面大汉大声道。 小厮的话后知后觉响起:“老爷,有劫匪!” 谢志平第一反应竟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他一脚把小厮踹开,怒道:“干什么吃的!” 他都下车了,再说这话有个屁用。 愤怒过后,谢志平稍稍定神:“各位好汉有话好说,只要你们不伤人,想要银钱尽管拿。” “你身上有多少?” “五百两银。” 大汉愣了愣,兴奋道:“把人抓了,找他家要五千两,兄弟们上!” 第164章 陆墨下落 几名蒙面黑衣人举刀冲过来。 “老爷,您快回马车里!”小厮惊恐喊着。 谢志平又是一脚:“给我闭嘴!” 他本来就要钻回马车,趁着护卫拦住劫匪的时候逃跑,结果被小厮喊了出来。 这下好了,劫匪都听到了。 果然一名蒙面人喊道:“不要让他跑了!” 谢志平急慌慌钻进马车,吩咐车夫:“快走!” 马车动了一下,又停了。 刀尖透过薄棉门帘,闯入谢志平眼帘。 谢志平变了脸色,忙往车厢后面挪动。 车厢后面放了一张矮榻,方便长时间乘车时休息。 掀开挂在矮榻后边的锦帘,就露出两扇车门。 门是从车厢内栓好的,方面遇到紧急情况时直接从后门跳车。 谢志平用力拉开后车门跳了下去。 一柄刀横在他脖子上,冷冷声音传来:“别动。” 谢志平忙举起双手,声音发颤:“我不动,保证不动!” 外面蒙面人与护卫的打斗正激烈,看起来蒙面人落在下风。 谢志平一看,又气又恨。 他是个惜命的,尤其是出城时定会带上不少身手出众的护卫。 这一次遇劫匪明明能顺利脱身,他却倒霉落在了歹人手里。 “让他们停手。”横在脖子间的那把刀的主人冷冷道。 “住手!”谢志平这么一喊,与蒙面人交手的护卫纷纷停手。 蒙面人揪着谢志平走过去,站到领头大汉面前。 “干得漂亮!”大汉表扬一句,长刀对准谢志平,“五千两,我们就放了你。” 望着染着血迹的刀尖,谢志平脸色煞白。 原来被刀对着这么可怕。 这时候别说是五千两,就是五万两他也毫不犹豫出了。 “好,好,好汉先把刀移开……”唯恐对方失手,谢志平战战兢兢道。 “那不行,你先交钱。” “头儿,他说只有五百两。” 谢志平慌了:“我有,我府上有!” “府上?”大汉皱眉看着他。 谢志平点头如捣蒜:“对,我府上有钱。” “你府上有钱,我们又不能去你府上拿。”大汉不为所动。 “让他们回去拿!”为了保命,谢志平毫不犹豫道。 他不怕要钱的,他怕要命的。 认钱就好说。 大汉看了一圈护卫,阴恻恻警告:“要是报官,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绝对不报官,绝对不报官……”谢志平冲小厮喊,“回去拿钱来!” 小厮应了,转身就跑。 “等等。” 小厮身形定住,转身看向蒙面大汉。 大汉指了指那群护卫:“让他们都走。” 小厮看向谢志平。 谢志平惨白着脸没吭声。 他的依仗就是这些身手出众的护卫,要是护卫走了,那就更心慌了。 大汉可不管这些,用刀尖点了点谢志平肩头,冷冷道:“留你一个人质是为了钱,留他们干什么?难道要我们管饭?” 刀尖抵到身上的感觉骇得谢志平魂飞魄散,惨白着脸道:“你们……也走……” 一群护卫面面相觑,有些犹豫。 老爷被劫匪抓了,他们就这么走了? 那把刀又往前抵了抵。 “走!”谢志平忍着恐惧大喊一声。 “老爷,我们很快会回来的。”小厮喊了一声,拔腿就跑。 谢志平忍不住喊:“骑马回去!” 吓傻了的车夫慌张解开拴着马的绳索。 小厮匆匆上马跑了,一群护卫与车夫也跑了,只留下一辆马车孤零零在路中间。 “能……能不能先把刀移开,有话好好说……”谢志平硬着头皮请求。 脖子上横着一把刀,肩头抵着一把刀,他受不住啊。 两把长刀移开了,谢志平松了口气的时候,一声轻笑响起:“看你怂的。” 那声笑清澈干净,一听就知道开口的人很年轻。 一只手伸出,揪住谢志平衣领。 那只手修长白皙,干干净净。 那是一只少年的手。 “按计划行事。”黑巾蒙面的少年淡淡道。 那名似是领头人的大汉微微躬身:“是。” 谢志平眼神一缩,愕然看向少年。 对方遮着脸,只看到一双黑得纯粹的眸子。 那双眸子平静无波,干干净净,也因此越发令他感到恐惧。 这群人不是劫匪! 意识到这一点,谢志平想要挣脱逃跑,却发现那只手力气极大,令他挣扎不得。 眼见几名手下离开,陆玄提着谢志平往林间走去。 冯橙脚步轻快跟上。 事情顺利得令人心情愉快。 林间光线暗下来,少年露在外边的那双眸子幽深冷淡。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谢志平额头滚落。 这一刻,他体会到了比刀尖对着他还要深的恐惧。 那是从骨子里冒出来的恐惧,无法缓解,令人窒息。 “你……是谁……”谢志平艰难问出这句话。 少年抬手把黑巾往下一拉,露出真容。 那是一张过分年轻的脸,精致清俊,令人难忘。 谢志平脱口而出:“陆墨?” 眼前的人,不正是成国公府失踪许久的二公子陆墨吗? 那一瞬间,他仿佛见鬼,惊骇欲绝。 陆玄轻轻挑眉,语气透着笃定:“看来你承认我二弟的失踪与你有关了?” 谢志平眼睛圆睁,意识到不对劲。 “你是——”脑海中闪过陆墨的模样,是与眼前少年截然不同的气质,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是成国公府大公子陆玄?” “废话少说,我二弟呢?”陆玄冷冷问。 谢志平的小命他要收,二弟的下落他也要知道。 说起来,没有对方的步步紧逼,他还没有这样的机会问个清楚。 “陆大公子,你光天化日绑架我,可知道后果?” 冯橙把黑巾往下一拉,利落打了谢志平一巴掌。 “你安排人光天化日想砸死我,现在就是后果!” 谢志平猛然瞪大眼:“你,你是——” “你要杀的冯大姑娘。”少女微抬下巴,神色鄙夷,“站到你面前你反而认不出,是不是猪脑子?” 陆玄弯了弯唇,险些笑出声。 谢志平看看陆玄,再看看冯橙,如坠梦中。 还是一场荒唐离奇的噩梦! “不要耽误时间,我再问你一遍,我二弟呢?” 第165章 一个人 “笑话,我怎么知道令弟在何处。”知道了劫匪身份,谢志平反而不慌了。 小孩子胡闹而已。 难道还敢杀人不成?他可是当朝首辅的小舅子。 寒光闪过,谢志平肩头一痛。 他惨叫着低头去看,就见肩膀处一个血窟窿正往外冒血。 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就是婢女梳头碰掉了一根头发他都要骂,这种剧痛完全无法忍受。 “我二弟呢?”少年握着染血的匕首,面无表情问。 那双乌湛湛的眸子中无波无澜,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那瞬间,谢志平呼吸一滞,甚至连疼痛都忘了。 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小孩子胡闹。 不,应该说就是因为这是两个十几岁的小儿,才不去考虑身份权势那些。 他们真敢杀人。 真敢杀他。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志平脸也白了,腿也抖了,硬起来的语气又软了下去:“陆大公子,你可别乱来,你想想成国公府,想想皇后——啊——” 后边的话化为惨叫。 他的另一个肩头又多了一个血窟窿。 少年薄唇微抿,语气冷淡:“你的废话实在太多了。” “陆玄。”冯橙喊了一声。 陆玄看着她。 “他喊的声音太大了,万一引来过路人就不好了。你要还用匕首扎他,那把他嘴巴堵住吧。” 陆玄点点头,伸手去抽谢志平腰带。 谢志平彻底吓傻了:“别堵嘴,我说!” 堵住他的嘴不让他叫,用匕首一下一下扎他,那情景一想太可怕了。 “说吧,就给你这一次机会。” “令弟……”谢志平眼神躲闪,犹犹豫豫,却不得不说出来,“早就死了。” 陆玄用力攥了一下拳,看似平静的眸中蕴藏着风暴:“怎么死的?” 谢志平忍着疼痛,指了指冯橙:“他们本该一日死的……” 冯橙抿了抿唇。 她本来是死掉了,至于陆墨,在她看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应该也死了。 当然,在世人眼里她和陆墨都没死,而是私奔了。 陆玄紧握的手背上青筋突起,默默听下去。 “当时安排了两个人,一人对冯大姑娘动手,一人对陆二公子动手。”说到这,谢志平神色复杂看着冯橙,“万万没想到你能逃了。” “那陆二公子呢?你们在什么地方动的手?”冯橙问。 这不但是成国公府一直无法释然的疑惑,也是她的疑惑。 “我只知道那人会把陆二公子带离京城,不着痕迹处理好尸体,具体在何处动手并不知晓。” “如何肯定那人成功了?” 谢志平愕然:“一个武功高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能失手?真要出意外,回来复命自然会禀明。” “你真的不知道在何处动手?”匕首横在谢志平脖颈处,陆玄冷冷问。 “真的不知道啊!”谢志平声音颤抖,满脸恐惧。 他从少年冷漠的眸子中看到了杀意。 “对我二弟动手的是谁?” “我不知道……” 陆玄轻笑一声:“一问三不知?” 感受到危险,谢志平忙道:“是我姐夫身边的,当时听我姐夫提了一句陆二公子这边派他的人去,到底派了谁我真的不清楚……” 陆玄举起匕首。 “我要知道肯定就说了。”谢志平寒毛竖起,感到极度的危险,“陆大公子,你不要冲动,我要是出了事,成国公府也会有麻烦的——” 匕首划过脖颈,热血喷洒,谢志平直挺挺倒下去,双目圆睁着。 至死,他都不相信对方这么轻飘飘要了他的命。 “怕么?”陆玄用雪白的手帕擦拭匕首,侧头问冯橙。 冯橙看着地上的尸体,摇摇头:“不怕。” 陆玄弯唇笑笑:“走吧,热闹快开始了。” 冯橙看着沉默下来的少年,有些揪心:“陆玄,陆墨他——” “早就有心理准备了。”陆玄大步往前走,语气平静。 冯橙走在他身边,默默看他。 少年的侧颜线条分明,显得越发清冷。 他突然开口:“我与二弟是双生子,尽管性情南辕北辙,却陪伴着彼此长大,哪怕后来时常十天半月不见面,却从没有想过有一日只剩下一个人……” 他说不下去了,唇紧紧抿着。 那是哪怕在成国公世子夫人方氏面前都不曾流露出的脆弱。 一只手牵住了他衣袖。 陆玄看着那只手的主人。 她说:“陆玄,明日中午我请你吃烧鸡。” 少年一直紧握的手松开,轻轻点头:“好。” 二人离开林间不久,一队兵马就赶来。 看到那辆停在路中间的马车,为首的人高声道:“应该就是这里,分散搜查,不要让劫匪跑了!” 没过多久,几名入林搜查的士卒喊道:“发现一具尸体!” 为首官兵带人赶去,看着谢志平的尸体面色微变。 看死者穿戴不是普通人。 似是想到什么,他急急赶回路中间,仔细检查那辆马车。 有身份的人出门,马车上一般都会有标识。 为首官兵很快发现谢府标识,第一反应就是户部郎中谢志平。 作为常年驻扎京郊的营卫军,他并没见过谢郎中,奈何谢郎中的姐夫来头太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首辅。 对于韩首辅的小舅子谢郎中横行京城的事迹,他早有耳闻。 猜测到死者可能的身份,为首官兵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这要是韩首辅的小舅子,事情就大了。 不久前,有百姓跑到营地,神色惶恐说路上有劫匪。 京郊官道上竟然出现了劫匪,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传出去他们负责拱卫京城安全的营军就是失职。 他奉命带领一队兵马前来剿匪,结果没发现歹人踪影,却发现了疑似韩首辅妻弟的尸体。 “去搜,务必抓住那些劫匪!”为首官兵吩咐下去。 城门方向马蹄声传来,一群人策马狂奔,很快到了近前。 看到这些官兵,小厮震惊:“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官兵道:“我等是京营卫军,你们是——” “我们是谢郎中府上的,我们老爷上香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劫匪——”小厮眼尖发现了放在地上的尸体,脸色登时变了。 第166章 谢郎中死得冤 小厮从马上滑下去,扑到谢志平尸体上:“老爷,老爷——” 除了伤心,更多的是恐惧与绝望。 上香回来的路上遇到劫匪,他们全没事,就老爷死了,他们没事的也要有事啊! 小厮伏在谢志平尸体上,嚎啕大哭。 跟着小厮赶来的人中有一位是管事,在小厮哭得不能自已时,那名管事沉着脸问:“敢问将军,我们老爷是怎么出事的?” 被问的官兵也糊涂着呢,只好实话实说:“有不少百姓跑到营地说官道上有劫匪出没,我等奉命来抓歹人,在林中发现了谢大人……” 管事听了,连连跺脚:“老爷死得冤啊!” 小厮听了这话,眼泪汪汪问管事:“什么意思?” 管事流着泪道:“那些劫匪定然是发现官兵来了,杀了老爷逃之夭夭了。” 小厮先是一愣,而后冲到为首官兵面前,揪着对方衣襟怒骂道:“混账东西,都是你们害死了老爷!” 为首官兵面色微变,却敢怒不敢言。 他不敢得罪的当然不是一个小小郎中府上的下人,而是当朝首辅。 好在他们大人是三大营统领,武将中深受皇上信任的实权人物,对方要是不依不饶强行把谢郎中之死算到他们头上,自有撑腰的人。 为首官兵心中还是有底气的,面上自然不会与痛失家主的小厮计较。 管事心中对这些不请自来的官兵也有火气,冷着脸问:“那歹人呢?” 为首官兵神色尴尬:“暂时还没抓到。” “那就劳烦各位尽快把匪徒抓到,也好告慰我们老爷在天之灵。” “我等定会尽力而为。”为首官兵拱了拱手,带着人继续搜查。 管事面色沉沉催促小厮:“先送老爷回府吧。” 小厮望着那队官兵背影,恨得咬牙:“老爷就是被他们害死的!那几个劫匪只是要钱,要不是他们出现,现在咱们都把老爷赎出来了。呜呜呜,老爷死得太冤了……” 一行人带着谢志平尸体回到谢府,谢妻看了一眼直接昏了过去。 接下来人仰马翻,哭声震天,管事陪着谢志平长子去韩府报丧。 韩府与冯府同在康安坊,算得上近邻。 那时冯尚书正溜溜达达回家,就见谢大郎等人匆匆走进了韩家大门。 老尚书脚步一顿,好奇心大起。 当了这么多年近邻,对于常来韩府的亲朋,他多少眼熟。 刚刚那个不是韩首辅小舅子的大儿子么? 他眼神还行,瞧着谢大郎还有跟在后边的下人都红着眼,像是哭着来的。 这可就稀奇了。 冯尚书在停下看热闹与脸面之间纠结一瞬,面色淡淡回了冯府。 一进门,老尚书就吩咐下人:“出去打听一下,看韩家有什么事。” 韩府那边,见谢大郎哭着上门,大吃一惊。 韩首辅并不在家,等在花厅的是韩妻。 谢大郎一见韩妻,眼泪直流:“姑母,我父亲没了!” 韩妻脑中嗡了一声,腾地从椅子上站起:“你说什么?” “呜呜呜,父亲被劫匪给杀了……”谢大郎扑通跪下,伏在韩妻脚边痛哭。 韩妻晃了晃身子,咣当坐下,用力抓着谢大郎的手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日一早父亲去万福寺上香,没想到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劫匪……”谢大郎边哭边说,“那些歹人要五千两银子,本来管事带着银钱赶去了,没想到过路百姓把劫匪出没的消息报给了京营卫军。卫军前来捉匪,惊动了那些劫匪,他们杀了父亲逃了……” 韩妻听完,已是面如土色。 “姑母,家里可这么办啊……” 听着侄儿的哭喊,韩妻眼前阵阵发黑,嘶声道:“快把老爷找回来!” 谢志平是老来子,上头有五个姐姐,韩妻是长姐。 由此可以想象谢志平一死,对谢家和韩妻的打击。 韩府下人匆匆出门,去找韩首辅回府。 韩首辅赶回府中,得知小舅子死讯亦是震惊至极,带着韩妻等人赶往谢家。 冯尚书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下人是个机灵的,知道从韩家这边不好打听出情况,悄悄去了谢府那边,果然才赶到就见谢府门外围了不少人。 谢家哭声一片,早已惊动了四邻八舍。 下人没费半点力气就把情况打听出来了,赶紧回府禀报给冯尚书。 冯尚书捋着胡子听下人说着打探来的八卦,惊得揪掉了一根胡子:“韩首辅的小舅子死了?” 怎么想都觉得震惊。 冯尚书起身转了一圈,盯着下人问:“消息没错?” “错不了,有人亲眼瞧见谢郎中被抬进去的,谢府已经开始往各处报丧了……” “你先出去。”冯尚书摆摆手。 下人退出去后,冯尚书一屁股坐下,陷入了迷茫。 成国公那老匹夫和他说了,这次孙女在小青山出事,与姓韩的狗东西脱不开关系。 而谢志平就是给姓韩的跑腿的。 他还想着一时奈何不得姓韩的,找个机会拿他小舅子开刀好歹出口恶气,没想到这刀还没想好往哪个方向落,人就死了。 就死了! 对冯尚书这些宦海沉浮的人来说,揪住一个人的小辫子令他丢官罢职,就算达到目的。 特别是在韩首辅没有倒台之前,别说要他小舅子性命,想做到这一点都不容易。 竟然就死了? 冯尚书一时觉得没着没落的,把胡子捋掉几根后,吩咐下人:“去请大姑娘过来。” 白露听到冯尚书院中的人来请大姑娘,面上一片淡定,进了里屋差点哭了。 “姑娘,您再偷偷女扮男装出府,婢子实在受不住啊。” 姑娘回来换下衣裳还没有一刻钟,要是时不时来上这么一出,这谁受得了啊! 大丫鬟捂着心口,送冯橙出了晚秋居院门。 “祖父,您找我啊。”穿着家常裙衫的少女走进来,笑盈盈向冯尚书问好。 “橙儿快过来。”冯尚书抱着与人分享八卦的心情,冲孙女招手。 冯橙走过去坐下,等着祖父发话。 “橙儿在屋里做什么呢?”不好一上来就说谢志平的事,冯尚书随口问道。 少女笑容乖巧:“就是弹弹琴,绣绣花。” 第167章 礼物 白白净净的孙女,乖乖巧巧说着“弹弹琴,绣绣花”,明明再合适不过,冯尚书却莫名觉得古怪。 老尚书苦恼捋了捋胡子。 最近错觉越来越多了,莫非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弹琴好,我记得橙儿琴弹得最好了。”冯尚书随口表扬一句。 冯橙听了,嘴角微抽。 长辈随便夸人就是坑人,小时候冯梅听了这样的话,对她的讨厌是挂在脸上的。 “孙女手拙,弹琴只是自娱自乐,琴艺最出众的是二妹。” 冯尚书一怔,后知后觉点头:“对,梅儿琴弹得是好。” 想顺口夸二孙女两句,一想二房的糟心就没了兴致。 反正人不在眼前,不夸了。 “祖父今日听说了一个消息。”冯尚书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喝了一口。 冯橙配合问:“什么消息啊?” “进城的官道上有劫匪出没,那些歹人劫持了去万福寺上香的谢郎中——”冯尚书顿了一下,问,“橙儿知道谢郎中吧?” “知道啊,韩首辅的妻弟,之前科举舞弊案的时候,我听说他还被叫去衙门问话了。” 冯尚书惊了:“橙儿还知道科举舞弊案时谢郎中去过衙门?” “外祖家不是牵扯进了科举舞弊案,孙女自然很关注。”冯橙理所当然道。 “哦。”冯尚书点点头,继续刚才的话题,“过路百姓发现有劫匪出没,去报给了京营卫军,那些歹人见引来了官兵,就把谢郎中杀害,逃之夭夭了。” “歹人抓到了吗?”冯橙一脸震惊。 冯尚书摇摇头:“暂时还没听说抓到劫匪。” “这么难抓啊。”冯橙幽幽叹口气。 “是啊,没想到天子脚下匪患竟如此严重,还狡猾如狐。”冯尚书看着孙女,长叹,“连谢郎中都死在他们手上了。” 不能明明白白告诉孙女害她的人倒大霉了,还真有点可惜。 冯橙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晶亮:“祖父,还记得您那日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您不是说有些做了坏事的人可能不会立刻受到惩罚,不过恶有恶报,总会有那一天的。” “是啊——”冯尚书听孙女突然提起这个,心头涌上古怪之感。 “谢郎中从科举舞弊案中脱身,没有受到半点惩罚,或许就应在这里了。” 冯尚书错愕张了张嘴,挤出一句话:“橙儿怎么知道谢郎中与科举舞弊案有关系?” “他不是韩首辅的小舅子么,但凡是清白的也不会被叫到衙门去吧。” 这话若是官场中人说出,定要斥一句不负责任,哪有这么推断的。 可说这话的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说得那般理所当然。 偏偏她还说中了真相。 那理直气壮的任性言论,落在冯尚书眼里也就成了可爱。 孙女怎么这么聪明呢! 冯橙执起茶壶,给祖父添茶:“就是可惜那些劫匪,不知道什么时候落网了。” “是太嚣张了。橙儿别担心,朝廷会想办法的。”冯尚书笑眯眯安慰孙女,心中一派轻松。 转日上朝,冯尚书揣着袖子什么都没说,就有数名言官跳出来慷慨激昂痛骂匪患。 紧接着韩首辅一派的一名官员出列,弹劾三大营统领鲁大成失职,放任天子脚下匪患猖獗。 至于韩首辅,因为小舅子死了,告假没有上朝。 京城地界竟然出现匪患,这对庆春帝来说简直无法接受。 先把鲁大都督一顿痛骂,命其全力剿匪,再打发内侍去韩府探望,接着叫到了冯尚书。 冯尚书正眼观鼻鼻观心瞧热闹,没想到还有他出场的份儿。 韩首辅的小舅子死在了劫匪手中,冯尚书的孙女也遇到劫匪险些出事,当然不能只安抚一人。 冯尚书听完庆春帝的安慰,赶忙表了一顿忠心。 庆春帝满意冯尚书的识趣,以给冯大姑娘压惊的名义往尚书府送了不少礼物。 冯橙是在陶然斋从陆玄口中听说了发生在朝堂上的事。 “这么说来,活跃在京城地界的流寇宵小要倒霉了?” 天子脚下太平繁华不假,可什么地方都有阴暗,京城地界虽说没有成气候的响马,流寇宵小还是有的。 遭到祸害的,多是普通百姓。 “那我们也算做了件好事啊。”冯橙笑着感叹。 既干掉了算计她性命的人,还使朝廷出手整肃京城地界的宵小,这样的结果太称心了。 “算是吧。”比起冯橙的欢喜外露,陆玄神色淡淡。 冯橙认真打量他。 黑衣乌发,衬得少年面如雪玉,气质清冷。 他的睫毛浓密纤长,安安静静垂下时,就会在眼下落下一片暗影。 “看什么?”被对方目不转睛看着,陆玄又开始疑心出门时没把脸洗干净。 他本来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不知为何,在冯橙面前就在意起来。 “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确认了陆墨死讯,陆玄心中定然极难受。 听冯橙这么问,陆玄不由想到昨日在林子里不受控制流露出的脆弱。 当时不觉如何,过后就觉得狼狈了。 他在冯橙面前差点哭了。 想想就尴尬。 “睡得很好。”少年死不承认。 冯橙伸手指了指:“可你眼下好大一片青影。” 陆玄眼角微抽。 突然觉得两个人太熟了也不好…… “就是没睡好吧?”冯橙微微倾身。 淡淡的橘香钻入鼻端。 “坐好。”少年一脸严肃。 冯橙轻轻抿唇。 她忘了,陆玄是个死要面子的,也就是在来福面前才会没有顾忌露出真实情绪。 那些忧伤的,沮丧的,烦躁的,种种会让人觉得脆弱狼狈的情绪。 他都藏得好好的。 只在一只猫面前流露。 大概是知道一只猫不会笑他,也不能伤害到他。 “陆玄,我给你带了一个礼物。” 陆玄大为意外,看了冯橙好一阵儿,才问道:“什么礼物?” 冯橙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递过去。 盒子扁扁平平,看着都装不了几根小鱼干,陆玄完全猜不出会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冯橙一脸自信,笃定对方定会满意。 陆玄心中好奇,面上一派淡然打开了小盒子。 第168章 冷暖 盒子中是一根系着金饰的红绳。 陆玄看到的第一眼,有些失望。 这种小玩意都是几岁大的娃娃收的,给他这个还不如给一包小鱼干。 奈何对面少女目光灼灼,满眼期待。 他只好提起红绳,仔细看看。 是一只憨态可掬的肥猫。 她送他一条红绳穿着的小金猫当手链? 冯橙开了口:“陆玄,你看像不像来福?” 陆玄脑海中闪过一只又肥又懒的花猫形象,微微颔首:“有点像。” 冯橙笑得灿烂:“所以我看到它,就觉得送你正合适。” 陆玄一头雾水,再次打量那只小金猫。 他一点都看不出来哪里合适。 突然想到那次在茶馆,冯橙妄想把来福送给他,陆玄若有所悟:冯橙这是希望他们爱好一致? 女孩子的想法好奇怪。 见陆玄神色不对,冯橙收了笑:“陆玄,你不喜欢吗?” 至少是金子做的啊。 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被少年捕捉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不知怎么就伸了出去。 见对方愣着不动,少年以若无其事掩饰尴尬:“给我戴上。” “哦。”冯橙拿起红绳,缠到对方手腕上。 已经是初冬了,她的指尖有点凉。 可陆玄却觉得有点烫,烫红了他的耳尖。 一条红绳,怎么半天系不好。 少年满眼嫌弃看着认真为他戴红绳的少女,嘴角却微微扬着。 因为靠得近,橘香越发浓了。 可偏偏躲不开。 陆玄目光不由落在对方额头上。 少女的额头光洁饱满,没有一丝瑕疵。 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一闪而逝,他没有想清楚是什么,只是凭着本能微微低头,靠近目光安放之处。 “好了。”冯橙收回手抬起头,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里。 陆玄看她的眼神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陆玄?” 陆玄猛然醒神,迅速拉开了距离。 “干什么?” 冯橙指指他手腕:“长度正合适。” “嗯。”陆玄拉了拉衣袖,遮住红绳。 太幼稚了! “那回去吧。”冯橙抿唇笑道。 陆玄觉得今天时间过得格外快,可又没有继续吃下去的理由。 毕竟烧鸡都上了三只,还是冯橙请客。 “走吧。”他站了起来。 随着衣袖垂下,手腕上的小金猫完全被遮掩,可那根红绳的束缚仿佛无处不在。 在少年还没有彻底明白之前,就缠到他心里去了。 回到成国公府,就有下人道:“大公子,世子夫人不久前昏倒了。” 听了这个消息,陆玄去了华璋苑。 整个华璋苑静静的,就连下人们的脚步声都比旁处的轻上许多。 自从二公子失踪,世子夫人心情不好,一日比一日听不得闹腾,到现在听到丫鬟婆子说话都觉得烦躁。 自然而然,下人们就战战兢兢,呼吸都不敢大声。 “夫人,大公子到了。”门口的丫鬟通禀一声。 陆玄立在门外,等着里面动静。 没多久,里面传来大丫鬟的声音:“夫人请大公子进来。” 小丫鬟挑起门帘,里面大丫鬟对着陆玄福了福身子:“大公子请随婢子来。” 无论大丫鬟还是小丫鬟都没有意识到,二公子过来时都是直接请进外间来的。 陆玄随着大丫鬟走进里室,就见方氏靠着床屏,正面色沉沉看过来。 “母亲好些了么?” “你今日去哪了?” 陆玄犹豫了一下,没有扯谎:“一个朋友请我吃饭。” 方氏本就沉沉的脸色越发冷了:“你还有心情出去吃饭?” 上午老夫人找她说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墨儿应该不在了,打算给墨儿设一个衣冠冢。 她如何能答应。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难道要她以后对着一副衣冠哭儿子? 不,墨儿肯定还活着。 他那么聪明出色,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你弟弟下落不明,你当哥哥的不费心找人,竟还有心思与狐朋狗友吃饭?” 这样的冷言冷语,陆玄近来听了不少。 他其实很不习惯。 他更习惯以前那样,规规矩矩来给母亲请安问好,母亲温言细语叮嘱几句生活。 尽管永远无法像二弟与母亲相处时那般亲昵自在,对他来说却刚刚好。 不习惯,也只能默默听着,他知道母亲是因为二弟出事才变成这样。 可这一次,他听着太刺耳,做不到继续沉默。 少年目光平静望着怒容满面的妇人,正色道:“吃饭与找二弟不冲突,儿子的朋友也不是狐朋狗友。” 从来默默听着的儿子突然反驳,方氏哪里受得住,声音立刻高了:“不是狐朋狗友?前些日子你总往金水河跑,有没有想过你二弟?” 陆玄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母亲好好休息吧,儿子还有事要忙。” 他转身往外走,肩头挨了一下砸。 药碗跌落在地,碎瓷乱飞。 碗底残留的药汁溅到陆玄鞋面上,留下苦涩的气味。 “你忙什么忙,又去花天酒地吗?”身后,是方氏声嘶力竭的质问。 陆玄转过身来,看着面色苍白的母亲,声音软了几分:“母亲误会了,儿子大半时间都在找二弟。” 方氏显然不信,冷笑道:“若真是这样,你就不会有闲心去金水河了!” “去金水河,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二弟的线索——” “笑话!”方氏愤怒打断陆玄的解释,“你二弟才不会去那种腌臜地方!” 陆玄薄唇微抿,最终劝道:“母亲看开些,我会把二弟找回来的。” 谢志平说二弟被秘密杀害了,不知道动手之地。 可总会有人知道的。 哪怕二弟变成一副白骨,他也会带他回家。 陆玄大步往外走,还能听到方氏的斥骂与丫鬟的劝慰。 少年的脊背绷得直直的,直到回了院子才放松下来。 “公子——”来喜凑上来。 陆玄摆摆手:“退下吧。” 随着他抬手,衣袖下滑,露出串着小金猫的红绳。 来喜眼尖看到,眼睛立刻直了。 公子戴的什么? 陆玄按住红绳,冷冷睨了来喜一眼。 来喜赶忙退下了。 小小的金猫冷冷硬硬,一股暖流却缓缓淌过少年结了冰的心。 第169章 初雪 冯橙回到尚书府,就被琳琅满目的御赐之物惊呆了。 冯尚书喜滋滋道:“皇上赏你的。” 冯橙反应过来:“是因为小青山的事吗?” 冯尚书笑眯眯点头:“韩首辅的小舅子不是出事了吗,韩首辅许是太伤心了,今日没有上朝。皇上打发内侍去慰问,想到前些日子你遇险的事,就赏赐了这些给你压惊。” 落到明处的厚此薄彼,皇上肯定不会做,毕竟能用赏赐解决的事儿再容易不过。 冯橙抚着一柄玉如意,感叹道:“还挺意外的。” 没想到解决了害她的人,还有礼物收。 “让丫鬟们给你送到晚秋居去。”冯尚书乐呵呵道。 御赐的礼物流水般搬去晚秋居,牛老夫人忍不住说了句:“一个小丫头,好东西倒是不少。” 年轻的时候穷过,都是她精打细算支撑一大家子开销,现在看着宫中的好东西塞满孙女库房,自然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冯尚书不以为意:“橙儿是个有后福的,收点好东西算什么。” 牛老夫人还待反驳,冯尚书忙道:“还有事要忙,我先走了。” 眼见老头子走得飞快,牛老夫人气个倒仰。 敢情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亲口告诉大丫头皇上赏了她东西? 老头子什么时候对大丫头这么上心了? 牛老夫人气了半天,奈何找不到甩脸子的人,只好默默消了气。 冯橙回了晚秋居,心情大好。 “来福呢?” 没等白露回话,她快步走到书房,果然来福正躺在窗台上晒太阳。 见冯橙来了,来福睁眼看看,继续闭目假寐。 一双手把肥猫捞起。 “喵?”来福睁开眼,困惑看着那双手的主人。 “来福啊,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冯橙举起花猫,吧唧亲了一口。 “喵!”来福措手不及,喵叫声都变了调,从那双手中挣脱一溜烟跑了。 冯橙也没追,目光追逐着花猫逃窜的身影抿唇笑了。 白露扶额。 姑娘真的忘了自己还是个大家闺秀吗?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波,一眨眼就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 冯橙去长公主府改成了隔日一趟。 进入腊月后,下了第一场雪。 京城的冬天冷透骨,这场初雪洋洋洒洒很是不小。 冯橙揣着手炉,在园子里见了钱三。 “有情况?” 一开口,白气袅袅。 少女的肌肤本就白,满园冰雪映衬下,越发显得清冷。 钱三弯腰垂眼,不敢多看,只为三老爷默默掬了一把同情泪。 “三老爷踏雪寻梅,不慎跌倒扭了脚,恰巧一位年轻女子路过,打发丫鬟去给乘风送了信……” 乘风是冯锦西的小厮。 冯锦西不喜束缚,出门时虽然会带小厮,大多会把小厮甩在一边玩自己的。 “然后呢?”冯橙面色微冷。 钱三头皮一麻,心道当侄女的管得也太宽了,可怜三老爷叔叔难当啊。 “然后三老爷就与那女子聊起来了。” “很投机?” 钱三点头:“挺愉快的。” 冯橙拧眉:“那女子可有说姓名身份?” 她交代钱三格外留意非良家出身的女子,钱三既然急着来报,那女子十有八九不是良家女。 这样的女子,自报家门再正常不过。 “当时小的离得远,没听到他们聊天的内容。” 冯橙挑眉:“没听到你还说聊得投机?” 钱三嘿嘿笑:“看表情就知道啊,三老爷一直笑着。” 大姑娘还是不懂事啊,男人对女人感不感兴趣,还需要听他说什么吗?看他的眼神动作就知道了。 冯橙一想冯锦西眉开眼笑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是什么破叔叔,让她一个当侄女的操碎了心! 见冯橙冷着脸,钱三自觉道:“后来乘风赶来把三老爷扶走了,小的就悄悄跟着那名女子,一直跟到了她的住处。” 少女雪颜稍霁:“跟到了何处?” 钱三犹豫了一下:“金水河岸。” “不要磨叽,把你打听到的都说了。”冯橙语气淡淡,显然不奇怪这个结果。 “小的看着那名女子走进了岸边名为红杏阁的青楼,悄悄打听了一下,原来那女子是红杏阁的行首,名叫杜蕊。” “红杏阁——”冯橙抬手揉了揉眉心,喃喃道,“听着好耳熟。” 钱三眼神登时复杂起来。 大姑娘听着青楼妓馆的名字耳熟? 这……这不好吧? 冯橙仔细回忆了一下,想了起来。 当初为了查明迎月郡主失踪真相,查到金水河一名叫彩云的花娘身上。 彩云招供时提到,她杀害清雅书院学子陶鸣,是把对方约到别的画舫动的手,那座画舫的名字就叫红杏阁。 这些都是陆玄告诉她的。 冯橙有些不懂,红杏阁明明是一座画舫,怎么钱三却说是岸边青楼? 听了冯橙的疑问,钱三解释道:“金水河岸边的那些脂粉楼都拥有画舫,画舫与楼台名字是一样的。” 见冯橙还在认真听,他只好继续解释:“春风秋月泛舟河上惬意自在,到了寒冬腊月还是楼里暖和啊。” 他一个小厮,为什么要向大姑娘解释这个! 冯橙解了疑惑,满意点头:“知道的还不少。” 钱三讪笑,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 但凡换一个男人这么说,他怎么也会得意一下。 “辛苦了。”给了赏钱把小厮打发走,冯橙捧着手炉去了冯锦西住处。 小厮见了冯橙忙行礼:“大姑娘。” “我三叔回来了么?” “老爷在屋里歇着呢。” “睡下了?”冯橙下意识看了一眼天色。 雪光皑皑下,一派透亮。 小厮忙道:“没有,老爷今日出门崴了脚,回来后才上过药不久。” 这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呢,谁能睡得着。 “三叔受伤了?”冯橙愕然,提着裙角快步往里走。 到了门口处,她脚下一顿,声音微扬:“三叔,我来看你了。” 冯锦西上完药不久,正敞着脚丫子,一听冯橙声音忙拉过毯子把脚盖上。 “进来。” 片刻后,披着大红斗篷的少女走了进来。 看着人比花娇的大侄女,冯锦西突然生出不妙的预感。 第170章 寻梅 冯橙走过去,面带忧虑:“三叔,听说你崴脚了?” 冯锦西有些不悦:“乘风那小子,真多嘴。” “是我问他你回来没,他才说的。”冯橙视线落在遮着冯锦西小腿处的薄毯上,语带关切,“严重吗?” “不严重,一点不严重。” 冯橙解下斗篷,随手搭在一旁架子上。 冯锦西眨眨眼。 橙儿这是要长谈啊? 虽然他挺喜欢和大侄女在一起,可这不是有点心虚嘛。 “我能看看三叔脚腕情况吗?” 冯锦西立刻拒绝:“就是肿了起来,大脚丫子有什么好看的。” 冯橙也不勉强:“那大夫怎么说?” 一听侄女提起这个,冯锦西就叹气:“大夫说要养个把月。” 冯橙差点没忍住笑。 这么说,至少能过一个安稳年。 冯锦西看着冯橙表情紧绷,嘴角微颤,不由纳闷。 总觉得大侄女这表情不像是心疼他的样子。 但他们叔侄向来感情好,再怎么样也不会幸灾乐祸啊。 奇怪了。 “那三叔可要好好养着,争取过年时能给祖父拜年啊。” 冯锦西表情一瞬扭曲。 真的有种大侄女在嘲笑他的错觉! 认真打量少女,从那张莹白的脸上只看到担忧。 冯锦西有些恍惚。 莫不是受伤了,就爱胡思乱想了? 他动了动脚,因为吃痛皱起眉。 不对啊,他伤的是脚,又不是脑子。 “三叔别乱动,当心扭伤加重。”这一次,冯橙是真心实意的关心。 无论怎么气三叔给家族招祸,感情在那里摆着。 冯锦西这才感觉侄女正常了,笑着问道:“橙儿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冯橙微笑:“昨夜不是下了一场大雪,想着踏雪寻梅来着,走着走着想到三叔,就过来了。” 踏雪寻梅? 冯锦西因这四个字心跳快了好几下。 “园子里不就那么几株梅花,有什么看头。”为了掩饰心虚,冯锦西随口道。 “是啊,就是觉得没看头才来找三叔的。” 冯锦西:? “三叔应该知道那些赏梅花的好去处吧?” 冯锦西不得不点头:“嗯。” 冯橙有些遗憾:“本想着要三叔带我去,谁成想三叔扭了脚。” 冯锦西呵呵笑笑。 打死也不能让大侄女知道他已经去过了。 “对了,三叔,你的脚怎么扭伤的啊?” 冯锦西笑容一滞。 “就从酒馆出来时滑了一下,这不是下雪了吗。” “三叔喝多了?” 冯锦西眼神微闪:“没喝太多,纯粹不小心。” “三叔以后出门可要小心啊,据说今年雨雪多。” 冯锦西一愣:“还有这种说法?橙儿听谁说的啊?” “祖父说的。” 冯锦西摸摸鼻子,不敢问了。 “三叔,京城最好的赏梅去处是哪里啊?” “千云山梅花庵旁的梅林,是京城最好的赏梅去处。” 冯橙轻轻扬了扬眉梢。 三叔倒是没有哄她,今日他就是在千云山的梅林与那名叫杜蕊的女子相遇的。 “那我明日去玩玩。” 冯锦西一听,赶忙劝阻:“千云山有点远,去的人也杂,还是等我好了带你去吧。” 冯橙唇角微勾。 当然杂了,文人墨客,花魁行首,应有尽有。 “不算远啊,都没出城。” “主要是人杂。”唯恐侄女乱跑,冯锦西觉得脑壳疼。 “我带着小鱼。” “去小青山你还带着小鱼呢,不也出事了。”想到冯橙在小青山遇险的事,冯锦西依然后怕。 冯橙摊手:“去小青山就算三叔跟着,还是躲不了啊。” 冯锦西脸一板:“总之等我好了带你去,不许一个人乱跑。” 冯橙犹豫了一下,勉强答应下来:“那好吧,等三叔好了一起去。三叔可不能骗我。” 冯锦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骗你干什么。” “那三叔好好养着,我先回去了。”冯橙起身。 “回吧,回吧。”少年一直紧绷的心弦总算松懈下来。 他维持叔叔的尊严容易嘛。 冯橙又坐了回去,细细打量小叔叔。 冯锦西心中发虚:“看什么?” 还不赶紧走。 少女蹙眉:“我怎么觉得三叔不欢迎我,巴不得我赶紧走?” “没有的事!”冯锦西飞快否认。 “真的?” “真的!” 冯橙嫣然一笑,施施然起身:“那我走啦。” 终于熬到大侄女走人,冯锦西擦了擦额头薄汗。 这什么破侄女啊,越来越精了。 冯橙回到晚秋居,笑意一收,有些心累。 三叔扭了脚短时间不能出门,虽说能得一时安稳,可也让她找出那名女子的时间陷入了凝滞。 毕竟到现在她无法确定那名叫杜蕊的女子就是害了整个尚书府的人。 用不了一个月,就要到庆春二十五年的春日了。 “白露——” 白露走过来:“姑娘您吩咐。” “那些御赐之物中是不是有活血膏?” 东西是白露整理的,她自然很清楚,闻言不假思索道:“有呢,一共有六瓶上好的活血膏。” “取两瓶给三老爷送去。” 冯锦西正准备吃饭,就听小厮禀报说晚秋居的白露来了。 “三老爷,姑娘让婢子给您送活血膏来。” 冯锦西看到两瓶活血膏上的贡品标志,登时感动了。 多好的侄女啊,等脚好了,他第一时间就带侄女去赏梅! 许是少年人恢复快,也或许是御赐的活血膏起了一些作用,在过年前几日,冯锦西的脚就好利落了。 恰恰下了一场大雪,入眼一片片银装素裹。 冯锦西履行承诺,带着冯橙前往千云山踏雪寻梅。 千云山不是那种险峻山峰,而是比较缓的山丘。 还在山脚下,就能看到一片片深红浅白如云如雾的梅林。 等冯橙下了马车走过来,冯锦西笑道:“现在梅花开好了,之前我来的时候可不见多少开花的,寻了好久——” 后面的话在触及到少女古怪的目光时戛然而止。 “三叔先前来过了?”冯橙微笑问。 冯锦西想抬手打自己的嘴,看着笑盈盈的大侄女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橙儿又不知道他在这里崴脚的,就算知道他在这里崴脚的,也不知道他遇见一位美貌花娘。 不慌! 第171章 巧遇 面对侄女的盈盈笑眼,冯锦西一脸淡定:“前些日子来过一次,那时候还早呢。” “那三叔怎么没带我?” “那么早,谁知道梅花开了没有。我怕你白跑一趟,所以先来探探路。”冯锦西解释完,才觉得不对。 他当叔叔的出来玩玩,谁规定必须带着侄女了? 就天热的时候他准备好了游船和西瓜,结果侄女撇下他,和朋友去了。 冯锦西把心虚一抛,越发淡定了:“橙儿,咱们上去吧。” 小厮乘风要跟上,冯锦西一指路边:“留下看着车马。” 对于冯锦西不喜带着小厮玩,冯橙知道原因。 乘风之前的那个小厮,经常会向牛老夫人禀报冯锦西在外面的事儿,冯锦西为此挨了不少打骂。 后来换了乘风,他的戒心也消不了了。 叔侄二人拾阶而上,小鱼默默跟在后面。 山上要冷一些,积雪深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声响。 “橙儿小心点儿啊。”冯锦西一想到就是在这地方崴脚的,忍不住叮嘱走在身边的少女。 “三叔也注意脚下,我看这里更容易摔跤。” 冯锦西摸了摸鼻尖。 能不能别总说这种让他心头一紧的话。 为了缓解尴尬,冯锦西伸手一指:“橙儿你看那里。” 冯橙放眼望去,就见如霞如云的梅林旁一座庵堂静静立着。 皑皑白雪下,有种遗世独立的味道。 “那就是梅花庵吗?” “对。”冯锦西点点头,讲起梅花庵的来历,“庵主本是一个贵女,据说是家中反对她与一名男子相恋,于是跑到千云山来削发为尼,这片梅花林就是她出家后种下的……” 冯橙听完问:“庵主还在吗?” 冯锦西笑了:“那名贵女出家时不过十几岁,到现在也就四十多岁,自然还在的。” “这样说来,我们逛累了可以去梅花庵用斋饭?” “梅花庵有专门招待香客的外堂,若是时间还早可以去讨一杯水喝,天黑之前就闭门谢客了。” 毕竟是尼姑庵,不似那些大寺庙会提供善男信女留宿之所。 冯锦西一想侄女又不懂这些,到嘴边的解释默默咽了下去。 叔侄二人走进梅林,能看到雪地上留有一串串脚印,显然今日来此踏雪赏梅的人不少。 梅林足够大,走在其中会生出无边无际之感,时而会与游人相遇。 冯橙跟在冯锦西身边,已经遇到第二个与冯锦西打招呼的人了。 “这么巧,冯兄也来赏梅啊。”打招呼的是一名与冯锦西年纪相仿的少年,目光不自觉往冯橙面上落了落。 冯锦西唯恐对方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忙介绍道:“这是我侄女。” 少年面色有些古怪:“冯兄的侄女这么大了啊。” 这差了辈分,就不好搭讪了。 “不耽误张兄游玩了,我带侄女去那边逛逛。” 与那人作别,冯锦西脸一冷,殷殷叮嘱大侄女:“以后见了那小子躲远点。” 第一次见面就盯着小姑娘看得两眼发直,什么东西啊。 冯橙微讶:“那不是三叔的朋友吗?” 冯锦西不以为意道:“就是见过几次面,连我真实身份都不知道,谈不上朋友。” “三叔还真是交游广阔。” “男人当然要多结识些朋友。”冯锦西理所当然道。 冯橙听他这么说,不由想到了陆玄。 陆玄的朋友就不多,关系最好的就是那位林大人了。 可她觉得陆玄比三叔靠谱多了,至少不会与风尘女子搭上,连累整个家族。 不对! 冯橙脚步一顿,突然停下。 陆玄虽然没与风尘女子乱来害了整个家族,但他杀了太子,乱了整个大魏…… 这么一想,冯橙整个人都不好了。 所以男人就没有靠谱的吧? 冯锦西瞧着侄女神色不断变化,到最后变得杀气腾腾,一脸莫名:“怎么突然停下了?” 冯橙回神,看着冯锦西目光复杂。 冯锦西一头雾水,正要再问,忽听一道轻柔声音传来。 “冯公子?” 冯锦西浑身一僵,忘了反应。 冯橙则转头望去。 不远处雪地红梅旁站着一位素衣美人,云鬓花颜,我见犹怜。 冯橙第一反应,这就是那名叫杜蕊的花娘。 果然女子对着呆若木鸡的少年微微一笑,关切问道:“冯公子的脚好了吗?” 冯橙缓缓看向冯锦西,不给他装死的机会:“三叔?” 冯锦西望着俏脸紧绷的大侄女,挤出一个尴尬笑容:“主要是交游广阔……” 虽然尴尬,可他却不能为了脸面冷落帮过他的人。 投给冯橙一个安抚的眼神,冯锦西大步走了过去。 “杜小姐,这么巧。” 女子福了福身子:“上次梅林一别,没想到又见到冯公子了。” 那双美目顾盼生辉,锁在冯锦西面上。 冯橙冷眼瞧着,很想翻白眼。 冯锦西却把这种目光视为理所当然:“是啊,本该登门致谢,奈何伤了脚,刚刚能出门。” “冯公子没事了就好,不过举手之劳,谈不上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客气中又有别样情绪流淌。 冯橙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与冯锦西并肩而立,出声问道:“这位姑娘是——” “她是——”冯锦西一下卡了壳。 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视下,冯锦西只好坦白:“之前来这里踏雪寻梅,不小心崴了脚,幸亏杜娘子帮忙叫了乘风来,不然我就回不去了……” 冯橙看向女子,弯唇浅笑:“原来是这样,那要多谢杜娘子帮了我三叔。不知杜娘子家住何处,我三叔不方便登门道谢的话,我可以代他去。” 十五岁的少女,笑得单纯无害,诚意满满。 冯锦西登时惭愧了。 他还是人吗,之前怎么能骗橙儿呢。 女子微微欠身:“姑娘太客气了,奴家住的地方冯公子去得,姑娘反而不方便去。” 冯锦西诧异看女子一眼,意外她坦然表露身份。 “还有这样的地方吗?”冯橙看向冯锦西。 冯锦西干笑。 冯橙又看向女子。 “奴家住在金水河畔,是红杏阁的花娘。”女子说这话时神色很淡然。 冯橙敏锐察觉对方在“红杏阁”三字上加重了语气。 这是强调一番,怕三叔忘了? 第172章 梅花庵 “红杏阁啊——”冯橙不疾不徐念出这三个字,弯唇一笑,“记住了,那改日我去红杏阁找杜小姐。” 女子从容淡然的神色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变化。 冯锦西更是惊了:“橙儿,红杏阁不是你常逛的脂粉铺。” “我知道啊。”冯橙无所谓牵了牵唇角,“刚刚杜小姐说了,红杏阁不方便我去,方便三叔去,那显然不是卖胭脂水粉的地方嘛。” “那你还乱说!”当着女子的面,冯锦西强压下弹侄女脑门的冲动。 冯橙脸色一正:“三叔怎么能因为身份而怠慢恩人呢?” 冯锦西被噎得一滞。 说恩人是不是有点过了? 就是帮他给小厮传个话而已。 这么一想,冯锦西再看女子,心中那股热乎劲儿就散了不少。 在金水河能争得一席之地的青楼画舫都是有名气的,杜蕊能在红杏阁出头自然不简单。 她顿时察觉到了冯锦西的微妙变化。 “冯公子与令侄女都太客气了,那日只是举手之劳,冯公子若一直记挂就折煞奴家了。”杜蕊福了福身子,绽放一抹浅笑,“今日奴家约了人,就不打扰冯公子与令侄女游玩雅兴了。” 见杜蕊主动告辞,冯锦西嘴唇翕动,下意识想开口挽留。 大侄女一记白眼,让他默默闭了嘴。 目光追逐着素衣女子袅袅身姿消失在红梅香海间,冯橙看向冯锦西。 “咳咳,橙儿,那日三叔不是有意骗你,这不是杜小姐身份特殊,觉得对你一个姑娘家说了不合适嘛。” 冯橙提着裙角漫无目的往前走着,面带微笑:“三叔说什么呢,我又没怪你说瞎话。” 冯锦西:“……” 虽说只比橙儿大了两岁,可他好歹是当叔叔的,就这么没面子的吗? 大步跟上去,冯锦西觉得还是要叮嘱一番:“橙儿,红杏阁绝对不能去啊。” 父亲大人要是知道橙儿因为他去逛青楼,非拿鞋底抽死他。 冯橙脚下一顿,看着冯锦西一脸认真:“三叔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以身份、容貌取人的人,只要是你在意的人,我会与其打好关系的。” 冯锦西一听更慌了,可看侄女的表情显然是认真的。 “橙儿误会了,我怎么会在意一个花娘,纯粹是她帮过忙,心存感谢而已。” 冯橙皱眉:“三叔这话不对,当时你崴了脚,要是没有人家传话说不定有生命危险呢。这么看来,人家对你有救命之恩呐。” 冯锦西嘴角微抽,连连摆手:“谈不上,谈不上。” 就是给他传个话,怎么就成救命之恩了? 看着大侄女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冯锦西思路越发清晰:“当时有杜小姐帮忙传话,让我少受了点罪,假若没遇到杜小姐,乘风迟迟不见我回也会去找的。咳咳,我只是扭了脚,不是断了腿呼呼流血,哪来的生命危险。” “原来是这样。”冯橙嫣然一笑,“我还想着救命之恩,三叔是不是要以身相许呢。” 冯锦西忍不住拍她一下:“哪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再次偶遇佳人,切切想去红杏阁的心思悄无声息就散了。 冯橙见好就收,笑眯眯道:“三叔,我饿了。” 冯锦西暗暗松口气:“三叔带你去梅花庵用斋饭。” 可算不用和侄女谈论花娘的话题了。 “三叔吃过梅花庵的斋饭吗?”走在冯锦西身边,冯橙随口问起。 “和朋友一起吃过一次,是去年的事了。” “好吃吗?” 冯锦西回忆了一下,点头:“还不错。” 说话间到了梅花庵,就见门外搭了几个草棚,零星有几个游人坐着喝茶。 冯锦西带着冯橙走进庵门,上香捐过香油钱,由一名老尼领着进了外堂。 比起外边的天寒地冻,堂中就暖和多了。 还算宽敞的堂中摆着七八张桌,有两桌已经坐了人。 不多时,素斋就端来了,上菜的是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尼。 冯橙往常去的都是万福寺那样的大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尼姑。 她不由多看两眼。 是比三妹还小好几岁的年纪,看着只是个孩子罢了,生得眉清目秀,白净纤弱。 察觉冯橙的打量,小尼害羞垂眸:“两位施主慢用。” “多谢。”冯橙笑着道谢。 小尼施了一礼,默默离开。 冯锦西轻咳一声:“别看了,快吃饭。” 冯橙收回目光,有些感慨:“这么小,就一直吃素吗?” 冯锦西哭笑不得:“人家从小习惯了。赶紧吃饭,吃完再玩一会儿就该回家了。” 桌上摆着四碟菜,一碗汤,其中一盘红梅虾仁最惹人注目。 炸得恰到好处浇着酸甜汁的虾仁,以朵朵梅花作点缀,看起来赏心悦目,令人垂涎。 冯橙觉得好看的同时,不确定问:“梅花不能吃吧?” “是用掺了梅子汁的细面做成的。”冯锦西夹了一筷子虾仁放入冯橙碗中,“你尝尝虾仁是什么做的。” 冯橙夹起虾仁放入口中品味一番,笑道:“是蒻头吧?” 冯锦西有些没趣:“这么容易就猜出来了?” 冯橙笑了:“三叔忘了,万福寺也有斋菜啊,我吃过几次,不过这道红梅虾仁真是让梅花庵做绝了。” “这道三彩素丸汤也好吃。”冯锦西又给侄女盛汤。 叔侄二人饱餐一顿,满意离开。 回到晚秋居,冯桃找了过来。 “大姐,我听说你和三叔去赏梅了。” 冯橙点头承认。 “好不好玩儿?” 面对妹妹闪闪发亮的眼睛,冯橙讲了千云山的梅林,讲了梅花庵的素斋,听得冯桃心驰神往。 “大姐,我也想去赏梅,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冯橙想了想道:“明日我要去长公主府,之后马上就过年了,等开春我们一起去。” “那一言为定啊,到时候就咱们两个去,不带三叔。” 得了姐姐点头,冯桃欢欢喜喜走了。 转眼就是大年初一,元日朝拜、走亲访友这些都不是冯橙关心的,作为小辈等着收压岁钱就是了。 随着白露一声惊呼,冯大姑娘又一次在来福爪下看到一只努力扑腾的鸽子。 第173章 过年 冯橙一看那可怜的鸽子,就知道是谁的了。 “来福,你给我放爪!” 花猫用爪子按着挣扎的鸽子,淡定看着少女。 听不懂。 冯橙走过去,指指信鸽:“第二次了,少装听不懂!” “喵——” 眼见冯橙脸色越来越黑,花猫这才慢条斯理抬爪,把鸽子推了出去。 鸽子翻了一个滚,倒在冯橙面前,颤动着翅膀可怜又无助。 冯橙深吸一口气,刚想数落始作俑者几句,肥猫已经大摇大摆跑了。 算了,大过年的,不追过去骂了。 默默劝过自己,冯橙把可怜的鸽子捧起来,解下系在它腿部的铜管。 细细的铜管中塞着细细的纸条,展开后上面只写着时辰地点。 冯橙捏着纸条纳闷了。 大年初一,陆玄找她能有什么事? 等到了约定时间,冯橙提着个小篮子去了清心茶馆。 一进门,就是伙计那张大大的笑脸。 “冯大姑娘过年好。” 冯橙伸手摸向荷包。 错了,这一包是小鱼干。 又摸向旁边的,摸出一个红封。 “过年好。”她把红封递过去。 伙计双手接过,笑得更灿烂了:“多谢姑娘赏,公子在楼上等您呢。” 目送冯橙上了楼梯,伙计暗叹口气。 看看人家冯大姑娘,还知道过年了给他赏钱呢,他敢打赌公子铁定不会给小鱼赏钱。 这也就罢了,那日他见公子无意间露出手腕上的红绳,试探问了问。 居然真是冯大姑娘送的礼物! 他再问公子的回礼? 居然没有! 就公子这样的,还想抱得美人归? 好在公子在他的提醒下,知道给冯大姑娘准备新年礼物了。 伙计收回期待的目光,为自己大过年的还要开门守茶馆叹了口气。 公子但凡争气点,这时候他应该正和来喜赌两把呢。 雅室的门半敞着,冯橙走到门口,就与室内少年对上视线。 “怎么敞着门呢?”她走进去,顺手把门关好。 陆玄看她一眼,说了声过年好。 “过年好。”冯橙在对面坐下,笑容甜美。 过年了啊。 本来这个时候,陆玄受了成国公世子夫人指责后,强行给来福戴了一朵大红花,还说是给来福的新年礼物。 而现在他们能约在茶馆,相对而坐。 不管庆春二十五年的春日以什么姿态拉开序幕,至少这一刻是值得庆幸的。 少年被少女的笑容晃花了眼,以至于慢了半拍才留意到她放到桌面上的小篮子。 冯橙给他准备的新年礼物? 察觉陆玄打量小篮子的目光,冯橙有些脸热:“陆玄,真是对不住啊。” 陆玄挑眉,不知这话从何而起。 冯橙把小篮子默默推过去,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篮子口盖着红绸布,完全看不到里面装着什么。 陆玄盯着那处暗暗猜测,突然红绸布动了动。 素来遇事镇定的少年这一刻面色微变,眼神复杂看了对面少女一眼。 冯橙该不会把那只肥猫送给他吧? 有了这个猜测后,少年顿时陷入了纠结。 大过年的,拒绝冯橙送的礼物不合适,可收下那只肥猫实在有点不愿意。 犹豫了一会儿,少年暗叹口气。 罢了,既然是冯橙送的,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刚刚说服自己,突然听到微弱的咕咕声隔着红绸布传来。 这是——陆玄抿着唇把红绸布掀开,见到了奄奄一息的鸽子。 “咕咕。”鸽子得见天日,努力冲陆玄叫了两声。 他默默看向冯橙。 冯橙讪笑:“还是来福……” 见少年抬眉,她生出几分不好意思:“都说了,用鸽子传信不好……” 陆玄险些被她气笑了。 总之就不是她那只肥猫的错是吧? 这一瞬,少年突然起了个念头:在冯橙心里,他和那只肥猫谁更重要一点呢? 理智阻止他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然而不得不承认,他更想知道答案了。 “陆玄,我觉得这只鸽子还能救一救。” 这次发现得早。 陆玄看了一眼可怜的鸽子,提起篮子走到门口交给守在外头的小鱼:“给来宝送去。” 小鱼接过篮子走下楼,面无表情把篮子往来宝面前一放,又转身上楼去了。 伙计望着小鱼的背影,摇了摇头。 都过年了,小鱼姐姐还是那么惜字如金啊。 一声“咕咕”拉回了伙计注意。 伙计与篮子里的鸽子大眼瞪小眼,一时陷入了迷茫。 小鱼送来这只鸽子,是让他清炖了给公子他们送去呢,还是红烧了送去呢? 雅室里,冯橙笑着问:“陆玄,今天叫我来有什么事啊?” 少年睨她一眼,语气淡淡:“没事就不能找你么?” 自从解决了谢志平,这丫头就没露过面。 当初“师兄”叫得那么甜,属她过河拆桥快。 “今天不是过年么,你没有去拜年?” “本家人不多。” 初一这日,除了进宫朝贺,主要在族内走动拜年。 陆玄把手边一个匣子推过去:“送你的。” 迎着对方微讶的目光,他淡淡解释:“过年了,给你的礼物。” “多谢啦。”冯橙扬唇一笑,对匣子中的礼物好奇起来,“我现在可以打开看吗?” 这一次,总不会是大红花了吧。 陆玄微微点头,显然对送出的礼物很自信。 冯橙把匣子打开,看着晃花人眼的金元宝陷入了沉默。 这礼物够实在的…… 二人有一阵子没见面,礼物这个话题过去后聊得还算热络,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敲门声响起,传来伙计的声音:“公子,小的送吃的来了。” 随着陆玄一声“进来”,伙计端着托盘走到二人面前,把一大碗香气扑鼻的汤水摆在桌上。 “公子,冯大姑娘,你们趁热喝啊,这种冷天喝鸽子汤最滋补了。” “鸽子汤?”冯橙面色微变,看向桌上的青花瓷大碗。 碗中汤汁清澈,飘着枸杞,香得让人心情复杂。 “过来!”陆玄冷着脸冲来宝勾手,声音比脸色更冷。 来宝直觉不妙,下意识看向冯橙。 冯橙虽然可怜那只惨死的鸽子,但也不能见死不救。 “陆玄,大过年的,少打几下吧。” 来宝:? 第174章 失踪 陆玄怎么收拾来宝,冯橙没有旁观,回到晚秋居把匣子交给白露:“收好吧。” 白露伸手接过,只觉一沉。 凭经验,这样大小的匣子有这种重量,里面定是金银。 打开看后,白露满脸震惊:“姑娘,哪来的呀?” “陆大公子送的新年礼物。” 白露激荡的心情登时冷下来,看着满匣子金元宝都不觉得好看了:“陆大公子的新年礼物有点别出心裁……” 哪怕送一匣子金首饰,也比金元宝显得用心啊。 “实用就好,回头兑换成碎银备用。”冯橙对这份礼物还算满意。 这样一来,她就能多养两个钱三那样的了。 大年初二,本该是尤氏带着冯橙兄妹三人回娘家拜年的日子,冯豫提出代替母亲前往。 尤氏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 “大哥,要我和你一起去吗?”冯橙问。 冯豫微微一笑:“不用,何必去了糟心,有大哥一个人去就够了。” 尤氏听了神色一黯,冯橙却弯唇笑了。 “那大哥早去早回。” 她一直觉得兄长是端方君子,书卷气浓,面对舅舅那一家子烂人会吃亏,没想到大哥知道舅舅一家的算计后,态度这般干脆。 “母亲,儿子先走了。” 冯豫在尤氏面前把对外祖家的冷淡表现得理所当然,反令尤氏没了话说。 “去吧。” 冯豫离开后,气氛一时沉默。 “母亲是不是不开心?” 尤氏苦笑:“我只是有些惦念你外祖母……” 冯橙挽住尤氏胳膊:“母亲既然惦记外祖母,等过些日子就去探望她老人家吧。” 这是舅舅一家算计她的事闹出来后过的第一个新年,如果母亲还是如往常那样带着他们兄妹三人去拜年,就会给对方错觉,让他们觉得还能拿捏母亲。 尚书府很不高兴,母亲和他们兄妹很不高兴,这一点必须让外祖家清醒认识到。 再之后,母亲想照顾一下外祖母,她自然不会拦着。那毕竟是生养母亲的人,也没有参与算计她的事。 尤家那边,一早就打起精神等着尤氏几人到来。 尤老太太面上带着笑,心情却不怎么样。 这是尤家过得最难的一个年。 耳边是儿媳的念叨:“老太太,姐姐那边请您多说说话吧,都是一家人,何必生分了……” 尤老太太本来有个孺人的敕命身份,是当年尤老太爷中了进士给她挣来的,所以能被人尊称一声老夫人。 去年科举舞弊案发,这个敕命身份也被夺了,尤老夫人就成了尤老太太。 尤老太太虽恨儿子、儿媳糊涂,可到底血浓于水,这个家还要她撑下去。 在她心里,也不愿见女儿与娘家生分了。 等女儿来了还是劝一劝吧,好在女儿性子软,不是个狠心的。 尤老太太带着盼望与烦闷等着尤氏带着孩子们到来,却只等到了外孙。 当时尤老太太脸色就不好看了:“你母亲呢?” 冯豫语气淡淡:“母亲近来操劳,我代表母亲来给外祖母拜年。” 尤老太太很想说两句表示不满,可看着神色平静的外孙,那些话默默咽了下去。 面对女儿,她可以提诸多要求,在外孙面前却没这个底气。 说到底,尤家与冯家是两姓人。 只听说儿女不孝被指责,没有外孙不孝的说法。 冯豫离开后,尤老太太越发心堵,偏偏过年这种时候不好骂人,只能生闷气。 许氏不甘心,凑上来提起尤氏不回娘家的事。 尤老太太到底没忍住,一口唾沫啐到她脸上:“豫儿成人了,以后在冯家大房就是当家做主的,你当豫儿是你姐姐那样的好性子呢!” 许氏捂着脸,一颗心彻底坠入谷底。 大姑姐过年都没回娘家拜年,看来以后很难指望上了。 尤老太太何尝没想到这一点,沉着脸道:“出去!” 屋中没有旁人后,尤老太太闭了闭眼,一行老泪流下来。 这个新年,有人欢喜有人愁。 转眼过了正月初八,冯橙正打算约着冯桃去千云山赏梅,钱三就来报了一个令她措手不及的消息。 “姑娘,三老爷好像失踪了。” 听了这句话,冯橙脑袋都炸了:“失踪?” 一见冯橙这反应,钱三把头埋得低低的,下意识夹紧双腿:“今日三老爷与几个朋友去林中狩猎,生了篝火烤肉喝酒,后来三老爷去小解,就一直没见回来。” “你没跟上?” 钱三扫着冯橙冷冰冰的脸色,忙道:“我的姑娘,三老爷是去小解啊,小的跟上不合适吧?” 冯橙抿了抿唇,知道怪不了钱三。 她交代钱三留意与三叔来往的女子,三叔与朋友烤肉喝酒,钱三能悄悄盯着已经算用心了。 “然后呢?” “三老爷离开好一阵子不见回来,几个朋友就打发小厮去找人,后来所有人都去找三老爷了。那些人找了大半个时辰,猜测三老爷可能有急事离开了,决定回城问问。小的怕被人发现一直躲着不敢出来,等他们走了在林子里找了一圈,就赶回来向您禀报了……” 冯橙神色凝重:“三叔就突然失踪了?” 钱三点头:“就挺突然的。” 谁想到去小解,人就不见了啊。 冯橙霍然起身,大步往外走。 钱三忙拦着:“姑娘,您去哪儿?” “去找我三叔。” “哎呦,姑娘,您要是去找三老爷,怎么解释您知道三老爷失踪的事啊?” “你都来向我禀报了,三叔的朋友也该把消息送到了。” 冯橙赶到长宁堂,正遇到牛老夫人身边的胡嬷嬷往外走。 “胡嬷嬷,这么急匆匆是去哪里啊?” 胡嬷嬷现在一见冯橙就脸上发痒,心里发毛。 没办法,两次被大姑娘养的猫抓花了脸,留下的阴影太大了。 面对唇角含笑的少女,胡嬷嬷不敢不答:“三老爷有点事,老奴安排人去找老太爷回来。” 冯橙立刻变了脸色:“我三叔怎么了?” “和三老爷一起出去玩的人来报信说三老爷在山林里不见了,问有没有回家来——” 冯橙风一般跑进了长宁堂。 第175章 寻人 牛老夫人面色沉沉,正想着事情,就见冯橙跑了进来。 “这么慌慌张张干什么?” 冯橙站稳身子,神色急切:“祖母,听说我三叔失踪了?” 牛老夫人眉头一皱,显然觉得孙女不该掺和这些事。 “只是没有按时回家,什么失踪不失踪的。” 听到“失踪”这两个字,牛老夫人心情就不好。 大孙女失踪的事好不容易没什么人提了,要是老三再闹一场失踪,尚书府又成了京城上下茶余饭后的笑话。 “三叔是在山林里不见的,眼见天就要黑了,山林里野兽多会有危险。”冯橙不准备耽搁时间了,“祖母,我带些家丁去找三叔吧。” 牛老夫人以为听错了:“你带什么?” “带家丁,找三叔。” 牛老夫人连生气都忘了,只剩下震惊:“大丫头,你说什么胡话?” “那孙女去准备了。”冯橙屈了屈膝,转身便走。 “站住!” 冯橙停下。 牛老夫人声音不自觉拔高:“你准备什么?你一个姑娘家带着家丁去找你三叔?” “吵什么呢?”冯尚书一脚迈进来。 牛老夫人板着脸道:“听说老三没回家,大丫头闹着带家丁去找人。” 冯尚书诧异看冯橙一眼:“橙儿这么知道心疼长辈啊。” 牛老夫人气个倒仰。 死老头子在想啥? “她一个姑娘家,张口就说带着家丁去寻人,这像什么话!” 冯尚书不以为然:“关心则乱,至少说明橙儿是真为她三叔担心。” 牛老夫人听着这话就不对劲了。 什么叫橙儿是真为她三叔担心?这意思她不担心老三? 当然,她确实不担心。 一个妾生子,文不成武不就,就只有一张脸可以看,别说将来给家族添助力,能不惹祸就是好的。 这么一个东西,她为何要担心。 “来报信的人呢?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冯尚书觉得老婆子实在拎不清。 这个时候重点是橙儿要去找她三叔吗? 牛老夫人便讲了来报信的人身份,以及冯锦西如何不见的事。 冯橙默默听着,与她从钱三那里听来的情况差不多。 冯尚书听完,先骂了一声:“这个不省心的东西!” 牛老夫人下意识想点头,强行忍住了。 “老二呢?” 牛老夫人一愣。 冯尚书面色微沉:“你没打发人去找老二?” “这么兴师动众,平白惹人猜测。”牛老夫人觉得老头子小题大做,“派人给你送信时,我已经安排管家带人赶去山林那边了。” 又不是孩童,不过晚回来一会儿就要让还在上衙的次子去寻,哪有这样的道理。 冯橙忍不住开口:“事关三叔安危,多少人去找都谈不上兴师动众,外人的猜测更不重要。” “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姑娘插什么嘴。”牛老夫人扫了冯橙一眼,满脸不悦。 老头子给她添堵就罢了,死丫头也处处给她添堵,偏偏顾着这丫头总往长公主府跑,还不能责罚。 当祖母的像她这样,也是恼火。 冯尚书没打算真让孙女去寻人,温声道:“橙儿你也别急,等一等你三叔就回来了。” 冯橙只好点头:“那孙女回晚秋居等消息。” “去吧,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去吧。”冯尚书好脾气摆摆手。 等冯橙离开,牛老夫人一声冷笑:“老爷就纵着大丫头吧,一个姑娘家张口就说要带着家丁去寻人,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将来要是胆大包天惹下大祸,有你后悔的。” 冯尚书不乐意听了:“大过年的你说什么晦气话,橙儿担心她三叔还错了?孩子就是着急说几句,现在不是乖巧回房了嘛。” 牛老夫人登时无言以对。 冯橙回到晚秋居,描粗眉毛换上男装,带着小鱼利落翻墙头走了。 她比谁都清楚三叔这次失踪没有生命危险,不然就没有后面三叔与风尘女纠缠害了尚书府的事了。 她担心的是三叔失踪这个反常事件本身,会不会与后来的祸事有关。 在家等消息,固然能等到三叔回来,却不能保证三叔会把今日经历和盘托出。 就像年前三叔踏雪寻梅崴了脚,她问起时可没说实话。 只有尽量参与进去,触到真相的可能才越大。 天已经擦黑了,寒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割。 冯橙从后巷走上街头,街上灯火点点,行人稀疏。 她带着小鱼往一个方向赶。 早先让钱三赁了一处宅子,养了两匹马,此时正派上用场。 才走没多远,忽觉有人靠近。 冯橙警惕转身,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 “陆玄?” “要去哪儿?”朦胧夜色下,少年语气平静,眼底藏着好奇与关心。 “我三叔在城南山林失踪了,我去找他。”冯橙纳闷看着陆玄,“你怎么在这儿?” “办完事回家,看到一队尚书府的人匆匆路过,想着你家是不是有什么事,就来看看。” 没想到就遇到了冯橙。 “你准备就这么去?” 听陆玄这么问,冯橙微一迟疑,“嗯”了一声。 “跟我来。” 见冯橙没动,陆玄微微皱眉:“我有马,你靠两条小短腿什么时候赶过去?” 冯橙嘴角微抽。 与她悄悄养的马比起来,陆玄的定然是好马,这样能更快赶到山林那边。 可也不能说她腿短啊。 陆玄扫了紧跟在冯橙身后的小鱼一眼,淡淡道:“只有两匹马。” 一匹是他的,一匹是来喜的。 主仆二人出门办事,正好用马。 “小鱼,你回去吧。” 得了吩咐,小鱼点点头,转身走了。 陆玄道:“现在听话多了。来喜——” 小厮来喜牵着两匹马上前来。 “你也回去吧。”陆玄把那匹枣红马的缰绳递给冯橙。 没等来喜吭声,二人就翻身上马,转眼消失在前方夜色中。 望着空荡荡的街头,来喜抹了一把冻得冰凉的脸,犹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随公子办完了事,他还想着回到国公府吃上香喷喷的晚饭呢。 公子就跟人家姑娘跑了,还骑走了他的马! 不提小厮如何哀怨走回国公府,小半个时辰后,冯橙与陆玄赶到了那片山林。 第176章 网 城南这一片山林很不小,梅花鹿、狐狸、野兔这些随时可见,就成了人们狩猎的好去处。 如今刚开春,与三五好友打上一只鹿,来个赏景烤肉,别提多快活。 料峭寒风中,一眼望去,山林影影绰绰,偶尔有光亮穿透黑暗晃过。 那是来寻冯锦西的人提的灯笼。 这个时候,在山林中寻人的要么是尚书府的家丁,要么是冯锦西的友人。 安置好两匹马,陆玄与冯橙走进山林。 晚间的山林,在这冰雪尚未消融的时节很是阴冷。走在其中能听到呼呼风声,以及时远时近呼喊冯锦西的声音。 “你三叔怎么失踪的?”少年的声音在黑暗的林子中显得有些飘渺清冷。 冯橙把听来的情况说了。 “令叔有仇家?”想到那个容貌昳丽行事不着调的少年,陆玄直觉不可能。 冯三老爷那样的,要说某天被人揍了还有可能,下死手图啥? 冯橙迟疑着摇头:“我三叔喜欢交朋友,性子很好的,按说不会与人结仇。” 性子很好? 这陆玄就不太赞同了。 不过他还不至于没眼色到这种时候说出来,而是举着灯笼留意四周情况。 有些地方明显留下人走过的痕迹,也有兽类脚印。 “嗷呜——” 有狼嚎远远传来,令人寒毛竖起。 陆玄不由看了走在身边的人一眼。 这种地方,要不是他凑巧碰到,她准备一个人来? 心中还没想明白,话就说了出去。 “以后再有这种事,可以叫我一起。” 冯橙愣了愣,点头:“好。” 心里却没当真。 她与陆玄一个住尚书府,一个住国公府,平时联络都那么麻烦,连鸽子都牺牲两只了,真遇到紧急事,找陆玄还不如带小鱼方便。 陆玄可不知道冯橙这么想,见她乖巧答应,把全部精力放到查找四周异常上。 “令叔不告而别的可能大吗?” “不可能。”冯橙毫不犹豫否定,“别说我三叔这种好交朋友讲义气的,但凡正常人与朋友一起在山林里吃着烤肉,都不会一声不吭就走了吧。” “那就是遇到了突发状况,或是有人袭击了他带走,或是他看到了能引他离开的人或兽。”陆玄边走边看,分析情况。 “其他都有可能,但我三叔肯定不会被野兽引走。”冯橙说这话时,满脸无奈。 虽说知道陆玄考虑周全,可这也太周全了。 陆玄看她一眼:“那可不一定,若是见到白狐这类稀罕猎物,或许就想猎到手在朋友面前炫耀一番。” 这也是人之常情。 冯橙忙摆手:“我三叔不是这种人,他宁可猎一只兔子烤着吃。” 陆玄眉毛微抬。 这可真是亲叔侄。 “陆玄,你要是见了白狐会去追?” “不会。”陆玄咬牙挤出两个字。 侮辱谁呢,他是那种虚荣爱炫耀的人? 这一刻,少年突然意识到一点:在冯橙心里,或许他不但没有那只肥猫地位高,还没她三叔地位高…… 这个认识让陆玄更加打起精神要把冯锦西找出来。 让冯橙看看,一个去小解都能失踪的叔叔根本没法要。 不知名的鸟叫声突然响起,在黑黝黝的林子里,令人毛骨悚然。 陆玄停了下来,蹲下身,伸手在地面摸索着。 “怎么了?” “帮我提一下灯。”一只手伸出,把灯送到冯橙面前。 冯橙接过那盏灯,往地面照去。 早先的积雪还未消,枯枝败叶与积雪混在一起,潮湿脏污。 她一时看不出什么。 “这里,有压痕。”陆玄指了指某处,站起身来,仰头往上看。 天上不见星月,高大的树木把微弱灯光聚拢在这一方之地 借着昏暗灯火,陆玄仰头看了好一阵儿,忽然纵身一跃抱住了树干。 “陆玄?” “等一下。”平静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冯橙不明所以,只好把灯举高,方便他看清楚。 不多时,陆玄跳了下来。 从树上到地面很有一段高度,少年却落地无声。 “你看。”他把发现之物举给冯橙看。 那是一截细绳。 “这是——”冯橙伸手接过,捻了捻那段细绳。 “应该是一张网。”夜色中,少年眉眼平静,并没有因为这发现流露多少激动,“结合地面上的痕迹来看,令叔很可能陷入一张网中,被吊到了树上。” 冯橙觉得不合情理:“若是那样,他不会呼救吗?” “或许是失去了呼救的能力。”陆玄分析着。 冯橙脸色白了白,不由庆幸她知道三叔并没有事,不然听陆玄这么说该吓哭了。 “如果三叔吊到树上,那几个朋友就没发现?” 陆玄抬手指了指:“这里都是参天大树,林中光线又不好,你看这高度,如果不是恰巧抬头看,谁能想到上面有人?” 冯橙不由点头。 是有这种可能,所谓灯下黑就是如此。 “应该是在那几个人离开山林,尚书府的人没赶到这里之前被解下的。”陆玄皱了皱眉,“假如令叔真的落入这个陷阱,定然不是自己脱身,不然就能与来寻他的人碰见了。” “你是说有人解开网带走了三叔?” “前提是陷入网中的是令叔。这种网一般用来困住野兽,也许今日落网的是一头鹿,一只猪,都有可能。” 冯橙深深看陆玄一眼。 如果不是对方表情很认真,她怀疑他在埋汰三叔。 陆玄语气一转:“不过我还是倾向于你三叔,毕竟一个大活人总不能无缘无故消失。” “陆玄。” 夜色中,男装打扮的少女眼眸明亮:“你觉得带走我三叔的会是什么人?” 陆玄目光投向前方,视线内只有高大树木与无边无际的黑。 “十之八九是附近猎户吧。” “不知道是男猎户,还是女猎户。”冯橙喃喃,眉头微蹙。 陆玄:? 缓了一瞬,他才以若无其事的语气道:“猎户当然是男子居多。” 冯橙依然皱着眉:“也不知道猎户家有没有美貌的小娘子。” 陆玄:? 这一次缓的时间更久,少年终于忍无可忍问:“冯橙,你关心的就是这儿?” 难道不该是担心她三叔是死是活吗? 第177章 猎户 寒风吹来,冯橙白皙的面庞冻出红晕。 她的眼睛黑且亮,当注视着人说话时,就显得特别认真。 “陆玄,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陆玄没想到话题转这么快,被却对方成功勾起好奇心:“什么梦?” “梦到我三叔掉到一个坑中,坑里全是烂桃花,他爬啊爬啊死活爬不上来,最后被桃花淹没,憋死了……” 陆玄默默听着,表情古怪。 要不是见冯橙说得这么认真,他都怀疑他们叔侄反目成仇了。 “结果梦做了没多久,我三叔就失踪了,让我没办法不多想。” 见她苦恼皱眉,陆玄嘴角微抽:“胡思乱想没用,既然你担心,就早点把你三叔找到。” 冯橙点点头,张望四周。 入目皆是高大树木,以及若隐若现的灯火。 “走吧,看一看山林四周的人家。”陆玄抬脚往一个方向走,见冯橙不动,伸手拉了她一下。 冯橙好奇问:“为何走这边?” 在这望过去全是树木的黑漆漆的山林里,她连方向都有些分不清了。 陆玄悄悄放开那只纤细手腕,用平静掩饰心头异样:“我曾来这里狩猎过,记得这边山林外不远处有几户人家。” 见她面露惊讶,他淡淡道:“两三年前的事了,与我二弟一起来的。” 提起陆墨,一时安静下来,二人默默向前走。 前方的光亮与脚步声越来越近,陆玄拉着冯橙蹲伏在一棵树后,熄灭灯火。 “是我们府上的人。”二人离得很近,轻柔的声音响在耳边,酥酥痒痒。 陆玄悄悄挪远了些,没有吭声,心中却起了疑惑:冯橙眼神这么好么? 这个距离,这个光线,他还没看真切,冯橙就认出是尚书府的人了。 不多时,那队人走到近前,议论声传过来。 “来来回回找了两圈了,还是没有三老爷踪影……” “会不会不在林子里?” “不在林子里,那就更是大海捞针,咱们去哪儿找啊?” 管事呵斥道:“都少说几句,再找一遍!” 有人忍不住问:“管事,要是还找不着呢?” 一阵沉默后,管事的声音响起:“那就一部分人继续在林子里找,另一部分人去金水河看看。” “那谁留林子里,谁去金水河啊……” 一队人吵吵闹闹从近前走了过去,陆玄定定看着冯橙。 冯橙摸了摸脸:“看什么?” “就觉得令叔爱好还挺广为人知。”陆玄起身,“走吧。” 冯橙跟着起身,走在他身边。 二人踩着积雪与厚厚的枯叶走出山林,扑面寒风陡然大起来。 陆玄往前挡了挡,侧头问:“冷吗?” 冯橙小脸冻得发白,牵了牵唇角。 这不废话,大晚上跑这里能不冷么。 想到这里,就恨不得冯锦西就在眼前,把只知道惹祸的破叔叔打一顿。 陆玄解下披风,裹到她身上。 温暖瞬间把人包围,冯橙抓着披风系带犹豫了一下,没舍得还回去。 与繁华热闹之处不同,走出山林后放眼一团黑,只见零星几点灯火。 耳边响起陆玄的叮嘱:“路滑,走稳点儿。” 冯橙指着远处微弱灯光问:“是那边吧?” “去看看。” 摇摇曳曳的微弱灯光在这漆黑的夜里格外显眼,二人没有走任何弯路就赶到那里。 仔细打量,可见零零散散十几处房屋,其中一座离其他的房屋要远一些,离山林方向要近一些。 亮灯的统共三两家,那一家的灯就亮着。 寻常人家,为了省灯油往往入夜就睡了,这个时候那家还亮着灯,十之八九是有事。 “去那家。”陆玄低声道。 空寂的夜里,一切声音都显得很清晰,二人下意识放轻脚步。 没有高高的院墙,只是简单的篱笆围出不大的院子。 那微弱的灯光就是透过栅栏缝隙照出来。 陆玄贴着篱笆而立,踮起脚向内看了看。 冯橙也想看,但这家篱笆有些高,想看清里面除非跳起来。 她干脆凑到缝隙处向内看。 里面比外面要亮堂,很清楚就看到长长的晾衣绳,简陋的鸡舍,和许多杂物。 “闻到了吗?”陆玄低声问。 冯橙轻轻吸了吸鼻子。 那是一股淡淡的腥臊味。 没等她回答,陆玄便道:“这户人家应该是猎户。” 毛皮的气味,血腥的气味,在这寒冷的夜里虽然很淡,却无法遮掩。 “翻进去?”冯橙指了指高高的篱笆墙。 陆玄摇摇头,用了些力气拍那扇木门:“有人吗?”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一个声音:“谁啊?” 声音粗犷,一听就不算年轻了。 少年的声音隔着篱笆墙传进去:“大叔,想打听一件事。” 里面沉默了一瞬,篱笆门被拉开。 一名壮汉立在院内,警惕打量门外的人。 看清是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他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 陆玄也在打量他,余光在对方拳口对准方向一掠而过,勾了勾唇角。 如果没猜错,对方藏在背后的是一把柴刀。 冯橙也发现了。 她与陆玄察觉的角度不同。 壮汉像小山一样堵在门口,有反射的光一晃而过。 无论是陆玄还是冯橙,都不觉得奇怪。 倘若对方不是有所凭仗,不会大晚上给两个陌生人开门。 “你们有什么事?”壮汉视线落在陆玄面上。 至于冯橙,在他看来瘦瘦小小,还是个半大孩子。 “我们的朋友在不远处的山林不见了,想问问大叔有没有见过。” “你们的朋友?” 陆玄抬手比了一下:“对,约莫这么高,相貌俊朗……” 听他描述完,壮汉微微侧开身:“你说的这个朋友,和我白日从林子里捡回来的人有点像,你们进来看看吧。” 冯橙大为诧异。 竟然这么顺利就找到了三叔? 没有英姿飒爽的女猎户,没有爽朗美貌的小娘子,就是被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捡回家了? 她虽吃惊,面上却不露声色,随着壮汉往屋内走去。 刚走到屋门口,一道清爽声音传来。 “爹,这么晚了是谁呀?” 第178章 头疼 那道声音虽不够娇柔,却别有味道,能让人联想到英姿飒爽的女猎户。 女猎户! 冯橙快步越过陆玄,强忍着才没有冲到最前面去。 堂屋站着一名个子高挑的少女,头上包着碎花蓝布,昏暗的灯光下面容模糊,瞧着灰扑扑的,只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如果以路人眼光来看,同为女子,冯橙觉得这名少女长相舒服,很是不错。 可想到能把冯锦西迷得神魂颠倒,她感觉还远远不够。 冯锦西相貌极美,出入烟花柳巷乃家常便饭,眼光早养叼了。 那是她多心了吧,三叔今日失踪纯粹是一场意外,与那名害得尚书府家破人亡的女子并无关联。 这般想着,她神色越发自然,少了先前的紧绷。 “爹,他们是——” 壮汉道:“来找人的,他们朋友在山林不见了,带他们进来看看屋里那人是不是他们朋友。” 少女听了没再多问,往一旁侧了侧身。 挑开破旧的门帘,壮汉领着二人进了屋门。 冯橙一眼就看到了半躺在炕上发呆的少年。 容貌精致,哪怕头发披散也不掩昳丽风流,不是冯锦西又是谁。 “三叔!”冯橙喊了一声,快步走到冯锦西面前。 冯锦西微微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年,神色迷茫问出一句:“你是谁?” 冯橙一下子愣住了,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冷彻心扉。 她现在虽是男装打扮,可他们叔侄从小玩在一起,不久前三叔还带着女扮男装的她去过金水河。 三叔怎么可能认不出她? “三叔?”她试探着又喊了一声。 “你到底是谁啊?”冯锦西皱着眉,不耐烦问道。 这般神态是面对冯橙时从没有过的。 冯橙心中乱糟糟,一时想不通冯锦西这是怎么了,咬牙道:“我是你大侄子橙儿!” “橙儿?”这两个字令冯锦西眼神一闪,略显呆滞的眼睛灵动起来。 他愣愣望着站在面前的少年,突然翻身下炕,一手重重拍在冯橙肩膀上。 “橙儿,你怎么又打扮成这副鬼样子!” 这一拍,险些把冯橙拍趴下。 陆玄脸颊抖了抖,强忍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 这是什么叔叔啊? 冯橙按着肩膀,哭笑不得:“三叔,你别说我,先说说你是怎么回事吧?” “我?”冯锦西皱眉一想,头疼袭来,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三叔?”冯橙上前一步,扶住他。 冯锦西扶额,表情痛苦,看着冯橙的眼神又呆滞起来。 冯橙觉得小心脏要受不住了。 这怎么还一会儿清明,一会儿呆愣的? “可能是伤了头。”陆玄开口道。 听到这声音,冯锦西抬眼看去,一见到陆玄那张脸,眼睛就亮了。 冯橙还没来得及欣喜三叔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就见冯锦西箭步冲到陆玄面前,抬手就打。 “小畜生,你竟然又拐走橙儿!” 那一瞬,陆玄脑中闪过无数弄死冯锦西的招式,最后只扭住对方胳膊,令其动弹不得。 “三叔,你到底怎么了?”冯橙只觉头大。 冯锦西看着冯橙,可怜巴巴道:“橙儿,我头疼。” 这是又想起来了。 冯橙示意陆玄松手,扶着冯锦西坐下:“三叔,那你别急,缓一缓再说。” 许是头疼得厉害,冯锦西揉着额头安静下来。 “大叔能否说说遇到他时的情况?”陆玄看向壮汉。 “哦,我去林子里收网时见他在网中,忙把人放了出来,发现他昏迷着就带回了家中。” 冯橙忍不住道:“山林常有人狩猎,大叔在林中设陷阱不怕误伤人吗?” “那个位置常有虎狼出没,一般人都不会去的,谁知道他怎么跑那里去了。” “人是什么时候醒的?”陆玄再问。 “带回来不久就醒了,问他是谁不清楚,家住何处不知道,估计是磕碰了脑袋,一时想不起来了。” 冯橙听了,脸色难看:“三叔,你现在能认出我吗?” 冯锦西定定望着她,点头。 “那我带你先回家,能走路吗?” “能走……就是头晕……”冯锦西实话实说。 冯橙下意识看了陆玄一眼。 “我不背!” “我不让他背!” 二人对视一眼,一同开口。 冯橙气得想翻白眼。 都自作多情什么呢! “山林里不是还有找我三叔的人,你去叫人来接他吧。” 听冯橙这么说,陆玄脸色微缓,点了点头。 “劳烦大叔照顾一下,我很快带人来接朋友。”离开前,陆玄对壮汉道。 壮汉神色古怪。 看刚才那个情景,他可没看出他们是朋友。 “三叔,你要喝水吗?” 冯锦西摇头:“不渴,才喝过两碗鸡汤,还挺香的。” 冯橙太阳穴突突跳。 他们大晚上到处找人冻成狗,三叔在这里美滋滋喝鸡汤? 攥了攥拳,冯橙对壮汉露出一个微笑:“多谢大叔的照顾。” 壮汉还算实在:“掉进我捉野兽的陷阱里,我也有责任。” “三叔,你是怎么跑到那边去的?” 当时在林中有些转向,但她隐约觉得发现那截细绳的地方有些深入山腹。 冯锦西挠挠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这不是转向了嘛。” 冯橙问不下去了,板着脸道:“那你闭目养养,等人来接。” 冯锦西越发清醒了,哪里闲得住:“你怎么跑出来了?” 冯橙没好气道:“家里人仰马翻,都在找你。” 冯锦西脸色微变:“你祖父知道了?” 瞧着大侄女表情,他一颗心彻底凉了,抬手扶了扶额。 “又头疼了?”冯橙紧张问。 “我好像失忆了!” 冯橙嘴唇动了动,把“滚”字咽下去。 为了逃避祖父的鞋底装失忆,有这么个叔叔真是心累。 等了约莫两刻钟,尚书府管事带着马车人手匆匆赶来,接冯锦西上了马车。 “多谢公子了。”管事冲陆玄拱手道谢。 浓浓夜色下,他能看出三老爷这位朋友长得极好,却看不太清楚五官。 至于被陆玄挡住半边身子的冯橙,那就更是面容模糊了。 目送马车远去,冯橙与陆玄回到安置马匹的地方,策马往西城赶去。 第179章 惨 夜已经深了,平时喧嚣热闹的街道冷冷清清,万家灯火都熄了。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哒哒声显得格外清晰。 睡眠浅的人翻个身,便要骂上一句:不知谁家纨绔从金水河鬼混回来了。 还没到尚书府门前那棵老柳树,二人就停下来。 冯橙把枣红马的缰绳交给陆玄,同时把披风还了:“陆玄,你回去吧,再近了要被看到了。” “那你小心。”已经到了这里,陆玄没有坚持继续送,叮嘱一句后策马离去。 冯橙绕去后巷,轻车熟路翻墙进去。 这时的尚书府正因为冯锦西回来而热闹着,处处灯火通明。 冯橙虽有一肚子话要问,眼下自是先换过衣裳再说。 晚秋居的灯还亮着。 她直接从不高的围墙翻过去,悄无声息落在墙内,径直来到窗前轻轻敲了敲窗。 窗子一下子被打开,露出一张惊喜的面庞。 看到窗外少年后,冯桃面色微变,到嘴边的“大姐”咽了下去。 “三妹,你怎么在我屋里?”冯橙利落翻窗而入,诧异看着冯桃。 冯桃回过神来,震惊指着她:“大姐,你怎么弄成这样?” 冯橙低头看了看,关好窗子笑道:“方便出去啊。三妹呢,这么晚了还不睡,怎么会在我这儿?” 冯桃扫了白露一眼:“我听说三叔的事后放心不下,就过来想和大姐说说话,然后发现大姐不在家。” 白露冲冯橙露出一个苦笑:“姑娘,您要更衣吗?” 要是换了别人来找姑娘,她好歹能遮掩过去,三姑娘太执着了,不见到姑娘就不走。 冯橙显然理解大丫鬟的为难,对冯桃道:“我先换了衣裳再说。” 冯桃往小杌子上一坐,乖乖等着长姐梳洗换衣。 没让小姑娘等太久,冯橙就恢复了在家时的打扮。 “大姐,快说说你出去的事儿!” “不急。”冯橙吩咐白露,“去前边打听一下三老爷的情况。” 三叔刚回府,前边不会给她们小一辈的送信,让白露走一趟才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过去。 白露领命而去,冯橙这才道:“就是出去找三叔了,天寒地冻,黑灯瞎火,不好玩。” “大姐,你一个人去多危险啊,下次带着我呗。” 冯橙睨她一眼:“没有下次了,这次三叔的腿可能就被祖父打断了。” 冯桃捂了捂嘴,默默同情三叔一瞬就抛到一旁:“大姐,你作男装打扮还挺像的,乍一看我都没认出来。” 冯橙莞尔:“是很像吧,我特意描了眉毛的。” 姐妹二人热热闹闹说了一通,冯桃面露狐疑:“大姐,我觉得你这不是第一次了!” 小姑娘语气笃定。 冯橙轻咳一声,死不承认:“没有的事。” “真没有?” “真没有。” 冯桃又不确定了。 大姐从来不说谎的,那就是真没有? 小姑娘看着长姐的眼神满是崇拜:“大姐,你第一次女扮男装就这么像,真是有天赋啊!” “也就勉强糊弄人。。”冯橙难得生出几分惭愧。 冯桃眼神亮亮的:“回头大姐教教我,等天暖和了,咱们就可以穿上男装一起去金水河泛舟了。” 大姐做什么都能做得好,还这么谦虚。 三妹要去金水河? 冯橙眉梢微挑,突然懂了三叔听说她要去金水河的心情。 这时白露回来了:“姑娘,三老爷正在长宁堂。” 冯橙起身:“三妹,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姐妹二人一同赶往长宁堂。 天上云层深厚,不见星月,一出门寒风就往人衣领里钻。 冯桃拢了拢披风,想起冯橙回来时的样子有些心疼:“大姐,你晚上出门穿太少了,万一冻着怎么办?” 冯橙就想到了那条带着熟悉气息与暖意的墨色披风。 陆玄该不会冻着吧? 这般一想,难免生出几分担心。 明日打发小鱼去茶馆看看好了。 说话间长宁堂就到了,没进门就听到了冯锦西的哀嚎。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 “大姑娘,三姑娘到了。” 丫鬟话音落,二人已经进去了。 冯尚书举着鞋子,扭头问两个孙女:“深更半夜,你们两个过来干什么?” 被老头子按着狂抽的冯锦西看着两个侄女,也想这么问。 被父亲大人使劲揍已经够惨了,还被两个侄女瞧见,这也太惨了。 冯橙欣赏了一瞬冯锦西的惨样,才不慌不忙解释:“听说三叔没回家,我和三妹都睡不着,一直在晚秋居等消息,后来听见前边有动静打发人来问,知道三叔回来了就来看看。” “对,对,就是这样。”冯桃连连点头,望着冯锦西,“三叔,你没事吧?” 冯锦西露出一个虚脱的笑容:“没事……” 本来是没事的,现在睡觉都要限定姿势了。 “行了,你们两个丫头回去吧。”冯尚书摆摆手,并不在意两个孙女还没离开,抡起鞋底继续教训小儿子。 走出门后,冯桃幽幽叹气:“三叔也忒惨了。” 冯橙点头附和:“忒惨了。” 转日冯橙去看瘫倒在床的三叔,冯锦西把伺候的人打发出去问:“昨晚一直没有机会问,你和成国公府大公子怎么认识的?” 他昨晚乍然见到,还以为是那个陆墨。 没办法,橙儿与陆墨“私奔”那场风波给尚书府上下留下的阴影太深了。 “因为陆墨的事认识的。”冯橙说了曾经对冯桃说的理由。 冯锦西就没有冯桃那么好糊弄了。 他撑着身子,皱眉看着大侄女:“只是认识,那昨晚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面对三叔的质问,冯橙一脸感慨:“陆大公子得到他弟弟的消息赶去城南查看,要离开时正好遇见我,出于道义他就陪我一起找三叔了。” 看着大侄女提起姓陆的眼神发亮,一脸欣赏,冯锦西警惕之心大起:“这么巧?” 不可能这么巧,一定是那小子居心叵测! 冯橙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三叔若是不说,我还没注意,确实太巧了!咦,这莫非就是有缘分?” 冯锦西表情一僵,哎呦一声:“头疼,橙儿快帮我看看头上有没有包。” 第180章 吴王 冯橙乐得冯锦西转移话题,问起昨日的事:“三叔怎么踩到人家布置的陷阱的?” 冯锦西挠了挠头,目露茫然:“想不起来了,等我醒过来就在那个猎户家里了,好像是踩到了什么,头又碰到了什么……” 冯橙听得满心无奈。 糊涂成三叔这样,也是愁人。 接下来更愁了。 看三叔这样,不像注意到那名猎户之女的样子,她要是问了,会不会反而加深印象? 纠结片刻,冯橙决定不问了。 “三叔好好养着,明日我再来看你。” 冯锦西摆摆手:“不用不用,很快就好了。” 被老父亲拿鞋底抽肿了屁股才卧床的,哪来的脸让小辈来看。 等冯橙走了,冯锦西咧着嘴角舒口气,扯得头疼了一下。 扶额之际,脑海中晃过一双大大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再细想又没了多少印象。 过了两日,突然飘起雪来。 雪粒子洋洋洒洒,漫天飞舞,落在屋檐枝头,渐渐积了一层白。 冯桃跑到晚秋居来,才到院中就欢快喊道:“大姐——” 冯橙走出来,在台阶上站定。 冯桃提着裙角跑过来,欢欢喜喜:“大姐,下雪了!” 冯橙了然:“想去千云山赏梅?” 冯桃猛点头:“想去!” 之前说好的,她可一直盼着呢。 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冯橙答应下来:“那等雪停了如果还不算晚,我们就出发。” “还要等雪停啊?”冯桃有些等不及,伸手接住几朵雪花。 雪花凉凉的,勾得小姑娘更心痒了。 “雪若是下大了,也有麻烦。” 千云山虽平缓,路滑终归不安全。 听冯橙这么说,冯桃自然乖乖应了,盯着簌簌而落的雪花盼着雪停。 快到晌午时,雪终于停了。 本来就是细细雪沫,如今一停,地上只有白白一层,枝头檐瓦仿佛披了轻薄素纱。 比起年前大雪把万物盖上厚厚素毯,此时赏梅别有一番雅趣。 冯橙干脆带着冯桃直接赶往梅花庵,让妹妹尝一尝心心念念的素斋。 一路上,满耳都是冯桃的叽叽喳喳:“大姐,梅花庵的红梅虾仁,吃起来真的与虾仁一样吗?” “我想吃素鱼,素鱼不用担心有刺……” 轻松的时间就过得快,感觉还没过多久,千云山就到了。 交代车夫看着马车,姐妹二人带着小鱼一路赏景一路闲聊就到了梅花庵。 这个时候,慕名来吃素斋的游人已经吃完了,二人险险抓到一个饭点儿的尾巴。 上菜的还是那个小尼姑。 认出冯橙后,小尼姑明显比初见时活泼了些,甚至还主动介绍了一道新菜。 “多谢小师父。”冯橙一见这白净纤弱的小尼姑就莫名有些怜惜,从荷包中摸出两块饴糖递过去。 小尼姑一开始坚持不受,冯桃劝道:“两块糖又不值什么。你尝尝,可甜了。” 小尼姑试探着把一块饴糖放入口中,甜得眼睛弯成月牙。 “静纯——” 小尼姑听到这声喊,忙道:“二位施主慢用。” 见小尼姑快步离开,冯桃笑道:“原来那小师父叫静纯,瞧着比我还小好几岁呢。” “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姐妹二人埋头吃起来。 大快朵颐之后,二人走出梅花庵,冯桃摸着肚子满足叹口气。 “大姐,这里的素斋太好吃了,我们以后常来吧。” “若是你喜欢,可以十天半月来一次。” 千云山离尚书府不算远,时而来玩玩也不错。 冯桃喜得眼睛发亮,挽着冯橙胳膊向梅林走去。 今日游人明显不如冯橙年前随冯锦西来的那次多,梅林深深,姐妹二人逛了许久都不见旁人,神态越发放松。 冯桃踮脚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红梅,轻轻吹落上面雪沫,不顾冯橙躲避,笑嘻嘻别在她发间。 “大姐,你真好看。”打量着姐姐,冯桃由衷夸赞。 “三妹也很好看。” 冯桃弯唇:“那当然,我是你妹妹呀。” 她会努力长得不拖姐姐后腿的。 突然有声音传来:“王爷当心!” 一只鸟雀展翅飞走,把梅花枝头的积雪踩落。 小厮高抬双手,替锦衣青年挡住簌簌雪沫。 冯桃因为吃惊往后退了一步,发出轻微声响。 锦衣青年听到动静往二人所在方向瞥了一眼。 这一瞥,目光就停了停。 深红浅白的梅林间,两名披着大红斗篷的少女并肩而立,如明珠皓月,令人移不开视线。 锦衣青年回神还算快,遥遥对着冯橙二人点了点头。 冯橙面色平静回了一礼,拉着冯桃折身往回走。 一直到二人背影完全被梅树遮掩,锦衣青年收回视线,掸了掸衣裳上的落雪,淡淡道:“走吧。” 冯桃被冯橙拉着往外走,感觉到姐姐反常的沉默,好奇问道:“大姐怎么了?刚刚那位公子你是不是认识?” 要是陌生人,姐姐不会是这个反应。 冯橙松开手,回眸扫了一眼。 身后梅枝横斜,暗香浮动,已经远离了那锦衣青年。 “他是吴王。”冯橙轻声道。 “吴王?”冯桃猛地回头。 除了梅树,身后自然什么都没有。 “原来吴王长那个样子。” 虽然是尚书府的姑娘,与太子、吴王这样身份的外男并无什么见面机会。 “大姐,你怎么认识吴王?” “有一次出门偶然见到过,不过只是我听别人说那是吴王,吴王并不认识我。”冯橙胡编几句。 她不但见过吴王,还见过太子。 当初跟着陆玄,见到了身为尚书府大姑娘可能永远不会见到的人。 那时候,吴王与太子争得越发激烈,而成国公府是太子最坚定的支持者。 吃着陆玄的小鱼干,她当然对吴王没好感。 今日梅林偶遇,冯橙突然想了起来,吴王时常会来千云山,据说是喜欢梅花庵的素斋。 “没想到吴王也会来这里。” 冯橙想到那名叫杜蕊的花娘,笑意微冷:“什么人都有可能来,不奇怪,咱们回家吧。” 回到尚书府,走在春意未至的园子里,冯桃依然兴奋着:“大姐,过几日咱们再去千云山吧,今日遇到那个吴王,都没玩尽兴。” “过几日再说。” 二人走过去后,从花架后缓缓走出一个人。 第181章 春来 冯梅从花架后走出,手冷心也冷。 自从母亲出事,兄长落榜,她在尚书府就成了隐形人。 没人关心她过得好不好,没人关心她的将来。 她还要看着父亲对那个小崽子温言细语,寄予厚望。 现在就连冯桃一个庶女都过得远比她有滋有味,还能跑去千云山玩。 还……遇到了吴王。 冯梅听说过千云山,那一片梅林常出现在文人墨客的诗作中。 如云如霞的梅林中,披着大红斗篷的少女偶遇身份高贵的王爷。 她们两个想干什么? 冯梅揪着帕子,想到那个情景就一阵胸闷。 千云山,梅林,吴王…… 冯梅回了暗香居,满脑子就是这些。 将近黄昏了,摆在桌上的白瓷瓶插着清晨新折的梅枝,静静绽放着美丽。 幽幽暗香,有梅枝送来的,也有洒在衣裳肌肤上的梅花香露的味道。 她闺名一个“梅”字,自小就酷爱梅花。 千云山的梅花林,冯橙与冯桃去得,她自然也去得。 多日来那颗空荡惶然的心,在下了决定的这一刻终于踏实下来。 转眼东风送暖,冰河解冻,金水河上游船画舫又热闹起来。 这日钱三来见冯橙,把一个小册子呈给她。 冯橙翻开看,就见每一页写着一个人名,还有解释。 托书香门第的福,钱三一手字虽像狗爬,好歹能认出来。 冯橙越往后翻,脸色越冷:这些都是我三叔打过交道的风尘女?” 粗粗一翻,就有七八个! “是呢。”钱三对冯锦西已经没有同情了,只有羡慕。 这是什么神仙日子啊,要么呼朋唤友喝小酒,要么金水河上抱美人儿。 需要他一个赌债还没还清的小厮同情吗? “这些都是与三老爷接触多的,您往后翻。”钱三连翻两页,指了指那一页上的人名,“这种只记着个名字的是与三老爷打过交道但没怎么相处的。” 冯橙看着密密麻麻的那页人名,恨不得把小册子砸冯锦西脸上。 她太理解祖父拿鞋底抽他的心情了。 “我三叔与谁来往最多?对谁最为不同?” “三老爷去红杏阁最多,每次都听那家的杜行首弹琵琶。” 冯橙暗暗咬牙,对冯锦西会去红杏阁见杜蕊并不意外。 当初在杜蕊面前说了那番话,只是让三叔转变把杜蕊当救命恩人的心态。 一个本来就在金水河玩惯了的人,又怎么可能拦得住他不去红杏阁。 “要说三老爷对谁最不同——”钱三犹豫了一下,不大确定,“小的瞧着三老爷对哪个都挺好的。” 冯橙:“……” “不过前几日红杏阁有位花娘初次接客,三老爷出了最高价,因为带的银钱不够还给了鸨母一块玉佩。”钱三表情有些复杂,“非要说出一个的话,小的觉得三老爷对那个花娘最不同。” 冯橙冷笑:“这也不算特别吧,不是初次接客么。” 钱三深深看了气鼓鼓的少女一样。 哪怕冷笑,二八年华的少女也冷不起来,看着甜美娇软。 钱三却想擦汗。 他总觉得大姑娘知道太多了,将来该不会把他灭口吧? “不知是不是小的眼光有问题,小的觉得那名花娘算不上顶美,不值当花那么一笔钱。” 肯为一个不算很美的花娘花大笔钱,还不算特别么? 同为男人的角度看,他觉得太特别了。 “既然容貌寻常,最高价能有多高?” 钱三露出费解的笑:“其实出第二高价的客人只出了六十两银。” “多少?” “六十两银……” 冯橙迷惑了:“这个价钱,我三叔还把玉佩抵押了?” 六十两银,放在寻常人家是几年花销了,可金水河是什么地方? 那是闻名大魏的销金窟。 为搏那些花魁一笑,一掷千金都不在话下。 当然,金水河上画舫游船无数,只要客人花上几两银,就有大把花娘等着。 一位花娘初次接客只出到六十两,即便冯橙不怎么懂,也能断定那名花娘不是绝色。 “本来不需要的。”钱三表情更复杂了,“可三老爷要长期包下那位花娘,随身又没带那么多钱,这才抵了玉佩——” 察觉冯橙脸色不对,钱三住了口,小心翼翼看着她。 “那位花娘叫什么?”缓了缓情绪,冯橙问。 “名叫阿黛。” “知道了,你做得不错。” 给了钱三打赏,冯橙直接去了冯锦西住处。 “橙儿怎么来了?”见冯橙过来,冯锦西有些意外。 “有几日没见着三叔,想三叔了。” “哎,我也想橙儿了。”冯锦西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至于心里,当然是不信大侄女有多么想他。 好比他,难道会因为两天不见父亲大人就想他老人家? 必然不能啊。 橙儿突然跑来,是想让他带着出去玩了吧? 果然就听冯橙道:“三叔,都春暖花开了,咱们一起出去玩吧。” 冯锦西直觉不好,含糊道:“还春寒料峭着呢,等天再暖和些三叔带你出去玩。” “那好吧。”冯橙垂眸,难掩失望。 冯锦西见状险些改口,幸好理智提醒他不能上当。 想想吧,大侄女真这么在意他,会撇下他用他雇的游船吃他买的西瓜带别人去玩吗? 见冯锦西没反应,冯橙颤了颤低垂的睫毛。 看来当初甩下三叔去游船,对三叔的伤害够深的。 好在她来找三叔,本意也不是为了一起出去玩。 “三叔,你随身的玉佩怎么换了?”失望低头的少女有了发现。 冯锦西下意识去捂玉佩,指尖触及到美玉的温凉反应过来:不能做贼心虚! “嗯,总戴一块也烦。” 本来该赎回来的,然而手头太紧。 “三叔把不戴的那块羊脂白鹿佩送我吧,我一直挺喜欢的。” 冯锦西心中发慌,面上强作镇定:“其实是那块玉摔裂了一角才换下来的。橙儿要是喜欢羊脂白玉佩,就把这块拿去玩吧。” 他说着,伸手去摘玉佩。 冯橙把他拦住:“那算了,我是喜欢那块玉的仙鹿图案。” 从冯锦西这里离开,冯橙决定去见一见那名叫阿黛的花娘。 第182章 阿黛 过了这个年冯橙就十六岁了,女孩子骨架小,男装打扮时瞧着顶多十四五的模样。 好处也有,这个年纪的少年有的还没有喉结,扮男装破绽小。 至于小鱼,个头比冯橙还矮上一些,穿上男装就更显年少了。 好在小鱼常年习武,往那里一站就是个冷清严肃的少年。 主仆二人装扮过后,招来白露细看。 “白露,你仔细瞧瞧还有没有破绽。” 听了冯橙吩咐,白露完全不知道是以什么心情来找破绽的。 苍天啊,姑娘女扮男装要去金水河! 她就说往日姑娘女扮男装出门从没这么认真过。 怀着苍凉的心情,白露认命给自家姑娘找破绽。 拦是拦不住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姑娘女扮男装别被看出来。 “姑娘,您的耳洞——” 冯橙摸了摸耳垂,去看小鱼。 圆润的耳垂白皙小巧,干干净净。 小鱼竟然没有打耳洞,这放在大魏很少见。 “姑娘别担心,婢子用脂粉给您遮掩一下。”白露自告奋勇。 冯橙点点头,由着白露忙乎一通,不多时被大丫鬟推到梳妆镜前。 “姑娘您瞧瞧。” 梳妆镜中映出少年清秀的面庞。 她凑近了仔细打量,没有了耳洞的痕迹。 “做得不错。”冯橙满意点头。 “就是要当心别沾水。”白露有些遗憾,“婢子听说有那种不怕水的上妆之物呢,要是能用上就万无一失了。” 冯橙笑道:“回头留意一下,买些备用。” 白露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很想打自己一巴掌。 她在说些什么呀! 最后做了一遍检查,冯橙带着小鱼悄悄离开了尚书府。 天色将晚,绚丽的晚霞在天际铺成一片,犹如泼洒的颜料流淌在暗蓝的绸缎上。 金水河被晚霞染上了橙黄,随着游船画舫缓缓行驶荡漾开层层水波,泛起的涟漪都是碎金的颜色,美得惊心动魄。 平静了一个白日的金水河,拉开了不夜天的序幕。 冯橙立在河畔看着过往画舫,听着丝竹声声,不由感叹难怪这里是京城富贵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单论美景,她都想带三妹来看看了。 红杏阁也算是金水河上有些名气的画舫,随便找了一个卖小食的大娘询问,就找到了地方。 “小公子是第一次来吧?”能在金水河混出一点名头的鸨母都是好记性,一见冯橙穿戴体面却面生,就知道这是头一次来玩的贵客。 说不准还是第一次来金水河的小儿。 对这样的公子哥,鸨母最是稀罕。 这种毛头小子最容易掉进温柔乡了,等没了头一次的拘束,掏钱可比那些老滑头痛快。 冯橙睨了鸨母一眼,底气十足:“怎么,来你们这里玩的客人,还分大小?” 这是不满“小公子”的称呼了。 鸨母忙改口:“公子能来咱们这儿是红杏阁的荣幸,不知公子想找哪位小姐作陪?” “先在大厅里看看吧。” 出少许钱就能登上画舫欣赏歌舞,这是金水河的惯例。 鸨母识趣客气几句,去招呼其他客人。 冯橙放眼打量金碧辉煌的画舫大厅,暗暗摇头。 红杏阁放在金水河只是二流画舫,便奢华至此,由此可想那一等一的画舫该是如何富丽堂皇。 再想想很快就要国破人亡,尤为讽刺。 “杜行首出来了。” 聚在厅中的人一阵骚动,一名身披轻纱的美貌女子步入厅中。 冯橙望过去,正是千云山上梅花林中见到的花娘杜蕊。 杜蕊在厅中站定,对着众人福了福身子,竟一转身又进去了。 冯橙诧异瞪圆了眼睛。 这么快就走了,那出来做什么? 再看其他人,皆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不懂就问。 “这位兄台,杜行首为何露了一面就进去了?” 那人打量冯橙一眼,笑问:“小兄弟是头一次来金水河玩吧?” 见她点头,那人以过来人的语气解释道:“咱们出那么点钱上了画舫,还想听杜行首弹琵琶不成?见上这么一面就是赚了。” 冯橙只想呵呵。 “想听杜行首弹琵琶不?” “嗯。” “那简单,看到那道门了吗?想听的掏银子,就可以去那个小厅欣赏杜行首弹琵琶了。” 说话间又陆续走出几位花娘,同样是露了一面便回去了。 这就是红杏阁的几个台柱子。 之后几名姿色寻常的花娘在厅中随着乐声曼妙起舞。 那人眼睛往那边瞄着,还不忘摇头:“这免费的看着就是差了些意思。” “那要是想看看其他小姐呢?” 那人伸手一指:“那不是来了。” 就见一队女子鱼贯而入,娇笑着由人打量。 “这些都是普通花娘,若看中了哪个陪酒,直接点就是了。” 冯橙觉得这人还挺热心,一脸崇拜道:“兄台懂得真多啊,是不是每一个花娘都认识?” “那是当然。”那人登时难掩得意。 这么虚心请教的小兄弟可不多见啊。 “我听说前几日有位花娘初次接客,就被一位富家公子给包下了,兄台听说了没?” 那人胸脯一挺:“这还能没听说?那花娘虽生得不错,可生得不错的花娘太多了,花大价钱包下她,这说明了什么?” 冯橙很配合:“说明什么?” 那人用折扇一敲掌心:“人傻钱多啊。” 那一挑眉,一撇嘴,把对富家公子的鄙夷体现得淋漓尽致。 冯橙认真点头:“兄台说得对。” 真想把三叔拎来,让他听听别人怎么评价的。 “那名花娘叫什么呀,许是有特别吸引力吧。” “好像叫阿黛,不过她被那位公子包下了,不接客的。” “我不信。” “怎么不信呢?”那人招手喊来鸨母,提出要见阿黛。 鸨母一甩香喷喷的手绢:“哎呦,阿黛可不行,有位恩客把她包下了。” 那人看了看冯橙。 一锭银子在半空划出美丽的弧线,落入鸨母怀中。 “听这位兄台说了阿黛的事,我很好奇,只是见一见不打紧吧?” 鸨母犹豫了一下,到底财帛动人心,看一眼左右道:“公子随奴家来。” 还不忘指了一个花娘来陪那人,算是给了好处封口。 冯橙如愿以偿见到阿黛,对上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心头一沉。 第183章 条件 冯橙见到阿黛的那一刻,心中惊诧,旋即又生出意料之中的感觉。 站在她面前的阿黛,正是那个寒风瑟瑟的夜里在猎户人家见到的少女。 当初的以为多心,现在皆化为了嘲讽。 冯橙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与阿黛聊了几句。 阿黛并不热络,冷淡应对。 鸨母觉得差不多了,示意阿黛离开,满脸堆笑道:“公子,咱们这里还有不少才貌双绝的小姐,您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我看杜行首不错。” 好不容易来一趟,见了阿黛,再会一会杜蕊才划算。 谁知鸨母尴尬笑道:“这真是不巧了,就在刚才来了位贵人,点名要杜行首陪。” 冯橙脸一沉:“你莫不是哄我,先说阿黛不陪客,让我随便点。我点了杜行首,又说不行,是觉得小爷没钱?” “哎呦,给奴家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哄公子您呐,杜行首真在陪贵客。” “贵客是谁?” 鸨母想着那锭随手丢进她怀中的银子,认定这是个富贵窝出来的贵公子,这种客人当然不能得罪了。 她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是韩府上的公子。” 鸨母没有明说那人身份,冯橙却一下子想到一个人:“韩呈硕?” 同在康安坊的韩家,说起来也算从小认识的韩首辅的混账孙子,估计就是他。 鸨母看向冯橙的眼神登时亮了。 她就说这个小公子身份不简单。 刚刚她故意没明说韩公子身份,就存着试探的心思。 看这个小公子反应,可见与韩公子是一个圈子的人。 “行吧,既然是他,那我改日再来。” 冯橙露出失望与妥协交织的表情,带着小鱼离开了画舫。 乘着随手招来的小船到了岸上,冯橙深深吸了口气。 春风还残留着寒意,微凉的空气本该令人清爽,可夹在其中的脂粉香却让她有些反胃。 她望了一眼灯火璀璨的金水河,往尚书府的方向去了。 翌日一大早,冯橙直接杀到冯锦西那里,把正准备出门的冯锦西堵个正着。 “橙儿这么早?”冯锦西有些意外。 “三叔,我听说一件特别稀奇的事!” “什么事啊?”冯锦西示意冯橙进来说。 “你还记得那个猎户吗?” 冯锦西眼神微变:“猎户?怎么了?” “他的女儿竟然在金水河上当花娘!” “咳咳咳咳——”冯锦西被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冯橙面无表情看着不省心的叔叔,内心没有一丝同情。 咳了好一会儿,冯锦西才缓过来,泪眼汪汪看向冯橙。 “三叔怎么了?” 冯锦西摆手:“昨夜风大,喉咙有点不舒服。” 见他想转移话题,冯橙牵了牵唇角:“三叔,你说这事是不是挺稀奇的?” “这有什么稀奇的——”冯锦西含糊着,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你怎么知道人家在金水河当花娘?” 冯橙面不改色道:“说来也巧,陆大公子去金水河,正好去了一座叫红杏阁的画舫,然后就看到了那个猎户的女儿——” “该死的!” 见大侄女斜睨他,冯锦西心虚笑笑:“橙儿别误会,我不是说陆大公子,是说那逼良为娼的鸨母。” “鸨母怎么逼良为娼了?”冯橙立刻追问。 冯锦西眼神闪烁:“好好的猎户之女,又不缺肉吃,突然成了花娘不是逼良为娼是什么?” 冯橙险些气笑。 死鸭子嘴硬。 她干脆挑明了说:“陆大公子发现那名叫阿黛的花娘是猎户之女,好奇多问了几句,结果听说阿黛跟了一位姓冯的富家公子。” 冯锦西撑不下去了。 这要是被父亲大人逼问,他铁定死不承认,可在侄女面前这样要是被揭穿,那就太没脸了。 “其实——”冯锦西开口,语气沉重,“那个富家公子是我。” 冯橙露出早知道的表情,甚至给自己倒了杯茶捧着喝。 冯锦西见大侄女这种反应怪没面子的,摸了摸鼻子道:“这不是遇上了么,好好一个猎户家的小娘子,当花娘多可怜啊。” “那她好好一个猎户家的小娘子为何去当花娘呢?”冯橙一脸无动于衷。 冯锦西长叹一声:“要不说造化弄人呢,那位猎户大叔瞧着多魁梧的人,前些日子进山打猎突然被狼群围住了,死里逃生回到家,腿废了一条,还要好好调养。阿黛为了救她父亲,就自卖自身给了红杏阁。” 冯橙听着直觉不信。 先是杜蕊,再是阿黛。 又是花娘,又是红杏阁! 好像一张无形的网当头罩下,让猎物无法逃脱。 她想着这些,神情凝重。 冯锦西轻咳一声:“若是陌生人也就罢了,可毕竟有一面之缘,当时要不是被她……被她爹救回家,说不定你就见不到三叔了啊!” 冯橙无比清醒:“三叔莫不是忘了,你落入的那张抓野猪的网,本来就是她爹设的。” “话是这么说,可毕竟是我太大意了,当时遇到的若是个冷血无情的丢下我不管——” 冯橙凉凉打断冯锦西的话:“那你不就早被找到了吗?” 冯锦西张了张嘴,被噎得忘了说辞。 “总之三叔要是把阿黛的父亲当成救命恩人就太糊涂了。”冯橙看着傻叔叔,语重心长,“三叔要记住啊,那张抓野猪的网是她爹设的,没有那张网你本来都不会出事。” 冯锦西觉得侄女说得也对,可还是有点不中听:“那也不是只捉野猪的网……” 就不能捉别的吗? 冯橙笑笑:“是,还捉到了三叔。” 冯锦西险些拍桌。 这天是没法聊下去了! “祖父知道吗?” 这般直击灵魂的提问,让冯锦西瞬间抓住冯橙的手:“橙儿,这事万万不能告诉你祖父啊!” “那我有个条件。” “你说。” “三叔以后不要再去红杏阁,无论是那次在梅花林遇到的杜小姐,还是阿黛,与她们都断绝往来。” 冯锦西犹豫了一瞬。 冯橙甩开他的手,拔腿就往外走。 “橙儿你去哪儿?” “去看看祖父回来了没。” 冯锦西扑到侄女面前,举起双手:“我答应,我答应!” 第184章 信任 对于冯锦西的保证,冯橙姑且信了。 三叔虽然贪玩好色不靠谱,正儿八经答应下来的事还是能做到的。 “那我去长公主府上了。” 冯橙一走,冯锦西想想气不过,拔腿出了门。 既然答应了侄女,他以后就不去红杏阁了。 红杏阁不能去,还不能去找姓陆的小子说道说道么。 对于成国公府大公子,冯锦西了解不多,干脆守在成国公府外头看能不能堵到人。 也是运气好,他才到了一刻钟,就见一身玄衣的少年牵着马走出来。 眼见陆玄翻身上马,冯锦西喊了一声:“陆大公子。” 陆玄抬起的脚落回地面,见是冯橙的三叔,把牵马绳交给小厮走了过来。 “冯三老爷叫我有事?” 听着少年平淡的疑问,冯锦西就来气。 这小子还有脸问他什么事! “陆大公子,我应该没得罪你吧?” 陆玄心中莫名其妙,面上不露声色:“冯三老爷这话什么意思?” 冯锦西一脸控诉:“你说你去金水河玩就算了,怎么还把我关照花娘的事告诉我大侄女呢?” 这小子人品不行,男人遇到这种事不该互相掩护吗? 陆玄平静的表情转为古怪:“我去金水河玩?” “少装糊涂,橙儿都跟我说了,你要不是去红杏阁玩乐,怎么会知道我去红杏阁的事?” “冯橙说的?”陆玄一字一顿。 见他这反应,冯锦西一百个嫌弃。 有胆子打小报告没胆子承认,要不是看在那晚上这小子帮忙的份上,非要打一架不可。 “总之以后陆大公子不要对我侄女讲些乱七八糟的,她一个姑娘家,听这些不合适。” 陆玄看着冯锦西的眼神有了几分同情。 本来是有些生气的,听了这话突然不气了。 也不知道冯三老爷以后发现大侄女的真面目,能不能挺住。 “冯三老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还有事要办。” 冯锦西让开去路,眼看着少年策马而去,甩袖走了。 陆玄办完了事,直接去了清心茶馆等冯橙。 他要问问去金水河玩是什么情况。 窗子敞开着,送来淡淡杏花香,少年眺望远方,终于等到那辆熟悉的青帷马车由远及近驶来。 “来宝,请冯大姑娘上来。” 来宝得了吩咐,飞快去拦马车。 “冯大姑娘,我们公子在楼上等你。” 冯橙抬眸看了一眼雅间的窗。 窗边并不见陆玄身影。 这个时候陆玄找她能有什么事? 怀着好奇,冯橙走上楼去。 “陆玄,你找我啊。” 少年板着脸点头:“有个事要问问。” “你说。”冯橙给自己倒了杯茶,神情自在。 “红杏阁好玩吗?” 冯橙险些被茶水呛到,看着脸色发黑的少年,反应过来:“我三叔去找你了?” 陆玄睨着她没接话。 这丫头甩锅太利落了,他不要清白的吗? 冯橙笑笑:“这不是没法子么,总比对我三叔说去红杏阁的是我要强。” 陆玄刚要点头,反应过来不对:“那背锅的就要是我?” “那不是和你最熟么。” 准备兴师问罪的少年,突然就没那么气了。 端起茶盏胡乱喝了一口,他淡淡道:“下不为例。” “知道了。”冯橙乖巧应了。 见她应得痛快,陆玄不怎么信,可又没法子,干脆说起正事:“你去红杏阁干什么?” 冯橙把发现说了:“我觉得太巧了些,那个阿黛肯定是奔着我三叔来的。” 陆玄的关注点却不是这个:“你还在想着那个梦?” “那个梦做得古怪,偏偏就发生了我三叔山林失踪的事,再然后就发现那个猎户的女儿成了红杏阁花娘,还被我三叔包下了……”冯橙眉头紧皱,一脸忧心,“这样的巧合,由不得我不多想。” 陆玄到嘴边的劝她莫要乱想的话咽了下去。 既然她忧心成这样,那就在相信这个梦的前提下分析一下吧。 尽管他还是觉得很荒唐。 “你觉得对方图什么?” 一切蓄意而为,终归有所图。 “我寻思对方如此谋划,目标明显不是随便一个恩客,而是我三叔。”冯橙认真分析着,“图我三叔的钱财?他也没钱,养花娘还抵了玉佩呢。” 陆玄嘴角微抽。 尚书府真的艰难至此么? “图我三叔的美貌?可花娘本就以色侍人,应该比寻常女子更不在意这些,毕竟男人的美貌不能当饭吃。” 陆玄微微点头。 说的也是,男人美貌有用,就不会抵押玉佩了。 “若说图我三叔身份——”冯橙摇了摇头,“那就更没用了啊,有我祖父在,烟花女子不可能进尚书府的门。何况去金水河玩的,身份比我三叔高的大有人在。” 陆玄眸光转深。 他觉得冯橙对金水河了解太多了。 “我思来想去,会不会对方奔着我三叔来是假,奔着尚书府来是真,就像之前我遇到的事一样。”冯橙顺理成章,把事情与她预知的发展联系起来。 陆玄神色多了几分郑重:“金水河那边我会安排人盯着。既然是狐狸,无论打算做什么总会露出尾巴的。” 有陆玄参与进来,冯橙莫名安心了些。 面对腥风血雨的未来,她确实需要一个同伴。 而她只信任陆玄。 “你就不要总往金水河跑了。”陆玄顿了顿,觉得她不会听话,补充道,“实在要去,叫我一起。” “好。”冯橙痛快应下。 要是去金水河的话,陆玄就比小鱼好用了。 转眼春闱过了,冯豫杏榜有名,并入选庶吉士,尚书府一派喜气洋洋。 新出炉的天子门生们赴宴不断,更少不了光顾金水河。 整个京城在热闹喜庆的氛围中进入了四月。 而冯锦西确实做到了对冯橙的承诺,这些日子哪怕没少往金水河跑,也没再去过红杏阁。 冯橙却无法放心,反而随着春去夏来,越发紧张了。 离着尚书府出事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这日陆玄约冯橙见面,带给她一个消息。 “那个猎户死了。” 冯橙神色一凛:“怎么死的?” 第185章 动静 “表面看来,是伤口化脓,高烧不治。” 冯橙第一反应是不信:“我安排人打听过,说照顾阿黛父亲的是一个远房亲戚,阿黛拿着卖身钱特意给她父亲请来的。离出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突然就恶化了?” “所以说是表面看来。” “你也觉得猎户的死有蹊跷?” 陆玄笑了笑:“他本就有伤在身,不排除伤口恶化的可能,想要确定真正死因并不容易。不过我们也不需要确定,他的死若有问题,阿黛那边必有动作,接下来紧盯阿黛就是了。” “阿黛接到她父亲死讯了吗?” “那位照顾猎户的远房亲戚已经去找阿黛了。” “陆玄——”冯橙笑盈盈喊了一声。 陆玄警惕看着她。 她突然笑得这么甜,想干什么? “阿黛那边有任何动静,你一定及时告诉我啊!” 只靠钱三和他收拢的两三个小弟,太局限了。 陆玄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你在尚书府中,恐怕难以保证及时传递消息,毕竟我养的鸽子不多了。” 冯橙:“……”怎么还记仇呢! 陆玄难得噎了冯橙一次,见她愣着不说话,竟没有占上风的喜悦。 “有情况会尽快知会你的。”少年用云淡风轻掩饰没等对方多求几句就默默改口的尴尬。 喝茶的工夫,一名年轻人走进茶馆,来宝忙上楼报给陆玄。 “让他去隔壁雅间。” 随着伙计出去,陆玄也起身:“我去隔壁听听手下说什么。” 冯橙没等多久,陆玄就回来了。 “怎么说?” “阿黛由红杏阁的打手陪着去见了她父亲一面就回去了,把她父亲的丧事托给了远方亲戚料理。” 如阿黛这样失去自由身的花娘,家人出了事能放出来见一面,算是鸨母厚道了。 冯橙听了,心情有些复杂。 如果阿黛并非她怀疑的那个人,这番遭遇也是凄惨。 为了救父亲自卖自身当了花娘,结果父亲还死了。 当然,只要阿黛有一丝嫌疑在,她的同情就不能乱用。 “我已经安排人盯着红杏阁,接下来静观其变就是。” 冯橙点点头,与陆玄道别回了尚书府,正遇到冯锦西回来。 “橙儿这时候才从长公主府回来啊。” “殿下多留了我一会儿。”冯橙走近,“三叔喝酒了啊。” 冯锦西不以为意笑笑:“大比结束,宴请应酬多了些。” 冯橙暗暗皱眉,想提醒冯锦西这几日少往外跑,转念一想又作罢。 就算这几日能让三叔留在家里,那以后呢? 与其被动提防那不知真面目的女细作接近三叔,不如引蛇出洞,主动解决祸患。 “三叔,明日我不去长公主府,这么好的天气待在家里可惜了,不如我们出去游湖登山吧。” 听了冯橙提议,冯锦西面露难色:“明日恐怕不行,后日吧,后日三叔一定带你出去玩。” 冯橙抿了抿唇,没有遮掩失望:“三叔明日有什么事啊?” “有个朋友要宴客。” “三叔交游广阔,每天都有朋友宴请,等你有空陪我玩,恐怕夏天都要过去了。”冯橙说着,深深叹口气,“小时候三叔可不是这样的。” 冯锦西听了,眼角抽搐。 小时候他也不想去哪里都带着大侄女的,奈何那时候他瘦瘦小小,打不过…… 当叔叔的被侄女打哭了,这能有脸告状吗? 没办法,只好带着了。 “明日请客的是窦家五郎,不好推了。” 不说门第,直接说人家,对于身在这个圈子的冯橙来说,自然能明白这是说的刑部窦尚书府上。 “窦家五郎在哪里宴客啊?” 冯锦西抬手揉了揉冯橙的头:“姑娘家问这么多干什么,你又不能去。” 见他不说,冯橙没有强求,转头就打发钱三去打探。 钱三很快把消息传了回来。 窦家五郎宴客的地方正是金水河。 窦家五郎是窦尚书最小的儿子,上一届会试落榜,这一次殿试成绩一出,二甲倒数第一名。 有人许会不解,二甲倒数第一名有什么可庆祝的。 这就错了。 二甲倒数第一名,再往下就要落到三甲。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同进士对应的词儿是如夫人,也就是小妾。 由此可知同进士出身的尴尬。 偏偏殿试名次定下后以后不能重考,同进士出身要跟着一辈子,二甲倒数第一名这个名次让人见了只会庆幸运气好,可不要好好庆祝一番。 窦府早就宴请过了,明日这一场显然是窦五郎私下宴请各府公子。 窦五郎包下了一艘画舫,要从白日玩乐要晚上。 本来冯锦西去赴宴,而不是去红杏阁那些地方,冯橙该宽心才是,却不知为何眼皮直跳。 独坐在披上新绿的橙子树旁,冯橙竭力回忆着当来福时的事。 她翻遍记忆里每一个角落,对于窦五郎宴请一事毫无印象。 这样一来,便只能多加留心了。 转日风和日丽,柳绿花红,大大小小的游船徜徉在金水河上,形成一幅动人风景。 冯锦西打扮体面出了门,直奔金水河。 没多久,冯橙打扮利落出了门,直奔清心茶馆。 白日与其在家里等消息,不如在茶馆等着。 到了晌午,暖洋洋的阳光一照,冯橙正昏昏欲睡,就被来送信的人赶走了睡意。 传消息的是来喜:“公子在金水河那次谈话的垂柳旁等您。” 冯橙立刻赶了过去。 垂柳下,少年一身青衫,比之平时多了几分低调。 见到男装打扮的冯橙,陆玄有些意外:“你这是提前准备好了?” 算时间,临时打扮成这样可来不及。 “有备无患嘛。”冯橙在岸边鳞次栉比的楼阁中寻觅红杏阁,“阿黛那边有动静?” 这个时间,那些脂粉香浓的画舫大多靠在岸边歇了,入夜后才会热闹起来。 “就在不久前,盯着红杏阁的手下发现一个少年偷偷摸摸离开那里,仔细一看正是阿黛。” “阿黛逃了?她的去向呢?” 陆玄伸手一指金水河上那座画舫:“她刚溜出来就被发现,红杏阁的人追赶之时跳了河,后来被我手下发现悄悄爬上了那座画舫。” 第186章 床下 午后的金水河波光粼粼,仿佛散了无数碎金。 来来往往的船只中,其中一座两层高的画舫最为醒目。 比起停靠在岸边仿佛陷入沉睡的那些画舫,这座画舫正热闹着,隐约有丝竹声传来。 冯橙遥遥望见画舫的名字,面色微变。 那正是冯锦西今日赴宴的画舫。 到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阿黛就是那名以风尘女身份为掩护的齐人细作。 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三叔面前,如果不是她要揪出的女细作,难道要她相信阿黛与三叔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走吧,去那座画舫上看看。”比起冯橙的神色凝重,陆玄一派云淡风轻。 冯橙回神:“怎么上去?” 陆玄笑了:“我有请帖,不然怎么会在这里等你。” 冯橙瞬间感动了。 看看三叔,再看看陆玄,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冯橙随陆玄光明正大登上画舫,默默留意画舫上侍者对陆玄的招呼,原来陆玄早就登过船了。 这样一来,他们就无需专门去与宴客的主人打招呼,乐得自在。 “开宴前你就上船了?”无人留意时,冯橙低声问。 陆玄微微点头:“还看到了你三叔。” 以成国公府的地位,这类宴请必然会送帖子来,以往陆玄从来不去。 “你们说话了?” “打了个招呼。”陆玄想到冯锦西见到他时的神色,弯了弯唇角。 两层高的画舫,第一层打通了设成气派大厅供人喝酒玩乐,第二层则是一间间睡房,方便客人歇息。 此时大厅中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冯橙寻觅了半天,不见冯锦西身影。 “我三叔呢?” “别急,我先前上船时带了一名手下,安排他一直留意着令叔。” 说话间,一名小厮打扮的少年走了过来。 “人呢?” 手下低声道:“冯三老爷有些乏,去楼上歇着了。” 冯橙听了脸一黑。 在这热热闹闹的大厅里,阿黛想闹幺蛾子还有些困难,三叔跑去单间睡大觉,简直是白送给人家的好机会。 听手下报出房间号,冯橙咬牙:“我去找他。” 陆玄略一思索,招来侍从:“我有些乏了,楼上还有房间么?” “有,陆大公子请随小的来。” 二人顺理成章随着侍从上了画舫二层。 比之一层大厅的喧哗,二层安静多了,几个一看就不是同一家府上的小厮凑在长廊尽头打牌。 陆玄随手指了指,以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就这间吧。” “韩大公子正在里边歇着。” “那间呢?” “里面歇的是冯三老爷。”眼见陆玄面露不耐,侍从忙道,“隔壁房间是空的。” “那就隔壁吧。”陆玄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侍从领着二人进去,恭恭敬敬道:“陆大公子若是有事,随时吩咐小的。” 陆玄摆摆手:“不必了,你退下吧。” 一块碎银抛过去。 侍从稳稳接住,道谢后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二人,陆玄问:“打算直接找过去?” “不,先偷偷溜过去看看情况。”冯橙早有想法,“三叔这边交给我好了。你留意一下会不会有别的情况,我总觉着今日的事不简单。” “嗯,那你小心。” 陆玄走出去后,冯橙来到窗边。 窗外是水波荡漾的河面,再往远处是婆娑垂柳。 许是晌午的缘故,偶尔闯入视线中的游船看起来格外悠闲,游人都躲进了船篷中偷闲。 冯橙瞅准时机从敞开的窗扉一跃而出,稳稳抓住隔壁房间的窗沿,整个过程犹如一只轻盈灵巧的猫,没有发出一声轻响。 她悄悄探头向内望去,就见冯锦西侧躺在靠墙的床榻上正闭目歇着。 两间屋子的陈设是一样的。 冯橙没有迟疑翻入窗内,闪身躲进了床底下。 床下黑漆漆的,空间逼仄,萦绕在鼻端的是淡淡的潮湿气,藏身其中并不舒坦。 时间一下子过得极慢。 就在冯橙犯困时,突然听见扑通一声响,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一个激灵醒过神,从床底向外看去,就见临窗的地板上趴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子,正一脸惊惧望向床榻方向。 女子正是阿黛。 很快响起冯锦西的声音:“阿黛?” 以冯橙的角度,看到一双长腿走过去,停在阿黛面前。 阿黛爬了起来,冯橙就看不到她的表情了,只能从声音里听出几分吃惊:“冯公子,怎么是你?” 冯锦西同样惊讶:“我正要问,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还从窗口掉进来?” “我——”阿黛动了动唇。 她的衣裳全湿了,头发也是散乱湿漉漉的,看着十分狼狈。 狼狈中又有着倔强。 “到底出什么事了?”冯锦西看着这个模样的阿黛,有些急了。 阿黛张张嘴,声音带了哽咽:“我爹死了。” 冯锦西吃了一惊:“怎么会?不是说伤了腿有人照顾着?” “表面瞧着好了,内里其实溃烂了……”身穿男装的阿黛孤零零站着,眼中噙着泪,“得知我爹的死讯,我跪着求了鸨母许久才放我回去,只看了我爹一眼就被逼着回了红杏阁。” “那你又怎么变成这样?”冯锦西指了指阿黛的衣裳。 阿黛拢了拢手臂,不知是伤心还是发冷,语气有些颤抖:“我当了花娘,我爹都不认我了,本想着只要我爹能好好活着,我怎么样都无所谓,没想到我爹他……我不想我爹到了九泉之下还恨我给他蒙羞,就从红杏阁逃了出来。红杏阁的人发现了来追我,我情急之下就跳了河——” “跳了金水河?”想到金水河的深度,冯锦西有些震惊。 阿黛勉强笑笑:“我自小水性好,潜在水下游到这里,想着这座画舫容易藏人就爬了上来。在红杏阁待了这些天,我知道这种画舫的第一层最热闹,这个时辰的二层应该没什么人,就攀上二层想找间无人的屋子躲着,结果突然有人走到舱外,我心中一慌就从窗子翻了进来,没想到屋里人竟然是冯公子。” 躲在床底的冯橙听了,只想冷笑。 到现在,她已经可以肯定阿黛就是那个女细作。 这样的巧合简直可笑。 “这也太巧了。”冯锦西感慨道。 阿黛苍白着脸,抱着湿漉漉的手臂:“我好像又给冯公子添麻烦了……” “这也怪不得你。”冯锦西看着瑟瑟发抖的阿黛,轻叹口气,“你等着,我出去给你寻一套干净衣裳来。” “冯公子——” 冯锦西抬手阻止她说下去:“别的话,等离开画舫再说吧。” 走到门口处,冯锦西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大步折回来:“你这么等在这里还是不安全,不如藏起来吧。” 他环顾一番,眼睛一亮:“就藏在床下好了,听到我喊你你再出来,不然你就躲在里边别动。” 阿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冯锦西推着到了床榻那里。 “快进去。” 在冯锦西的催促下,阿黛只好俯身爬进床底。 第187章 搜查 屋内光线十足,床下则一片暗,阿黛进去的瞬间就成了两眼一抹黑。 当她察觉到不对时,一只微凉的手已经迅速捂住她的嘴,大力把人拽了进去。 冯锦西瞧着阿黛进去那么快,不由感慨:到底是猎户的女儿,动作够迅速的。 听着关门声传来,冯橙从床底爬出,再把打晕了的阿黛拽了出来。 她寒着脸走向门口,拉开一道门缝往外看了看。 冯锦西已经下楼去了,几个小厮还在打牌。 打牌的人,只要别闹出太大动静,往往听不见。 这时候冯橙不由庆幸陆玄的先见之明,要的房间就在隔壁。 她轻轻推开门,拎着昏迷的阿黛迅速进了隔壁房间,把人塞进了床底下。 不多时,冯锦西提着一个小包袱回到了二楼,走进房间后对着床下轻轻喊了一声“阿黛”。 床下毫无反应。 “阿黛——”他又喊了一声。 等了等,依然没有回应。 冯锦西皱了皱眉,弯腰往床底下看,等眼睛适应了昏暗光线后只看到空荡荡的幽暗空间,哪里有阿黛的影子。 “走了?”冯锦西直起身来,看看带回来的包袱,摇了摇头。 阿黛这是怕给他添麻烦,不告而别了? 他不由再次感慨:猎户家的女儿,到底比寻常女子好强些。 经过这么一出,酒也醒了,困意也没了,冯锦西干脆下楼去大厅找朋友玩去了。 冯橙隔着门缝看着冯锦西来了又走,微微松口气。 今日若无人插手,恐怕就如曾经发生的那样,三叔可怜阿黛无处可去,赁了房子给她居住,从而坐实了与齐人细作来往勾结的罪名。 冯橙正寻思如何处理阿黛,门外响起脚步声。 陆玄拉开门,见冯橙就站在门内,扬了扬唇:“站这里干什么?” 就算盼着他回来,也不必如此。 冯橙把门关好,快步走到床边把阿黛拖了出来。 “阿黛?”看清昏迷之人的面容,陆玄眉梢微挑。 “从隔壁拖回来的——” 陆玄打断冯橙的解释:“等会儿再说。” 冯橙看着陆玄单手拎起阿黛走出去,不多时双手空空返回来。 “阿黛呢?” “丢到隔壁房间了。”怕冯橙误会,陆玄忙解释,“韩呈硕歇着的那间屋子。” 冯橙惊了:“没惊动他?” “他的小厮在外头打牌,他喝多了睡得跟死猪似的,我就把阿黛塞他床底下了。” 察觉冯橙表情古怪,陆玄问:“怎么了?” 冯橙笑道:“我就是在隔壁把阿黛从床底下拖出来的。” 听她讲完隔壁所见,陆玄神色微沉:“今日这事,果然不简单。” “楼下有事儿?” “楼下倒是没事,留在岸边的手下传信说一队锦麟卫奔着这边来了。”陆玄检查一番,扫去阿黛留下的痕迹,拧眉道,“今日窦五郎设宴,来的皆是高官勋贵之子,这种情况下锦麟卫能过来,说明这船上出问题的人不是小事。” “这个人会不会是阿黛?” “目前看来很有可能。” 冯橙面色微变:“阿黛是翻窗进入我三叔房间的,当时浑身湿漉漉留下不少水渍,要是那些锦麟卫现在就过来,恐怕会露出端倪。” 难怪陆玄刚刚会扫去那些痕迹,连床下都没放过。 “这好办,既然你三叔不在房中了,我们直接过去清理就是。” 冯橙略一思索,明白了陆玄的意思。 只要三叔不在房中,就算别人瞧见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并非歇在那间房的人。 当然,保险起见还是尽量避免被人看见。 二人悄悄进了隔壁,扫去痕迹。 “我们下去吧。”担心冯橙见了锦鳞卫怯场,陆玄压低声音,“别慌,锦鳞卫中有我的熟人。” 冯橙点点头,低声道:“我不慌。” 她这话再真心不过。 城破的时候,她顶着花猫的皮囊惊慌逃窜,最大的原因是身边没有陆玄。 二人下了楼,厅中众人喝得正酣,气氛越发肆意。 突然外面一阵喧哗。 不多时一名侍从匆匆跑进来,对着窦五郎道:“有一队人登上了画舫,说是锦鳞卫在搜查要犯。” 一听是锦鳞卫,厅内登时一静。 哪怕是这些眼高于顶的贵公子,也知道锦鳞卫不好惹。 窦五郎暗骂一声晦气,拔腿往外走,刚到厅外就与领队的锦鳞卫碰上了。 见是个面生的年轻人,窦五郎面露狐疑:“你们是——” 领头人举了举手中令牌,语气冷肃:“有要犯混上了画舫,我等奉命缉拿,还望配合。” “这画舫是我包下的,请的也是各府公子,怎么会有要犯?”窦五郎一脸难以置信。 领头人道:“要犯不择手段,自然有混进来的法子,我等尽快把要犯抓住,也是为了各位公子安全。” 窦五郎一听,歇了硬拦的心思。 真要有穷凶极恶的歹人在他做东的地方闹出事来,麻烦不小。 领头人手一挥:“你们几个守在画舫四周,提防有人跳河逃脱,你们几个去二层检查,其他人随我进大厅。” 这个时候大厅中已经无人饮酒作乐,都处在锦鳞卫突然登上画舫的震惊中。 领头人一一从这些人面前走过。 对于生面孔,大家都不奇怪。 这种能结交人脉的场合,一个人收到帖子,很可能带两三个朋友过来。 窦五郎认识的便会说出身份,若是他不认识的,要么自报身份随着谁来的,要么带他来的人开口说明。 领头人走到陆玄面前时,主动打了声招呼:“陆大公子。” 陆玄颔首回礼,见他眼风扫向冯橙,平静道:“我朋友。” 领头人收回目光,走向下一个人。 冯锦西眼睛都瞪圆了,好在理智还在,没有喊出来。 再看站在冯橙身边的陆玄,气得牙痒。 这小子竟然带橙儿来这里! 感受到那道杀人的目光,陆玄看过去,露出嫌弃的表情。 这时一名锦鳞卫走过来,低声道:“头儿,上面房间都查过了,只有韩大公子的房间没查,他小厮拦着不让进。” 领头人皱了皱眉,对窦五郎打了声招呼去了二层。 厅中众人嗅到八卦的气息,呼啦啦涌上二层。 第188章 站出来 冯橙随着陆玄往二层走,被冯锦西一把拽住。 她侧头,理直气壮问:“拉我干什么?” 冯锦西脸都黑了,唯恐被旁人听见,压低声音道:“随我回去。” 冯橙指指上边,一脸不可思议:“来都来了,有热闹看呢。” 冯锦西气个倒仰,咬牙切齿道:“看什么热闹,回家!” 冯橙心中冷笑。 见她出现在这种地方知道着急了,也不想想自己天天往金水河跑让人操了多少心。 这一次,非要让三叔知道怕了才行。 这世上,谁又能一直管住别人呢,自己管住自己才是真的。 “就算不想看热闹,现在也不能回家啊。”冯橙纹丝不动,“三叔你想想,锦麟卫来抓要犯,这时候我们若是走了,不是让锦麟卫怀疑我们心虚么?本来没有麻烦,也要有麻烦了。” 冯锦西一听竟然很有道理,只好妥协,小声道:“回家再和你算账!” 冯橙呵呵笑笑,没接话。 回家后到底谁和谁算账,那就不一定了。 冯锦西还想骂陆玄两句,被陆玄语气凉凉噎了回去:“你是生怕别人没发现你侄女来了?” 冯锦西神色僵硬看向冯橙。 冯橙甜甜一笑:“那我就说三叔带我来的。” 冯锦西眼前一黑,险些跪地上。 女生外向,老话诚不欺我! 三人跟在众人后面上了二层。 这时候锦麟卫领头人正与韩呈硕的小厮交涉。 小厮态度强硬:“我们公子喝多了正睡着,公子最烦睡觉时被打扰了。” 领头人看在韩呈硕是韩首辅之孙的面子上费了不少口舌,见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终于不耐烦了:“我等追查要犯,要是耽搁了你可负得起责?” 小厮张了张嘴,没话说。 这可是锦麟卫办案,就算有首辅大人撑着,万一真有事,他一个小厮还能有好? “再说,若是要犯挟持了韩大公子,你这般阻拦害的可是你家公子。” 听锦麟卫这么说,小厮脸色微变,抬手敲了敲门。 “公子,您醒了吗?” 屋内没有动静。 小厮轻轻拉开门,不高不低的呼噜声传入众人耳中。 韩呈硕睡得正香。 小厮走过去,喊了几声才见韩呈硕睁开眼。 “吵什么呢?”韩呈硕黑着脸坐起来,看到门口黑压压的人头,不由愣住。 锦麟卫头领走过来,把来意说明。 韩呈硕一脸烦躁:“你们搜查要犯,来我休息的房间干什么?这里哪来要犯,哪来要犯?” 他睡得好好的被这么多人围观,岂不成了猴子! 突然一声惊呼响起:“啊,手,手,手——” 出声的人一脸惊恐,指着床底的方向语无伦次。 众人看过去,就见一只手隐隐约约露出床底,一动不动。 床下很黑,一时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那只手修长纤细,能看出是女子的手。 突然,众目睽睽之下,那只手飞快缩进了床底。 看到这副情景的人登时惊了。 甚至有人吓得狂退一步,直呼有鬼。 韩呈硕已是吓傻了。 锦麟卫头领厉喝一声:“出来!” 床底下毫无动静。 “你以为能在床底下躲一辈子?”锦麟卫头领抽出腰刀,对准床底。 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冯锦西隐隐觉得熟悉。 敞开的窗,躲在床底下的人,难道—— 他猛然变了脸色,下意识上前一步,身子还没站稳就被一股大力拽了回去。 冯锦西回头,迎上冯橙冷冰冰的脸。 “三叔,你要惹祸上身吗?”冯橙声音放低,因为离冯锦西很近,倒是不担心被那些注意力全被屋中情景吸引了的人听去。 冯锦西神色一凛,看着手持腰刀神色冷肃的锦麟卫,想要看看躲在床下是何人的心思淡了下去。 几名锦麟卫把床榻围住,堵住了床下之人逃跑的可能。 “出来!”锦麟卫头领说着,长刀伸进床底一扫。 闷哼从床底传出来,听得在场之人头皮发麻。 床底下不是女鬼,是大活人! “把人弄出来。”锦麟卫头领收了刀,吩咐手下。 两名锦麟卫趴下来,费了一番力气从床底拽出一人。 “是男人啊。”看清那人装扮,有人脱口而出。 “头儿,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锦麟卫头领用手捏住女子下巴,盯着她问:“你是阿黛?” 前边围的全是人,挡住了冯锦西的视线。 听到这句话,他脸色大变。 真的是阿黛! 感觉到有人拉他一衣袖,冯锦西侧头。 冯橙小声道:“三叔听到没,锦麟卫说阿黛是要犯。” 这个时候三叔敢犯糊涂,她不介意一掌劈晕。 “阿黛只是个花娘——”冯锦西说着这话,心头乱糟糟的。 冯橙嘴角挂着讥笑:“一个花娘成为锦麟卫缉拿的要犯,可见事情非同小可。三叔不会以为阿黛从红杏阁逃出来,就能享受锦麟卫捉拿的待遇吧?” 冯锦西冷静下来,再一想不久前才与阿黛打过交道,顿时不寒而栗,连侄女为何会知道阿黛从红杏阁逃出来都忘了追问。 这个时候,也不是问这些的场合。 韩呈硕大惊,指着阿黛问:“你是谁,为何在我歇息的房间里?” 此时阿黛也是懵的。 她听了冯锦西的话爬进床底,却在一片昏暗中看到一双眼睛,然后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恢复意识被逼出来,为何站在她面前的是韩大公子? “韩大公子不认识她?”锦麟卫头领问。 “谁认识她啊,不男不女的鬼东西——”韩呈硕突然顿了一下,盯着阿黛面露迟疑,“咦,你不是红杏阁那个花娘吗?” “韩大公子见过?” 韩呈硕一脸嫌弃:“就这种姿色本来见过也记不住,凑巧她头一次接客就被冯锦西给包下了,我这才有点印象。” 锦麟卫头领目光在人群中寻觅:“这么说,冯三老爷与这名女子认识?” 冯锦西站在后边,凉意一点点爬上脊背,正犹豫要不要站出来,一股大力就把他推了出去。 他下意识回头,看到大侄女对他扬唇笑了笑。 第189章 破釜沉舟 眼见冯锦西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冯橙垂眸往后退了退,心中是破釜沉舟的轻松。 韩呈硕当众把三叔包下阿黛的事情说了出来,三叔避无可避,不如坦荡荡站出去说明情况。 倘若锦麟卫掌握了阿黛是细作的证据,自然能查出到目前为止三叔与阿黛接触不多。今日的事会给尚书府带了一些麻烦不假,也仅限于一些麻烦罢了。 比起原有的发展抄家灭族,已是万幸。 这种不伤根本的麻烦,对三叔来说不是坏事。 通过这次教训,三叔能深刻意识到他的放荡不羁会给家里惹出弥天大祸,也该学会约束自己了。 倘若依然死性不改——冯橙抿了抿唇。 那她就只有狠心撺掇祖父打断三叔的腿了,总比全家因为他丢了性命强。 对于站出来的少年,锦麟卫头领还有印象:“冯三老爷,韩大公子说这名花娘是你包下的,可有此事?” 顶着无数道视线,冯锦西点头承认:“当时我见她可怜,就以一块玉佩为资请红杏阁的鸨母免了她接客。” 他看起来还算镇静,手心已全是冷汗。 真的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锦麟卫问话,才知道这是怎样的压力。 “冯三老爷真是慈悲心肠,这么说冯三老爷与此女来往甚密了?” “没有,那次之后我再没去过红杏阁。”冯锦西理直气壮说着,很想回头去看冯橙。 此时的他,心情无比复杂。 不久前,他还腹诽大侄女比当娘的管得还多,现在只想抱住大侄女喊一声福星。 对于阿黛,因为山林那场遭遇他心有感激,见她沦落风尘后忍不住出手相助。 而这份感激在全家人的安危面前,无足轻重。 冯锦西这般想着,头一次生出懊悔的情绪。 他不是傻子,一个花娘成为锦麟卫缉拿的要犯,背后原因绝不简单。 锦麟卫头领视线落回阿黛面上:“你怎么会出现在韩大公子房间中?” 众人耳朵竖起来。 太好奇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阿黛咬唇道:“我从窗子爬进来的,发现房间里有人——” 冯锦西一颗心提起。 先前让阿黛躲进床下,只是举手之劳帮她一把,万没想到帮人帮出这么大麻烦来。 阿黛目光从冯锦西面上掠过,落在韩呈硕身上:“没想到房间里是韩大公子,韩大公子要我躲在床底下,说等酒宴散了带我离开这里——” “你胡说!”韩呈硕跳脚,抬手打向阿黛。 冯锦西愣了,诧异看着阿黛。 站在人群后的冯橙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吃了一惊。 她隔着人群看向那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疑惑在心头堆积。 对方被锦麟卫盯上的情形下,竟然没把三叔刚才帮忙的事供出来,反而推到了韩呈硕身上,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是想着放长线钓大鱼以后继续打三叔主意,还是把水搅浑? 锦麟卫头领拦住韩呈硕。 “你拦我干什么?这个贱人胡说八道!”韩呈硕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诬赖过,气得跳脚。 却不知这个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反而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意思。 “这里人多口杂不方便问话,请韩大公子与冯三老爷随我等走一趟,以便了解情况。” 走一趟? 冯锦西一听,脸色白了白。 父亲大人要是知道他被带去锦麟卫问话,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韩呈硕则直接喊了出来:“我都不认识这个贱人,凭什么让我去锦麟卫?我不去,要去也是冯锦西去!” 刚才还害怕被老父亲打断腿的少年一脸随意:“身正不怕影子斜,走一趟就走一趟,韩大公子莫非心虚了?” 想让他一个人去?没门! “谁心虚了?”韩呈硕被冯锦西的无所谓刺激到了,冷笑道,“去就去,看谁才是和这个贱人纠缠不清的那个!” 见两位公子哥都答应走一趟,锦麟卫头领暗暗松口气。 他们锦麟卫办案虽不怕什么,能和和气气把人请去当然更好。 “二位请吧。”锦麟卫头领拱拱手,随后手一挥,“把人带走!” 两名锦麟卫伸手一推,押着阿黛往外走去。 冯锦西与韩呈硕对视一眼,各自冷哼一声,拂袖往外走。 看热闹的人让开一条路,眼见着这些人都走了,议论声大起。 窦五郎满心扫兴,不得不站了出来:“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让大家扫兴了,改日我再设宴给诸位赔不是。” “纯粹是意外,怎么怪得了你。”众人纷纷道。 一场本来寻常的宴会就这么散了,而画舫上发生的事则飞快传开。 冯橙往回走时,眉皱着,脸也皱着。 陆玄忍住伸手戳一戳她脸颊的念头:“在想什么?” 冯橙揉了揉脸,蹭下一层脂粉。 “想不通。”在陆玄面前没什么好遮掩的,她满眼困惑看着他,“你说阿黛为什么给我三叔打掩护?” 陆玄笑:“目前看来肯定不是因为爱上你三叔了。” “这我当然知道。”冯橙撇了撇嘴。 也就三叔那种怜香惜玉的男人常有这种自作多情的误会。 “人心最难猜测,不好说。但她进了锦麟卫等于废了,只要你三叔从此管住自己,就算以后还有针对他的算计也没那么容易。” “我更想不通的是阿黛这样被锦麟卫视为要犯的人,为何处心积虑盯上三叔。” 一个细作接近三叔这种整日玩乐的公子哥干什么,要接近也该接近陆玄才有点用吧。 冯橙脚下一顿,以征询的语气问陆玄:“陆玄,你说我问问祖父怎么样?” 如今三叔去了锦麟卫,事情终于摆到了明面上,她也有理由对祖父说说了。 当然不急,等祖父把三叔从锦麟卫领回来,打完了再说。 “想问就问呗。”陆玄下意识扬起唇角,又努力压下去。 原来冯橙对他的看法这么重视么? “你整日在外见的事情多,我这不是想听听你的意思么。”冯橙说得坦然,并不掩饰对陆玄的信任。 少年压下唇角的努力彻底失败。 冯橙这丫头,实诚起来怪让人高兴的。 第190章 我在场 初夏的风是暖的,带着花草香吹拂到人面上。 少年微扬唇角,点漆般的眸中盛着笑意:“冯尚书应该很快会得知消息的,趁机说一说也好。” 想到冯锦西,陆玄笑意转冷:“那毕竟是你三叔,是长辈,冯尚书管教起来更方便。” 见冯橙看着他,陆玄问:“怎么了?” “没什么。”冯橙收回目光,陷入深思。 想想祖父的鞋底……总觉得陆玄对三叔不是很友好的样子。 分别后,冯橙回到晚秋居,卸妆沐浴,换回平时打扮。 等到天色暗下来,绚丽的晚霞也变得黯淡,尚书府热闹起来。 冯尚书把冯锦西从锦麟卫领回来了。 顺路的还有韩首辅,领回了孙子韩呈硕。 两个面和心不合的老头儿一团和气道了别,各回各家后立刻变了脸色。 冯橙赶过去时,冯锦西已经被冯尚书打得半死。 这一次是真打。 不是拿鞋底抽,而是用那根花梨木雕鸩鸟拐杖。 拐杖一下一下打在冯锦西臀部与腿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牛老夫人端坐着一言不发,看脸色别说会替庶子求情,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 二老爷冯锦南也在,同样面色沉沉没有插手的意思。 这种场合,冯梅与冯桃都不会来,唯一说话有分量的长孙冯豫一早去拜访清雅书院山长杜念,眼下还没有回来。 也是因为这样,冯豫才避开了窦五郎的宴请。 冯橙进来后,牛老夫人皱眉看过来。 “大丫头,你祖父教导你三叔,你来凑什么热闹?” “我担心。”冯橙答得直接,目光落在冯锦西身上。 与以往不同,面对冯尚书抡起的拐杖,冯锦西完全不躲,而是老老实实承受了一棍又一棍。 他的臀部血迹斑斑,看起来惨不忍睹,却听不到熟悉的惨叫哭嚎。 随着拐杖落下,冯橙只听到压抑的、隐忍的闷哼声。 “你们谁都别拦着,今天我非把这个孽障打死不可!”冯尚书说着,拐杖抡得更高了些。 冯橙嘴角微抽。 祖父是看不清形势么,眼下在场的人谁会拦? 她本来也没打算拦,可三叔看起来很不好。 “祖父,您再打下去三叔会受不住的。”冯橙上前一步,抓住挥下来的拐杖。 “橙儿,你放开!”冯尚书吹胡子瞪眼,发现拐杖竟然打不下去了。 难道是他年老体衰的缘故? 这情景落在牛老夫人眼里,无声冷笑。 她就知道,老头子说要打死这只知道惹事的孽障,其实还是舍不得。 冯尚书这一次真不是舍不得,至少把小儿子揍个半死的愤怒还是有的。 不过人就是这样,情绪一旦被打断,就有些提不上劲了。 “您看三叔都没喊疼,肯定是知道错了,您就别打了吧。”冯橙一边劝,一边把鸩头拐杖从冯尚书手中拿过来。 冯尚书寒着脸踹了冯锦西一脚:“小畜生,你继续去那些腌臜地方玩吧,认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把整个尚书府搭进去就满意了!” 冯锦西躺在地上一声不吭,一张俊脸因疼痛扭曲着。 冯尚书看一眼都觉得糟心,甩袖走了。 牛老夫人淡淡道:“来人,把三老爷送回房。” 眼见冯锦西被下人背走,冯橙看向牛老夫人:“祖母,是不是给三叔请个大夫,我看祖父下手挺重的,万一落下残疾就不好了。” 牛老夫人面无表情:“你祖父能有多大力气,打几下就能落下残疾?你一个小丫头少操心长辈的事。” 冯橙坚持:“那也请个大夫来看看才放心。” 牛老夫人不紧不慢喝了口茶,神色冷淡:“家丑不可外扬。” 冯橙神色一正:“我听说三叔是因为牵扯进要紧的事被锦麟卫带走问话的,想必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种情况下传出三叔被祖父狠狠教训而请大夫的事怎么叫家丑呢?那说明祖父用心管教儿子了。” 冯锦南终于开口:“母亲,橙儿说得也有道理。” 牛老夫人这才松了口。 冯橙从长宁堂离开,暂且放下去看冯锦西的打算,去了冯尚书书房。 冯尚书依然怒火难消,见冯橙来了,面色还算和悦:“来给你三叔求情?” “刚刚已经求情过了。孙女过来,是有话对您说。” 少女眉眼平静,语气平和,冯尚书不由多了几分重视。 “橙儿有什么话对祖父说?” “祖父应该听说了,那个叫阿黛的花娘躲在韩呈硕床下,又因为三叔包下她的关系,所以韩呈硕与三叔都被锦麟卫带走问话。” 冯尚书点点头,心中惊讶孙女为何这么清楚。 冯橙沉默了一瞬,一字字道:“其实阿黛不是躲在韩呈硕床下,而是躲在了三叔床下。” 冯尚书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缓了缓才重新坐下,看着冯橙的眼神满是惊疑:“橙儿这话从何处听来的?” 小儿子包下一个疑似细作的花娘已经够让他头大,还好有韩首辅的孙子分担一下才能轻松把人领回来。 要是孙女说的是真的,他这就去把那孽障打死算了。 “不是听说的,孙女亲眼看到的。” “什么?”冯尚书眼都瞪圆了。 几十年朝廷上的风风雨雨,他以为修炼到家了,却接连因为孙女的话失态。 冯橙神色依旧镇定:“当时孙女就在三叔隔壁房间的窗边看风景,亲眼瞧着阿黛从窗子爬进了三叔休息的房间。” 冯尚书已经顾不得追问孙女在画舫上的原因,惊道:“那她又怎么出现在韩呈硕房中?” 冯橙垂眸,一副娴静乖巧的样子:“我觉得不对劲,就隔着门缝观察,不多时看到三叔匆匆出去了,便悄悄进了三叔房间,趁阿黛没防备把她打晕拖到韩呈硕屋子里塞进了床底下……” 冯尚书听着,表情从震惊到麻木,到后来竟然有余力思考漏洞:“等等,既然阿黛是被你拖到韩呈硕房间的,她为何说是韩呈硕让她躲进去的?” 冯橙抬眸,与冯尚书对视:“这正是孙女来找您的原因。阿黛处心积虑接近三叔,又给三叔打掩护,三叔到底有什么值得人如此图谋?” 第191章 偷听 冯橙的话问出,书房中就陷入了一阵沉默。 冯尚书看着眼神明亮的孙女,抬手捋了捋胡子。 他这个动作看起来少了往日的从容,倒像是掩饰内心的不安。 冯尚书此时的确如坐针毡。 孙女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根刺,扎进他心里。 当然不能一直沉默下去。 “你三叔一个整日游手好闲的混账有什么让人图谋的?定是那花娘看出你三叔是个好骗的蠢材,遇到麻烦才找上他。” 冯橙暗叹口气。 看祖父的反应,明显有内情,却不打算对她说。 “孙女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阿黛可不是现在才找上三叔的。祖父还记得三叔在山林中失踪的事吧?” 冯尚书点点头。 倒霉孩子被抬回来后他了解过,是一个猎户把他带回了家中。 冯橙看着冯尚书,一字字道:“阿黛便是那个猎户的女儿。” 冯尚书眼神攸地变了。 “祖父不觉得三叔掉入猎户的网中很蹊跷吗?不久后,阿黛就为了救父亲卖身三叔常去的红杏阁,三叔认出她来,念着山林相助的情分出钱包下了她。” 冯尚书语气复杂:“你三叔后来再没去过红杏阁。” 这也是锦鳞卫轻松放人的一个原因。 冯橙笑笑:“所以才更蹊跷了。三叔许久不去红杏阁,阿黛的父亲就恰到好处死了,于是阿黛有了名正言顺从红杏阁逃离的理由,她这一逃就逃到了窦五郎宴客的画舫上,逃进了三叔歇息的房间,祖父您想想。” 冯尚书皱眉沉默。 冯橙有些口干,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润喉,以笃定的语气道:“阿黛不是今日有麻烦才找上三叔,而是千方百计要到三叔身边来。祖父觉得呢?” 冯尚书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 他还能觉得什么,明显就是这样。 “祖父,锦鳞卫说阿黛是要犯呢,她一个花娘为什么是要犯?” “许是牵扯进人命案。” 冯橙越发笃定内情不简单,所以祖父才不愿意对她一个小姑娘讲明。 说到底,是觉得她只是个闺中少女。 “牵扯进人命案,要跟进的是顺天府、刑部这些衙门,不至于惊动锦鳞卫。”冯橙也不恼,语气平静指出这一点。 冯尚书看着她的眼神有了变化。 静了一瞬后,老头儿转移话题:“橙儿,你怎么知道阿黛是那个猎户的女儿?今日又怎么会在那座画舫上?” 冯橙赧然一笑:“那日三叔失踪,这不是太担心了么,我就出去找了,然后找到了猎户家里去。” 冯尚书一听,眼都瞪圆了。 冯橙不给老祖父追问细节的时间,接着道:“后来我听说阿黛居然成了红杏阁的花娘,就怀疑她有问题,不许三叔再去红杏阁了。” 原来是孙女拦着那孽障不再去红杏阁的。 冯尚书一时竟不知该庆幸孙女的懂事,还是生气儿子的愚蠢。 至于孙女如何知道阿黛成了红杏阁花娘,下意识认定是小儿子告诉的。 “至于去画舫——”冯橙按了按太阳穴,“今日一早不知怎的就眼皮跳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孙女思来想去,家中最不让人放心的就是三叔了,想到昨日三叔对我说今日要赴窦五郎的宴请,就混上了画舫。” 冯尚书捶桌。 老三这混蛋玩意,连当侄女的都为他操碎了心! “祖父,您这么睿智,能不能分析一下阿黛为何盯上了三叔?” 冯尚书心情沉沉。 “祖父——”冯橙伸手抓住冯尚书衣袖,巴巴望着他。 冯尚书沉默一瞬,还是狠下心来:“人心难测,哪是能分析出来的。” 冯橙失望松开手:“那孙女先回去了。” 看着垂眸低头的孙女,冯尚书很想揉揉她的头,最终摆了摆手:“回去吧,大人的事少操心。” 冯橙离开后,冯尚书枯坐半晌,抬脚离开书房,直奔冯锦西住处。 小厮乘风一见冯尚书来了,吓得脸都白了:“老,老太爷,您来了——” “你们老爷呢?” “在屋里,大夫刚走。” 他正准备给公子煎药呢,老太爷怎么来了! 冯尚书挑眉。 还给请了大夫? 冯尚书没再理会小厮,举步往内走。 乘风忙跟上去,对着屋里喊了一声:“老太爷过来了。” 与丫鬟婆子一堆的太太姑娘的住处不同,冯锦西院中除了一个近身服侍的小厮,就只有两个负责洒扫的下人。 这不是苛刻冯锦西,而是文官家的子弟大多要走科举这条路,吃不了读书的苦头可不行。 即便冯尚书已是站到大魏文官顶峰那一批,家中金银成堆,也不会像勋贵人家那样把个男孩儿放在锦绣堆里养着。 如此以来,倒是方便了冯橙溜进去。 趁着冯尚书的到来造成的小小混乱,冯橙顺利躲好,气定神闲理了理垂落的碎发。 她就知道祖父会来找三叔。 既然祖父不打算告诉她,那她只能主动来听了。 冯尚书进去后,面无表情看着冯锦西。 冯锦西苍白着脸喊了一声父亲。 冯橙躲在暗处,看着冯锦西的样子暗叹口气。 看起来,三叔这次是真的知道怕了。 锦鳞卫那种地方去一趟,但凡不是无可救药的人,终归会有成长。 “你出去。”冯尚书吩咐乘风,“去外头守着,不许旁人靠近。” 乘风看一眼冯锦西,默默退了出去。 屋内一时安静。 冯橙凝神屏息,竖起耳朵。 冯尚书坐下来,看着冯锦西。 “疼吗?” 冯锦西脸上闪过愧疚之色:“都是儿子活该。” 被带去锦麟卫的时候,他想了许多,只要一想尚书府上下因他获罪这种可能,就如坠寒冰地狱。 “以后还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么?”冯尚书再问。 冯锦西脸色发白:“儿子知道错了,再也不去那些腌臜地方了。” 冯尚书摇了摇头。 “父亲,儿子这次说得是真的!” 冯尚书紧紧盯着冯锦西,缓缓道:“只是这样,还不够。” 冯锦西愣了愣,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冯橙则轻轻握了握拳。 好像要有秘密听了。 第192章 秘密 被冯尚书眼神沉沉看着,冯锦西有些无措。 印象中父亲大人生气的时候,要么吹胡子瞪眼,要么脱鞋打人,从没有用这种目光看着他。 不只是失望,还有深深的无力与挣扎。 这样的眼神仿佛一座山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就连身上的疼都变得迟钝了。 “父亲——”冯锦西嗫嚅着,想再次开口保证。 “老三,你知道那个花娘的身份吗?” “锦鳞卫说……阿黛是要犯……” 冯尚书拍了拍床沿:“那个花娘很可能是细作!” “细作?”冯锦西脸色大变,“不可能吧,她一个猎户之女——” 冯尚书冷冷道:“消息是从锦鳞卫那边打听出来的,不然你以为一个花娘值得锦鳞卫大动干戈?” 冯锦西彻底愣住了,脑海中飞快闪过与阿黛从初见到最后一次见到的情景,喃喃道:“那她为何接近我……” 倘若是寻常猎户之女,命运坎坷沦为花娘,有意接近他还可能是为了找个金主,可一个细作找上他干什么? 他一个心思全在玩乐上的庶子,别说科举入仕,就连恩荫个一官半职都没有。 父亲没提过,他也乐得轻松。 难道是通过他接近父亲? 冯锦西愣愣望着冯尚书,越发茫然。 他再想不开也不会把一个花娘带到父亲面前,对方不是白忙乎。 “为什么?” 安静下来的室中,响起少年困惑的疑问。 这也是躲在暗处的冯橙最大的疑问。 冯尚书定定望着冯锦西,看了很久很久,似是要从这张精致绝伦的面孔上找出另一个人的影子来。 尽管十分不情愿提起,他还是开了口:“老三,你知道你长得很像你生母么?” 冯锦西眼神一紧。 他的记忆中从没有生母的存在。 生母因为貌美被嫡母视为眼中钉,去世后府中下人自然不会不识趣提起。 嫡母对生母的态度,是他从嫡母对他的言语态度中感觉出来的。 至于父亲,今日之前,在他面前一句都没提过生母,仿佛那个令嫡母忌惮过的美貌女子不曾存在过。 难道父亲对生母的绝口不提,不是他一直以为的无关紧要而不值一提,而是另有原因? 冯锦西缓缓点了点头。 他长相肖母,自然是知道的。 “你生母……”长久的沉默后,冯尚书一字一顿道,“是齐人。” 冯锦西惊呼出声:“不可能!” 因为太过惊讶想要起身,整个人栽到了地上。 这声闷响把冯橙因为太过吃惊而加重的呼吸声彻底遮掩。 她捂着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些萦绕心头的困惑如迷雾退去,生出原来如此的感叹。 本来的发展,是陆玄调查出三叔养的外室是齐人细作,从而给尚书府招来弥天大祸。 可她不是不疑惑的。 祖父一步一个脚印爬到六部尚书之位,官居二品,是一只脚踏入内阁的人。 就因为儿子养的外室是细作就抄家问斩? 那些不解最终只能归因于伴君如伴虎,大概是皇帝早就有处置祖父的心思,正好借着这个理由开刀。 而现在,那些疑惑就有了答案:三叔的生母是齐人,养的外室是细作,那在皇帝看来整个尚书府都与齐人有勾结,尚书府落得那般下场就不奇怪了。 那么陆玄呢? 冯橙一下子想到了他。 那个时候,他查到的恐怕不只是以花娘身份为掩护的齐人细作,还有三叔生母的身份。 只是不知为何,三叔生母身份这段讯息没有传开。 另一个疑惑随之而来:这一次,祖父没有站到吴王那一方,陆玄没有去抓尚书府把柄,那查出阿黛是齐人细作的人又是谁? 冯橙心念百转之时,冯锦西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 “父亲,您是开玩笑的对不对?是吓唬儿子,让儿子以后再不敢到处混对不对?”少年趴在地上仰着头,伸手抓住冯尚书衣摆,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大魏和北齐,从来都是势同水火的存在,短暂的安宁要么是齐人抢够了忙着内斗,要么是大魏的反击令齐人吃痛,暂时安分下来。 魏人尚文,齐人尚武,北齐一直是侵略的那一方。 朝廷碍于北齐军力不敢妄动,民间百姓对齐人的仇恨日积月累,早已寒冰难融。 冯锦西趴在冷冰冰的地上,冷到骨子里。 他被巨大的惶恐淹没了,抓着父亲的衣摆惊慌失措,泪流满面。 冯尚书缓缓俯下身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儿子,开口打破他最后一丝希翼:“这个秘密,我本打算烂在肚子里,却没想到齐人会利用这个生事。有心算无心如何躲得过?现在你知道了,以后好自为之吧。” 冯尚书转身欲走,被冯锦西死死拽住衣摆。 少年苍白着脸,声音颤抖:“那您,您——” 他太怕知道答案了,可又没办法不问。 冯尚书低头看着濒临崩溃的儿子,轻叹口气:“我是你爹。” 他说完,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乘风把冯尚书送到院门外,回来后探头看到冯锦西狼狈趴在地上,大吃一惊:“公子——” “出去!” 乘风犹豫着没有动:“公子,小的先扶您到床上吧。” “我要你出去!” 乘风只好默默退下。 冯橙听到了秘密本想离去,祖父的转身离开与三叔的失魂落魄让她改了主意。 冯锦西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很久,久到冯橙忍不住要走出来时,终于动了。 他忍着疼痛缓缓爬起来,一步步挪到柜子前,拉开抽屉摸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对准脖子抹去。 手腕一麻,匕首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冯橙冲到冯锦西面前,心有余悸:“三叔,你干什么!” “是橙儿啊。”冯锦西望着冯橙笑了笑,“你祖父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冯橙慢慢点了点头。 冯锦西自嘲弯唇:“那你不该拦我。” “三叔怎可如此懦弱?”冯橙攥紧拳头,恨不得把冯锦西捶一顿。 冯锦西盯着静静躺在地上的匕首,平静道:“不是懦弱,我活着,早晚会连累你们的。” 第193章 初夏 冯锦西说着这些时,心情竟然很平静。 他在父亲头也不回离去的那一刻,骤然想明白许多。 难怪大哥、二哥不好好读书时,会拿鞋底狠狠抽他们的父亲从不曾管过他读书。 难怪他都十八岁了,整日无所事事,父亲也没有给他谋个差事的打算。 他的身上流着一半齐人的血,如果不是父亲宽厚,他恐怕都活不到懂事的年纪。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是个祸患。 冯锦西眼中流露的死志如此坚决,吓住了冯橙。 她拽着他衣袖,语气更坚决:“三叔,我不要你死。” “你不怕尚书府因为我出事?”冯锦西反问。 冯橙抿了抿唇:“谁都怕尚书府出事。祖父选择把这个秘密告诉三叔,就是要三叔以后谨言慎行。只要三叔不与居心叵测的人来往,他们就抓不到尚书府的把柄。” 冯锦西缓缓摇头,语气中透着浓浓的疲惫:“我又如何分辨哪些人居心叵测,哪些人是正常的?从此之后,我看谁都是惊弓之鸟。” 他活着,不仅是尚书府的隐患,自己也会终日惶惶。 这样的人生会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想要。 “难道三叔只能享受锦衣玉食,而担不起风雨挫折?怕接近你的人居心叵测,那就尽量与从小熟识信得过的人来往,少些无用的玩乐应酬,三叔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吗?” “若是有人查出了我的身份呢?” “目前知道三叔身份的除了我们,就是某些齐人。他们接近三叔显然是要借着你的身份生事,在目的没达成之前定然不会主动暴露。退一万步,就算将来又有细作试图接近三叔,三叔已经有所防备,还能反过来坑他们啊。” 阿黛处心积虑接近三叔,十之八九是用三叔生母做文章,说动三叔帮着齐人做事。 噩梦中城破人亡的惨景又在脑海中晃过。 皇帝与太子死得突然,固然是齐军势如破竹的原因,可城破得未免太快了些。 据说,是有人从城内打开了城门…… 现在看来,必然有人被齐人策反,投敌叛国。 “坑齐人?”冯锦西喃喃,死寂般的眸中渐渐有了光亮。 冯橙忙道:“这是躲不过时的将计就计,能远远躲开最要紧。” “我知道。”冯锦西笑了笑,忽然问道,“橙儿,你是不是对你祖父说了什么?” 不然父亲不会走这一趟,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我就是提醒祖父,早在你山林失踪时就被阿黛盯上了……”冯橙把对冯尚书的那番说辞又说了一遍。 冯锦西面露惭愧:“都是我太蠢,还让你当侄女的操心。” 至于侄女女扮男装混上画舫,看起来惊世骇俗的举动与他的身世秘密相比又算什么。 说到底,都是为了他。 冯橙弯腰把匕首捡起,揣入袖中:“匕首我没收了,三叔若还想做傻事,就想想可对得起我操过的心。” 冯锦西定定望着冯橙,轻声道:“不会了。” 悄悄离开冯锦西的住处回到晚秋居,冯橙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头脑越发清醒。 她虽劝三叔远远避开,但三叔生母如何成为祖父妾室这条线还是要往下查,可不能稀里糊涂过去。 不用想,从祖父口中定然问不出来。 看来还是要见一见陆玄,与他商量一下。 离尚书府不远的韩府,同样不平静。 韩首辅踹了几脚孙子,面色铁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畜生!” 韩呈硕捂着屁股,委屈不已:“祖父,孙儿是无妄之灾啊,都是那个小贱人胡说八道,孙儿根本没与她打过交道。” “那她怎么不躲到别人床底下,偏偏躲到你床下?” 韩呈硕被问得一滞,脸涨成猪肝色:“孙儿怎么知道,这纯粹是巧合!” “那她为何说是你给她打掩护?” “她冤枉我!”韩呈硕跳脚。 “那她怎么不冤枉别人,偏偏冤枉你?” 韩呈硕气得眼前发黑,头一次发现“偏偏”两个字如此可恨。 韩首辅压根不信孙儿是完全无辜的,又狠狠踹了两脚,才把人轰走。 屋中安静下来,韩首辅往椅背上一靠,陷入了沉思。 那名叫阿黛的花娘疑似细作的消息,是他想办法捅给锦麟卫的。 挑拨冯尚书与成国公失利,一时抓不到成国公府的把柄,他就安排人盯住冯尚书父子。 这一盯,居然真有发现。 阿黛父女是五年前来京城落脚的,有人曾在北地见过阿黛的父亲。 令他惊喜的是冯尚书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竟然与阿黛有牵扯,这可是攻击冯尚书的好机会。 不久前他不着痕迹把消息透露给锦麟卫,已经有锦麟卫盯梢阿黛,以后冯尚书的小儿子与阿黛来往越多,越说不清楚。 没想到还没等到冯锦西与阿黛多来往,阿黛竟然从红杏阁逃了,这才有了锦麟卫现身追捕。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阿黛逃到窦五郎宴客的画舫上,从孙子歇息的床下被揪了出来。 冯尚书的小儿子被锦鳞卫带走了不假,他孙子也被锦鳞卫带走了。 得到消息的瞬间,韩首辅就气个倒仰,生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走到窗边望着青翠欲滴的芭蕉叶,韩首辅神色沉沉。 这段时间,似乎诸事不顺。 转日,冯橙前往长公主府练武,回去的路上还没等她联系陆玄,茶馆伙计来宝就已经等着马车路过了。 “冯大姑娘,我们公子在楼上等您。” 冯橙很快见到了陆玄。 “你三叔挨揍了没?”一见面,陆玄就问起冯锦西。 冯橙深深看他一眼:“陆玄,我觉得你在幸灾乐祸。” “没有,就是问问。”陆玄飞快否认,正准备说出见面原因,冯橙先开了口。 “陆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陆玄下意识的反应是皱眉。 凭经验,秘密往往意味着麻烦。 可要告诉他秘密的是冯橙。 初夏的风从敞开的窗吹进来,送来淡淡的蔷薇花香。 少年看着对面坐着的女孩儿,墨眉舒展开来。 冯橙的秘密,那就不是麻烦了。 第194章 立场 “说吧。”陆玄淡淡道。 “我知道那个女细作处心积虑接近我三叔的原因了。” “女细作?” “阿黛。” 陆玄挑眉:“你知道阿黛是女细作了?” 这正是他约见面要说的事。 “听我祖父说的。” 陆玄有些意外:“冯尚书对你说这些?” 冯橙笑笑:“听来的。” 原来是偷听。 陆玄这才觉得合理了。 “陆玄——”冯橙喊了一声,声音压得极低,“我三叔的生母是齐人。” 说出这话时,她有些感慨。 原本,是陆玄查出这些,导致了尚书府的轰然倒塌,而现在,她要把这些亲口告诉他。 “齐人?”陆玄平静的神色有了变化。 令他心中起涟漪的并不是冯锦西有个什么样的生母,而是冯橙居然把这种隐秘告诉他。 他望着对面坐着的少女,欢喜悄然滋生。 冯橙这般信任他,倒是很有眼光。 “也是你听来的?”问出这话时,少年语气有着自己不曾察觉的柔软。 冯橙点头:“我祖父亲口说的。” “这样的话,细作打你三叔的主意就说得通了。” “陆玄,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好。” 冯橙愣了愣。 对方答应如此之快,以至于她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呆。 陆玄弯唇轻笑:“怎么不说话?” 冯橙心头涌上奇怪的感觉,下意识揉了揉脸。 陆玄见她这样,就想戳一戳那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 冯橙的脸蛋比初遇时圆润了,这一点倒是和那只肥猫挺一致的。 少年这般想着,好在理智还在,最终只是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带着几分轻笑问:“傻了么?” 冯橙回神:“我想请你帮着查一查我三叔的生母如何成为我祖父妾室的。” 她只知道三叔生母是一位官员送给祖父的,至于那名官员是谁,三叔生母与那名官员有什么关系,不得而知。 “这个不难查,给我几日时间。” 冯橙露出大大的笑脸:“那就多谢了。” 她突然这般笑,灿烂如天边最动人的那抹朝霞。 陆玄看了冯橙一瞬,问:“你三叔的生母是齐人,父亲确定是令祖父?” 冯橙差点呛住。 少年微微垂眸,语气有些淡:“生母既然能是齐人,生父另有其人也不奇怪吧。” 若是那样,他们叔侄就不是叔侄了。 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让陆玄不怎么愉快。 “祖父说三叔是他的儿子。” 陆玄眉目舒展:“过几日给你消息。” “嗯。”冯橙点头,问起陆玄找她的目的。 “本来想告诉你,从锦鳞卫那边得来的消息,阿黛很可能是齐人细作,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 冯橙眉头紧皱:“阿黛若是供出我三叔的事怎么办?” 陆玄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令祖父对你三叔说明真相后什么反应?” 冯橙想了想道:“主要是失望吧,别的倒是没看出来。” “令祖父宦海沉浮多年,定然考虑到这一点。如果他没有太大反应,应该有应对之策。” “没有吧……”冯橙喃喃。 如果有应对之策,尚书府为何出事了? 陆玄听到冯橙的低语,愣了一下。 在冯橙心里,他比冯尚书还靠得住?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心情飞扬。 “不算窦五郎宴请,令叔与阿黛真正的接触只有两次,一次是他失踪那回,一次是红杏阁遇见。就算阿黛知晓你三叔生母的事,短短两次接触也不能说鼓动了你三叔为齐人做事,那尚书府就有应对的余地。” 少年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语调低缓:“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令叔被逐出家门罢了。” 冯橙嘴唇翕动。 这个结果,也不怎么美好。 “不要太担心了,事情没有那么糟。阿黛一直咬定是韩呈硕帮她藏身,受刑太重死了。” 冯橙瞪圆了眼睛。 “怎么?” 冯橙险些拍案而起:“那你怎么不早说!” 陆玄摸摸鼻子:“一见面你就跟我说秘密,这不是还没来得及。” 冯橙睨了他一眼,板着脸喝了一大口茶。 陆玄拧眉。 这是生气了? 想了想,他道:“还没说完。” 冯橙放下茶盏,暂时把气闷丢到一旁,巴巴等着对方说下去。 陆玄不由莞尔,墨玉般的眸中藏着笑意:“锦鳞卫去搜查红杏阁了,最近金水河估计会有些紧张。” “红杏阁有问题吗?” “有没有问题,查过才知道。但既然阿黛在红杏阁待过,依锦鳞卫的作风,必然不会放过对红杏阁的搜查。” 冯橙托腮,看着对面少年:“陆玄。” 陆玄停下来,看着她。 “如果红杏阁那边有情况,记得告诉我。” “这是自然。”陆玄不假思索应下。 过了没几日,冯橙就等来了进展。 “令叔的生母是礼部一名姓孙的官员送给令祖的,当年令祖是负责民间选秀的礼部官员。” “当年?”冯橙敏锐抓住这两个字。 陆玄捏着茶杯,缓缓道:“苏贵妃入选之年。” 冯橙眼神微动:“这事与苏贵妃有关系?” “令叔的生母是苏贵妃的兄长通过那名官员孝敬令祖的。” 冯橙吃了一惊:“苏贵妃的兄长把一名齐女送给了我祖父?” 陆玄喝了一口茶,平静道:“事情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苏贵妃的兄长知不知道那名女子是齐女,那名女子又是如何到苏贵妃兄长身边的,现在很难查出。” “苏贵妃的兄长——”冯橙极力回忆着关于苏家人的事。 “已经过世三年了。” 冯橙皱眉:“我隐约记得苏贵妃的兄长是商人出身。” 后来苏贵妃盛宠无双,苏家也就摇身一变成了体面人家。 陆玄把茶杯放下,语气带了几分轻松:“在令叔与阿黛牵扯不深的情况下,令叔生母是齐人的事情一旦爆出,送齐女到令祖身边的苏家比尚书府还要麻烦些。” 冯橙望着神色平静的少年,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无论她成为来福的时候还是如今,这件事爆出来,受益的都是太子一方。 她与陆玄,在这件事上原来是两个立场。 第195章 静纯 见冯橙神色怔怔望着他,陆玄失笑:“看什么?” 今日出来,他照过镜子,自信脸上干干净净不怕看。 “那你打算怎么办?”冯橙问。 陆玄因为意外挑了挑眉梢:“怎么问我?” 冯橙握紧茶杯,细瓷的凉意传递到指尖:“这是对付吴王的好机会吧?” 陆玄愣了一下,深深看着她:“你怎么想到这个?” “不是吗?”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少女白皙的面庞与纯黑的眸子中。 她的眼里,盛了太多的情绪。 陆玄看着这样的她,突然就明白了她的不安。 他又好气又好笑,情不自禁抬手去揉她的头。 冯橙下意识偏头,那只手就落到了她脸颊上。 微凉的脸颊,微烫的指尖。 冯橙一时忘了反应。 少年的手修长干净,保持着那个令人心跳漏了一拍的动作一瞬,不受控制捏了一下带着婴儿肥的脸颊,飞快放下手来。 冯橙瞪圆了眼睛。 “你刚刚说什么?”陆玄淡淡问了一句,成功打消了对方的质问。 “我说……这是对付吴王的好机会吗?” 陆玄定定看着她,语气虽轻却没有犹豫:“放心,我不会的。” 冯橙松了一口气之余,有些遗憾:“倒是便宜吴王了。” 难怪尚书府出事,三叔生母的事没有爆出来。 如今想来,很可能是涉及吴王的母妃苏贵妃,不宜宣扬。 可苏贵妃与吴王好像没有受到多少影响的样子。 冯橙努力从当来福时的记忆里翻找着关于苏贵妃母子的事,却没什么印象。 一只猫,想获得讯息确实太难了。 “很讨厌吴王?”陆玄忍不住笑。 冯橙十分坦然:“当然讨厌,韩首辅是吴王的人,还三番两次算计我。” “早晚会算这笔账。”陆玄眼中噙着冷意,“当年苏贵妃兄长送出的人定然不只令叔生母,此事要继续查下去。” “那——” 陆玄主动接话:“有情况会告诉你。” 冯橙忙点头,顺口就夸:“陆玄,你真好。” 面冷心善,说的就是陆玄了。 陆玄微微移开眼,淡淡道:“别想太多,我本来也要查的。” “但你本来可以不告诉我。”少女语气真挚,目光灼灼。 陆玄被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晃得心头微乱,心道:会告诉她,不是因为他是个好人,而是因为她是冯橙。 但这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少年以若无其事的语气道:“顺便的事。” “那我先回去了。” 陆玄起身:“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 “正好我也走。” 冯橙没再说什么,二人一起走下楼梯。 伙计来宝看着二人并肩走出去的背影,露出欣慰的笑。 天呐,公子终于知道送一送人家姑娘了! “陆玄,我走啦。”冯橙摆摆手,钻进马车。 陆玄目光追逐着青帷马车消失在拐角,这才大步走了。 冯橙走在回晚秋居的路上,遥遥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花园中徘徊。 她脚下微顿。 三妹这是有事? 此时冯桃也发现了冯橙,提着裙角快步跑过来。 “大姐,你回来啦。” “有事吗?”见冯桃面带兴奋,冯橙放下心来。 不是坏事就好。 冯桃熟练挽住冯橙胳膊:“大姐,你明天不去长公主府吧?” 冯橙点头。 “那咱们去梅花庵吃素斋好不好?” 冯橙随口道:“不是前几日才去过么。” 冯桃自从吃过一次梅花庵的素斋就爱上了,姐妹二人一个月总会约着去一两次,成了千云山的常客。 冯桃抬手拂开挡在眼前的花枝,笑盈盈道:“明日是静纯小师父的生辰。” 冯橙弯唇:“你还知道静纯小师父的生辰?” “那次和静纯小师父闲聊,无意中听她提起的,我对她说等她生辰那日来看她。” 冯桃性子活泼,见每次去梅花庵都是小尼姑静纯上菜,便忍不住与她说话,或是送一包饴糖,或是送一些有趣的小玩意,一来二去就混熟成了朋友。 冯橙诧异扬眉:“我怎么没听到?” 冯桃笑道:“大姐忘了,那次我突然想去净房,就央求静纯小师父带我去,路上听她说的。” “原来这样,我说我怎么不知晓。” “大姐,去不去啊?” 冯橙笑着问妹妹:“我若不去,那你去吗?” 冯桃眨眨眼:“答应人家了,还是要去的。” “那就一起去吧,给静纯小师父准备一份生辰礼。” 冯桃连连点头:“大姐最好了。” “对了,静纯小师父多大了?” “十三岁。” 冯橙有些意外:“只比三妹小两岁吗?瞧着只有十一二的样子。” 冯桃笑道:“我也以为比我小好几岁呢。可能是一直吃素,太瘦了吧。” 十三岁,已经算是少女了,也到了爱美的年龄。 静纯是出家人,不好送精致漂亮的小饰物,冯橙略一琢磨,对送什么生辰礼有了安排。 冯桃正好问起:“大姐准备送静纯小师父什么?” “我箱子里有一串沉香手珠,正好送给静纯小师父。三妹呢?” “我给静纯小师父裁了两方手帕,还有一套泥人。大姐你说她会喜欢吗?” “定然会喜欢的。” 姐妹二人闲聊着走向住处。 转日是个好天气,正适合出游。 冯橙因为经常去长公主府,其中一辆小巧马车几乎成了她专用。 姐妹二人收拾妥当,乘车往千云山赶去。 一路上耳边都是冯桃的说笑声,从尚书府到千云山的路仿佛一下子缩短了。 姐妹二人下了马车,步行至梅花庵。 夏天的时候少了赏梅人,梅花庵门前有些冷清,二人进了外堂,正在用饭的不过一桌人。 照例点了梅花庵的几道拿手菜,不多时就有一个小尼姑端菜过来。 “静——”看清小尼姑模样,冯桃愣住,“咦,今日怎么换人上菜了?” 上菜的小尼姑瞧着十来岁模样,与瘦弱秀气的静纯不同,是个圆润可爱的小姑娘。 “施主请慢用。”小尼姑把菜放下,转身准备离开,被冯桃拦下来。 “小师父,静纯小师父呢?” 第196章 古怪 小尼姑显然没想到会被拦下,因吃惊而瞪圆了眼睛。 冯桃笑着再问一遍:“小师父,静纯小师父呢?” 小尼姑回过神来,脆生生道:“静纯师姐换了差事,以后不在外堂了。” 冯桃吃了一惊:“上次没听静纯小师父说啊。” 小尼姑没接话,只道:“施主若是无事,小尼就先走了。” “有事,有事。”冯桃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饴糖塞给小尼姑,“小师父能替我叫静纯小师父来吗?就说阿桃今日过来了。” 小尼姑忙摆手:“不成,静纯师姐以后都不到外堂来了。” 冯桃诧异不已:“换了差事,连外堂都不能来了吗?” “这是我们庵里的规矩。”看在饴糖的份上,小尼姑解释了一句。 “这样啊——”冯桃遗憾不已,下意识去看冯橙。 冯橙把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这是我们送给静纯小师父的礼物,既然静纯小师父不方便相见,能不能请小师父替我们交给她?” 小尼姑摇头拒绝:“我也见不到静纯师姐,只有师伯师姐们能见到。” 冯橙与冯桃对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 这时传来一声喊:“静真——” 通往里边的门口处站着一名神情严肃的中年尼姑。 小尼姑忙跑了过去,怯怯喊了一声师叔。 “谁让你打扰施主用饭的,还不下去。” 小尼姑回头看了一眼,飞快跑了。 中年尼姑对着冯橙二人双手合十,转身欲走。 冯桃从冯橙手中拿过装沉香手珠的小盒子,快步走过去:“师父请留步。” “施主有事?”中年尼姑不着痕迹打量走来的少女,比起面对小尼姑时的严肃,显得温和多了。 “听说静纯小师父以后不来前边了,这些是我和姐姐送给静纯小师父的礼物,能不能麻烦师父替我们带给她?” 中年尼姑笑着点头:“贫尼代静纯谢谢二位施主,不知二位施主如何称呼?” 冯桃笑盈盈道:“我叫阿桃,静纯小师父知道的。” 中年尼姑从冯桃手中接过礼物,温声道:“贫尼这就把东西给静纯带去。” 见中年尼姑挺好说话的样子,冯桃忍不住问:“师父,静纯小师父什么时候还能来外堂?” 中年尼姑平静道:“要过两三年吧。” “这么久啊——”冯桃面露失望。 “施主与静纯很熟么?” 冯桃刚要开口,身后传来一声喊。 冯橙走过来,拉住冯桃的手对中年尼姑笑笑:“只是每次来吃素斋都会见到静纯小师父,舍妹最是热心。” 中年尼姑点了点头,施了一礼后带着礼物转身离去。 离开外堂就是通往里边的路,路面干干净净,到这里已经不会有梅花庵以外的人。 中年尼姑不疾不徐往前走,一路有不少女尼停下问好。 中年尼姑或是点头或是无视,等路过堆积秽污之处,面无表情把手中拎的东西丢了进去。 外堂中,冯桃夹起一块素虾仁放入口中,头一次觉得食之无味。 她扫了一眼左右,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大姐,我觉得好奇怪——” 冯橙拍拍她手背,轻声道:“吃完再说。” 冯桃把满肚子的话咽了下去,默默吃饭。 一刻钟后,姐妹二人走出了梅花庵。 冯桃伸手一指不远处的梅林:“大姐,咱们边散步边说吧。” 初夏的梅林没有冬春时节的美不胜收,看起来只是一片不起眼的葱郁。 冯橙与冯桃缓缓走在其中,低低说着话。 “大姐,梅花庵的规矩好奇怪,换了差事怎么就不能再到外边来了呢?” 冯橙理智分析着:“要说起来,这个规矩不算奇怪。不知三妹留意过没有,但凡寺庙庵堂,招待香客的要么是有些年纪的人,要么是小童,十几二十岁这个年龄的人不多见。” 冯桃回忆了一次,茫然点头:“好像是这样。这么说是我多心了?” 冯橙慢慢往前走着,摇了摇头:“三妹没多心,我也觉得有些奇怪。” “大姐觉得哪里奇怪?”冯桃停下脚步。 “你还记得那个叫静真的小师父说的话吗?” 冯桃眨眨眼。 静真小师父可比静纯小师父能说多了。 “她说她也见不到静纯小师父,这才是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 十几二十岁的年纪,正是难以静心又有了自主能力的时候,因为出家人的身份拘着少与世俗中人接触不奇怪,可怎么同在庵中的师妹都不能见呢? “对了,静真小师父还说师伯师姐那些人可以见到静纯小师父,这一点也很奇怪。”冯桃脸皱成一团,为静纯担心起来,“大姐,静纯小师父该不会出事了吧?” “说不好……” 前方是一成不变的梅树,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让人的心也跟着迷茫起来。 冯橙踩着松软的草地,声音轻柔:“梅花庵的规矩确实有古怪,但静纯小师父应该不会出大事,那位师父不是说了,过几年还是能见到静纯小师父的。” “说不定是骗我们呢。”冯桃拽住冯橙衣袖,咬了咬唇,“大姐,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冯橙回眸看了一眼梅花庵的方向,只看到疏影横斜的梅枝。 她叹了口气:“三妹,咱们只进过梅花庵的外堂,对里面如何布局,有多少人,完全不清楚。因为担心就溜进去找静纯小师父,太冒失了。” 不只冒失,还不合适。 试想换了自己府上,外人只凭一个猜测就溜进来,知道了能不生气? “我知道……”冯桃抿了抿唇,也叹了口气。 冯橙突然拉住冯桃手腕,矮下身去。 “大姐?”意识到有事,冯桃用嘴形喊了一声。 冯橙把手指放到唇边示意她别闹出动静,随后指了指一个方向。 冯桃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眼神骤然一缩,急忙捂住嘴才没有惊呼出声。 好一会儿后,她直直盯着那个方向,压下急促的心跳低声道:“大姐,那,那不是二姐吗!” 她看到了什么,二姐竟然与一个男子在说话,而那个男子是吴王! 第197章 梅林 比起冯桃的震惊不已,冯橙同样吃了一惊。 冯梅竟然认识吴王? 感觉到衣袖被拉了拉,冯橙侧头看向冯桃。 冯桃小声提议:“大姐,咱们要不走近点,这里听不见。” 眼见冯桃眼中的好奇与震惊都要溢出来了,冯橙轻轻摇头:“不能再靠近了,吴王这样的身份,定然有暗卫相随。” 冯桃遗憾抿了抿唇,目不转睛盯着那里。 这个距离,哪怕冯橙因习武而越发耳聪目明,依然听不清吴王与冯梅在说什么。 她只能如冯桃那样,仔细留意二人神态动作。 这一留意,倒是看出几分意思来。 今日吴王穿了一件深蓝长衫,头发以同色发带束着,看起来不像一个王爷,更像哪个府上的贵公子。 冯橙想起来了,此时的吴王不过十九岁,吴王妃的位子还空着。 吴王的长相随了苏贵妃,即便冯橙讨厌这个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十分俊美的男子。 年轻俊美,出身高贵。 这是冯梅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吗? 并不知道冯橙二人躲在暗处的冯梅一颗心正雀跃着。 这几个月来,她只要出府就是往千云山来,为的便是与吴王偶遇。 从梅花盛开到梅花谢了长出绿叶,从开春到初夏,从系着披风到换上轻薄美丽的裙衫。 她陆陆续续遇到吴王几次,到今日才终于与吴王说上话。 “姑娘没事吧?”看着这个在他面前扭了一下脚的少女,吴王语气淡淡问了一句。 冯梅何尝察觉不到对方的冷淡,受挫的感觉油然而生。 几次偶遇,吴王看她应该眼熟了,这般态度也太冷漠了些。 脚腕的疼痛传来,令她白着脸皱了皱眉:“我没事……” 那因为吃痛而发颤的声音,显然不是没事的样子。 “哦。”听她这么说,吴王微微点头,“没事就好。” 冯梅神色一僵。 这个反应,与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之后,她就看着吴王矜持一点头,大步向前走去。 小厮忙跟上去。 冯梅傻了眼。 这和想的更不一样了! 她往前迈了一步,急中生智栽倒在地,发出呼痛声。 走出两丈远的吴王脚下一停,转身看着以手撑地想要站起来的少女皱了皱眉。 冯二姑娘的表现,未免太露骨了。 不错,他当然知道此女的身份。 第一次偶遇他都没记住这张平平无奇的脸,等到第二次偶遇,经过小厮提醒才知道与这位姑娘偶遇两次了。 一次是偶遇,两次还是偶遇? 他才不相信他与这么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有着天注定的缘分,那上天也太欺负人了。 回府后,吴王就打发人去查了,没费事就查出了冯梅的身份。 礼部尚书府的二姑娘。 单论身份,倒是很好的。 可吴王是谁?那是能与太子一争高下的皇子。 这般身份,眼光早已养叼了。 没有礼部尚书府的姑娘,还有户部尚书府的姑娘,吏部尚书府的姑娘,刑部尚书府的姑娘……出身高贵的姑娘那么多,他为何不选一个美貌与出身俱佳的? 冯二姑娘,他可没兴趣招惹。 但不想招惹是一回事,冯二姑娘要是在他眼前出事,传到冯尚书耳中平白树敌就没必要了。 见主子皱眉,小厮冲冯梅的丫鬟轻雪一瞪眼:“你这丫鬟怎么一点不灵光,自家姑娘摔倒了都不知扶起来吗?” 轻雪脸一红,忙去扶冯梅,心道哪里是她不知道扶,是姑娘不想她扶啊。 冯梅的心思,自然瞒不过贴身伺候的大丫鬟。 她也没想着瞒,甚至暗示过轻雪将来一荣俱荣。 母亲的失势,父亲的无视,兄长的无用,让她深刻意识到只有靠自己才行,用好能用的人,抓住一切机会。 可她没想到机会有,吴王却这么难以接近。 “姑娘伤了脚?” 冯梅眸中含泪,轻声细语:“不小心扭了一下,没想到这么疼。” “姑娘的马车停在何处?” 冯梅心头一喜。 她报出马车的位置,吴王定会让轻雪带小厮去寻车夫,那他们就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单独相处,与有旁人在,终归是不一样的。 听冯梅说出马车所在,吴王微微颔首:“姑娘在这里稍等,我去与梅花庵的师父说一声,请她们帮忙去寻车夫。” 眼瞧着吴王说完便头也不回走了,冯梅整个人都是懵的。 吴王……如此端方君子吗? 许是太过震惊,她喃喃出声。 轻雪听了欲言又止。 或许不是吴王端方君子,而是……眼光高? 自家姑娘当然不丑,也称得上清秀可人的佳人,可见惯了大姑娘的绝色与三姑娘的灵秀,她其实挺理解姑娘在吴王身上的受挫。 “你想说什么?”察觉贴身丫鬟的异样,冯梅没好气问。 轻雪心里挣扎无数,事关姑娘与她的前程,还是委婉提醒道:“姑娘,吴王那样的人见惯了佳人,只是见几面恐怕很难令他倾心。您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应当发挥自己的长处啊。” 冯梅听了这话,心知有道理,还是气恼不已。 发挥长处? 这是说容貌是她的短处? 她狠狠剜了丫鬟一眼,克制着没有发作。 躲在暗处的冯桃轻轻碰了碰冯橙胳膊,小声道:“大姐,看样子是二姐扭了脚,被吴王遇到了。” 冯橙唇边挂着讥笑:“这地方风水不好,真容易让人扭脚。” “不过吴王怎么走了?”冯桃没听懂冯橙话中之意,看着孤零零站在原处的冯梅,有些纳闷。 冯橙也有些看不懂了。 是吴王冷心肠不帮忙,还是冯梅认为男女有别拒绝了吴王帮忙? 可冯梅刚才假摔,明显是为了让吴王留步吧。 随永平长公主习武后,她自信不会看错刚才冯梅的摔倒是怎么回事。 “大姐,咱们是走,还是过去看看?” “再等等吧。” 约莫两刻钟后,两名尼姑匆匆赶来,帮着轻雪一起扶冯梅走了。 吴王再没出现。 冯桃拍拍衣裙上的草屑:“大姐,咱们怎么办?” 冯橙微笑:“自然是回府,把遇到二妹的事告诉祖父了。” 第198章 打小报告 回去的路上,冯桃渐渐回过味来。 “大姐,今天奇怪的事怎么赶一起了,二姐居然一个人来了千云山,还与吴王搭了话。” 冯橙靠着车壁,神色平静:“是有些奇怪。” 印象中的冯梅,争强好胜又有几分清高,看她假摔在吴王面前的样子,真让人心情复杂。 冯桃心情没什么复杂的,在姐姐面前想到就说:“大姐,我觉得她与吴王遇见不是巧合。咱们几个月前偶遇吴王,可没说话,也没摔倒。” 冯橙揉了揉眉心,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她与吴王偶遇是不是巧合不好断言,吴王喜欢去千云山倒是不假。” 梅花庵的素斋对吴王的吸引力还真大。 “大姐,你说二姐知道对方是吴王吗?” 冯橙弯唇:“三妹觉得呢?” 冯桃撇了撇嘴角:“肯定知道,不然怎么会摔一跤。” 尚书府三个姑娘,冯梅是最讲究规矩仪态的,以前她走得快一些还要被冯梅刺几句呢。 要她相信冯梅是不小心摔在吴王身后,除非她是傻子。 “不管是不是巧合,让祖父知道这件事就是了。”冯橙悠悠道。 冯桃想到去祖父面前打小报告,有些畏难:“大姐,祖父会不会觉得我们也很贪玩?” “不会的,等回府我去找祖父说,三妹回长夏居。” “那怎么行,我和大姐一起去。” 冯橙失笑:“怎么去见祖父像闯龙潭虎穴?不用你一起,我找祖父还有别的事要说。” 冯桃这才不再坚持。 姐妹二人回到尚书府时,冯梅还没回来。 冯橙直接去了冯尚书那里。 “橙儿来了。” 一见冯橙过来,冯尚书就犯嘀咕:孙女莫非又有惊掉他下巴的事要告诉他? 自从那日冯橙对冯尚书说了阿黛处心积虑接近冯锦西的事,冯尚书就无法把冯橙当普通小姑娘看了。 “祖父在忙吗?”冯橙笑吟吟问。 “不忙。橙儿这是从外头回来?” 看孙女打扮,明显是出门的衣裳还没换下就来见他了。 这个发现令老头儿更犯嘀咕了。 “刚从千云山回来。” 千云山? “现在不是赏梅的时节吧?”冯尚书对以梅花闻名的千云山自然有所耳闻。 “孙女挺喜欢梅花庵的素斋。” 冯尚书点点头,等着下文。 也不见孙女拎着食盒回来,显然不是来给他送素斋的,那就是有事了。 这个发现,让老尚书突然感到双重的打击。 “孙女一回来就来见您,是有件事要说。” 冯尚书艰难微笑:“说吧。” 他就知道! “孙女在梅花庵用过饭去了附近梅林散步,看到了二妹。” 冯尚书眼神沉了沉。 看到了与遇到了可不一样。 老祖父耐心等着孙女说下去。 “那时二妹在与一名年轻男子说话,后来那名男子要离开,二妹摔倒了——” 冯尚书眼神越发沉了。 “然后那名男子停下与二妹又说一会儿话就离开了,过了不久来了两个师太,与二妹的丫鬟轻雪一起把二妹扶走了……” 冯尚书认真听完,问了一句:“然后呢?” 到目前听起来还算正常,至少那名年轻男子没有出格的地方。 但冯尚书知道一定有问题,不然大孙女不会特意过来说。 “然后孙女就回府来您这了,我觉得有必要让您知道这件事。”冯橙顿了一下,正色道,“孙女恰好知道那名年轻男子的身份。” 想要改变尚书府的命运,改变陆玄的命运,甚至改变京城被齐人攻入的命运,在祖父面前,她不能一直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这样的身份,人微言轻。 “那名年轻男子是谁?” “吴王。”冯橙吐出这两个字。 冯尚书脸色变了:“吴王?你是说你二妹与吴王有接触?” 冯橙颔首:“所以孙女觉得不能当作寻常偶遇,要来跟您说一声。” “橙儿做得对。”冯尚书欣慰点头。 事关皇子,就算真是单纯的巧遇,也要把麻烦扼杀在摇篮里。 “你二妹回来了吗?” “我回来时二妹还没回,想来是脚疼耽误了时间吧。” 冯尚书皱了皱眉:“你二妹见到你了吗?” “没有啊,我认出与她说话的是吴王,就没露面。” 冯尚书想到一个要紧的问题:“橙儿怎么认识吴王的?” “有一次出门偶然见到的,听旁边人说那是吴王,我就记住了。” 见孙女神色坦荡,冯尚书没再追问,起身去了牛老夫人那里。 一般这个时辰牛老夫人鲜少见到冯尚书的人,见他过来有些意外。 “老爷怎么来了?” “准备出去一趟,家里马车都闲着吗?” 牛老夫人扫了一眼胡嬷嬷。 胡嬷嬷忙道:“上午大姑娘与三姑娘用了一辆马车,二姑娘用了一辆马车,府中还闲着一辆。” 冯尚书一皱眉:“这三个丫头,怎么都往外跑?” 牛老夫人扯了扯一边嘴角:“大丫头那是整日不着家的,有时还会带着三丫头。二丫头最近出门也勤,我这当祖母的也不好厚此薄彼拦着。” “橙儿去陪长公主也不是贪玩,这个时候该回来了吧?” 胡嬷嬷回道:“今日不是大姑娘去长公主府的日子,不过现在大姑娘与三姑娘已经回来了。” “这么说就梅儿还在外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冯尚书淡淡道:“去跟门房说一声,二姑娘回来让她来长宁堂。” 冯梅回到尚书府,想悄悄回暗香居,结果被门人喊住了。 “二姑娘,老夫人那边让您回来就过去。” 冯梅一听,心中发苦。 她为了与吴王搭上话故意扭了脚,虽然不严重,现在还是有些吃痛,走路定然能看出来。 本来养上一日去长宁堂请安毫无问题,祖母怎么突然叫她过去。 一进长宁堂发现祖父也在,冯梅更是意外,忍痛施礼:“孙女给祖父、祖母请安。” “梅儿,你脚怎么了?”冯尚书似是发现了什么,吃惊问道。 冯梅神色一僵,心中转了无数念头,在老祖父依然明亮的目光注视下,垂眸道:“不小心扭了一下脚。” 第199章 定亲 “扭脚了?”冯尚书很意外的样子,“严重么?” 老头儿说着看向牛老夫人:“叫擅长跌打的大夫来给梅儿看看。” 牛老夫人板着脸道:“先叫府上婆子看看,不严重的话敷上活血化瘀的药就是了。” 小姑娘动不动请大夫,传出去像什么话,老头子对上内宅的事就犯糊涂。 还有二丫头,以前挺规矩文静的一个孩子,现在怎么也添乱了。 冯梅忙道:“祖母说得是,孙女没有大碍,养一养就好了,用不着请大夫。” 冯尚书捋了捋胡子,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心:“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也要好好养着,梅儿这段时间就不要出门了。” 冯梅乖巧应了一声是,想到短时间内不能出去,心中发苦。 她才刚与吴王搭上话,之后正是要加深对方印象的时候,不出门就太恼人了。 可祖父发话不得不听,早知道就不用扭脚这个伤己没得好的法子了。 冯梅懊恼着离开了长宁堂。 “一个个不让人省心。”牛老夫人喝了口茶,心情不怎么愉快。 “我也是这么想的。”冯尚书也慢条斯理啜了一口茶。 难得想法一致,牛老夫人看了冯尚书一眼。 冯尚书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放,叹了口气:“杨氏如今不管事,你当祖母的就该对梅儿多上点心。你看孩子一个不小心扭了脚,多疼啊。” 牛老夫人听了就气不打一处来,暗想大丫头要去长公主府管不住就罢了,以后要拘着二丫头和三丫头少出门,省得给她惹事。 冯尚书一眼就看出牛老夫人心中所想,但这还不够。 事关吴王,务必釜底抽薪。 “梅儿多大了啊?”老尚书以随意的语气问。 “和大丫头同岁,今年十六了。” 冯尚书微微皱眉:“也不小了,你有没有给梅儿留意合适的人家?” 牛老夫人挑了一下眉:“二丫头还在大丫头后头,这些日子我倒是给大丫头留意了几家。” “说说哪几家。” 牛老夫人嘴角抽了抽,窝在心头的火气往上窜了窜:“说什么,一试探人家就避而不谈,显然还在计较大丫头落入人贩子手里的事。” 冯尚书不以为然摆摆手:“既然这样,大丫头的事就先放一放,早点给二丫头把亲事定下来。” “二丫头也不好说。” “怎么?” 牛老夫人冷笑:“她娘惹了那样的笑话,你以为门当户对的人家就不计较?” 冯尚书一拍桌子:“还不是老二那个混账闹的!” 牛老夫人扯了扯嘴角:“若非老爷不许老二纳妾,老二怎么会把人养在外头。咱们这样的人家纳个妾有什么出格的,何至于最后闹出笑话影响了孩子们的亲事。” 冯尚书脸一沉:“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那好说,回头我就纳上两房。你也知道,下属孝敬上峰美人儿是一贯的风气。” 牛老夫人满肚子反驳都被这话给憋了回去。 老三的生母怎么来的?不就是别人孝敬给老头子的,到现在看见老三那张脸她还膈应呢。 见牛老夫人不吭声了,冯尚书说回冯梅:“也不必只看门第,那些新科进士品行不错的都可以考虑。” 牛老夫人心中不情愿,淡淡道:“平时来往的都是门第相当的夫人太太,不了解寒门小户。” 冯尚书给了牛老夫人一个“要你何用”的眼神,摸着胡子道:“既然这样,我回头打听一下。” “老爷怎么关心起二丫头亲事了?” 冯尚书不动声色:“这不是话赶话问起来了,我以为你安排的差不多了,谁成想大丫头没动静,二丫头也没动静,总不能三个孙女都拖到老大不小再着急。” 牛老夫人没了疑问,有些灰心道:“那老爷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吧。” 大丫头与二丫头也是精心教养的,尚书府的门第更是不输人,她本来对两个孙女的亲事寄予厚望,哪想到从大丫头失踪开始就变了。 想说的都说了,冯尚书立刻起身:“那我出去一趟。” 直到看不见冯尚书人影儿了,牛老夫人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老头子过来是要出门的。 冯尚书出了大门,正好遇见冯锦南回来。 “干什么去了?” 冯锦南忙道:“会了个朋友。” “就知道和狐朋狗友喝酒,不能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吗?” 冯尚书碍于在外边不好脱鞋,劈头盖脸一顿骂后背着手上了马车。 冯锦南庆幸没挨鞋底抽之余,很是莫名其妙。 他又不是三弟,几十岁的人了和朋友吃顿酒怎么了? 冯尚书雷厉风行,很快就挑出来两个合适的人选。 “两个人比梅儿都大不了几岁,张逍是寡母拉扯大的,家境虽贫寒了些,人品相貌俱佳,如今选上了庶吉士,若有贵人扶持,自身又争气,前程定不会错。王凤超是知州之子,品貌学问比张逍稍逊,胜在家境尚可,其父多少能在官场上帮衬一下儿子。” 牛老夫人忍不住撇嘴。 知州不过从五品,能帮衬到哪里去? 这样看来,还不如挑一个将来有机会入阁拜相的庶吉士。 牛老夫人心里有了偏好,到底如何选择还是要见过两家的人再说。 说亲这种事,说难也难,比如牛老夫人总想着高门嫁女,在冯锦南夫妇传出不好听的事后,想找到合适的就不是短时间的事。 说容易也容易。 当礼部尚书府抛出橄榄枝,寒门也好,知州家也罢,无异于一个馅饼砸到头上来。 五月还没过去,牛老夫人就把冯梅的亲事给定下来了——挑了寒门进士张逍。 冯尚书很是欣慰,难得赞了老婆子一句:“我也更中意张逍,看人要看长远。” 牛老夫人扯了扯嘴角,只想冷笑。 她那是看长远吗?明明是矬子里拔高个。 老头子就塞给她这么两个人挑,还能怎么样呢? “梅儿的脚养好了吧?”老祖父摸着精心打理过的胡子,笑得一脸慈爱,“也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那孩子了。” 第200章 晴天霹雳 冯梅的脚早就好了,也早就觉得待不住了,只是祖父发了话,便只能熬着。 熬到这个时候她觉得差不多了,生出去长宁堂请示祖母想出去的念头,长宁堂就来了人叫她过去。 冯梅脚步轻快赶到长宁堂,一进门就发现祖父也在。 “孙女给祖父、祖母请安。” 冯尚书笑呵呵问:“梅儿的脚好了吗?” “孙女的脚早就好了,让您担心了。”冯梅有些感动。 这么久了,祖父竟然还一直记着她扭了脚。 “那就好,以后可要注意啊。”冯尚书语重心长。 冯梅乖巧应了:“孙女谨记祖父教诲。” 冯尚书欣慰点点头,对牛老夫人道:“梅儿这孩子就是懂事。” 冯梅听了,微扬唇角。 冯橙自从失踪回来行事越发张扬,冯桃本就是上不了台面的,祖父中意她丝毫不意外。 冯尚书看了牛老夫人一眼。 牛老夫人把茶盏往桌上一放,开了口:“今日叫你来,是有个喜事跟你讲。” “喜事?”冯梅看向祖母,先是一脸茫然,而后心急促跳了几下。 难道是吴王——这个念头一起,就如星火燎原,势不可挡。 冯梅脑海中闪过每次与吴王相遇的情景,手心因为紧张与期待沁出汗水。 “你也十六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前些日子我与你祖父相看了几家,如今把亲事给你定下来了——” “定亲?”冯梅失声打断牛老夫人的话。 牛老夫人这番话恍若晴天霹雳,劈得她神魂俱颤,理智全无。 祖母如此轻飘飘说出定亲,显然与吴王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牛老夫人皱眉。 二丫头这是什么反应? “怎么?” 沉沉的两个字与同样沉沉的目光拉回了冯梅的理智。 她看着神色严肃的祖母,脸色发白:“孙女一听定亲,太意外了。” 牛老夫人笑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意外的。” 她板着脸时嘴角旁有着深刻纹路,这一笑,纹路就更深了。 冯梅张了张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声来。 冯尚书笑眯眯道:“这孩子是不好意思了。” “也不必这么害羞,本就到了年纪。”牛老夫人想到二孙女婿的出身就高兴不起来,说起这些就显得格外平静。 冯梅咬了咬唇,终于找回了声音。 “祖母,孙女怎么从没听说——”一开口,她险些维持不住平稳的声音。 牛老夫人一挑眉梢:“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还要与你商量么?” 到现在,她自然看出了孙女的不情愿。 冯梅垂下眼帘遮住眼中泪光,死死攥着拳头:“孙女是太意外了。” 冯尚书开了口:“梅儿放心吧,给你挑的夫婿我与你祖母都掌过眼,将来不会差的。” “不知是什么人家?”冯梅眼帘微颤着问。 “男方姓张,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虽是寒门出身,但已经选上庶吉士进了翰林院学习,将来前程无量。”冯尚书这话不是违心安慰。 非翰林不入内阁,庶吉士选进士中文学优等者为之,素来有储相之称。 张逍自身出众,放到许多文官人家都算佳婿,尤其家里女儿多的,挑一个女儿嫁给这样需要岳家扶持而前途不错的年轻人,放到利益层面也是一个不错的投资。 三年一次的春闱,全国考中进士者一般也就两百多人,庶吉士再从这两百多人中优中选优。这其中绝大多数年纪不小,早已娶妻生子。 整个大魏每隔三年适龄的富贵人家女儿有多少? 如此一想,就不难理解“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句话了。 冯梅脑海一片空白,只听进了“寒门”两个字。 祖父祖母竟然给她找了个寒门小户的婆家! 冯尚书如何看不出孙女的不情愿,面上却半点不露,依旧笑呵呵道:“咱们府上三个女孩儿,梅儿从小就喜欢读书,以后定会与夫婿琴瑟和鸣。” 冯梅强忍着才没哭出来,咬唇问:“父亲知道吗?” 牛老夫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淡淡道:“自然跟你父亲说过了。” 冯梅一颗心直接坠入了冰窟里,冷得她浑身僵硬。 父亲知道,却没对她提一个字。 冯梅浑浑噩噩离开后,冯尚书对牛老夫人道:“梅儿的亲事既然定下了,就是待嫁的人,以后若非必要就不要出门了,安心在家绣绣盖头、枕巾,出阁时也能用上。” 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牛老夫人自然点头:“知道了,老爷不必操心这些。” 冯尚书眯了眯眼。 老婆子知道个屁,天知道他从橙儿口中听说梅儿与吴王搭上了话,一颗心险些停止了跳动。 这比半夜鬼敲门还恐怖! 现在把梅儿的亲事定了下来,总算能放心了。 说起来,这事还要好好表扬大孙女,要不是橙儿跟他说了这事,还不知道以后有什么惊吓呢。 “橙儿也不小了。” 冯尚书一开口,牛老夫人就挑眉。 怎么,打算把大丫头的亲事也定下来? 就听老头儿慢悠悠道:“你那些压箱底的好料子好首饰多给那孩子点呗,放着也是放着。” 牛老夫人:“……” 死老头子说什么话,她乐意放着不行吗? 然而一家之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牛老夫人忍着火道:“回头挑几样适合小姑娘用的给她送去。” 冯尚书这才满意点头,背着手走了。 冯梅从长宁堂离开,直奔二太太杨氏礼佛的地方。 汀兰苑中那株海棠花正开了满树,风卷着掉落的花瓣飞舞,莫名给这本就安静的院落添了几分冷清。 冯梅在院中站了许久,终究没有去找杨氏诉苦,回了暗香居撕心裂肺哭了一场,东西砸了满地。 吴王,寒门学子——两者的差别犹如皓月萤火,让她根本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二姑娘定亲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尚书府,冯桃一听说就跑到了晚秋居来。 “大姐,你听说了没,二姐定亲了。” 此时冯橙正看着长宁堂那边送来的一匣子首饰,闻言抬眸,望着妹妹笑道:“听说了。” 第201章 喜不喜欢 冯桃往冯橙身边一坐,看到那一匣子首饰诧异问道:“大姐去逛珍宝阁了吗?” “没有,长宁堂送来的。” 冯桃眼神一闪,警惕起来:“祖母送大姐这些干什么?” 莫不是打姐姐的坏主意吧? 对于长宁堂那位,自从看到长姐失踪回来时的情形,小姑娘就再没了好感。 冯橙笑着从匣子中拣起一支赤金红宝蝴蝶簪插入冯桃发间:“大概是看我最近乖巧听话吧。” 冯桃鼓着脸,将信将疑。 以前大姐也乖巧听话,怎么不见祖母一匣子一匣子送首饰呢。 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冯橙打量着在冯桃发髻间展翅的金蝴蝶,满意点头:“三妹戴着好看。” 冯桃抬手去摸蝴蝶簪,想要拔下来。 “三妹戴着吧,这支簪子很适合你。” “可是这是祖母送来的——”冯桃犹豫着。 “没事,送给我了就是我的。” 冯桃这才放了心,继续说起冯梅:“我听说给二姐定的是位品貌出众的庶吉士,祖父精心挑选的呢。” 冯橙忍不住笑:“我听着三妹好像很羡慕啊,以后三妹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 在冯橙面前冯桃也不害羞,笑吟吟道:“是不是庶吉士无所谓,关键要品貌出众。” 真说起来,冯尚书考虑到冯梅是二房唯一的女孩儿,给她挑的这门亲事还是有想法的。 张逍自身过硬,有着礼部尚书府这样的岳家扶持,将来一个四品跑不了。 四品官放在京城不算什么,若是外放可是州府最高长官了,这样的人足以支撑门户。 更不说万一有造化,入阁拜相都有可能。 “品貌出众啊?”冯橙笑意带了几分揶揄,“我觉得三妹对品貌出众的要求可不低。” 冯桃叹口气:“现实与理想还是有差距的,只求有陆墨七分美貌就够了。” 听妹妹提起陆墨,冯橙自然想到了陆玄。 单论长相,陆玄与陆墨一模一样。 “大姐,你呢?” “什么?” 冯桃笑着凑近,满眼好奇:“大姐有没有想过将来的夫婿会是什么样?” “暂时没想过。” 冯桃一脸不甘心:“我都想了,大姐怎么不想想呢?” 这,这不是骗人么。 “不行,大姐也要想想。” 小姐妹间的话题若是被人听到,恐怕会被嘲一声不知羞,可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谁会对这个话题完全不感兴趣呢。 看着满脸期待的妹妹,冯橙认真想了想:“人品要好,长得要好,还能养得起我……” 她说着,脑海中突兀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好像陆玄全都符合的样子——这般一想,冯橙下意识揉了揉脸。 冯桃听傻了:“大姐,你这要求和我不一个样吗。” “比三妹要求还是高一点的,至少不能比陆墨丑。” 冯桃脱口而出:“那不就是他哥哥陆玄嘛。” 有人喜欢浓眉大眼,有人喜欢长眉细目,不同类型的两个人放一起比美丑可能有争议。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说陆玄不比陆墨丑,那真是毫无争议。 冯桃托腮,笑得促狭:“大姐,那你中意陆玄吗?” 冯橙老实摇头:“没想过。”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还用想吗?” 见到陆玄时,冯橙想起冯桃这句话,望着坐在对面的少年陷入了深思。 喜不喜欢,不用想吗? 三妹说的那种谈婚论嫁的喜欢啊——那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少女把纠结全都摆在了脸上,令陆玄摸不着头脑。 少年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面前的桌面敲了敲:“想什么呢?” 这么纠结犹豫,难道是想借钱么? 冯橙回神,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他的眉很黑,眼睛也很黑。 眸中微微带了笑意时,仿佛掬了月辉,格外吸引人。 这样的美少年当然是喜欢的,可是不是那种喜欢,她还不确定。 冯橙沉默得委实久了些,让陆玄肯定了刚才的猜测。 他解下荷包塞入冯橙手里,怕她尴尬,尽量以云淡风轻的神态道:“拿着吧。” 冯橙接着沉甸甸的荷包,还以为是吃的:“装了什么,这么沉。” 一打开发现是碎银子和一叠银票,冯橙愣住:“给我这个做什么?” 陆玄睨她一眼。 还嘴硬。 “带多了,替我花一点。” 冯橙看着陆玄的眼神微妙起来。 “怎么了?” 冯橙伸手想摸摸陆玄额头,想到人和猫不同,需要避嫌,又默默把手放下,带了几分关心问道:“陆玄,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好着呢。”陆玄微微敛眉,不明白话题怎么跳到这里了。 没有看到她见到一荷包银子而眼神晶亮的样子,少年隐隐有些失望。 “那是心情不好?” 所以散财找开心? “没有。”陆玄越发觉得这话题不着边际了。 缺钱不好意思说他理解,他都主动给了,怎么总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陆玄暗暗觉得冯橙今日有些奇怪。 冯橙觉得陆玄今日才奇怪呢,拎着那墨蓝色的荷包问:“那你给我一荷包钱干什么?” “不是说了,让你帮着花。” “为什么?” “让朋友分担花钱,哪有这么多为什么。”陆玄觉得冯橙也太要面子了,这种苍白无力的理由他都有点说不出口。 “那位林大人也替你分担过?”冯橙有些震惊。 这是不是有点败家了? 不是说不能借朋友钱,可这么散财不好吧。 为了让冯橙坦然收下,陆玄点头:“嗯。” 稍微有点对不住林啸,不过无妨,朋友不就是互相帮忙的么。 “那行吧。”冯橙一想陆玄既然有这个爱好,考虑到他帮过她这么多,那就别扫兴了,于是把荷包收起来。 陆玄见了,目露笑意。 他一笑,引得冯橙继续思考起刚才的问题: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见她面上又露出纠结茫然的表情,陆玄也茫然了。 莫非钱不够? 可他出门只带了一个钱袋子。 室内安静了一阵,陆玄忍不住问:“说说吧,你遇到什么难事了。” 到底要用多少钱,就不能给个准话吗? 第202章 有喜 难事? 冯橙愣了一下,一想也对。 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可不是难事嘛。 陆玄一看冯橙反应,暗道果然如此。 女孩子就是脸皮薄,要是林啸缺钱,估计直接就打发小厮来要了。 当然,林啸暂时没借过钱。 “若是不好说遇到什么事,你就直接说需要我做什么。”少年小心翼翼维护对方自尊。 冯橙看着热心要提供帮助的少年,摇了摇头:“你帮不上的,这事要我自己想明白。” 她总不能问陆玄:你觉得我是喜欢你,还是不喜欢呢? 那不是有病。 陆玄深深看了冯橙衣袖一眼。 刚刚冯橙把他的荷包收进了袖子里。 这么说不是缺钱了? 那她收他荷包干什么,平白让他误会。 “那我回去了。”冯橙觉得面对这张脸更想不明白了,决定回家。 陆玄起身:“一起下去吧。” 二人出了茶馆,迎面撞见林啸。 见冯橙与陆玄一起,林啸心中诧异,不动声色打招呼:“冯大姑娘。” 冯橙回礼,忍不住多看林啸一眼。 真看不出来,瞧着这么严肃端方的林大人,竟然总花陆玄的钱。 林啸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等冯橙上了马车离开,拍拍陆玄肩膀:“和冯大姑娘一起喝茶呢。” “有点事找她。”在好友面前,陆玄十分坦然。 反正林啸都知道他为了和冯橙一起吃烧鸡爽约的事了,也就放开了。 “今日冯大姑娘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莫不是你对人家说了什么?”林啸纳闷问。 陆玄摸了摸鼻尖,一脸淡定:“林兄想什么呢,我与冯大姑娘说话,怎么会提到你。” 林啸一想也对,只道自己多心了,与陆玄重新进了茶馆谈起正事。 陆玄回成国公府时,晚霞已经铺了半边天,像是一片蔓延开来的火,烧得如火如荼。 走进府中,他明显感觉到喜庆的气氛,从路过侍女轻盈的脚步中,从成国公夫人嘴边的笑意里。 “玄儿回来了。”看着俊美出众的长孙,成国公夫人心情更好了。 “祖母,府中是不是有什么喜事?”陆玄问道。 成国公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是有喜事。你姑母传了信来,太子妃有喜了,已经出了三个月。” 陆玄一愣,再想到这些日子与太子见面时太子脸上的笑容,这才明白太子的好心情是因为什么。 “那可要恭喜姑母与太子殿下了。” “是啊。”成国公夫人感慨点头。 太子大婚已有三载,到今年太子妃才终于有了动静。 三年来,不只是太子妃,就是其他妾室也毫无动静。 太子体弱众所周知,东宫迟迟没有子嗣方面的消息传出,对太子难免有影响。 如今太子妃有喜,可算是天大的好消息了,成国公府身为皇后的娘家,自然为之高兴。 成国公夫人心情愉快,顺着这个话题想到了大孙子的终身大事:“玄儿也不小了,若有看中的姑娘,就与祖母说。” 十七岁,也到了考虑亲事的时候了。 “孙儿觉得还早,不着急。”陆玄说着,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笑靥如花的面庞。 若是冯橙——少年还没往深处想,脸就先热了。 “不早了,太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成亲了。就是你母亲,这个年纪已经进了咱家的门。” 听成国公夫人提到母亲方氏,陆玄就想到了华璋苑的压抑气氛,想到母亲的日益尖刻,父亲的从不见人影。 少年脸上的热消去,面凉心也凉。 见孙儿神色冷淡的样子,成国公夫人暗叹一声男孩子开窍晚,笑道:“若是你没中意的姑娘,祖母就替你留意着,定给你选个品貌出众的。” “不用。”陆玄脱口而出。 成国公夫人诧异看他一眼。 “品貌出众”这条件没毛病吧,怎么孙儿像是被蛇咬了似的? 发现祖母不是随口说起,而是真在考虑他的亲事,陆玄警惕起来:“孙儿若有中意的姑娘,会和您说的。” 成国公夫人端起茶盏,缓缓啜了一口。 看样子,孙儿是不愿她乱点鸳鸯谱了。 对此,老太太态度很开明。 她与老头子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两人从小学武,没少切磋。 有好长一段时间,她都能把老头子打得鼻青脸肿。 后来长大了,两家自然而然谈起二人亲事,老头子居然反对。 她知道了气个半死,找到老头子一顿揍。 打老实了,就同意了。 后来她随他为太祖打天下,为他生儿育女,风风雨雨几十年,常有不如意之事,心却一直是踏实的。 人啊,总要与喜欢的人共度一生,才有滋味。 等成国公回来,成国公夫人就提起孙子的事:“今日我对玄儿提起他的亲事,看那孩子反应还没开窍啊。” 成国公不以为意:“男孩子开窍晚,不着急。” 他十七的时候,一听家里人和他说要娶老太婆,眼前就一黑。 小时候挨了那么多揍还不够,难道一辈子逃不了母老虎的魔爪吗? 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后来被母老虎一顿锤,不敢不同意了。 他觉得他是碍于母老虎淫威不得不娶了她,其实那些不情愿并没有过。 后来他想明白了,他若真的不情愿,又岂会老老实实挨揍。 很早很早的时候,母老虎就打不过他了。 想想不放心,成国公叮嘱道:“你可别乱点鸳鸯谱。孩子现在没开窍,将来总会开窍的,若是做主早早给他定下亲事,他又有了中意的姑娘,岂不是误了他。” 当年要是没有老太婆那顿揍,他稀里糊涂娶了别的姑娘,可要追悔莫及。 “还用你说。”成国公夫人白了成国公一眼,转而说起太子妃有孕的话题。 东宫传出喜事,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不少或明或暗的波澜。 瑶华宫里,美艳非凡的宫装女子斜靠着美人榻,有一下没一下摸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那猫儿双瞳异色,加上一身赛雪毛色,与身边的美人儿一样,瞧着就华贵不凡。 随着内侍一声喊,庆春帝走进来,带着笑意问道:“爱妃叫朕来有什么事?” 第203章 贵妃 苏贵妃迎上去,笑意清浅:“想皇上了。” 庆春帝大笑,揽着苏贵妃肩头走向美人榻。 那只猫见庆春帝来了,懒洋洋看他一眼,继续在美人榻上歇着。 庆春帝不由笑道:“雪团真是一点都不怕朕。” 苏贵妃弯唇:“皇上莫非想要雪团怕您?” 庆春帝坐下来,给白猫顺着毛:“朕就喜欢雪团这么有灵性的小东西,雪团可不能怕朕呐。” 白猫许是听着二人闲话不耐烦了,终于懒懒起身,跳下美人榻不疾不徐走了。 “皇上今日忙么?” “不忙。就算忙也不影响朕来看爱妃。”在苏贵妃面前,庆春帝总是笑意温和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帝王威严。 这让瑶华宫的人无时无刻不感受到皇上对娘娘的宠爱,也是苏贵妃笑得轻松的底气。 她无须像那些妃嫔一样小心翼翼讨好帝王,哄帝王欢喜的这些工夫她会用来坐在梳妆镜前,仔细检查眼角有没有生出令人恐慌的纹路。 只要她还是最美的模样,皇上的目光就会落在她身上。 而岁月确实厚待这样的绝色美人,到现在从苏贵妃脸上都寻不到时间留下的痕迹。 庆春帝看着苏贵妃光洁白皙的面庞,目光越发柔和。 闲聊几句,苏贵妃道出请庆春帝过来的目的:“皇上,琅儿今年都十九了,是不是该给他选王妃了?” 吴王单名一个琅字,离及冠还差一年。 苏贵妃对吴王的亲事一直很上心,要知道岳家往往是一大助力。太子妃有喜的消息一传出,她就想早点把儿子亲事定下了。 太子那个病秧子成亲这么久都没动静,偏偏在一些老臣开始暗暗转为支持儿子时传出了喜讯,简直让人窝火。 庆春帝听了微微点头:“是到了给琅儿选妃的时候了,不知爱妃可有中意的贵女?” 苏贵妃睨了庆春帝一眼:“瞧皇上说的,皇子选妃这样的大事,妾怎么好自作主张。” 这话其实有些过了。 皇子选妃也分人,一般来说只有选太子妃要完全看皇帝的意思,其他人不能多嘴,至于给普通皇子选妃,那就有商有量了。 身为吴王母妃,苏贵妃当然可以提议。 “琅儿的亲事是要慎重些,也要爱妃对未来的儿媳满意才好。” 对吴王的亲事,庆春帝其实是犹豫的。 庆春帝确实偏心吴王,一方面是他宠爱苏贵妃,吴王子凭母贵,另一方面也是太子体弱,非长寿之相。 可即便他偏爱吴王,想要改立太子的难度却不小。 随太祖打天下的成国公,年少结发的皇后,坚定支持正统的大臣。 最重要的是庆春帝如今不过四十出头,正值壮年,无论是太子彻底压倒了吴王,还是吴王彻底斗倒了太子,对于只有两个儿子的庆春帝来说都是不愿看到的。 他希望这样的平衡能维持久一些,最好久到他年老体衰,不得不做决定的时候。 吴王的亲事无疑是很有分量的砝码,一个打算不好就可能打破平衡。 苏贵妃伴君多年,哪里看不出庆春帝的犹豫。 她心中冷笑一声,神情依然懒散动人:“正好天热起来了,总待在宫里也闷。妾想着不如在拙夏园设宴,请各府夫人姑娘们来玩一玩,也看一看有没有合适的贵女。皇上觉得如何?” 庆春帝微一沉吟,点了头:“也好,爱妃看着操持吧。” 苏贵妃摆弄着留得长长的指甲。 玉笋蔻丹,总是不经意间就吸引了帝王视线。 她轻笑道:“这种事自然该皇后主持大局,妾怎么好乱做主张。妾只担心皇后嫌麻烦,若真把这事全交给妾,就要头疼了。” 庆春帝一听便道:“朕回头与皇后说一声,你们商量着来。” “那就多谢皇上了。” 从瑶华宫离开后,庆春帝去了坤宁宫。 听闻皇上驾到,陆皇后颇为意外。 皇上已经许久没在这个时辰来她宫里了,久到她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沉默了一瞬,陆皇后起身相迎。 庆春帝已经走了进来,看着向他施礼的陆皇后,下意识皱起眉头。 比起苏贵妃的娇艳如花,眼前苍白寡言的女子让他只想逃离。 “皇后近来不忙吧?”庆春帝走进去,自顾坐下来。 “不算忙。” “那就好,你张罗一下在拙夏园办一场宴席,邀请那些夫人姑娘来玩玩。” 陆皇后看着庆春帝,不明白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庆春帝最不愿看到陆皇后有话偏偏不问的样子,忍着拔腿就走的冲动解释道:“吴王到了选妃的年纪,正好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贵妃张罗才合适吧。”陆皇后淡淡道。 “你是皇后,吴王也要叫你一声母后,自然是你操持最合适,贵妃协理就是了。” 陆皇后垂眸,眼底一片冷然。 她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要她劳心劳力设宴给吴王选妃,苏贵妃在一边看着,选哪些人最终还是苏贵妃说了算。 “妾入夏就没精神,给吴王选妃这么要紧的事若是因为妾出了漏子就不好了。”陆皇后看着庆春帝,语气平静,“还请皇上见谅,妾恐怕不能帮上贵妃的忙。” 庆春帝的脸色难看起来。 皇后竟然毫不犹豫拒绝了他。 不,这种情况发生很多次了。 后宫那么多嫔妃,包括苏贵妃在内,哪一个不是对他温声细语,柔顺体贴。 只有皇后,仗着与他年少结发,从不把他这个皇上看在眼里。 一直堆积着的情绪很容易就被眼前的女子点燃,庆春帝沉沉问:“皇后不考虑一下?” 陆皇后挺直脊背,淡淡道:“不考虑了。” 庆春帝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陆皇后盯着那早就见不到人影的门口,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心腹嬷嬷忍不住道:“娘娘,您这又是何必——” 一双杏目扫来,带着冷意与凌厉,心腹嬷嬷只好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消息传到瑶华宫,苏贵妃对着梳妆镜中美艳无双的女子,畅快笑起来。 皇后还真是从来不让她失望啊。 第204章 请帖 拙夏园建在西郊,园中亭台楼榭,曲桥湖光,到了夏日风光无限好,是等闲人不可入的皇家园林。 牛老夫人把手中的描金请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吩咐大丫鬟婉书:“去晚秋居请大姑娘来。” 今日不是去长公主府的日子,冯橙正窝在院中躺椅上闭目小憩。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细细碎碎洒下,暖意包裹着周身,让她睡意更浓。 一只肥猫挤在躺椅上,头枕着少女手臂,同样睡得香。 白露对于姑娘动不动跑到院中躺着晒太阳这样不淑女的举动早已见怪不怪,脚步轻轻来到她身边,喊道:“姑娘,婉书姐姐过来了,请您去一趟长宁堂。” 冯橙睁开眼,推了推赖在她胳膊上不动的肥猫。 太沉了。 来福也睁了眼,懒懒看来人一眼,重新把脑袋搭在冯橙手臂上。 “下去。”冯橙嫌弃赶猫。 她当来福的时候,可没这么懒。 来福满不情愿喵了一声,从躺椅上轻盈跳下来,慢条斯理走向婉书。 婉书整个人都绷紧了。 大姑娘的猫一战成名,再战名声大噪,想想胡嬷嬷两次被挠花的脸,放眼尚书府谁敢惹啊。 好在花猫走到她身边,只是懒懒看了一眼就不紧不慢走了过去。 婉书暗暗松了口气。 她居然从一只猫眼中看到了不屑。 生气是不敢生气的,脸保住了就好。 “大姑娘,老夫人叫您过去。”婉书屈了屈膝。 这个时候祖母叫她过去能有什么事? 冯橙带了几分好奇来到长宁堂。 “大姑娘到了。” 门口丫鬟喊了一声,挑起门帘。 正喝茶的牛老夫人视线投向门口,就见穿着家常鹅黄衫子的少女不疾不徐走了进来。 绾着双丫髻的少女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发间不见华贵首饰,只簪了一朵半开的栀子花。 尽管每日都见,并因为大孙女失踪回来后的出格行为常感到嫌弃,这一刻牛老夫人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叹一声可惜。 若没有大丫头失踪的事,这张描金请帖就不是走个过场了。放在大丫头没出事前,带出去绝不会输给任何府上的姑娘。 “祖母叫孙女来有事?”冯橙见了礼,平静问道。 牛老夫人抬手,露出那张描金请帖,冲婉书点了点头。 婉书上前来拿起帖子,奉给冯橙。 冯橙打开扫过,看向牛老夫人。 “回去准备一下,两日后随我去西郊小住几日。”牛老夫人神色淡淡说出这话,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 帖子是贵妃娘娘下的,特意提了请各府姑娘去拙夏园玩,此次去游玩的真正目的不难猜测:十之八九是要给吴王选王妃了。 孙女出过事,去了就是凑热闹的,可这个热闹想不去凑也不行。 苏贵妃的面子谁敢不给呢。 冯橙对这种聚会没什么兴趣:“孙女还要去长公主府。” “我会派人去与长公主说明情况的。”牛老夫人语气透着不容拒绝,“这是贵妃娘娘下的帖子,若是扫了贵妃娘娘面子,对尚书府没好处。” 见冯橙不语,牛老夫人干脆把话挑明:“你大了,也有主意了,祖母不妨给你透个底儿,这一次贵妃娘娘下帖子请各家夫人姑娘去拙夏园玩,很可能是给吴王相看合适的贵女。” 冯橙垂眸,一脸无动于衷。 牛老夫人睨她一眼,淡淡道:“带你去,你就当出去透口气,并没有别的意思,但贵妃娘娘的兴致不能扫,明白么?” 她倒想有别的意思,奈何孙女不争气,也是无可奈何。 冯橙沉默片刻,点点头:“孙女知道了。” 既然这样,那就去看看好了,她对那位享尽帝王宠爱的贵妃娘娘其实也很好奇。 “那就回去准备着吧。”牛老夫人上下扫量着孙女,微微皱眉,“挑几样像样的首饰戴着。” 十六岁已经到了可以压得住金玉首饰的年纪了,穿戴这么素净与各府贵女凑一起,岂不让人猜疑她亏待孙女。 担心孙女不听话,牛老夫人干脆吩咐婉书从妆奁中翻出几样首饰给冯橙带回去。 抱着首饰匣子回去的时候,冯橙有些感慨:倘若每次出去玩都有金银珠宝拿,她不介意多出去几趟。 苏贵妃广邀高门贵女去拙夏园游玩的消息传入太子耳中,太子忍不住对陆玄道:“这是听闻太子妃有喜,要给吴王选妃了。” 对太子来说,与宫外关系最亲密的人就是陆玄。 陆玄是他的伴读,也是嫡亲的表兄弟,来往起来不用太多避讳。 太子对陆玄说这些,既是讥笑吴王母子的急迫,亦是无奈自身处境,而能与他聊这些的只有这个表弟。 陆玄一听,登时上了心:“给吴王选妃?” “是啊。” “那是要请不少贵女过去?” 太子笑笑:“但凡门第不错的贵女,都在此次邀请之列。” 陆玄一听,眸色微冷。 这么说,冯橙也在受邀之列? 他本来对这些五花八门的游玩宴请丝毫不感兴趣,现在就不一样了。 想到冯橙出现在那样的场合,由着苏贵妃那个妖里妖气的女子挑剔,由着吴王那双死鱼眼打量,少年就格外不舒服。 冯橙有时精明,有时傻乎乎的,甚至不一定知道自己成了一个供人选择的物件。 这么一想,陆玄就生出与冯橙见一面的心思。 转日冯橙从长公主府回来的路上,马车被茶楼伙计来宝拦住。 冯橙轻车熟路上了二楼雅室。 “陆玄,你找我有事儿啊。”她在对面坐下,顺手接过陆玄递过来的茶杯。 茶水是温热的,刚好润喉。 “接到苏贵妃的帖子了么?”看着因为刚练过拳脚而面颊微红的少女,陆玄开门见山问。 冯橙捧着茶盏,随口道:“接到了。” “你要去?”少年眼神微妙起来。 他以为冯橙对这种宴请没什么兴趣,可她这反应不像不去的样子。 “嗯,明日随我祖母一起去。” 少年一挑眉梢。 她居然真要去! “那地方没什么好玩的。”少年不屑一顾。 第205章 提醒 冯橙赞同点头:“确实没什么意思。” 陆玄撩起眼皮瞥她一眼:“那你还去?” “贵妃娘娘下的帖子。” “你以为只是单纯的游玩?” “不是啊,据说是给吴王选妃。”冯橙老实回答。 陆玄静了一瞬,把茶杯往桌面上一放。 茶杯与桌面相碰,发出轻微声响,杯中碧色茶水轻轻荡漾,泄露出少年不爽的心情。 知道选妃,她还去! “你见过吴王么?” 冯橙点头:“见过啊。” 陆玄:“……” 他本想等她说没见过,就告诉她吴王生了一双死鱼眼,见到影响心情。 没想到她居然见过。 冯橙看着板着脸的少年,福至心灵懂了他的意思:陆玄不乐意她与吴王打交道。 陆玄一直很讨厌吴王,她是来福的时候,他就点着她的额头说:“离吴王那个死鱼眼远一点。” 说实话,陆玄这么形容人家吴王有点昧良心。 不过她也讨厌吴王就是了。 “天热了,就当去避暑好了,反正我只是去凑热闹。”冯橙不以为意道。 陆玄可不这么想。 吴王又不瞎,难道看不出冯橙很好看? 是,他是觉得容貌没什么用,可吴王不会这么认为。 等陆玄表达出这个意思,冯橙忍不住笑了:“怎么可能,我被拐过,谈婚论嫁时要被嫌弃的。” 陆玄只觉这话有些刺耳,拧着眉道:“会因为这个嫌弃你的人家,也没嫁过去的必要。” “我也这么想,但人家苏贵妃肯定会嫌弃嘛。” “那你去吧。” 冯橙:“……” 喝了口茶,她把目光投向窗外。 正是栀子花开的时候,沁人的芳香被风送进来,熏人欲醉。 “苏贵妃邀各府夫人、姑娘去拙夏园玩,还挺突然的。” 陆玄嗤笑:“太子妃有喜,着急了。” 这话本不该随便说出来,可在冯橙面前,他就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冯橙愣了一下,看着陆玄的眼神有几分异样:“太子妃有喜?” 陆玄扬眉:“怎么,你没听说?” 冯橙摇摇头。 果然作为一个大家闺秀,消息还是太闭塞了。 但作为来福时,她知道太子妃并没顺利诞下子嗣。 据说是在园中散步时被苏贵妃养的猫惊到,小产了。 苏贵妃养过两只猫。 第一只猫是红色的,是异域进贡的一对猫儿中的一只。 后来这只猫失踪了。 苏贵妃很伤心,皇帝就命人再寻了一只双瞳异色的猫来哄她开心。 令人觉得讽刺的是,怀有皇家血脉的太子妃小产,那只猫竟然没有受到任何处置。 至于苏贵妃,她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但从成国公夫人险些压不住的怒火中不难猜出,恐怕连皇帝的一个冷眼都没得过。 对了,不久后苏贵妃养的那只猫死了,起了些风言风语说是陆皇后的报复。 皇帝斥责陆皇后,陆皇后从此一病不起。 转年大旱,皇帝携太子、大臣等人前往太华山祈雨,陪在帝王身侧的女人是苏贵妃,而非本该与皇帝并肩携手的陆皇后。 皇帝挨了雷劈的消息传回京城,她在满城哀嚎与刀光中奔逃,曾冒出个念头:皇帝会遭雷劈,说不准就是因为他对发妻太坏,遭天谴了。 “想什么呢?”陆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冯橙回过神来,心情一改先前的轻松。 “陆玄,你的意思是苏贵妃忌惮太子妃有喜?” 陆玄颔首:“今上只有太子与吴王两位皇子,吴王贼心不死,一直觊觎储君之位。这种时候太子妃有孕,就可能令那些有心投靠吴王的大臣继续选择观望。” “也就是说,吴王母子十分不愿见到太子妃有孕吧?”冯橙抿了抿唇,面色有了担忧,“那他们会不会害太子妃啊?” 如果太子妃避开小产的悲剧,后来的局面或许就没那么糟。 “太子妃住在东宫,有孕后更是小心,应该不会到处走动。” 这种担心,在冯橙说出之前自然有很多人想过。 “吴王住在宫外,至于苏贵妃——”陆玄顿了一下。 他一点不擅长了解苏贵妃那类人,总之往坏处想就是了。 “苏贵妃定然不怀好意,但她的人若是去东宫并害太子妃出事,也不好置身事外。”陆玄就事论事分析着。 “人不可以,若是猫猫狗狗呢?” 陆玄愣了一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冯橙养的那只肥猫。 冯橙一脸痛心疾首:“你不知道,猫儿那种看起来很可爱的小东西攻击起人来凶着呢。我祖母身边有个胡嬷嬷,被来福挠了两次脸,我拦都拦不住的……” 听冯橙吧啦吧啦说了一通,陆玄不动声色问:“所以你觉得应该小心苏贵妃养的猫?” 他有什么不知道的,两只去给冯橙送信的鸽子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他能不知道那只肥猫的可恶? “是啊,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还是提醒太子一下吧。” 陆玄看着她,眼底有着疑惑:“你还知道苏贵妃养了一只猫?” 没看出来,冯橙对吴王母子了解颇多。 “听翠姑提过。”冯橙面不改色推到永平长公主身边的女官翠姑身上。 陆玄了然点头。 长公主对冯橙的看重,他是知道的。 “我会提醒太子一下。”不管冯橙的担心是不是必要,多些小心总是好的。 “一定要提醒啊。” 陆玄失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冯橙一想也是,一颗心放下一半。 宫里的人她看不见摸不着,能做的也只有通过陆玄提醒了。 至于结果如何,不是她能控制的。 回到尚书府,冯桃一脸八卦跑了过来。 “大姐,你明天要去西郊玩吗?” “三妹想去吗?” 反正祖母也知道是去凑热闹,若是开口求一求,带上三妹也不难。 冯桃忙摆手:“和祖母一起出去还是算了吧。” 冯橙莞尔:“那你兴冲冲跑来干什么?” 冯桃扫一眼门外,小声道:“二姐听说咱们家得了苏贵妃的帖子,祖母要带你去拙夏园玩,好像受了刺激。” “三妹怎么知道?” 冯梅亲事定下后,似乎颇受打击,连暗香居的院门都少出了。 第206章 拙夏园 冯桃往椅子上一坐,顺手从果盘中拿起一个桃子啃着:“我出门时从暗香居前路过,听到里面有动静就好奇往里看了看,发现二姐坐在院中正用剪刀剪绣布……” 小姑娘说着摇摇头:“看表情挺吓人的。大姐,你说她是对亲事不满意吗?” 年少有为、品貌出众的庶吉士,哪里不满意呢? 冯桃是真想不通。 文武百官,宗室勋贵,无论是平时人情往来还是谈婚论嫁,都各有圈子。 如她这种文官家的女孩儿,与其他文官府上结亲或是嫁给前途无量的天子门生才是大多数。 当然,尚书府非寻常文官人家可比,儿女婚嫁上选择大很多,可也不该那么嫌弃吧。 “她是还惦着吴王妃的位子吧?”冯桃忍不住说了句大实话。 十五岁的少女,有些方面还很懵懂,有些方面已经有了惊人的敏锐。 冯橙弯唇,泄露几分讥笑:“她惦记也没用了。” 祖父釜底抽薪绝了冯梅的王妃梦,即便冯梅宁愿委身做妾跟着吴王,也要看吴王敢不敢要。 与太子侍妾是有品级的不同,王爷的妾室那就是妾。 纳礼部尚书的孙女为妾,吴王与太子相争的遮羞布就彻底撕破了。 但凡吴王不傻,就不会干这种事。 “明日三妹真不与我去?” “不去,大姐你好好玩,等你回来咱们再去千云山。” 见冯桃不愿,冯橙也不强求:“行吧,你在家里好好待着,离暗香居远着些。” 冯桃乖巧应了。 翌日一早,牛老夫人就带着冯橙出发了。 祖孙二人各坐了一辆马车,牛老夫人的马车在前,冯橙的马车在后。 虽要小住几日,丫鬟婆子这些都没带着。 要去的是皇家园林,为了皇家安全,受邀之人到了后自有安排好的内侍宫婢服侍。 冯橙掀起车窗帘,漫不经心往外看。 这条路上马车明显多起来,其中一辆瞧着有几分眼熟,冯橙扫了一眼,便认出是韩烟凝的车子。 礼部尚书府与韩府同在康安坊,冯橙与韩首辅的孙女韩烟凝从小认识。 这并没有使二人成为朋友。 冯橙扫向那辆马车的时候,恰好那边车窗帘掀起,露出一张圆脸。 看到冯橙,韩烟凝眉头一皱,就要摔帘子。 冯橙先一步摔了车窗帘。 那瞬间,韩烟凝眼睛都瞪圆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把帘子摔了,靠着车壁脸色发沉。 冯橙可真不要脸,还敢给她脸子看! 而同样靠着车壁的冯橙抿了一口蜜水,就舒坦多了。 果然甩脸子这种事,谁先干谁爽。 至于会不会因为二人关系不好影响两府关系,当然不可能。 两个府上关系如何,说到底取决于当家人在朝中的立场。 冯橙喝完一杯蜜水,困意袭来,很快就抱着枕头睡着了。 马车出了城,跟随着许多或是华丽或是精巧的马车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下了。 睡得正香的冯橙被叫醒,揉了揉眼睛下了马车。 车子已经在拙夏园中。 这一片空地就是安置各府马车的地方,再往里是供贵人们避暑放松的园林,要步行入内。 统一装束的宫女领着各府夫人、姑娘前往住处,安顿好后便要去拜见苏贵妃。 牛老夫人私下叮嘱冯橙:“你们小姑娘聚一起,难免要献才艺博贵妃娘娘开心。这一次你虽只是来玩,也不可丢了尚书府脸面。” 冯橙乖巧应了:“祖母放心吧。” 牛老夫人狐疑看了冯橙一眼。 这丫头好久没这么顺从过了,反而让人莫名不踏实。 不过大丫头琴棋书画自幼请人精心教导过,虽不及二丫头出色,也能拿出手。 这般一想,牛老夫人放了心。 “也不必太拔尖。”牛老夫人看着眉目精致的孙女,又叮嘱一句。 既然与吴王妃之位无缘,那就没必要太出风头。 二孙女嫁得不好已是木已成舟,大孙女若借着这次小聚的机会入了哪位夫人的眼,说不定还能得一桩不错的姻缘。 作为夫人中的一员,牛老夫人深谙那些贵夫人的心理:见到自家女儿大放异彩得意不已,若是看儿媳妇的角度,那就不希望未来儿媳妇掐尖了。 温婉端庄,进退有度,才是那些夫人乐意从儿媳妇身上看到的品质。 冯橙微笑:“祖母放心吧,琴棋书画孙女拔不了尖。” 牛老夫人静了一瞬,一时竟忘了说话。 苏贵妃住在畅心堂,是拙夏园中景致最好的几处之一。 牛老夫人带着冯橙前去的时候,遇见了韩首辅的儿媳吕氏带着女儿韩烟凝。 “原来老夫人住在我们隔壁。”吕氏温婉笑着,“有些日子没见着您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 那温柔得体的笑容,落在牛老夫人眼中全是嘲讽。 这种宴会,一般都是母亲带着女儿来,吕氏这是暗讽她两个儿媳都拿不出手。 可偏偏事实就是这样。 这让牛老夫人心中很恼,面上却只能装着完全听不出讽刺。 二人端着笑闲聊着往前走,落在后面的冯橙与韩烟凝走到了一起。 “冯橙。” 韩烟凝的突然靠近,令冯橙暗暗皱眉。 她不动声色看着眼里闪着恶意的少女,没有吭声。 “你还好意思来这里啊——” 话未说完,韩烟凝就眼睁睁看着冯橙走了过去。 一瞬的错愕后,韩烟凝噎个半死,忍不住扬声喊:“冯橙!” 她这一喊,牛老夫人与吕氏齐齐回头,两名带路的宫婢亦看过来。 韩烟凝大为尴尬,忙道:“好久没见冯大姑娘,我想与她说说话,她走太快了。” 这个解释还算合理。 牛老夫人看着孙女的目光带了几分不赞同:“走那么急做什么。” 吕氏微笑:“冯大姑娘是想陪着老夫人吧。” 状似体贴的话,还是让人觉得冯大姑娘有些失礼。 牛老夫人抬了抬眉毛,暗恼孙女不争气。 冯橙微笑着看着吕氏:“不是啊,因为韩大姑娘骂我,我不想听。” 吕氏嘴角笑意一僵。 两名宫婢看着韩烟凝的眼神变得古怪。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牛老夫人心情十分复杂。 明明孙女这么说不像话,可突然神清气爽是怎么回事儿? 第207章 白猫 韩烟凝都傻了。 冯橙在说什么鬼话? “冯橙,你胡说八道!”恼怒之下,韩烟凝开口反驳。 “凝儿。”吕氏唤了一声,递给韩烟凝一个警告的眼神。 在这种地方,一旦争执起来,无论谁对谁错都只有灰头土脸一个结果。 她当然不能放任女儿与冯家丫头吵起来。 唯一没想到的,是冯家丫头这么豁得出去。 那丫头破罐子破摔,她女儿可不能。 被吕氏一提醒,韩烟凝冷静下来,那些反驳的话就只好憋在了肚子里。 冯橙垂眸走在牛老夫人身后,身姿挺拔,步子优雅,看起来就是一个仪态完美的大家闺秀。 两个宫婢忍不住多看她几眼,悄悄交换了眼神。 冯大姑娘这种变脸的本事,挺适合在宫里混的。 之后陆陆续续遇到各家夫人姑娘,一起聚在了畅心堂。 在这里,几乎人人都是熟悉的。 夫人们驾轻就熟交际着,姑娘们则乖巧聚在一处,并不闲聊。 冯橙对这类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的聚会毫无兴趣,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尚未露面的苏贵妃。 渐渐感到不耐时,响起内侍的传唱声:“贵妃娘娘驾到——” 谈笑着的夫人们安静下来,齐齐望着前方。 一名头梳高髻的女子走了过来。 曳地的大红裙摆缓缓扫过光亮的金砖,如朝霞在澄亮的天空铺展开来,亦如红色的水波荡漾出层层涟漪。 穿着红裙的美人儿,连裙子的每一条褶皱都透露出妩媚。 冯橙听到了低低的惊叹声。 还年轻的姑娘们,从没想过有着吴王那么大儿子的女人会是这个样子。 那种看不出年龄的美丽太过张扬,给她们造成了极大冲击。 这一刻,她们甚至生出自惭形秽来:贵妃娘娘如此美丽,吴王眼光该多么高呢? 冯橙视线在那张毫无瑕疵的面庞上停留了片刻,而后被对方怀中的白猫吸引。 比起日渐滚圆的来福,苏贵妃抱着的白猫显得格外秀气,那双异色的眼睛一蓝一黄,吸引着人的目光。 这只白猫,是与抱着它的美人儿一样夺目的存在。 冯橙打量着它,心想:这就是害太子妃小产的猫啊。 她盯着的时间有些久,那只白猫看了过来。 一人一猫对视的瞬间,冯橙撇了撇嘴。 不如她家来福可爱。 许是从没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之人,白猫叫了一声,从优雅走着的苏贵妃怀中跳出,向冯橙冲来。 那瞬间所有人都忘了反应。 冯橙镇定往旁边一侧身,白猫就扑到了韩烟凝身上。 “啊——”一声尖叫响起,韩烟凝条件反射一抬手,把白猫甩了出去。 这一甩,就甩到了一名贵女身上。 那名贵女同样发出一声尖叫,双手乱舞把白猫丢出去。 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一个雪团在半空飞来飞去。 场面乱成一团,直到白猫抓破一名贵女肩头的衣裳跳出那一片混乱,宫人才反应过来。 “保护雪团!” 贵女们惊魂甫定,那名被抓破衣裳的贵女更是红了眼圈,小声啜泣着。 苏贵妃黑了脸,扬声喊:“雪团,过来。” 白猫不甘心看向贵女们,寻觅着那个敢挑衅它的人,犹豫了一瞬才走回苏贵妃身边,蹭了蹭她的大红裙摆。 苏贵妃扫了一名宫女一眼。 那名宫女弯腰把白猫抱了起来。 冯橙冷眼旁观,对苏贵妃有了初步判断。 这是个丝毫受不得委屈的女子。 她抱着白猫来见各府夫人,而当白猫与旁人有了接触,就不想再抱它。 再然后,冯橙的视线在那名宫女面上打了个转,不由感慨就连苏贵妃身边的宫婢都有着出众的美貌。 苏贵妃坐了下来,问那名小声啜泣的贵女:“你是哪个府上的姑娘?” 少女忙收起眼泪,恭声道:“回禀娘娘,我是大理寺卿薛家的三姑娘。” 冯橙看着薛三姑娘,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薛三姑娘名叫薛繁花,是她的前未婚夫薛繁山的孪生妹妹。 她与韩烟凝、薛繁花幼时相识,渐渐长大后这二人成了密友,与她则疏远甚至对立起来。 冯橙自认不是娇蛮之人,并不知道何时得罪了二人。 听说是大理寺卿府上的姑娘,苏贵妃淡淡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闺名繁花。” “薛繁花——”苏贵妃喃喃念着,勾唇一笑,“是个好名字。” 而后她吩咐一名宫人领薛繁花去换衣,这才对夫人们说起场面话:“惊扰到各位,本宫实在抱歉。” 夫人们还能说什么,纷纷道无事。 大理寺卿夫人尤其会说话:“娘娘的猫儿是想和孩子们亲近呢,没惊着娘娘的猫儿就好。” 苏贵妃看了大理寺卿夫人一眼,对对方的识趣感到满意。 只可惜在这些夫人中,大理寺卿夫人的身份不算出挑,没在她初步意向的人选之中。 “各位夫人舟车劳顿,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可以随意在园中走走。” 等夫人们带着自家姑娘离去,苏贵妃美目一扫宫女怀中抱着的白猫。 “雪团,你刚刚想扑谁呢?”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指轻轻点了点白猫额头。 “喵——”在苏贵妃面前,白猫显得十分乖巧,全然看不出刚才的厉害。 一名内侍恭声道:“回禀娘娘,奴婢那时瞧着雪团是扑向一个姑娘,结果那姑娘躲开了,才扑到韩大姑娘身上。” 苏贵妃眉梢一挑:哦,雪团扑向的是哪个姑娘?” “那位姑娘穿着绣芍药花开的鹅黄色百褶裙。”内侍不认识冯橙,对她灵巧避开白猫时摇曳开的点缀着芍药花的裙摆印象深刻。 “去问一问,穿芍药花开鹅黄裙的姑娘是谁。”苏贵妃面无表情吩咐下去。 内侍退出去,询问领各府夫人姑娘前来的宫婢们。 一名宫婢道:“奴婢记得礼部尚书府的冯大姑娘穿着一条鹅黄色的百褶裙。” 冯大姑娘? 听了内侍回禀,苏贵妃难得对一名不曾见过的贵女有印象:“是与成国公府二公子有过私奔传闻,后来得了永平长公主垂青的那个冯大姑娘?” 第208章 不喜 内侍微微躬身:“正是那位冯大姑娘。” 邀请名单是苏贵妃亲自拟的,前来的各府夫人都是在冬至、正旦等隆重场合常见到的命妇。 苏贵妃对于牛老夫人自然有印象,轻嗤道:“没想到礼部尚书夫人那样的人,养出了那么精怪的孙女。” “精怪”这个词,就有些微妙了。 苏贵妃踢掉珍珠绣鞋,赤足踩着铺在金砖上的雪白毯子往内走去。 “喵——”白猫叫了一声,想要挣脱宫女的手去追,被宫女制止。 “雪团,等洗了澡再去找娘娘。” 白猫似是不满宫女的阻拦,直接给了她一爪子。 宫女白皙的手背上立刻起了红痕,却连吭都没吭一声,抱着白猫往专供它洗澡的地方走去。 白猫不再动,舒舒服服窝在宫女怀中眯了眯眼。 转日是个清风徐徐、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牛老夫人早早起来,看着睡眼惺忪的孙女皱眉。 “昨夜没睡好?” “孙女早早就睡了,睡得很好。” 趁着服侍的宫婢不在近前,牛老夫人低声问:“既然睡得好,怎么还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起太早,还没睡够。” 少女神态流露出的理所当然,令牛老夫人气结。 “今日在园中游玩,自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可不许这副懒散样子。” “知道了。” 牛老夫人起身,向冯橙伸出手。 冯橙愣了一下。 牛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扶着我!” 这丫头以前明明是个中规中矩,讨人喜欢的小姑娘,自从失踪回来就不正常了。 这种场合,比的就是哪家姑娘模样好,性子好,懂事贴心孝顺长辈。 这丫头傻得连扶一扶她都不知道! 牛老夫人对这趟拙夏园之行突然深感绝望。 这样下去,别说大丫头能入了某位夫人的眼成就一桩好姻缘,恐怕要彻底砸家里连蒙混出去的可能都没有了。 走出里室,牛老夫人对一名宫婢道:“劳烦带我们去给贵妃娘娘请安。” 宫婢笑道:“娘娘说今日不必去请安了,老夫人带着姑娘可以到处走走,熟悉一下园子。若是走累了就到临仙阁去坐坐,娘娘在那里歇着。” 于是牛老夫人在宫婢的带路下意思意思逛了两处景致,便提出去临仙阁。 临仙阁建在雾湖边。 雾湖是拙夏园中一处奇景,哪怕是晴日也总有雾气缭绕。 临仙阁的湖对面是一片半岛,名为长天洲,站在临仙阁中眺望长天洲上的人,云雾掩映中仿佛看到了仙人。 牛老夫人带冯橙过去时,已经有许多夫人陪着苏贵妃谈笑了。 贵女们三三两两,或在湖边散步,或是踏上长天洲游玩,也有乖巧陪在长辈身边的。 那瞬间,牛老夫人心情有些复杂。 敢情只有她实在,认真逛了小半个时辰才过来。 “给贵妃娘娘请安。” 苏贵妃目光越过牛老夫人,落在冯橙面上。 常年的帝王独宠,让这个美艳无双的女子不必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白猫昨日的反应引起了她对冯橙的注意,今日人到了眼前,想看就看了。 看清冯橙模样的瞬间,苏贵妃眯了眯眼。 与惯见的杏仁眼不同,苏贵妃的眼睛有些长,又不是那种细长,长而大,眼尾翘出勾人的弧度。 她这般眯起眼睛,显得格外妩媚。 苏贵妃的注视有些久,那些夫人姑娘看在眼里,暗暗吃惊。 贵妃娘娘这是对冯家的姑娘感兴趣? “尚书夫人请坐吧。”苏贵妃轻柔的声音响起,目光依然停在冯橙面上。 在她看来,这个美貌出众的少女过于镇定了些。 这样的镇定,让她并不喜欢。 她占据了皇上多年的宠爱,在后宫说一不二,将来儿子若能坐上那个位置,可不想有一个过于刚硬的皇后对她敷衍应付。 “这便是尚书夫人的孙女吗?”苏贵妃悠悠问。 “正是老身的大孙女。” “冯大姑娘上前来,让本宫仔细瞧一瞧。” 牛老夫人听了,心中一喜。 感受到无数目光投来的冯橙暗暗皱眉。 那意味深长的打量和召她上前的举动令她微妙察觉到苏贵妃的不喜。 苏贵妃今日此举,无疑会让有意吴王妃之位的人对她产生敌意。 当然她也不在乎就是了。 那些夫人不喜,只能面上端笑心里憋着;那些贵女不喜,能做什么呢? 以她现在的武力,若来算计,不捶死她们已经是为了维持大家闺秀的假象做出的努力了。 想得明白的冯橙走上前去。 “你叫什么名字?” 因为离得近了,若有若无的香味钻入冯橙鼻端。 那是一种似兰非兰的幽香,淡得恰到好处,令人迷醉。 “小女子单名一个橙字。” “冯橙——”苏贵妃莞尔,“听名字,就知道冯大姑娘是个活泼伶俐的姑娘。” 那不及眼底的笑令冯橙确认对方的口不对心。 她大大方方福了福身子:“贵妃娘娘谬赞。” 苏贵妃沉默了一瞬,又问起冯橙的年纪与喜好等问题。 冯橙一一答了,对那些目不转睛的打量恍若未觉。 “冯大姑娘去找小姐妹玩吧。”苏贵妃总算放过了冯橙。 只一日的工夫,苏贵妃对冯大姑娘另眼相看的消息就在贵女之间悄悄传开了。 来拙夏园的第三日,贵女们少了几分拘束,在园中游玩时自在起来。 而苏贵妃居住的畅心堂中,则多了一个年轻男子。 “母妃有什么吩咐?”年轻人正是吴王。 此时屋中除了吴王母子,就只有一位心腹嬷嬷。 苏贵妃瞥了心腹嬷嬷一眼。 心腹嬷嬷上前,奉给吴王一张素笺。 吴王接过素笺打开,上面写着几个名字。 苏贵妃看着儿子道:“纸上记着的是母妃瞧着还不错的六个姑娘,琅儿在园中这几日可以看一看有没有中意的。” 高门大户的儿女,也有一定选择另一半的自由,自由的前提是长辈划出的范围。 “儿子知道了。”吴王捏着纸笺,自然明白苏贵妃的意思。 苏贵妃抬了抬下巴:“这么好的天气就别待在这里了,去玩吧。” 第209章 算计 冯橙挺喜欢雾湖中那片名为长天洲的半岛。 岛上林木茂盛,鸟语声声,被湖水沁过的夏风带着湿润的凉爽拂来,一扫夏日的烦躁。 “冯橙——”身后传来一声喊,声音甜美。 没有转身,冯橙就知道喊她的人是谁。 来到拙夏园的贵女中,会直呼她姓名的人没有几个。 冯橙回过身来,看着走过来的粉衣少女容色冷淡:“有事么?” 薛繁花抿了抿唇忍下不满,笑道:“冯橙,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说吧。” “这里不太方便。” 冯橙扫一眼左右,纳闷看着她:“这里连一个宫婢都没有,不是很方便吗?” “怎么没有,你看那边。” 冯橙顺着薛繁花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脸莫名:“这么远的距离,你说话又不是吼,担心什么?” 薛繁花被噎个半死,心中有些急了,可偏偏理由又站不住脚。 “我们还是去那边说吧,我找了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冯橙眸光微闪,扬唇笑笑:“不去。” 她才没有这个好奇心去听薛繁花会说什么,把自己陷入未知的麻烦中。 “有话就在这里说,要是没事,我就去那边了。” 见冯橙要走,薛繁花忙道:“是我哥哥的事儿。”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声音高了些,那名宫婢往这边看了看。 冯橙面色微冷:“若是令兄的事,就不必说了。抱歉,我要去那边走走,薛三姑娘请自便。” “冯橙,冯橙——” 眼见冯橙转眼走远,薛繁花跺了跺脚,丧气往一个方向走去。 冯橙躲在树后静静望着薛繁花离开,悄悄跟了上去。 她不会听了薛繁花的话随对方走,但不妨碍悄悄跟着看一看对方有什么算计。 薛繁花心中窝火,越走越快,渐渐离湖边近了。 一名少女从树后转出,把薛繁花喊住。 “繁花,人呢?” 韩烟凝往后看了看。 薛繁花沮丧摇头:“她不来。” “不来?”韩烟凝脸色一沉,“你没说要说的是你哥哥的事?” “说了,她就是不来。” 韩烟凝用手打了一下横在面前的树枝,忿忿道:“便宜她了!” 从容偷听的冯橙眉梢微挑。 这样看来,韩烟凝与薛繁花准备给她点教训,然后薛繁花以薛繁山为借口想把她骗过来。 骗过来准备干什么呢? 冯橙扫了扫四周。 长天洲三面环水,一面与湖岸相连。 与湖岸连接的那面在南,湖对岸的临仙阁在北。 她们目前在西边临湖的位置,树木遮挡之下,站在临仙阁是看不到这边情况的。 平静的雾湖笼罩着轻纱般的雾气,看起来恍若仙境。 冯橙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要把她骗到这里,该不会是想把她推入湖里吧? 呼痛声响起。 “烟凝,怎么了?” 韩烟凝按着手,在好友面前不用掩饰气急败坏:“扎手了,痛死了。” “我帮你把刺拔出来。” 薛繁花握着韩烟凝的手,小心翼翼给她挑刺。 二人折腾了一阵,薛繁花松了口气:“好了。” 韩烟凝用帕子按着手,目光冰冷:“冯橙这个贱人!” “烟凝,她既然不来,就算了吧,其实我有些怕出事……” 韩烟凝冷笑:“怕什么,只是给她一点教训而已,能出什么事?” 薛繁花下意识扫了烟波渺渺的湖水一眼,咬了咬唇:“可她不来,我们也没法子。” 韩烟凝盯着薛繁花来时的方向,一脸不甘:“再住两日就要回去了,不能就这么算了。” 想到来的那日在冯橙那里受的气,本来容貌可人的少女面容变得扭曲。 薛繁花心头发紧,拉了拉她衣袖:“烟凝,反正我哥哥都和她退亲了——” 韩烟凝甩开那只手,气鼓鼓问:“你是不是想打退堂鼓?” “我没有……”薛繁花又忍不住瞄了湖边一眼。 萦绕着雾气的雾湖冷清清的,哪怕是炎炎夏日,也会让人觉得湖水幽深冰冷。 要是掉进湖中,那些宫人赶不及的话,会死吗? 她不喜欢冯橙,可害一个人死这种事,从没想过。 “行了,这两日看情况吧。” 二人相处时,韩烟凝是强势的那一方,但薛繁花也是高门贵女,不是她的跟班。 见薛繁花流露出打退堂鼓的意思,韩烟凝气过之后,只好退一步。 薛繁花暗松口气,聊起别的话题。 冯橙听着都是些不相干的话,悄无声息离开,直接下了长天洲往别处走去。 韩、薛二人的对话,在她心头激起不小的涟漪。 薛繁花说反正薛繁山与她退亲了……原来韩烟凝对她的厌恶,是因为她与薛繁山定亲吗? 冯橙回忆起来,韩烟凝对她彻底冷脸,似乎就是她与薛繁山定亲那年开始的。 韩烟凝居然喜欢薛繁山,她可真是迟钝,竟然一直没有看出来。 冯橙懒得再想那二人的算计是什么,反正瞧薛繁花哄骗她的手段也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她只要不听那二人废话,对方就完全无可奈何。 冯橙想着这些眸色越来越冷,突然停下脚步,望向一个方向。 一只白猫停在那里,静静盯着她。 是苏贵妃的白猫。 对视的瞬间,冯橙微冷的眼神转为不喜。 白猫一下子被激怒了,喵了一声向她扑来。 冯橙皱眉往旁边一闪,碍于追着白猫过来的宫人,没有教训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猫。 随着白猫扑空,一声喊响起:“雪团,过来。” 白猫完全不理会宫女的话,再次扑向冯橙。 这次冯橙不躲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白猫的脖子,而那名宫女完全没看清她的动作。 “喵,喵——”凶狠激烈的猫叫声响起。 宫女愣了一瞬才快步走过来,脸色骇得煞白:“冯大姑娘,请您立刻放开雪团。若是雪团有事,您可就有麻烦了。” 更重要的是她会没命。 看着花容失色的宫女,冯橙一手托着白猫,一手摸了摸它柔软的毛:“你误会了,我是怕它摔着,接住它呢。” 见冯橙把猫儿递过来,宫女不愿深究,顺着台阶下了匆匆离开。 冯橙盯了宫女背影一瞬,微一沉吟,悄悄跟了上去。 第210章 绿衣 冯橙之所以生出跟踪宫女的心思,是因为白猫会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 她刚刚想着韩、薛二人的事不知不觉走到这边,离着苏贵妃所住的畅心堂与白日喜欢待的临仙阁已经有了一段距离。 这边来往的宫人明显少了。 冯橙隐隐觉得有些蹊跷,加之想到这只白猫将来造成的恶果,心念一动就跟了上去。 宫女越走越快,越走越偏。 前方是一片树林。 夏日本就是树木最葱郁的时候,只一眨眼的工夫,抱着白猫的宫女就钻入林中不见了身影。 冯橙悄无声息跟上,远远瞧着宫女在一棵树下停下,来回踱步。 观察了一会儿,她小心靠近,趁着宫女往一个方向眺望时利落爬到了树上。 繁茂的树冠,绿色的裙衫,完美遮掩住少女身形。 冯橙坐在树杈上,发现还挺舒坦的。 树下的宫女就没这么舒坦了。 她走来走去,整个人都透着紧张不安。 在她怀中的白猫渐渐不耐起来,抬爪挠了一下子。 这一下抓在手背上,旧的血痕才消,又起了新的。 宫女低呼一声,柔声哄:“雪团你再陪我等等啊,回去喂你吃小鱼干。” 冯橙一听,下意识捂住了荷包,后知后觉想起临出门前白露把装着小鱼干的荷包全没收了,甚至还检查了要带过来的衣箱。 想到白露板着脸从衣裳堆里拎出来一个荷包,她就觉得这丫鬟严厉得丧心病狂。 她吃点小鱼干怎么了? “喵——”回答宫女的,是懒懒一声猫叫。 冯橙看在眼中,嫌弃摇了摇头。 这只白猫性子太恶劣了。 聪明些的猫猫狗狗察觉到主人对某人不喜,对那人有不友好的举动不奇怪,可宫女明显是日常照料白猫的人,白猫挠起来毫不犹豫。 看起来,还是挠习惯那种。 只知道富贵人家太过娇惯孩子会出纨绔子,万万没想到太过娇惯猫还能出纨绔猫。 透过枝叶间隙观察树底下的一人一猫,冯橙对宫女等的人越发好奇。 终于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看清那人模样,冯橙一愣。 竟然是吴王! “王爷——”宫女快步迎上去。 吴王大步走过来,握住宫女的手:“绿衣,等久了吧?” “没等多久。”宫女微微垂头,露出优美的颈子。 吴王揽着宫女走到树下,解释道:“从万芳园过来有些远,耽搁了一点时间。” “王爷辛苦了。” 吴王叹了口气:“你也知道,这次邀请贵女来玩,就是为了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王妃人选。” “奴婢知道。” 吴王把宫女搂紧:“你放心,等我娶了王妃,就找机会向母妃讨了你……” 冯橙听着吴王的情话,撇了撇嘴角。 白猫感觉到不适,在宫女怀中挣扎了一下。 吴王拎起白猫,一脸不悦:“别捣乱。” 宫女慌了:“王爷,别伤着雪团——” 吴王看着宫女手背:“小畜生又挠你了?” 宫女忙道:“不要紧的,雪团挠得不重。” 吴王把白猫提起,与它对视,冷冰冰道:“再胡乱挠人,把你爪子剁了!” “王爷!” 知道白猫受伤了宫女会有麻烦,吴王警告过后,把白猫一甩。 白猫飞快窜到了树上。 一人一猫对上视线时,冯橙险些没忍住把白猫踹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白猫看到她竟然没有叫,而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冯橙眼睛不眨盯着白猫,见它暂时没有闹腾的意思,移开视线继续看向下方。 宫女正抬头张望,美丽的面庞上满是焦灼:“雪团,雪团——” 吴王满不在乎拉住她:“别找了,跳到树上去了。” “奴婢担心雪团跑丢了……” 吴王嗤笑:“你放心,那猫机灵着呢,丢不了。” 宫女还要再说,被吴王抵在树干上:“绿衣,好不容易单独见上一面,就不要在一只猫儿身上浪费时间了。” “王爷——”回应吴王的,是一声娇羞无限的呢喃。 看到吻在一起的人,冯橙眼睛都瞪圆了。 又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觉得这样不好,她捂住了眼睛。 “喵——” 一声猫叫让冯橙移开手,发现白猫正看着下方。 她微微皱眉,抬手把猫的眼睛蒙上。 白猫:? 不知过了多久,树下卿卿我我的二人终于分开。 “王爷,奴婢该回去了。”宫女整理着微乱的青丝与衣衫。 吴王抬手抚了抚宫女的脸颊:“明日还在这里等我。” 宫女犹豫着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不正是你陪雪团出来溜的时间么,不会让人起疑的。”吴王握了一下宫女的手,“后日母妃就要回宫了,到时候想这样相处就难了。” 宫女微微垂首,声音低柔:“那明日奴婢在这里等着王爷。” 吴王满意笑了,许诺道:“带着雪团回去吧,今年我应该就会大婚,等到明年春就向母妃讨要你。” “嗯。” 见二人话别完了,之后定然是找白猫,冯橙推了推白猫。 白猫抬了一下爪子,似乎想到在这人身上从没占到过便宜,气哼哼从树上跳了下去。 “雪团!”宫女没想到白猫这么乖,在她与王爷分别的时候竟然主动下来了,发出惊喜的喊声。 白猫跳入宫女怀中,抬头看了一眼。 几片被踩掉的树叶飘下来,有一片落在宫女发髻间。 吴王抬手把落叶摘下,笑道:“我先走。” “王爷慢走。”宫女目送吴王离开,不疾不徐理了理衣衫,这才抱着白猫走了。 好一会儿后,冯橙从树上轻盈跳下来,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思,匆匆回了住处。 跟着宫女本来是心念一动,万万没想到会撞见吴王与宫女私通。 在以选妃为目的的游玩之地,吴王私会母妃身边的宫女,人品实在是堪忧啊。 而对冯橙来说,吴王私德如何先不说,吴王一方可是三番两次害她性命的。 于私,以德报怨可不是她的作风;于公,大魏之乱苏贵妃母子少不了责任。 明日吴王与宫女还要在老地方见面——冯橙想了想,心中有了打算。 第211章 寻猫 转日又是个好天气。 六月初的京城已经很炎热了,坐落在西郊的拙夏园却仿佛刚进入初夏,特别是走在湖边,凉风拂面很是惬意。 也因此,雾湖是贵女们最爱游玩的地方。 韩烟凝和薛繁花却没去雾湖那边。 明日就要离开拙夏园各自回府,对于心中憋了一口气的韩烟凝来说,这是方便找冯橙出气的最后机会。 以后冯橙躲在尚书府无可奈何,再等到聚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冯橙在雾湖逛了逛往回走时被韩烟凝瞧见,韩烟凝就立刻拉着薛繁花悄悄跟在了她后面。 住了这几日,常去的几个地方都熟悉了,哪里贵女多,哪里常有宫人走动,韩烟凝二人心里都有了数,眼瞧着冯橙去的方向有些冷清,更不担心被路过的宫人发现她们在跟踪。 “冯橙这是要去哪儿啊?”薛繁花纳闷问。 “管她去哪儿,跟着就是了。” 薛繁花有些不安:“我瞧着地方有些偏。” 因为离得远,韩烟凝并不怕冯橙听见,闻言冷笑道:“怕什么,咱们两个人,她只有一个,再怎么样都是咱们占上风。” 薛繁花一想也对,点了点头。 突然走在前边的人回了一下头。 韩烟凝拉着薛繁花立刻往花木后一躲,心跳漏了一拍。 薛繁花更是脸色发白,小声问:“她是不是瞧见咱们了?” “应该不会,我们跟得又不紧。”韩烟凝小心探了探头,神色一怔,“人不见了。” “不见了?”薛繁花也探出头去,前边果然没了那道绿色身影。 韩烟凝想了想,直起身来:“这边到处都是花木奇石,很容易被遮挡视线。繁花,你去前边看看。” “我?”薛繁花指了指自己,一脸吃惊。 “现在看不到冯橙在哪儿,我们要是一起过去,她看到有我在定然会怀疑。你一个人过去,就算遇到她也好说话……” 听了韩烟凝的话,薛繁花觉得有些道理,犹豫着点头:“那我先过去看看。” 薛繁花压下紧张走过挡住视线的那块竖石,就见冯橙环顾四周似是在寻找什么。 她想悄悄返回,冯橙已经看到了她。 “薛三姑娘?” 薛繁花硬着头皮走过去打招呼:“冯橙,这么巧啊。” 冯橙狐疑看着她:“薛三姑娘没去雾湖玩,怎么来这边了?” 薛繁花忍着心虚道:“前几日都去雾湖,今日想随便走走。你不也没去雾湖么?” “我也随便走走,只是没想到能遇到薛三姑娘。” 薛繁花眼神微闪:“我也没想到遇到冯大姑娘,刚刚看你像是在找什么。” 难道真的发现她们跟踪了? 听薛繁花一提,冯橙下意识环顾左右,随口道:“我刚刚好像看到了贵妃娘娘的猫。” “娘娘的白猫?”涉及苏贵妃,薛繁花立刻有了兴趣。 她们这些人为何会聚在拙夏园中,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想一想俊美无俦的年轻王爷,对王妃之位没有心思的能有几人呢? 既然在受邀之列,站在这里的每个贵女都有机会,无非是机会大小罢了。 薛繁花知道自己机会渺茫,却打消不了对苏贵妃与吴王的格外关注。 “就是那只白猫。我刚刚看到它往那边去了,竟然没有跟着的宫人,该不会是跑丢了吧?”冯橙皱眉猜测。 “跑丢了?”薛繁花心头一跳,仿佛看到了某种机会。 冯橙懒懒打了个呵气:“不过这些自有那些宫人烦恼,想必很快就有人来寻了。我去那边了,薛三姑娘自便吧。” 眼看冯橙离开,薛繁花没有挽留,而是回了韩烟凝那里。 “看到人了吗?” “看到了。”薛繁花把冯橙遇到白猫的事说了,央求道,“烟凝,你陪我去找找吧。” 韩烟凝一挑眉:“你想嫁给吴王啊?” 薛繁花脸微红:“又不是我一个人想……” “我就不想。” “好烟凝,陪我去吧。”薛繁花央求拉了拉韩烟凝衣袖。 正是知道好友喜欢兄长,她才敢把对吴王的心思透露出来。 韩烟凝考虑了片刻,点头:“行吧,我陪你去找,过后你可要好好帮我。” 她早看出来了,薛繁花对教训冯橙想打退堂鼓。 这种事强逼不得,她帮了薛繁花的忙,薛繁花就没有理由退缩了。 二人一起向冯橙指的方向找过去。 冯橙暗中看着二人进了林子,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路上又遇到三名贵女。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冯大姑娘一个人啊?”其中一名贵女笑问。 冯橙出身礼部尚书府,性子随和大方,在贵女中人缘并不差,也就是出了失踪那件事,一些人才与她疏远了。 如今都知道她与长公主来往密切,那些人面上又有了热络。 此时打招呼的贵女,就是那些人之一。 冯橙微笑着回应:“本来与薛三姑娘说话呢,后来她好像去找贵妃娘娘的白猫了,我就一个人回了。” 三名贵女注意力立刻放到了白猫身上。 听了一人询问,冯橙随口道:“瞧着好像进了前边那片林子。” “冯大姑娘怎么不陪着薛三姑娘一起去?” “薛三姑娘与韩大姑娘一起的。”冯橙笑着道别,“我去那边逛逛,就先走了。” 等冯橙走远,三人面面相觑。 一人提议道:“要不……咱们去林子里找找?” 另一人迫不及待点头:“去找找吧,要是猫儿丢了,贵妃娘娘该多着急啊。” 替贵妃娘娘找到爱猫,赢得娘娘几分好感,总归不亏。 三人如韩、薛二人一样,往林子寻去了。 冯橙本来是准备引路过宫人过去的,宫人换成了三名贵女,无疑更好。 她循着记忆走到一处草木茂盛的地方,拨开青草,把提前藏在这里的一只野鸡提了起来。 野鸡是她抓的,因为嘴巴、爪子、翅膀都被绑住,不能叫也不能跑。 见抓它的人又出现了,野鸡惊恐瞪圆了小眼睛。 “这就放了你啊,抱歉了。”冯橙安抚摸了摸鸡翅膀,提着野鸡往林子走去。 第212章 丑事 繁茂高大的树木遮蔽了阳光,也遮蔽了人的视线。 传入耳中的鸟语虫鸣,飘入鼻端的青草香,都不能令走在林间的人放松。 薛繁花打起了退堂鼓:“烟凝,要不算了吧。” 树那么高,草那么深,万一有蛇呢? 她们可没带着下人。 韩烟凝一脸不赞同:“繁花,你这个动不动就退缩的毛病要改。要来的是你,想走的还是你,这样能成什么事?” 薛繁花捏着衣角,有些尴尬:“我怕有蛇……” 韩烟凝面色变了一下。 蛇那种滑腻腻在地上蠕动的东西,一想就会起鸡皮疙瘩,谁能不怕呢? 可退缩不是她的风格。 韩烟凝强撑着道:“不会有蛇的,这可是皇家园林,定然有宫人专门清理蛇鼠这些东西。” 这般安慰着,她弯腰捡起一根树枝,边走边用树枝试探。 薛繁花有样学样,也捡起一根树枝。 二人走了一会儿,韩烟凝突然停住。 “烟凝,怎么了?” 韩烟凝侧耳聆听,皱眉道:“好像有动静。” 动静? 薛繁花仔细听了听,也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 难道是猫儿受伤了发出的叫声? 韩烟凝下了决定:“走,去看看。” 薛繁花忙点头。 能尽快找到贵妃娘娘的猫当然好,她早就后悔进来了。 许是听到的动静太古怪,二人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慢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 “王爷——”宫女后背抵着粗糙冷硬的树干,双手攀着吴王肩头。 娇柔婉转的唤声被风吹碎钻入耳中,越发撩人心弦。 韩烟凝与薛繁花僵在那里,终于明白了那古怪的声音是什么。 “啊——”最初的愣住后,薛繁花下意识发出一声尖叫,把手中树枝一丢捂着脸转身就跑。 这时三名贵女也过来了,见薛繁花捂脸狂奔,一时不知所措。 “薛三姑娘,发生什么事了?”一名贵女问。 薛繁花顾不上理会三人,捂着脸冲过去。 一只野鸡迎面扑来。 薛繁花吓得脚一软,摔倒在地。 野鸡似乎心情很不好,扑棱着翅膀向三名贵女扑去,看起来十分凶狠。 三名贵女哪见过这种阵势,齐齐发出尖叫声。 韩烟凝眼见野鸡继续往她这里飞,举着树枝一顿猛抽,边抽边尖叫。 三名贵女惊魂甫定看向韩烟凝那边,于是看到了匆匆穿衣的吴王与宫女。 此时的几人因为突然被野鸡袭击精神高度紧张,完全受不得一点刺激,尖叫声再次响起。 十几岁的女孩子声调高亢,尖叫声直冲云霄,很快把过路的几名宫人吸引了过来。 吴王与宫女已经整理好了衣裳,野鸡努力飞跑了,剩下几名贵女神情呆滞,显然心灵受到了极大冲击还没缓过来。 宫人们看到这些哪还有不明白的,个个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吴王与娘娘身边的宫女私通,被一群贵女撞个正着! 苏贵妃正在临仙阁中享受夫人们的众星捧月。 这种感觉她很喜欢。 她出身商户,偏偏有着绝顶美貌,待字闺中时常会有那种不怀好意的视线落在身上。 而现在,这些出身不凡的贵夫人们不管心中怎么想,只能以尊敬恭维的目光注视她。 这样的畅快,谁能不喜欢呢? “娘娘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真是令人羡慕啊,不知娘娘如何保养的?”一名夫人半是恭维半是真心问。 大理寺卿夫人笑着接话:“娘娘是天生丽质,哪是保养就行的。” 苏贵妃扬唇笑了笑。 论说话中听,还是大理寺卿夫人。 只可惜她不大满意薛家的门第。 当然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也不差,可有更好的选择,谁想退而求其次呢。 苏贵妃的好心情到一名内侍匆匆走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而烟消云散。 “人在哪儿?”苏贵妃咬牙问。 内侍小声回了。 苏贵妃霍然起身,宽袖一甩:“本宫有些事要处理,各位夫人请回吧。” 眼见苏贵妃面色沉沉走了,夫人们面面相觑,交换着眼神。 “各位夫人请。”宫人出声赶人。 夫人们走出临仙阁,三三两两议论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啊?” “谁知道呢,看贵妃娘娘的反应不是小事。” …… 走到半路,夫人们就看到了几名贵女面色发白站在那里。 大理寺卿夫人一眼就看到了女儿,忙走过去问:“繁花,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薛繁花看看四周,小声道:“母亲,回去说吧。” 大理寺卿夫人心跳如鼓,忙带着女儿走了。 另外几名贵女的母亲亦是如此。 “什么,你撞见了吴王与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私通?”大理寺卿夫人听完薛繁花的讲述,脸都绿了。 薛繁花面色通红,满脑子还是吴王与宫女衣衫不整的情景。 他们在干什么啊? “母亲,贵妃娘娘……会不会找女儿麻烦……” “当时除了你还有谁?”大理寺卿夫人厉声问。 “还有韩烟凝,窦六姑娘……”薛繁花努力回想着在场的贵女。 大理寺卿夫人听了面色稍缓,轻轻吐了口气:“法不责众,这么多人瞧见了,那就怪罪不到你头上。” 现在更抓狂的应该是贵妃娘娘。 吴王在选妃的场合与母妃身边宫女私通,无异于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有意王妃之位的人家脸上。 而有这么多贵女和宫人撞见,苏贵妃想要堵住悠悠之口根本不可能,这桩丑事定然会迅速传开。 正如大理寺卿夫人所想,各府夫人们很快打听到了林子里发生的事。 牛老夫人听完新出炉的八卦,内心深处居然有些愉快。 吴王妃之位本就与尚书府无缘,如今吴王闹出这样的丑事,选上王妃的府上就算得了实惠,也要膈应一下子。 此时的苏贵妃再没了人前的慵懒闲适,盯着跪在地上的吴王与宫女气得浑身发抖。 “你们,你们可真是好样的……” 宫女瘫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吴王脸色十分难看:“母妃,您消消气,儿子知道错了——”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苏贵妃打断吴王的废话。 第213章 影响 宫女伏在地上,连开口的资格都没。 被母妃问这种事,吴王心情糟透了,却不得不答:“前年。” “前年?”苏贵妃抄起盘中的果子向吴王掷去,气得柳眉倒竖,“你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与这个贱婢眉来眼去两年!” “母妃,儿子真的很喜欢绿衣。”吴王没有辩解太多,语气还算平静。 苏贵妃挑眉想问一个低贱宫女如何入了儿子的眼,一扫美貌出众的宫女,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男人,某个阶段对一个美貌女子钟情,有什么可问的呢。 “来人,把这个贱婢拖下去杖毙。”平静下来的苏贵妃不紧不慢吩咐道。 立刻有两名宫人上前来,一左一右按住宫女的胳膊。 宫女面色大变,哭求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苏贵妃慢条斯理抚弄着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宫女。 宫女意识到苏贵妃的冷酷,转而向吴王求情:“王爷,求您救救奴婢吧……” 吴王眼中有着不忍,向苏贵妃求道:“母妃,是儿子先喜欢的绿衣,您看在儿子的面子上饶了她吧。” “饶了她?”苏贵妃再次被激怒了。 她没想到到了这时候,儿子居然还为一个不守宫规的贱婢求情。 “本宫若是饶了她,以后整个瑶华宫的宫婢心思恐怕都不会放在当差上了。”苏贵妃一指宫女,绝美的面庞覆着一层冰霜,“你可知道这件事对你婚事名望的影响?” 吴王被问得一滞。 他若无心帝位,当一个风流潇洒的王爷自然可以不在乎这些,可他想要的不只这些。 名声对普通皇子无用,对储君就太重要了。 这也是他早就看中了绿衣,却一直想等娶了王妃再说的原因。 有了王妃,文武百官就不会紧盯他内宅之事,向母妃讨要一个宫女的影响就能降到最低。 吴王愣住的瞬间,苏贵妃声音微扬:“拖下去。” 宫女拼命挣扎,一名宫人捂住了她的嘴。 “呜呜呜——”喊不出来的宫女只能以乞求的目光望着吴王,满眼绝望。 “停下!”吴王脱口喊道。 宫人手一顿。 宫女趁机狠狠咬了他的手一口,挣脱束缚飞扑到吴王面前:“王爷,奴婢已经怀了您的骨肉啊!” “什么?”吴王一呆,下意识看向宫女腹部。 宫女摸着肚子,泪流满面:“奴婢的月事一直没有来,您救救奴婢,救救您未出世的孩子吧……” 吴王太过震惊,以至于忘了反应。 苏贵妃同样愣住了,目光下移落在宫女小腹处。 若是这个贱婢怀了儿子的孩子,情况又不一样了。 皇家血脉,她若直接命人扼杀,就是送给别人的一个把柄。 当然,以皇上对她的宠爱,这样的把柄奈何不了她。可她处置了未出世的孙儿换一个把柄,不是有毛病么。 “去请太医来。”苏贵妃吩咐一名宫人。 不多时,一名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给她看看。”苏贵妃冲着宫女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太医不敢多问,走过去请宫女伸出手给她把脉。 不多时,他又换了一只手号脉。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屋内凝滞的气氛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收回手,神色有些复杂。 苏贵妃心知太医的为难,淡淡道:“太医如实说就是了。” 听苏贵妃这么说,太医直言道:“这位宫婢应是有喜了……” 太医说着把脉得出来的结论,心惊胆战。 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居然有了身孕,而吴王就在场,看样子是吴王的了。 “辛苦太医了。” 能被带来拙夏园的太医自然是苏贵妃的亲信,苏贵妃示意太医退下,目光深沉盯着宫女。 宫女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冷意一直钻到骨子里。 哪怕有了吴王骨肉,她也没有把握贵妃娘娘会放过她。 在她看来,这位享尽帝宠的娘娘行事从来都肆无忌惮,令人难以捉摸。 说出怀有身孕的事,只是绝境博一条可能的生路罢了。 苏贵妃盯了宫女许久,久到那道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才松了口:“把她领回去吧。她有身孕的事先不要张扬。” 一个女人从怀孕到生产有太多难以预料的风险,若能顺利诞下孩子也就罢了,若是孩子没有生下来,不过是把今日的惩治延后一段日子而已。 吴王松了一口气:“多谢母妃。” 宫女不断磕头:“谢娘娘饶奴婢一命。” 苏贵妃懒得再看宫女一眼,摆摆手把人赶出去,警告在场的人:“绿衣有孕的事若是传出去一个字,定不轻饶,到时候你们可没有绿衣的运气了。” 宫人齐齐跪下称是。 出了这种糟心事,原定明日回城提前到今日,苏贵妃寒着一张脸坐着马车离开了拙夏园。 各府夫人的马车跟在后边,浩浩荡荡。 也不过是从西郊到城里的工夫,吴王在拙夏园私会苏贵妃身边宫女的事就传开了。 世人无论身份高低,对这种事永远有着难以想象的好奇与兴趣。 “与吴王私通的宫女居然没有受处置,而是赏了吴王,苏贵妃还真是疼儿子。” “啧啧,这么疼儿子,儿媳妇恐怕不好过啊……” 身边宫女与儿子私通不但没被杖毙,还赏了儿子,这简直是胡来。换了她们,若是身边丫鬟如此,连一个字都不想听就打死了事。 这样一来,对吴王妃之位算不上势在必得的人家就偃旗息鼓,就连满是热情的人家也多了些迟疑。 女儿当王妃固然风光,可要是一个行事没有章法的王爷,不一定就能真得到实惠。 庆春帝听闻此事,把吴王叫到面前狠狠骂了一顿。 “你太让朕失望了!” 这话不可谓不重,令吴王面色发白:“父皇,儿子知错了,以后不会了……” “糊涂的东西,回去给朕想清楚!”庆春帝骂完吴王,抬脚去了瑶华宫。 苏贵妃一见庆春帝就赔罪:“都是妾没有管教好琅儿和身边的宫人,才闹出这样的事来。” 庆春帝的不满是对儿子的,对着苏贵妃这张脸生不起气来:“怪不了爱妃,还是给琅儿选妃晚了。这几日爱妃在拙夏园,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第214章 王妃之位 中意的姑娘自然有几个,可儿子与宫女私通的事一出,事情就没那么顺利了。 苏贵妃不甘放弃,说出看中的几人。 庆春帝转头招来那几个姑娘的祖父或是父亲探了探口风,无一例外都婉言拒绝。 在大臣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庆春帝恨不得把吴王招来再骂一顿,考虑到苏贵妃的心情这才作罢。 他再次摆驾瑶华宫,对苏贵妃道:“爱妃可有更中意的姑娘?你先前提的那几个,朕觉得都一般。” 苏贵妃一听这话,就知道没成。 本来是她儿子挑别人,现在轮到别人挑她儿子了。 入宫多年,她已经许久没受过这种气。 暗暗把不识抬举的几家记下,苏贵妃强笑道:“妾瞧着大理寺卿府上的三姑娘不错。” 大理寺卿夫人对她的恭维太明显了,可见对吴王妃的位子盼着呢。 没了更好的选择,这个也只能将就了。 苏贵妃不想再拖延儿子的亲事,若是早些给儿子娶了王妃,或许就不会闹出与宫女私通的丑事,即便闹出来也能悄悄遮掩过去。 庆春帝对大理寺卿家的情况如何毫无印象,听了苏贵妃的话,又把薛寺卿叫进宫来。 这种时候被传入宫中为了什么事,薛寺卿心知肚明,出门前就与夫人交流过想法。 听庆春帝提出有意选薛繁花为王妃,薛寺卿痛快答应下来。 薛寺卿的感激涕零大大赢得了庆春帝的欢喜。 等他回到府中,大理寺卿夫人问道:“如何?” “皇上提了吴王的亲事,我应下了。” 大理寺卿夫人说不出高兴还是不满,犹豫着道:“吴王不一定是良配——” 薛寺卿眼一瞪:“妇人之见!若不是出了这种事,王妃能落在咱们家?” 这话倒是没错,可大理寺卿夫人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偷腥偷到母妃身边,闹出来后居然把人带回府了,总觉得不像样子……” 薛寺卿不以为意:“男人这样太常见了,何况吴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既然想当王妃,你还想着以后吴王只守着女儿一个人?闹出这种事,吴王愧疚之下会对繁花更好,不比嫁过去做小伏低强么?” 大理寺卿夫人一听有几分道理,点了头:“就听老爷的。” “那你去和繁花说一声,让她有个准备。” 听完母亲讲的事,薛繁花神色有些茫然:“母亲,我要成吴王妃了?” 大理寺卿夫人瞧着女儿这般,眼神复杂叹了口气:“母亲知道你撞见那种事心里膈应,但要不是这样,王妃也轮不到你来当。事到如今就往好处想,没必要与一个贱婢计较,等将来你为皇家诞下血脉,那些夫人姑娘在你面前就只有低头弯腰的份儿……” 大理寺卿夫人一番劝,说到了薛繁花心坎里。 “母亲不必担心,女儿觉得父亲说得没错,将来吴王定会有许多妾室,可王妃的位子只有一个,只要女儿坐在这个位子上,那些人就越不过我去。”薛繁花越说,神情越坚定。 哪个男子没有小妾通房呢,她可从没想过吴王那样俊美尊贵的男人只守着她一个。 那么多出身、容貌出众的贵女,十全十美的好事落不到她头上。 这么一想,那点膈应就烟消云散了。 大理寺卿夫人见女儿这么通透,有了笑模样:“你能这么想就好。” 很快吴王与薛繁花的亲事就定了下来。 薛繁山后知后觉知道了妹妹的事,旋风般闯进妹妹闺房。 “哥哥,你这么风风火火干什么?” “你与吴王定亲了?我不同意!” 薛繁花看他一眼,皱眉道:“亲事又不是我说的,哥哥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薛繁山一滞,黑着脸道:“我去找父亲、母亲。” 一只手拉住他衣袖。 “圣旨都下了,哥哥就不要闹了。” “闹?”薛繁山恨不得摇醒妹妹,“吴王的事都传开了,他不是个好东西,小妹你不要被富贵迷花了眼!” 薛繁花气红了脸:“哥哥说的什么话!父母给我定下这门亲事自有考虑。再者说,吴王是有不妥当的地方,可瑕不掩瑜,哪有哥哥说的这么差劲。就说哥哥,难道能保证以后只有妻子一人?” “我可以!”薛繁山脱口而出。 若是与橙橙在一起,他可以的。 他只想娶橙橙。 想到冯橙,盛怒的少年神色黯然,说话也没了力气:“总之你想清楚。” 薛繁花冷笑:“哥哥想清楚才对。你与冯橙退亲好久了,不可能在一起了,哥哥与其天天惦着她,不如睁眼瞧瞧别的姑娘的好。” “我不想瞧别人,不能娶橙橙我就去当和尚!”薛繁山说完,大步走了。 看着晃动的珠帘,薛繁花恨恨捶了一下枕头。 薛繁山一口气从薛府跑出来,等醒过神,已经站在尚书府门前不远处的柳树下了。 万条绿丝绦垂下,比之春日的轻盈,此时的柳树如同盛装打扮的女子,正是葱郁之时。 他一动不动站着,痴痴望着礼部尚书府的门匾。 门匾上鎏金的“冯府”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痛了少年的眼,更刺痛了他的心。 那是橙橙的家。 小时候没有那么多讲究,他常去找橙橙玩,冯家的门房笑眯眯就把他放进去了。 更多的时候,他们一群孩子在康安坊的胡同里疯跑,乐此不疲玩着各种幼稚的游戏。 他能想起的每一件有趣的回忆里,都有橙橙在。 橙橙说不许他再来找她,他听她的话。 可他真的很想她。 少年揉了揉眼,一颗心涨满了酸涩。 时间一点点过去,薛繁山落寞收回视线,准备回家。 这时一辆马车从尚书府驶出,向着柳树的方向行来。 听到马蹄与车轮转动声,薛繁山立刻回身,看到小巧的青帷马车眼睛亮起来。 是橙橙的马车! 他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想到答应冯橙的话,猛然收回脚。 马车不疾不徐驶了过去。 橙橙看不到他了吧? 少年小心翼翼跟在了马车后面。 第215章 跟在车后的少年 冯橙要去长樱街给冯桃买生辰礼物。 冯桃生在六月,这也是她的名字与居所长夏居的由来。 从避暑的地方回来,不算宽敞的车厢越发让人感到闷热。这样的闷热让冯橙直打盹儿,靠着车壁脑袋一点一点。 突然一物从车窗帘飞进来,打在她肩头。 冯橙一个激灵醒过神来,看清“暗器”的真容,不由愣了。 竟然是一块碎金。 会用金子袭击她——冯橙立刻挑起车窗帘往外看。 马车已经驶过了清心茶馆。 “停车。”冯橙握着金子喊了一声。 赶车的是小鱼,听到冯橙的喊声,一拉缰绳马车停下来。 冯橙跳下马车,交代小鱼:“把马车停那边去,我去茶馆看一看就回。” 小鱼点点头,赶着马车走了。 悄悄跟在后边的薛繁山慌忙躲到一棵树后,呆呆望着冯橙走进茶馆。 原来橙橙喜欢去清心茶馆喝茶。 比起那次见,橙橙好像胖了点儿…… 冯橙大步流星上了茶馆二楼,走进雅室黑着脸把碎金拍在陆玄面前。 “陆玄,你怎么乱扔东西。” 陆玄被她的先发制人给弄愣了。 冯橙跟着永平长公主习武这么久是白练了吧,马车后边跟着条尾巴都不知道。 呵,说不定知道,舍不得揪出来。 他还没问冯橙呢,这丫头倒先发火了。 “扔金子怎么能叫乱扔东西。”睨着板着脸的少女,少年理气直壮道。 冯橙现在还觉得肩膀隐隐作痛,闻言瞪他一眼:“砸到我头上怎么办?” 陆玄错愕:“你白练了?” 要是连从窗子飞进去的一块碎金都躲不开,长公主竟然没把她逐出师门? “我睡着了。”冯橙咬牙,一字字道。 这是朋友吗?别在恶人那里没吃亏,反倒让他把头砸破了。 陆玄呆了呆,下意识去检查她的脑袋。 冯橙拍开那只手,没好气道:“没砸到头,砸在肩膀上了。” “疼吗?” 冯橙斜睨着他:“你说呢?” 算不上太疼,主要是生气。 任谁舒舒服服打着盹儿,被飞来的东西砸中不生气啊。 “抱歉。”陆玄尴尬摸了摸鼻子。 他实在没想到有人刚出家门口几步路就已经是睡着的状态了。 但是人家生气是应该的。 一想冯橙在马车里睡得正香,然后被飞来的东西砸中肩膀,他都生气了。 奈何东西是他扔的,没法生气。 “以后不乱扔了。”少年只好干巴巴赔不是,心中有些后怕。 万一金子砸破冯橙的头,或者划破她的脸,那就糟了。 见他道歉,冯橙消了气:“找我有事吗?” “你今日要去哪儿?” 以前陆玄找她都是开门见山说事,今日有些奇怪。 冯橙这般想着,随口道:“去长樱街逛逛,我三妹生辰快到了,去给她挑一个礼物。” 陆玄听了,微微扬眉:“还要专门去挑礼物?” 他生辰的时候可不见冯橙有什么表示,只有那次随手送了他一条串着金猫的红绳手链。 想着这些,陆玄下意识摸了摸手腕。 衣袖把手腕遮住,也遮住了一直被他戴在手腕上的红绳。 “亲自挑的才有心意嘛。”冯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越发跑题的少年,“到底有什么事啊?” “两个事。”陆玄觉得和冯橙的妹妹攀比这个不合适,说起找她的目的,“吴王那事儿,和你有关么?” 冯橙眨眨眼。 陆玄用手指叩了叩桌面:“别眨眼。” 不用想就知道与冯橙有关系,世上从来没有这么多巧合。 冯橙本来就没打算隐瞒陆玄,闻言一笑:“稍微有丁点儿关系。” 听她说完来龙去脉,陆玄眼神沉沉:“你还躲在树上看着?” 冯橙忙摇头:“没看,我捂着眼呢,还把那只猫的眼睛也捂上了。” 非礼勿视,她还是知道的。 陆玄想想还是不快,皱眉道:“以后好奇心不要这么重。” 冯橙并不赞同:“若没有好奇心,就没有吴王的倒霉了。” 确定能自保的前提下,她要主动一些才可能改变预见的惨事,而不是幻想天上掉馅饼。 “苏贵妃与吴王若是找那些贵女问清楚,很可能怀疑到你头上。” 冯橙弯唇笑笑:“这个我想过,怀疑就怀疑吧,反正没有证据,要是什么都不做会更后悔。” 陆玄也笑了:“太子心情挺好的。” 吴王的丑事一出,之前一名摇摆不定的大臣立刻站到了太子那边。 吴王欲争储君之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名声有瑕算是不小的打击。 “总之还是小心一些,万一召你入宫,你就赶紧派人去告诉长公主。” 若是苏贵妃想为难冯橙,身为后宫之主的陆皇后当不了救兵,永平长公主可以。 “嗯。”冯橙点头,问起另一件事。 “你知道有人跟在你马车后面吗?” 冯橙一怔,茫然摇头:“我上车很快就睡了,谁跟在马车后边啊?” 陆玄沉默了。 突然觉得不提也罢。 “说说啊。”见他不语,冯橙拉长声音催促着。 少年眉头拧得更深,陷入了矛盾。 说的话,等于提醒了冯橙,那小子对她念念不忘。 不说的话,以后那小子继续跟踪怎么办? 纠结了一瞬,陆玄还是说了:“薛繁山。” 冯橙呆了呆。 她还以为吴王一方又鬼鬼祟祟要做坏事,没想到会是薛繁山。 想到薛繁山跟在她马车后边,冯橙坐不住了:“我去问问怎么回事。” 陆玄只犹豫了一瞬,对面的人就不见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边。 冯橙走出茶馆没有发现薛繁山的身影,装作毫不知情往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准备上车时她猛然回头,果然发现某棵树后探出一个脑袋。 见被冯橙发现,薛繁山扭头就跑。 “薛繁山!”冯橙喊了一声。 拔腿飞奔的少年猛然定住了身形。 冯橙快步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橙橙——”薛繁山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一颗心紧张地怦怦跳。 “你为何跟在我马车后面?”冯橙问。 第216章 答案 薛繁山紧张挠了挠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惹橙橙生气了吧? “薛繁山。” 看着板着脸的少女,薛繁山脱口而出:“我就是想你了。” 冯橙愣了一下,面色微寒:“先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以后你我互不相干,你忘了吗?” “我没忘。”薛繁山忙摆手,“我记着呢,我就是——” 少年顿了一下,看着面罩寒霜的少女红了眼圈:“我就是太想你了。” 大滴的泪从明亮的眼睛中滚落,哪怕没有碰触到,也知道那泪一定是滚烫的。 冯橙板着脸,心却仿佛被蜂子轻轻蛰了一下。 她与薛繁山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的情谊不是说抹去就能抹去的,她当然不愿看到他这个样子。 “橙橙,咱们和好吧。”薛繁山伸出手,小心翼翼抓住她衣袖,眼中满是渴望。 冯橙狠下心来,淡淡道:“这不是和不和好的问题。我们退亲了,就算和好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玩了。很快你就会娶妻,我们再私下见面不合适。” “我不会娶妻的!”薛繁山涨红了脸,眼中的渴望转为绝望,“你明明知道我只想娶你。” “那你家要退亲时,你在干什么?”看着浑身发抖的少年,冯橙终于问了出来。 她不怨薛府的迫不及待,在她“私奔”的流言传开后立刻退亲。可要说对薛繁山没有一丝怨气,那是假的。 正是因为交好了十几年,才没办法一点不气。 他说着只想娶她,可当家人要退亲时,还不是连一天都没坚持过。 薛繁山用力攥了攥拳:“当时母亲说你宁可与陆二公子私奔也不愿嫁给我,我一生气就没坚持。后来你一个人回来了,我才知道你和陆二公子没有关系。” 他看着冯橙,脸色白得吓人:“橙橙,我错了。” 因为太在意,痛苦、愤怒压倒了理智。 他甚至想,橙橙不要他,那他也娶别人好了。 冯橙得到了答案,轻叹口气。 她成为了来福回不来的日子,在薛繁山心中就是抛弃未婚夫与陆墨私奔的恶女,想必他骑着高头大马迎娶新娘的那一刻,还在生她的气。 “其实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冯橙眼神清亮,神色坚决,“但事情变成这样,已经回不去了,所以你以后不要跟着我了。” “为什么回不去?如果我说服家里呢?”薛繁山看着这样的小青梅心中很慌。 “即便你说服家里,也回不去了,因为我不是以前的我了。”冯橙语气认真,“薛繁山,不要让我讨厌你。” 这话如一只重锤,狠狠砸在少年心头,让他没有了坚持的勇气。 看着转身飞奔的少年,冯橙抿了抿唇,低头踏上马车。 “冯橙。”身后传来一声喊。 冯橙回过身来。 陆玄指指清心茶馆门前迎风招展的旗子:“上去喝杯茶?” 冯橙摇头:“我要去长樱街买东西。” 陆玄绷紧唇角。 刚刚和姓薛的小子说了那么多有时间,和他喝杯茶就没时间了? “时间还早。”他忍着不快道。 “可我现在不想喝茶。” 人非草木,拒绝薛繁山时的坚决并不代表她一点不难过。 “冯橙。” “干什么?” “算了,你去买东西吧。”陆玄说完也不等冯橙回话,转身大步走向茶馆。 等他上了二楼走进雅室,窗外早已空荡荡。 两只茶杯静静摆在桌上,如冯橙还在对面坐着时一样。 陆玄端起摆在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茶水早就冷透了。 他又倒了一杯冷茶喝下,扬声喊:“来宝。” 伙计飞快窜了进来:“公子有什么吩咐?” 他躲在大堂门口偷偷瞧着,公子好像与冯大姑娘闹别扭了。 “上一壶热茶。” “是。”来宝很快换了一壶新沏的茶过来,并给陆玄倒上。 陆玄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见伙计还不退下,微微拧眉。 来宝装作看不到,小心翼翼打探:“公子,您和冯大姑娘吵架了?” 陆玄睨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出去。” 公子发了话,只能退下了。 “小的这就退下。不过公子,现在还不是您与冯大姑娘吵架的时候啊。”来宝拼死提醒一句。 眼见来宝退到门口,陆玄忍不住问:“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来宝忙奔回来:“公子问哪句?”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来宝笑笑:“公子您想啊,您现在与冯大姑娘什么关系都没有,要是闹僵了,以后她不理您了怎么办?” 陆玄皱眉,下意识想反驳。 谁说他们没有关系,从长公主那里论,他可是她师兄。 “就像刚刚找冯大姑娘的那位公子,冯大姑娘不就不理他了吗。” 陆玄怔了怔,神色有些异样:“你看出冯大姑娘不理他了?” 怎么他看到的是恋恋不舍呢? 来宝乐了:“公子您没看到呀,那位公子边跑边哭,像个没吃到糖葫芦的孩子。” “是么。”陆玄嘴角微微扬起,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来宝深深看陆玄一眼。 公子这是当局者迷吧,把茶水当醋喝。 有吃醋的工夫,怎么不知道向人家姑娘表明心意呢。 “你那是什么眼神?”陆玄挑眉问。 “公子——”来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您是不是心悦冯大姑娘?” “胡说!”陆玄脱口反驳。 明明是冯橙喜欢他。 来宝被噎得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是换了别人这么死鸭子嘴硬,他早就嘲笑上了,可这是自家公子,还能说什么呢。 “既然公子不喜欢冯大姑娘,就无所谓冯大姑娘以后理不理您了,反正等以后冯大姑娘嫁了人,肯定不能理您了。” 见陆玄面露不解,来宝无奈道:“公子,您不会以为冯大姑娘嫁了人,还能来茶馆与您喝茶吧?” 陆玄突然沉默了。 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来宝说的似乎有道理。 要是想以后冯橙一直能来茶馆与他喝茶呢? 少年认真思索这个问题,发现只有一个答案:冯橙嫁给他,就可以了。 第217章 冯橙进宫 陆玄有了答案,没有立刻行动的打算。 通过冯橙对薛繁山的态度,他就知道冯橙是个有主意的人。 他贸然提出让她嫁给他,方便以后一起喝茶,要是被拒绝了,说不定现在都不能一起喝茶了。 没有把握的事不能轻举妄动。 陆玄思来想去,觉得最稳妥的是等冯橙先开口。 她明明心悦他,等她先开口一定不难。 少年有了打算,决定等再见面时试探一下。 说不定一试探就成功了呢。 见刚刚还一脸郁闷的公子眉梢眼角隐露笑意,来宝满心困惑:怎么突然就高兴起来了,不知道公子在想什么美事呢。 薛三姑娘与吴王的亲事定下后,苏贵妃就召了薛繁花进宫。 临出门前,大理寺卿夫人百般叮嘱:“进宫后定要谨慎,不要乱走乱看,贵妃娘娘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女儿知道。”薛繁花越发紧张了。 她本就不是大胆的性子。 大理寺卿夫人捏了一下女儿的手:“不是母亲给你压力,贵妃娘娘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更是你未来婆母,若是初次单独接触就没留下好印象,以后想改观就麻烦了……” 听着母亲的叮嘱,薛繁花白着脸点头,被内侍领着进了瑶华宫。 比起拙夏园的精致美丽,瑶华宫的奢华富贵让薛繁花更直观感受到了皇宫的高不可攀。 不,高不可攀是对以前的薛三姑娘,而她现在是未来的吴王妃了,也是皇家的一员。 这般想着,薛繁花眼中有了亮光,脊背也直了些。 这份自信在看到苏贵妃那张绝美的面庞时烟消云散,薛繁花低眉顺眼请安。 “坐下说话吧。”苏贵妃懒懒道。 一名宫人搬来绣墩放在薛繁花身边。 薛繁花小心翼翼坐了,一抬眸才发现屋中侍候的宫人少得可怜。 娘娘要与她说贴己话? 苏贵妃端起掐丝珐琅茶盏抿了一口,轻轻一笑:“先前在拙夏园见到薛三姑娘,倒是没想到与薛三姑娘还有这样的缘分。” 薛繁花温婉一笑,没有说话。 苏贵妃扫了一眼左右,几名宫人默默退下,只剩两名宫人侍立在屋中。 “本宫听说那日薛三姑娘在林中。”苏贵妃用茶盖不紧不慢划了划杯沿。 薛繁花紧张起来,垂眸应了一声是。 “那日——”苏贵妃深深看局促不安的少女一眼,语气平静,“薛三姑娘怎么会去了那边呢?” 薛繁花想到母亲的叮嘱,更迫于面对着苏贵妃时那种无形的压力,老老实实道:“我去林子中找猫。” “找猫?”苏贵妃长眉一挑。 “我听冯大姑娘说瞧见娘娘的猫儿往林子那边去了,担心猫儿跑丢了,所以去林子里看看。” 苏贵妃眼神沉了沉,语气微凉:“冯大姑娘怎么没去呢?” “她嫌麻烦,觉得会有宫人去寻。”薛繁花说到这里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娘娘问她这个,难道说是冯橙故意引她去撞破吴王与侍女的事? 这么一想,薛繁花就变了脸色。 苏贵妃心中同样起了涟漪,淡淡道:“薛三姑娘仔细说说那日的事。” 薛繁花点点头,说起来。 苏贵妃静静听着,长长的睫毛低垂,遮蔽了眸中情绪。 薛繁花说完,心中紧张又期待。 贵妃娘娘是不是和她想的一样?那冯橙就要倒霉了。 令薛繁花失望的是,苏贵妃听完后没有任何表态,闲聊几句把她打发了。 薛繁花一走,苏贵妃就变了脸。 那张娇艳如花的面庞哪怕生气也是好看的,了解她的宫人见了却心中发冷。 贵妃娘娘发怒的后果,他们是知道的。 曾经有一名宫女给娘娘梳头时不小心弄痛了娘娘,娘娘一巴掌下去,指甲划破了那名宫女的脸。 宫女脸上血痕很深算是毁了容,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 当时有位进宫不久的嫔妃还算得宠,听闻此事后想以此攻击娘娘,最后的结果是被皇上打入了冷宫。 从此,再没嫔妃敢与娘娘争锋。 “小梁子。”苏贵妃轻轻抚摸着白猫,沉下来的脸色恢复了平静,“你亲自去一趟礼部尚书府,把冯大姑娘给本宫请来。” “奴婢领命。” 苏贵妃撩起眼皮看了看内侍:“早去早回,本宫等着呢。” 牛老夫人听瑶华宫来的内侍道明来意时,吃惊极了。 “不知贵妃娘娘叫那丫头去有什么事?” 内侍笑嘻嘻的:“娘娘在拙夏园时就觉得冯大姑娘合眼缘,今日召冯大姑娘进宫聊聊天。” 牛老夫人直觉不信。 这话放在吴王妃没有选定前她还能信一信,毕竟在拙夏园时贵妃娘娘挺关注大丫头的。可再关注,最后不也没有半点考虑大丫头的意思嘛。 “老夫人,咱们娘娘还等着呢。”内侍见牛老夫人不语,拉长腔调提醒一句。 内侍嗓音本就尖细,这声提醒就有了威胁的意思。 牛老夫人讪讪一笑:“公公稍等,老身这就命人叫孙女过来。” 婉书去了晚秋居,把宫中来人的事告诉冯橙。 “大姑娘快些吧,宫中来的公公等着呢。” 冯橙换上外出的衣裳,随着婉书去了长宁堂。 “冯大姑娘,随咱家走吧。” 在尚书府时笑眯眯的内侍到了宫中就变成了皮笑肉不笑:“冯大姑娘走快些,咱们娘娘最不喜欢等人的。” 冯橙深深看内侍一眼,温婉颔首:“好的。” 内侍才眨了一下眼,就见刚刚还在身边走着的少女不知怎么窜出去一丈远。 再一眨眼,又是一丈远。 内侍气喘吁吁追上去:“冯大姑娘——” 冯橙脚下一顿,平静望着内侍:“怎么了?” 内侍眼神发直,给冯橙制造紧张的心思早没了。 他现在还想不通冯大姑娘怎么走那么快,突然心里发毛是怎么回事儿? “娘娘,冯大姑娘到了。” 靠着美人榻的苏贵妃瞥了内侍领进来的少女一眼,嫣然一笑:“冯大姑娘,过来坐。” 冯橙行过礼,走过去坐下。 陆玄提醒她苏贵妃很可能会召她进宫,没想到这么快。 第218章 御花园 苏贵妃一言不发打量着冯橙。 二八年华的少女,仿佛夏日花园中最水灵的一朵鲜花,娇艳朝气,令人移不开眼。 那种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令苏贵妃眼神暗了暗。 真年轻,真美好啊。 她一点都不喜欢。 苏贵妃无声的打量令殿中气氛凝重,侍立的宫人纷纷低头,大气都不敢出。 凭经验,娘娘很可能做出可怕的事来。 娘娘不高兴时,可不在乎眼前的人是谁。 尚书府的姑娘又如何,被娘娘教训了也只能老实受着。 不知过了多久,苏贵妃终于开口:“冯大姑娘喜欢猫吗?” 她说着这话时,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轻轻抚摸着白猫雪白的毛。 冯橙下意识与白猫对视,很想摇头说不。 本来想到来福,她是一万个喜欢,这只纨绔猫成功改变了她的想法。 “有的猫喜欢,有的猫不喜欢。”冯橙回道。 本来气定神闲的苏贵妃神色有一瞬僵硬。 这个回答,不在她意料之内。 她抚摸着猫儿问出这话,但凡有点眼色的人都应该是肯定的回答。 那时她就可以问,既然冯大姑娘喜欢猫,为何见到雪团跑丢了无动于衷呢? 是真的无动于衷,还是故意引别的贵女去林子里。 冯橙的回答,堵住了她后面要问出的话。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冯大姑娘这话有些意思,让本宫一时都不明白了。”苏贵妃美眸微眯,神情看不出喜怒。 少女黑白分明的眸中一片坦荡,似乎觉得苏贵妃这话很奇怪:“就和人一样啊,会喜欢一些人,不喜欢一些人,不可能喜欢所有人吧。” 苏贵妃从来没听过这种新鲜的说法,挑了挑眉,轻笑道:“冯大姑娘真是伶牙俐齿。” 伶牙俐齿,由夫人太太们说出来时,往往都不是什么好话。 冯橙垂眸:“娘娘谬赞了。” 苏贵妃精致的眉梢一挑,清清淡淡问:“冯大姑娘看雪团,可喜欢?” 白猫仿佛听懂了苏贵妃的话,眯着眼看过来。 冯橙嘴角微抽,到底不愿昧着良心说瞎话:“人有百种性情,猫儿也一样,喜不喜欢要看相处。” 她算看出来,苏贵妃一直给她挖坑。 她会坐在这里,可见苏贵妃已经了解了那日情形。 她说喜欢白猫,苏贵妃定然会问既然喜欢,看到白猫走丢为何不闻不问。 她说不喜欢白猫,就直接得罪了苏贵妃,让对方有了发作理由。 既然怎么说都不对,那就顺着心意说好了。 苏贵妃微微蹙眉,感到了面前少女的滴水不漏。 探究的目光落在少女白净无暇的面上,盛宠不衰的贵妃娘娘终于失去了耐心。 既然言语上抓不到小丫头把柄,那就不用讲理了。 谁让她不顺心,她就不让谁好过。 苏贵妃的火气在心里窝了几日了。 一想到眼前的小丫头可能是造成儿子名声有瑕的人,哪怕仅有一丝可能,她就不想放过。 “冯大姑娘的言辞真是令本宫耳目一新,不过——”苏贵妃顿了顿,眼中有了凉意,“本宫与冯大姑娘不一样。” 突然的冷意没有令冯橙紧张,她静静等着对方说下去。 “本宫要先瞧着喜欢,才乐意相处。”素白的手伸出,勾着少女白皙的下巴。 随着苏贵妃的靠近,若有若无的幽香把冯橙包围。 猜不出年纪的绝美女子嘴角挂着令人心惊的浅笑:“本宫瞧着冯大姑娘就挺喜欢的。” 精心修剪的指甲像是闪着锋芒的尖刀,一点点划过少女白皙脆弱的肌肤。 没有一名女子能不在意自己的脸。 苏贵妃却没从那双清澈的眼睛中看到恐惧。 这令她越发不快,手上力气加大了些。 冯橙清晰感觉到指甲划过肌肤的感觉。 “娘娘弄痛我了。”她平静说出感受。 苏贵妃这种人,越是表现出害怕痛苦,越觉得兴奋。 在瑶华宫,苏贵妃要让她倒霉有太多办法,直接毁了她的容貌不大可能。 身为帝王宠妃的母妃是吴王助力,妖妃就不是了。 亲自动手毁掉官宦之女容貌,连一块遮羞布都没有,那是祸国妖妃才能做出来的事。 妖妃,往往令人与亡国联系起来。 正如冯橙所料,勾着她下巴的那只手蓦地松开,呼吸自由起来。 “本宫最喜欢赏美丽的事物,冯大姑娘这张脸真让本宫瞧不够。”苏贵妃浅笑盈盈,完全看不出刚才的杀机暗涌。 “小女子容貌,不及娘娘万一。” 苏贵妃笑了:“只年轻这一点,就是本宫不能比的。” 冯橙垂眸:“年轻女子千千万,贵妃娘娘只有一人。” 苏贵妃笑了起来。 不论是否真心,这话她听着舒服。 可惜了。 苏贵妃往美人榻上一靠,懒懒眯了眯眼睛:“本宫瞧着冯大姑娘真是喜欢,就跟园中鲜花似的。对了,御花园中的蔷薇花开得正好,冯大姑娘给本宫采几枝来插瓶吧。” 这般和风细雨的态度,悠然妖娆的姿态,便是使唤人也有给你脸面的意味。 许多人听了想必会生出受宠若惊的感觉,这当然不包括冯橙。 但她也不好拒绝。 沉默了一瞬,冯橙微微屈膝应下来。 “小梁子。”苏贵妃吐气如兰,轻唤一声。 “奴婢在。” “带冯大姑娘去花园。”苏贵妃盯着内侍,眼神意味深长,“照顾好冯大姑娘。” 小梁子应一声是,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冯大姑娘,请随奴婢这边来。” 冯橙微一颔首,随着小梁子走出去。 宫中的花园要比尚书府的花园漂亮多了,也大多了,放眼一扫就是奇花异草。 冯橙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余光却一直扫量四周。 她可不认为苏贵妃真的是单纯让她折几枝蔷薇回去。 而要出幺蛾子,想必离不开带路的这位。 “冯大姑娘是第一次进宫吧?”小梁子笑眯眯问。 “嗯。” “那冯大姑娘可要多看看御花园,园子里有许多外面看不到的花木呢。” “嗯。” 小梁子暗暗咬了咬牙,伸手一指:“您看这一池锦鲤。” 第219章 锦鲤池 白玉砌的池子不算大,池水清澈,里面游着色彩斑斓的锦鲤。 冯橙往池中看了看。 阳光洒进池中,染出一池金色,随着鱼儿游动泛起碎金无数,令人目眩。 跟在冯橙身边的小梁子面露狰狞,用力一推。 没推动。 冯橙缓缓转身,面无表情看着一脸错愕的内侍:“公公是要把我推进池子里吗?” 小梁子神色僵硬,还处在震惊中。 冯大姑娘看着单薄纤弱的人儿,为何纹丝不动? 他刚刚那用力一推,仿佛推了一座山。 小梁子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 “看来没有冤枉公公了。” 冯橙扫一眼左右。 四下无人,不然刚刚内侍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丧心病狂。 没人看到当然是好事啊。 冯橙眼睛微眯,飞快抬腿把小梁子踹进了池子里。 扑通落水声响起,溅起水花无数,惊得鱼儿四处游窜,其中一尾锦鲤运气格外不好,被冲到了池子外。 池水算不上深,也有一人高。 小梁子突然落水惊慌失措,呛了几口水后连呼救声都发不出来,只能手脚并用挣扎着。 对不会凫水的人来说,这样反而加快了下沉速度。 冯橙见差不多了,扬声喊道:“来人啊,梁公公掉到鱼池子里了——” 安安静静的御花园,这声喊可谓石破天惊。 很快四面八方传来脚步声。 看到池子中挣扎的小梁子,赶到的宫人惊呼出声。 两名内侍忙跳进池中救人。 一番鸡飞狗跳后,小梁子终于被弄到了地上。 他已经喝了半肚子水,刚才还很精神的人成了半死不活。 冯橙看在眼里,神清气爽。 苏贵妃的心腹内侍掉进鲤鱼池子的消息很快在后宫传开,这时候在场的不只宫人,一些嫔妃也赶过来看热闹了。 贵妃娘娘很可怕,惹不起,而事不关己看贵妃娘娘的热闹就太爽了。 当然,心中再爽,面上可不能露出来。 一名嫔妃甩着手帕满脸担心:“哎呀,怎么好好的能掉进鱼池子里呢?贵妃娘娘知道了该多担心啊。” “是呢,还好及时救上来了,又是夏日,人应该没事。” 满嘴鱼腥味的小梁子脸色青白,很想吼一声。 谁说没事了,他差点就淹死了,而且他现在肚子里一直翻腾,他怀疑肚子里有鱼! 这时苏贵妃也得到了消息。 “小梁子掉进了锦鲤池?” “是。” “他人呢?”苏贵妃几乎是挤出这三个字。 “被救上来了,还在那边。” 苏贵妃豁然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一道道幔帐珠帘被挑起,从瑶华宫到御花园并不远。 苏贵妃的宫殿无论是到皇帝那里,还是散心赏景的去处,都很方便。 “贵妃娘娘来了。” 随着一声喊,场面一静。 无数投来的视线令苏贵妃面色微沉。 从来她出现的时候都是风光的,令人艳羡仰视的,这种情形已经许久没感受到了。 小梁子扑通跪下来:“娘娘!” “怎么回事?”看着落汤鸡一般的心腹,苏贵妃越发心堵。 她暗示小梁子对冯大姑娘动手,现在成了落汤鸡的怎么成了小梁子? 正如瑶华宫近身伺候苏贵妃的宫人猜测的那样,贵妃娘娘生了气,给人教训可不在乎那人身份。 尚书府的姑娘又如何? 亲自动手毁了冯大姑娘的容貌有些麻烦,而冯大姑娘去御花园折花时看鲤鱼不小心栽进池子里淹死了,别人能说什么? 就算怀疑她吩咐人做的,也只能把这份怀疑憋着。 她需要的,只是一层纱。 有这层纱在,皇上就会护着她,别人就无可奈何。 若是冯大姑娘命硬淹不死,让无数双眼睛看着一身狼狈从水里捞上来,也够一个未出阁的贵女受的。 只是苏贵妃想不通,事情发展为何与想的不一样。 “是她——”听了苏贵妃问,小梁子猛然转身伸手一指。 站在那个方向的人哗啦往旁边一闪,空出一片。 小梁子指了个空。 苏贵妃一眼落在冯橙身上。 面色苍白的少女仿佛受惊的小鹿,大大的眼睛中满是惊慌:“梁公公带我看锦鲤,没想到他看得太专注,不小心栽进去了。” “胡说!”小梁子尖声喊。 冯橙呆呆看着他,仿佛被这声尖叫吓住了。 窃窃私语声响起。 尽管小梁子听不清那些人的话,理智却瞬间回笼。 能成为苏贵妃的心腹在宫中混得风生水起,小梁子自然不是冲动之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要是说被冯大姑娘一脚踹进池子里的,众人很可能认为他发癔症。 若是信了,就该问冯大姑娘这么做的原因了。 一个贵女在御花园把贵妃娘娘身边的内侍踹进鱼池子,总不可能是因为好玩。 而踹人下水算是杀人了,还指望冯大姑娘隐瞒真相吗? 冯大姑娘道出他打算推她落水,无论他如何否认,在场之人也会相信。 不然怎么解释一个大家闺女会做出这种事? 定然是为了自救反抗啊。 顶着无数目光,小梁子清楚意识到处于弱势看起来受了不小惊吓的少女才是那个赢家。 这个亏他只能吃了,这份委屈他只能受了。 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贵妃娘娘。 他是娘娘的奴婢,他做的事代表着娘娘的意思。 让这些嫔妃宫人嚼舌娘娘指使人谋杀贵女,传出去对娘娘可没好处。 对方到底是尚书府的姑娘,不是宫里人。 “小梁子。”苏贵妃语调微凉,定定看着他。 小梁子能想到的后果,她当然想到了。 有些事,成功了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因为主动权握在能开口的人手里,失败了就有无数麻烦。 她现在依然不知道小梁子怎么掉进池子里的,却知道把冯大姑娘扯进来是愚蠢的行为。 一个还能开口的贵女,与堂堂贵妃撕扯这种事,即便能处罚对方,她已经输了。 苏贵妃眼底的凉意令小梁子越发明白该如何做。 他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哭丧着脸道:“是冯大姑娘凑过来看锦鲤,奴婢想着让一让好让冯大姑娘看清楚,没想到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就栽池子里去了……” 第220章 脱身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看向冯橙。 刚刚梁公公就在找冯大姑娘吧,原来是带着冯大姑娘看锦鲤时栽进池子里的。 至于有没有可能是被冯大姑娘推下去,看热闹的人半点没往这上面想。 冯大姑娘又不是疯子,把伺候贵妃娘娘的内侍推进水里有什么好处? 最奇怪的是贵妃娘娘的内侍为何领着冯大姑娘逛御花园? 看着美貌出众的少女,一些嫔妃暗抽口气,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该不会贵妃娘娘在拙夏园时没有选中冯大姑娘当儿媳,而是想让冯大姑娘进宫替她固宠吧? 再看苏贵妃总是能令人惊叹的美丽,这么想的人又迟疑了,因而越发好奇内情。 众人瞩目下,冯橙面色苍白,难掩惊惧:“第一次走在御花园中,什么都看不够,公公介绍我看锦鲤就专注看了,实在没想到公公为了给我挪地方掉进了鱼池子里……” 小梁子气个半死。 这小贱人太能装了! 还有,明明是锦鲤池,锦鲤池,什么鱼池子! 他觉得嘴里的鱼腥味更重了。 冯橙对于内侍的憋屈心知肚明,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对着苏贵妃屈了屈膝:“娘娘让我折几枝蔷薇花回去,没想到出了这种事,小女子实在惭愧惶恐……” 苏贵妃冷眼看着说话的少女。 三分惊惧三分内疚三分茫然外加一分委屈,要不是在瑶华宫亲眼见过这丫头冷静从容的模样,她还真要被糊弄过去了。 而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揭穿对方。 苏贵妃抬了抬眼皮,神色慵懒,仿佛丝毫不把这点意外放在心上:“是小梁子不够稳重,让冯大姑娘受惊了。” 冯橙松了口气的模样:“娘娘不怪我就好。” “怎么会。”苏贵妃眼波流转,语调轻柔,“本宫瞧着冯大姑娘就喜欢,以后冯大姑娘常进宫陪本宫说说话。来人——” “送冯大姑娘出宫”这句话还没说出来,就听一声喊。 “皇上驾到——” 在场之人全都跪了下去。 苏贵妃作势欲跪,被大步走来的庆春帝一把拉住:“爱妃免礼。” 苏贵妃直起身来,问出心中疑惑:“皇上怎么过来了?” 庆春帝笑道:“忙了一阵子出来透口气,朕瞧着这边热闹就过来了。” 他说着扫一眼跪成一片的人,状似不经意问道:“什么事这么热闹啊?” 苏贵妃冲着小梁子抬了抬下巴:“这奴才笨手笨脚,没想到连皇上都惊动了,实在该死。” 小梁子忙磕头:“皇上饶命,娘娘饶命!” 庆春帝一见落汤鸡般的小梁子,好奇心大起:“究竟怎么了?” 小梁子看了苏贵妃一眼,见她不吭声,只好简略说了原因。 尽管他说时只提了冯橙一句,因为实在没办法一个字不提,庆春帝还是留意到了:“爱妃叫了礼部尚书府的大姑娘进宫?” “嗯。”苏贵妃淡淡应了一声。 庆春帝环视四周:“哪位是冯大姑娘啊?” 头埋得低低的冯橙应道:“臣女在。” 庆春帝只看到一个脑袋瓜。 简单活泼的发髻,上面插了一对小小金簪。 看不到模样,庆春帝越发好奇了,“抬起头让朕瞧瞧”这话险些脱口而出。 好在他还记得苏贵妃就在一边,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可好奇之心没有消。 “嗯,能入了爱妃的眼,可见是个好的。赏。”庆春帝随口说了句场面话。 苏贵妃手心都掐疼了。 皇上在说什么屁话? “谢皇上,皇上万岁。”冯橙响亮谢恩。 “好了,都别跪着了。” 跪着的人哗啦起身,心道皇上这才想起来叫他们起身,可见在贵妃娘娘面前他们都不算人。 当然,这种情形嫔妃们都习惯了。 庆春帝想起叫众人起身的原因,还是为了瞧瞧冯大姑娘长什么样。 他想起来了,皇姐也对冯大姑娘另眼相待。 冯橙站起来后,庆春帝终于看了个大概,心中只有一个感慨:冯尚书的孙女生得真好。 “爱妃若是觉得无聊,就常叫冯大姑娘进宫陪你。” 苏贵妃睨了庆春帝一眼,抬手撩了撩头发:“有皇上常来看妾,妾怎么会无聊呢。” 趁着二人说话的时候,冯橙用余光打量着庆春帝。 庆春帝如今四十出头,看起来却只有三十七八岁的模样,儒雅英俊尚未发福,与老头子还扯不上一点关系。 冯橙暗暗叹口气。 长得人模人样,却宠出苏贵妃这样的妖妃,难怪遭雷劈。 苏贵妃突然看过来,淡淡道:“冯大姑娘进宫有一阵子了,家里定然惦记着,早些回去吧。” “赏赐的礼物一并带上。”庆春帝跟了一句。 苏贵妃:“……” 冯橙带着御赐礼物离开皇宫暂且不提,苏贵妃应付完庆春帝回到瑶华宫,扬手就甩了小梁子一耳光。 “你怎么办的事?” 小梁子湿衣裳没换,更不敢喊疼,用见鬼的语气说出真相:“奴婢趁冯大姑娘看鱼时推了,结果没推动,然后冯大姑娘一脚——” 他伸出一根手指:“只一脚就把奴婢踹进鱼池子里了——” 呸,锦鲤池! 苏贵妃听愣了:“你是被冯大姑娘踹进鱼池子的?” 小梁子张张嘴,没胆纠正,委委屈屈点了头:“是啊,娘娘您说冯大姑娘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他飞进鱼池子时有种感觉,如果冯大姑娘需要,他还能飞得更远。 苏贵妃被问住了。 若不是小梁子跟了她多年,办事还算靠谱,她一个字都不会信。 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轻轻一脚把一名内侍踹进鱼池子? 那莫非是个妖女? 还有皇上——想到庆春帝,苏贵妃心一沉。 不知是不是多心,她觉得皇上对冯大姑娘过于关注了。 苏贵妃其实从不在乎后宫中那些蠢材,今日却莫名生出危机感。 是因为冯大姑娘的年轻么? 她抬手抚上依然光滑柔嫩的脸颊,吩咐道:“镜子。” 琉璃镜中现出女子丰美的容颜。 苏贵妃仔仔细细检查一番,盯着眼尾处微不可察的细纹许久,沉声道:“拿药来。” 第221章 昏君 一名宫婢奉上一个白玉瓷瓶。 苏贵妃接过,打开瓶塞倒出一粒药丸。 静静躺在手心的药丸约摸葡萄珠大小,呈晶莹的暗红色。 她把药丸吞下,喝了小半杯水,再次对着镜子打量自己。 镜中美人媚骨天成,让人移不开眼睛。 苏贵妃长长叹了口气。 岁月真是残忍无情呢。 她又想到了冯橙。 二八年华的少女亭亭玉立,胭脂都不用涂,就是天际最动人的那一抹朝霞。 把她的人踹进了鱼池子,带着皇上赏赐的礼物全身而退,可真是有本事。 苏贵妃在后宫肆意多年,许久没吃过这种闷亏。 冯橙——她在心中念着这两个字,眸色冰凉。 “喵——”绵绵的猫叫声响起。 苏贵妃低了头,看着蹭自己裙摆的白猫。 对旁人张牙舞爪的白猫,在苏贵妃面前很是温顺。 苏贵妃盯了白猫一会儿,才懒懒伸伸手。 白猫跃上美人榻,心满意足待在美人儿身边。 薛繁花对苏贵妃交代了那日的事后立刻打发人去盯着尚书府,果然冯橙就进宫去了。 别人不知道,她当然清楚冯橙被召进宫中的原因,于是从冯橙坐上宫轿那一刻就开始盼着结果。 到了贵妃娘娘面前,冯橙定然讨不了好,这样不用她和烟凝出手,就能看到冯橙倒霉了。 一个丫鬟走进来。 “有消息了?”薛繁花眼神微亮。 丫鬟神色透着古怪:“冯大姑娘回府了,带了不少赏赐。” “赏赐?”薛繁花以为听错了。 丫鬟肯定的回答令薛繁花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走动。 太奇怪了,贵妃娘娘非但没惩治冯橙,还给了赏赐。 娘娘明明就怀疑冯橙故意害吴王,怎么会这样呢? 想不通。 薛繁花实在忍不住,抬脚去了韩府。 韩家,冯家,薛家都在一片地方,几步路就到了。 听闻薛繁花过来,韩烟凝有些诧异。 现在不比小时候随便,要见面的话一般都是先打发下人送帖子,薛繁花怎么突然来了? 一碰面,韩烟凝就问起来。 薛繁花把苏贵妃过问林子里的事说了,一脸不平:“我还以为贵妃娘娘会好好给她一个教训,没想到她还得了赏赐!” 韩烟凝听了脸色奇差:“搞了半天,她是拿我们当枪使。” 这种被讨厌的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太让人恼火了。 “贵妃娘娘为何不气她呢?”薛繁花还在纠结。 韩烟凝冷笑道:“别人的心思怎么好猜,与其指望别人,不如我们自己来。” “烟凝——”薛繁花讷讷喊了一声,被好友面上的狰狞吓到了。 韩烟凝瞧了就来气:“你就不能争气点吗?瞧着冯橙不顺眼,又总盼着别人让她倒霉,哪有这么多好事。我和你说,靠谁不如靠自己。” 薛繁花迟疑点了点头:“烟凝,你打算怎么做?” “先盯着好了,反正离着近,盯起梢来方便,就不信她除了尚书府就是长公主府。” 二人说完冯橙,聊起别的。 发生在宫中的事没有传到宫外,陆玄是从太子口中听说的。 说这话时,清瘦俊美的太子嘴角含着笑:“本不该幸灾乐祸,只是瑶华宫近来总能传出让人开心的事。” 陆玄的关注点却非小梁子:“那个内侍领着冯大姑娘去给苏贵妃折花?” 太子对冯橙的名号也算熟悉了,这可是与墨表弟传“私奔”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姑娘。 “嗯,听说就是带着冯大姑娘看锦鲤时不小心掉进去的。”太子说着,又想笑了。 苏贵妃与吴王母子仿佛一座山压在心头,时常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特别是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总会忍不住想:他要是守不住这个位子,或者身体扛不住就这么去了,母后怎么办呢? 想到母后的处境,再难也要咬牙撑下去。 好在自从太子妃有孕,运气似乎好了起来。 吴王闹出丑事,苏贵妃身边的内侍又闹出笑话,无疑是好兆头。 好心情令太子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听了太子透露的消息,陆玄神色古怪。 不小心掉进去的? 他怎么觉得是被冯橙踹进去的? 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那丫头的实力。 还有,不是跟她说了要是苏贵妃召她进宫就告诉长公主,看这意思她根本没听。 太子见陆玄走神,轻咳一声:“玄表弟。” 陆玄回神:“嗯?” 太子狐疑看着他:“玄表弟好像有心事。” 他鲜少见到表弟发呆的样子。 “就是没想到正常人能掉进鱼池子里。那后来呢?” “后来父皇去了。” 陆玄眸光微闪,不动声色问:“苏贵妃没有迁怒冯大姑娘?” “倒是没有,父皇还因为冯大姑娘进宫陪苏贵妃赏了她东西。” 陆玄第一个反应就是昏君没安好心。 对于庆春帝,陆玄没有一丝好感。 陆皇后是将门虎女,也是学过骑射的,按说身体条件不错,不该养出太子这样体弱多病的孩子。 奈何陆皇后怀着太子时庆春帝遇险,当时与庆春帝站得最近的就是陆皇后。 她为了救庆春帝伤了身体,也影响了腹中孩子。 太子先天不足,三岁前有几次险些没了,陆皇后以泪洗面,哪里还有精神与庆春帝你侬我侬。 苏贵妃是在陆皇后有了身孕不便陪伴皇帝时进宫的,与产子后郁郁寡欢的陆皇后相比,生下吴王的苏贵妃仿佛一朵鲜花彻底绽放,比初进宫时还要美丽风情。 帝王情薄,一边是苍白阴郁的发妻,一边是绝色解语的美人儿,再加上本就忌惮外戚势大,时间久了心偏向哪一边不言而喻。 庆春帝不觉得哪里不对,多年过去后许多大臣也忘了陆皇后的救驾之功,他们看到的只有体弱多病恐难继承社稷的太子。 而对陆皇后的娘家成国公府来说,皇帝所为未免让人寒心。 当然,君为天,成国公等人不敢想太多。 怨恨皇上,这是大逆不道。 陆玄敢想,还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姑姑与家里来说,皇帝就是负心汉,白眼狼。 两个字:昏君! 第222章 靠近 “玄表弟,你在想什么?”太子发现陆玄又在发呆了。 陆玄拧眉:“殿下,你说皇上因为冯大姑娘进宫陪苏贵妃而赏了她东西?” “是啊。”太子不觉得有什么。 陆玄却觉得问题大了。 这一定是昏君的借口吧? 昏君能为了苏贵妃冷落姑母,轻慢太子,可见是个色令智昏的,说不定是觉得冯橙好看。 他不用想就能肯定:冯橙比苏贵妃好看多了。 与太子告别后,陆玄直接去了茶楼,坐在雅室临窗的位子等着那辆熟悉的马车经过。 如果他没记错,今日是冯橙去长公主府的日子。 在少年的望眼欲穿中,小巧的青帷马车由远及近驶来。 马车越来越近了,枯燥的车轮转动声传入少年耳中都成了仙乐。 这时青布窗帘掀起,露出一张明媚的面庞。 冯橙向茶楼的方向看来。 出于习惯,经过茶楼时她会看一眼,若是陆玄有事找她就能直接上茶楼,免得伙计突然窜出来。 发现陆玄在窗边,冯橙扬起笑脸,冲他挥挥手。 陆玄陡然红了耳尖,强作淡然示意冯橙上来。 等着冯橙上楼的时候,少年摸着隐隐发烫的脸颊陷入了深思:他以前不这样的,难道是生出娶冯橙的打算,才不自在的? “陆玄,你找我啊。”冯橙推门而入,在对面坐下。 陆玄深深看她一眼。 冯橙只比他小一岁,都十六了呢。 “看什么呀?”冯橙低头看看衣裳,再摸摸脸。 因为太熟,没有害羞忸怩,只有纳闷。 陆玄今日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少年目光随着下移,而后面无表情移开视线。 冯橙今天穿的衣裳有点好看。 “陆玄。”冯橙身体微微前倾,在他眼前摆摆手。 到底多大的事啊,让陆玄眼神飘忽一副难开口的样子。 “怎么了?”冯橙收了笑,面露关切,“是不是遇到了难事啊,我能帮忙吗?” 帮忙? 陆玄再次深深看对面的少女一眼。 当然能帮忙了,她稍稍表达一下心悦他的意思,他就有把握求娶了。 冯橙确定陆玄遇到了为难事。 “需要我帮忙就直说,你也帮过我很多啊。”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陆玄斟酌着开口:“冯橙,你家长辈有没有提起过你的亲事?” 冯橙警惕起来:“怎么?”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陆玄爱牵红线的老毛病该不是犯了吧? 想到那一串母猫,冯大姑娘感到一阵窒息。 “就是问问。”陆玄觉得不能表现太露骨了,竭力保持着镇定。 冯橙睨着陆玄,一个字都不相信。 专门在茶楼等着她,能是随便问问? “陆玄,你说我们算不算很熟了?” 陆玄未加思索点头:“当然。” “那你……把我当自己人?” 少年听了这话心中一喜,忽略了冯橙语气中的意味深长。 “嗯。”他老实承认,面上更烫了。 冯橙一见陆玄点头,险些夺门而出。 她就知道! 见冯橙双手按着桌面,随时要起身的样子,陆玄微抿薄唇。 冯橙的反应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陆玄。”冷静下来的少女严肃开口。 陆玄等她往下说。 “不聊亲事,咱们还是朋友。” 务必打消陆玄这个吓人的念头。 陆玄暗道好险。 果然他的打算是对的,若是贸然对冯橙说想娶她回家,后果难料。 瞄一眼大敞的窗子,少年骤然想到了被踹进鱼池子里的太监。 冯橙一生气,会把他踹出窗子吧? 陆玄默默决定从长计议,说起冯橙进宫的事:“昨日苏贵妃为难你了?” 用的是疑问,语气却笃定。 冯橙实话实说:“她吩咐内侍领我去御花园折花,其实是想要内侍趁机把我推进鱼池子里淹死。” 陆玄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之前就说若是苏贵妃召你进宫就告诉长公主,怎么不听?” 冯橙笑笑:“好钢用在刀刃上,总不能动不动向长公主求救。我一脚就把内侍踹进鱼池子里了,这种阴招奈何不了我。” “不要大意。”陆玄还是无法放心。 奈何后宫的事,宫外男子无论何等身份都鞭长莫及。 冯橙摆手,笑盈盈道:“不会大意的,我心细着呢。” 望着笑靥如花的少女,陆玄很想伸手戳戳她脸颊。 冯橙脸皮越来越厚了。 “皇上赏了你什么?” 冯橙不以为意道:“就是绫罗绸缎之类的,没什么特别。” 陆玄觉得好笑。 把苏贵妃的宫人踹进鱼池子,带着皇帝的赏赐全身而退,恐怕只有冯橙自己觉得没什么特别。 “皇上赏了你,苏贵妃什么反应?” 冯橙回忆了一下:“面上云淡风轻,不过我发现她在掐手心。” 陆玄弯唇:“看来短时间内苏贵妃不会召你进宫了。” 那样紧张的场合,连苏贵妃偷偷掐手心都能发现,冯橙还真是聪明机智。 “陆玄,我上次说的事,你对太子说了吗?” “说过了,让太子提醒太子妃小心苏贵妃养的猫。” 陆玄想到他说完后太子诧异又古怪的表情,就有些尴尬。 冯橙则稍稍放了心:“提醒了就好。” “你怎么这么上心?”陆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冯橙看他一眼,张口就来:“那不是怕太子被吴王一方算计了么。你和太子关系这么亲近,太子若是失势就要跟着倒霉……” 少年唇角越扬越高。 原来是关心他。 至于冯橙后面说的吴王一方害过她,自动被某人忽略了。 “那……你家长辈真的没提过你的亲事吗?” 冯橙都承认特别关心他了,不再问一次有点不甘心。 “陆玄!” 那张明艳如朝霞的脸骤然靠近,眼神亮得令人心跳。 “我感觉咱们还算不上自己人,所以我的亲事你就别瞎操心了。”冯橙一字一顿,务必要对面的人听明白。 说是对面,因为她突然靠近,二人不过咫尺之隔。 陆玄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甜而不腻,令人闻了想咬上一口的橘子香。 那是独属于冯橙的气息。 被香味弄得心乱的少年晕乎乎靠了过去。 第223章 我有想娶的姑娘 少女的唇粉粉淡淡,是最干净的颜色。 会比橙子好吃吧? 但她是冯橙啊,不是能吃的大橙子。 少年停下来,鼻尖几乎与冯橙的鼻尖碰在一起。 二人呼吸缠绕,时间有一瞬凝滞。 因为年轻,少年面部线条还没有那么深刻,白皙干净,透着这个年纪特有的青涩。 冯橙默默捂住了嘴。 当猫时的毛病犯了,离着这么近,险些没忍住舔一舔。 而她的动作也惊醒了陆玄。 陆玄猛地拉开距离,心跳如鼓,面上竭力保持着镇定:“我好像闻到了橘子的香味。” 尴尬紧张之下,没等冯橙开口,他又补充一句:“比小鱼干的味道好闻。” 冯橙:“……” 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大丫鬟的苦心。 但有点生气! 少女绷着脸,凉凉道:“那你以后别吃我的小鱼干了。” 又吃她的小鱼干又嫌弃小鱼干没有橘子香露好闻,哪有这样的好事。 陆玄心一慌:“小鱼干还是要吃的。” 他在说什么? 他不在乎吃什么小鱼干,他在乎的是能不能和冯橙一起吃。 可他的嘴巴好像不听使唤,想说啥说啥。 陆玄决定在没彻底冷静之前先闭嘴。 冯橙后知后觉想起刚才的事:“陆玄,你刚刚靠我那么近干什么?” 害她差点舔一下。 “就是闻到了橘子味。”陆玄忍住心虚,面不改色。 冷静了一下,他有点想明白了:刚刚他想亲一下冯橙的唇…… 也因此,更不敢让冯橙知道了。 是有了让冯橙当媳妇的打算,才生出这么不要脸的念头吗? 少年陷入了自我反省。 冯橙则松了口气。 不是想给她张罗亲事就好。 虽然松口气,还是觉得陆玄今天有点反常,走为上策。 冯橙起身:“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陆玄下意识起身。 冯橙忙摆手:“不用了。” 被拒绝后,陆玄独自在雅室中枯坐了一会儿才走下楼去。 伙计来宝凑上来:“公子,您今日怎么没送冯大姑娘啊?” 陆玄看他一眼,吐出两个字:“闭嘴。” 心情莫名有些低落的陆大公子离开清心茶馆往国公府的方向走,半路遇到了林啸。 “这么巧。” 林啸笑了:“这个时间我估计你就在清心茶馆。” 陆玄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林兄找我有事么?” 林啸伸手搭在他肩上,笑道:“你上次拜托我查的事有进展了,是不是该请我吃烧鸡?” “请林兄吃十顿烧鸡也没问题。” 林啸总觉得这个承诺不可靠,嘴角微抽道:“那就边吃边聊吧。” 直接一起过去,总不会被放鸽子了。 二人一起去了陶然斋,因过了饭点,酒肆中有些冷清,正适合谈话。 香喷喷的烧鸡端上来,酒肆伙计关好门退出去。 二人其实都用过午饭了,把烧鸡当零嘴儿喝着烧酒聊起来。 林啸要说的是苏贵妃的兄长早年为了讨好官员四处送美人儿的事。 “目前查到一个。”林啸放下酒杯,神色严肃,“是当年送给韩首辅的,被韩首辅赏给了府中一个下人……” 韩首辅在朝中搅风搅雨,内宅却很简单,没有小妾通房那些。 陆玄静静听林啸说完调查来的情况,端起酒杯敬他:“多谢林兄了。” 林啸举杯相碰:“咱们之间说谢就见外了。” 谈完正事,心头茫然的少年有心向好友请教一番。 “林兄,你今年是不是二十二了?” 林啸纳闷看陆玄一眼。 突然问他的年纪干什么? 得到好友肯定的回答,陆玄摸了摸下巴:“那你这个年纪了,家里还没张罗你的亲事?” 林啸突然觉得嘴里的烧鸡不香了。 什么叫他这个年纪了? 他才二十二,怎么让陆玄说出来,好像半截身子快入土了? “我的事,陆兄又不是不知道。”林啸喝了一口酒,神色淡淡。 林啸出身百年世家,人品相貌样样出众,按说想找什么样的如花美眷都不愁。 许是老天见不得人太过一帆风顺,在亲事上头偏偏就出了问题。 从十六七岁开始,林府就开始张罗林啸的亲事,很快定了一位门当户对的贵女,结果定亲不到一个月,那名贵女就染了风寒病逝了。 当时之人,因为一场小小风寒没了性命的比比皆是,本不算什么,偏偏林府再给林啸定下一门亲事后,那名贵女又病逝了。 这样一来,林啸的亲事就艰难了。 林家虽好,林公子虽好,奈何有克妻的嫌疑啊。 谁家女儿都是精心养大的,哪怕在家里不怎么受宠,也想着嫁人后能多一门互相帮衬的亲戚,而不是白白送命。 林府只好暂时歇了给林啸说亲的打算,一来二去就拖到了现在。 “那都是无稽之谈。”陆玄不赞同好友认命的态度。 林啸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笑道:“我也这么认为,奈何别人不这么想。” 总觉得陆玄今日有些奇怪。 他深深看好友一眼,笑问:“陆兄莫非有合适的小娘子要介绍给我?” “没有。”陆玄毫不留情否认。 他没有多余的小娘子介绍给林啸,他就认识一个冯橙,准备留给自己当媳妇呢。 “那你问这个干什么?” 陆玄随口扯了个理由:“祖母提起来,我才发现到了娶妻的年纪。” 林啸哭笑不得:“你家开始给你物色亲事了?” “被我拒绝了。” 林啸理解点头:“也是,你才十七,不着急。” 面对好友,陆玄想了想决定坦白:“不是,我有想娶的姑娘了。” 林啸:? 因为太过吃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出来:“冯大姑娘?” 陆玄颔首:“嗯。” 林啸神色古怪起来。 陆玄不解:“怎么?” 他想娶冯大姑娘有问题吗,为何好友这个反应? 林啸更不解:“既然如此,那你拒绝令祖母干什么,让长辈去尚书府提亲不就是了。” 婚姻大事离不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遇到想娶的姑娘请家中长辈找媒人去提亲不是最简单的吗? 第224章 不能让陆大公子得逞 面对林啸的不解,陆玄摇摇头:“还不到时候。” 直接请媒人去提亲这条路他从没考虑过,那是冯橙愿意之后才该做的事。 “你就不怕别人捷足先登?” 陆玄一听,这确实是个问题。 不行,还是要找冯橙聊一聊才安心。 转日一早小鱼就把陆玄要见面的消息带给了冯橙。 冯橙与冯桃今日约好要去千云山,好在时间还早,就匆匆赶到了清心茶馆。 “什么事啊?” 陆玄递过去一个琉璃瓶。 对这个样子的琉璃瓶冯橙很熟悉,是露生香的橘子香露。 她迟疑着接过香露:“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既不是生辰,又不是过节,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就是觉得这个香露好闻,适合你。”少年笨拙找了个理由。 冯橙抿了抿唇。 说来说去,就是嫌弃她小鱼干的味道。 “冯橙,有个事想和你说。” 冯橙握着香露,安心了些。 有正事总比莫名其妙送她香露强。 “什么事?” 陆玄一脸郑重:“你家长辈要是给你说亲,你记得告诉我。” 冯橙险些拍桌。 她就知道陆玄贼心不死! “你今日找我就是说这个?” 陆玄点头。 冯橙直接起身:“我今天还有事呢,没有要紧事的话先走了。” “什么事?”陆玄下意识问。 这倒没必要瞒着。 “和三妹约好去千云山。” 等冯橙跑了后,陆玄望着窗外陷入了深思:冯橙为何这么讨厌提及亲事? 冯橙回到晚秋居时,冯桃已经等在院中。 “大姐,听白露说你出去了?” “嗯。” 冯桃有些奇怪:“咱们不是约好了去千云山,这么早怎么还出去啊?” 小姑娘说着发现了冯橙手中香露:“咦,这不是露生香的香露吗,大姐你去长樱街了?” “啊。”冯橙含糊点头。 冯桃摇摇头:“不对,不对,这么早露生香还没开门呢。” 说瞎话被当场揭穿,冯橙一时傻了眼。 都怪陆玄害她心乱,以前她说瞎话明明天衣无缝。 暗暗迁怒了一下送香露的人,冯橙只好说实话:“陆玄送的。” “陆玄?”冯桃眼神瞬间被八卦之火点燃,“陆大公子送姐姐香露?” 冯橙垂眸。 院中花木葱茏,亭亭如盖的树冠遮挡着日头,小小的琉璃瓶被透过枝叶洒下的稀疏阳光照得璀璨生辉。 露生香用琉璃瓶装的香露,价值不菲。 冯橙“嗯”了一声,肯定了冯桃的疑问。 “陆大公子说什么了吗?”冯桃眼神晶亮,满是好奇。 姐姐早早和薛繁山定了亲,许是从小就熟悉了,她以前一点提不起八卦二人的兴致。 陆大公子就不同了。 陆大公子是陆墨的孪生哥哥! “他说——”冯橙蹙眉,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说什么呀?”冯桃催促着,连要出门的事都抛到脑后了。 “他问家里有没有提起我的亲事。”既然说开了,冯橙干脆把担心说了出来,“总觉得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冯桃听得眼神发直。 “怎么了?”冯橙觉得妹妹反应有些奇怪。 冯桃张张嘴,干脆抬手摸了摸冯橙额头,喃喃道:“没发烧啊。” 冯橙睨了冯桃一眼,觉得妹妹也不大正常。 “大姐,陆大公子送你香露,问你亲事,你怎么想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上面去了?” 冯橙扯了扯嘴角。 这不是遭受过血淋林的教训么。 “那还能是什么?” 冯桃突然发现在她心中十全十美的姐姐原来也有不足:在感情上不开窍! “大姐,你就没有想过陆大公子关心你的亲事,是因为他心悦你,想娶你吗?” 冯橙呆了呆。 陆玄想娶她? 直到坐在前往千云山的马车中,冯橙脑海中还盘旋着这个问题:陆玄想娶她? 不是想给她牵红线,而是想娶她? 那他怎么不直说呢? “大姐?”冯桃见姐姐自从坐上马车就发呆,忍不住拉拉她衣袖。 冯橙收回思绪,看向冯桃的目光有几分茫然:“三妹喊我?” “大姐,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三妹的话。”冯橙靠着车壁,很是坦然。 这些话,没有比姐妹间更适合谈起的人了。 “大姐还在想陆大公子心悦你的事?” 冯橙没有冯桃这种自信:“关心我的亲事,不代表他心悦我吧。” 陆玄还关心来福呢。 “那他怎么不关心我的亲事呢?” 冯橙实话实说:“和三妹不熟?” 冯桃语气越发笃定:“不是这么回事儿,陆大公子就是喜欢姐姐。” 她完全无法想象看起来冷冰冰的陆大公子会八卦女孩子的亲事,他分明是想娶大姐才问的。 大姐这般聪明,怎么这么简单的事却想不通? 这就是当局者迷吧。 冯桃的肯定,令冯橙原本紧张的心情无端好了起来。 原来不是想张罗她的亲事,而是心悦她。 随后她上扬的唇角僵住,后知后觉脸颊发烧:陆玄心悦她! “大姐怎么想的啊?” 冯橙一时忘了回答,冯桃却从姐姐染上红霞的脸颊得到了答案。 “原来大姐对陆大公子,是谈婚论嫁的喜欢。”小姑娘抱着软枕,笑嘻嘻道。 冯橙怔了怔。 前些日子,三妹问过她这个问题。 那时她还想不通,甚至觉得永远想不出答案。 没想到听三妹肯定说陆玄心悦她,想娶她,就突然想通了。 如果一定要嫁人,嫁给陆玄似乎还不错。 “大姐你要笑死我,知道陆大公子喜欢你,才想明白自己也喜欢他。” 她要向姐姐学习,绝不吃亏。 冯橙默认了冯桃的话:“那他下次再问,我就说明白。” 要不是三妹一语惊醒梦中人,她还不知道要被那混蛋吓多久呢。 “不行!” 冯橙讶然看着神色激动的妹妹。 冯桃握住冯橙的手,郑重叮嘱:“大姐,你可不能主动,一定要等着陆大公子先开口啊!” 陆大公子心悦姐姐,却不把话说明白,分明是想等着姐姐先开口。 陆大公子可真是狡诈啊。 冯桃扬唇冷笑:坚决不能让陆大公子得逞! 第225章 手珠 冯橙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有这么多讲究?” “当然有啊!”冯桃连连点头,“大姐你要是主动了,陆大公子该多得意啊。” 冯橙觉得这不算什么问题:“得意也不要紧吧。” “要紧!”冯桃闻言更担心了。 大姐在别的方面那么聪明,谈情说爱上不行啊。 “大姐主动的话,以后只要提起来,他就会说是冯大姑娘稀罕他,他才勉为其难娶你的。”冯桃脸皱成一团,“大姐你想,他得意一时也就算了,得意一辈子能忍吗?” 冯橙认真想了想。 好像没法忍。 “是吧,忍不了吧。”一见冯橙神色,冯桃笑了,“要是大姐单方面喜欢他,非他不嫁,自然要主动的。可现在他明明喜欢你嘛,那坚决不能让他占了上风!” 听妹妹说得头头是道,冯橙目露异样:“三妹怎么懂这么多道理?” 三妹比她还小一岁呢。 冯桃笑盈盈道:“那不是喜欢过好几个美貌少年,琢磨出来的。” 冯橙默了默。 说半天,原来是纸上谈兵。 不过就算是纸上谈兵也有些道理,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目前没有嫁人的心思,自然不会主动找陆玄说什么。 他若主动提起,她就好好考虑一下;他若不提,那就算了。 “大姐,你可要记得我的话啊。”冯桃再叮嘱一遍。 冯橙含笑点头:“记住了。” 冯桃粲然一笑,掀开车窗帘往外看:“千云山快到了呢。” 六月的千云山,与梅花盛开的时节相比另有一番美丽,只不过这时候前来的人大多是奔着梅花庵的素斋来的。 到了夏日,那些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富贵人没了食欲,越发惦记清淡爽口的素斋。 梅花庵门前的草棚中坐了几桌人在喝茶。 “大姐,不如我们今天在外面吃吧。”冯桃见有一桌女客,大着胆子提议。 姐妹二人来得早,此时微风习习,外面确实敞快些。 冯橙略一犹豫便点了头。 二人找了个角落坐了,很快一个小尼姑走了过来。 “二位施主吃什么?”小尼姑脆生生问。 冯橙还记得这个代替静纯的小尼姑叫静真。 点了常吃的几个菜,冯橙笑着道谢:“劳烦静真小师父了。” 静真眼中闪着惊喜:“施主还记得我啊。” 没等冯橙开口,冯桃就笑道:“那是当然了,静真小师父这么可爱。” 她说着从荷包中摸出几块饴糖塞进静真手中,动作格外熟练。 说静真可爱是真心的,想套近乎也是真心的。 坐马车过来的路上姐妹二人就讨论过静纯的事,尽管梅花庵的尼僧给出了理由,出于女孩子的直觉,她们还是对静纯的突然不见感到蹊跷。 “我不要——”静真忙推辞。 冯橙突然握住静真手腕,动作之快,令冯桃与静真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块饴糖掉到了地上,惊醒了小尼姑。 “施主——”有着圆圆脸的小尼姑诧异看着冯橙。 冯橙弯唇一笑:“静真小师父戴的手串真好看。” 十岁小姑娘的手腕肉乎乎的,上面缠着一条沉香手珠。 阳光下,一个个珠子光滑油润,有着低调质朴的美感。 冯桃眼神一缩。 这不是大姐给静纯准备的生辰礼物吗! 冯橙语气一转,淡淡问:“倒像是我送人的那一条,就是不知怎么到了静真小师父手里了。” 静真听了慌忙把衣袖往下拉,用力想挣脱束缚:“小尼去给二位施主端菜。” “你别走——”冯橙一个眼神,令冯桃咽下了后面的指控。 凭着姐妹多年的默契,她知道不能乱说话影响了姐姐的安排。 低低的声音响起:“静真小师父若不想我们去找庵主说你乱拿东西,就把话说清楚。” 听了冯橙的警告,静真果然不敢乱动了,小脸煞白,一副被吓住的模样。 冯橙笑笑,语气轻柔:“静真小师父先给我们端菜来吧,免得让师太们瞧见觉得奇怪。” 纤纤素手一松,小尼姑总算得到了自由。 得了自由的静真匆匆走了进去。 冯桃声音压低,语带气怒:“大姐送给静纯小师父的生辰礼物怎么会在静真手里?该不会是她偷来的吧?” 冯橙望着庵门的方向,微微摇头:“怎么到静真手里的要问过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静纯小师父出事了。” 冯桃也看向那边,有些不安:“大姐,要是静真躲着不出来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这个年纪的女童很容易被吓住。”说这话时,冯橙想到了几年前。 那时她就和静真差不多大,与韩烟凝和薛繁花还能玩在一起。 康安坊搬来了新邻舍,男主人是常年外放京城的官员回来的,那家有个姑娘与她们年纪相仿。 不知怎么,韩烟凝与薛繁花就特别爱捉弄那个女孩子。 有一次她们哄她站在一棵树下,说树枝上缠着一条蛇,要是她动的话那条蛇就会爬过来。 小姑娘傻站了大半个时辰都不敢动一下,还是她看不过去说没有蛇。小姑娘不信,拉都拉不走。 果然没等多久,静真就端着素斋过来了。 本来活泼的小尼姑满眼不安,眼神飘忽:“施主请慢用。” 冯橙看着她,神色温和:“静真小师父只要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们保证不对任何人提。” 静真咬着唇点点头。 “这串手珠,静真小师父从何处得来的?” “小尼……捡的……” 冯桃皱眉:“静真小师父,不要我们问你一句你答一句啊。” 有个很严肃的师太,每次她与静纯聊得正热闹时就会出现,然后就要静纯去后边。 “有一次去后山玩,看到两只野狗在秽污堆积的地方撕扯东西,等它们跑了小尼好奇走过去看,发现是一些撕破的布条和摔碎的泥人,还有一个抓出许多痕迹的匣子,手珠就是放在匣子里的。小尼瞧着很喜欢大小又合适就戴着了,真的没想到会是施主的东西……” 听静真说着得来手珠的途径,冯橙与冯桃对视一眼,心头微沉。 第226章 后山 那日因为见不到静纯,冯桃把姐妹二人准备的生辰礼交给了一位师太,托那位师太转交。 当时那位师太答应得好好的,可根据静真的说辞,生辰礼没有到静纯手里,反而到了后山堆积秽污处。 “原来是这样。”冯橙语气更温和了些,“庵中秽污堆在后山吗?” 静真点头:“庵中有一处堆放秽污的地方,每日会有人把这些运到后山去。” 冯橙望了一眼梅林,语气意味深长:“静真小师父还记得吧,当时我妹妹明明把东西交给了那位师太,后来怎么会出现在后山秽污堆里呢?” 小尼姑微微睁大的眼睛中有着慌乱,连连摇头:“小尼不知道……” 冯橙微笑:“静真小师父知道的,那位师太没有把礼物交给静纯小师父,而是扔掉了。” 哪怕是给了别人,这串沉香手珠都不会是到了秽污堆的下场。 “我真的没看到。”静真咬着唇,小脸发白。 手珠虽然是捡来的,可戴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本就心虚,何况师叔那般严肃,知道了定要狠狠训她。 “那位师太的法号是什么?” “师叔——”静真犹豫着,触及到那双平静幽深的眸子,老实说出来,“师叔法号慈宁。” 冯橙记下了,再问:“静真小师父知道静纯小师父被安排在什么地方做事吗?” 静真直接摇头:“不知道。” 见冯橙神色转冷,小尼姑有些急了:“小尼真的不知道,小尼许久没见过静纯师姐了。” “静真小师父仔细想一想,难道庵中师太们就没提过只言片语?” 静真想了半晌,迟疑道:“只听一位师姐说过静纯师姐以后负责打理药园,但小尼没去过药园,也不知道药园的具体位置。” 冯橙看了一眼庵门。 阳光开始热烈了,穿过敞开的庵门把里面照得亮亮堂堂,走动的尼僧明明普普通通,也被勾勒出几分神秘来。 “我瞧着梅花庵不算大,静真小师父生长于此处,连药园在哪里都不知晓么?”见冯橙不语,冯桃插口问道。 面对冯桃,小尼姑就觉得压力小多了,小声道:“庵中有一处园子,小尼这样的不许进去,所以并不知道里面布置……” 从静真口中打听到园子的大致位置,冯橙笑盈盈道:“多谢静真小师父告知。” 静真狠狠松一口气,就要把手珠从手腕上捋下来。 “既然是静真小师父捡到的,就与你有缘,静真小师父戴着吧。” “那两位施主慢用。”静真道了谢赶紧跑了,等跑进庵中还回头望一眼,活像摆脱了大坏蛋。 姐妹二人对着色香味俱全的素斋,却没了胃口。 “大姐——”冯桃捏着筷子,张口想说什么。 冯橙面色平静道:“还是吃完再说。” 二人沉默着用了饭,离开梅花庵向梅林走去。 论说话,还是那里方便。 梅林深深,鼻端萦绕着淡淡青草香,冯桃焦躁的心情却得不到丝毫抚慰。 “大姐,静纯会不会……死了?”冯桃白着脸问。 生死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说太遥远,太残酷,以至于连说出这个字都带着颤音。 冯橙站在一株梅树旁,神色凝重:“我也不知道。” 她只比冯桃大了一岁,加上两年当猫的经历,并不足以让她拥有岁月沉淀的大智慧。 说到底,冯大姑娘也只是个小姑娘罢了。 冯桃落下泪来,是真的伤心:“静纯肯定被害死了,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 她拽着冯橙衣袖,目光切切:“大姐,咱们能发现其中蹊跷,就是老天不忍静纯死得悄无声息,不明不白,想要我们找出真相呢。” 冯橙沉默着。 找出真相当然不是说说这么简单,这意味着未知的危险与麻烦。 “大姐——”冯桃软软喊着,透着央求。 迎上妹妹那双纯净如水的眼睛,冯橙终于点了头:“好。” 很多事不能论斤论两去计较得失,因为遇上了,因为良心过不去。 见冯橙答应了,冯桃眼神发亮:“大姐,那咱们怎么做?溜进梅花庵吗?” 冯橙笑着捏捏冯桃脸颊:“别这么激动,既然要查肯定要进去看看。不过是我一个人进去,你不能去。” 冯桃不干了:“那怎么行。要查就一起查,怎么能让大姐一个人进去。” 万一有危险,那也该有难同当。 冯橙实话实说:“我一个人更安全些。”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啊——” 冯橙纵身而起,把梅树最上头的梅枝折了下来,落地时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冯桃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一双杏眼瞪得老大。 大姐刚刚飞起来了! 冯橙把折下的梅枝递过去,笑盈盈喊了声三妹。 冯桃下意识接过梅枝,眼神发直,喃喃道:“大姐,你跳得好高……” 原来大姐不但能把人踹飞,还能自己飞。 她们不是亲姐妹吗,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小姑娘太过震惊,一时格外沉默。 冯橙抿抿唇。 好像把妹妹吓到了…… “三妹?” “哦。”冯桃回神。 “那你去山下等我?” 马车就停在山下,由小鱼守着,单独把冯桃留在梅林中她不放心。 冯桃乖乖点头。 冯橙忍不住笑了:“怎么这么听话了?” “发现大姐说得没错,我跟着去就是拖后腿。”冯桃终于恢复了正常,反而兴奋起来,“大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冯橙沉思良久,叹道:“大概是天赋异禀吧。” 冯桃:“……” 等到了山脚交代小鱼照顾好冯桃,冯橙再次上了山。 饭点已经过了,梅花庵前的草棚中空无一人,庵门还是开着的。 冯橙没打算从庵门混进去,而是绕到了后山。 后山荒凉寂寥,树高草深,连山风都大了起来,梅花庵对着后山的这段围墙斑驳破旧,不似前边光鲜。 围墙上有一道门紧紧关闭,是从里边锁上的。 再往远处是开辟出来的菜园,还有堆成小丘的秽污,两只野狗正在打架。 两只野狗发现了不速之客,停止打架冲了过来。 第227章 庵内 两只野狗迅速冲到了冯橙面前,发现这人竟然不躲不跑,呲牙犹豫着不往前凑了。 冯橙看着半路杀出来的野狗微微皱眉。 为了静纯的事正烦着呢,这两只野狗好没眼色。 “走开。”她斥了一句,不准备理会。 两只野狗见她要走,不甘心了。 其中一只直接冲了过去,张嘴去咬冯橙小腿。 冯橙抬脚把野狗踢出去老远。 另一只跃跃欲试的野狗夹着尾巴就跑了。 摔在地上的野狗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呜呜声,有心冲过来再战,发现同伴一声不吭就跑了,爬起来追了上去。 打不过不速之客,还是继续去咬同伴好了。 冯橙掸了掸衣衫。 出门穿利落的衣衫还是方便多了。 梅花庵的后门虽然反锁着,却有缝隙,冯橙眼睛凑过去往里看,正看到一个尼僧提着木桶往这边走来。 她迅速往旁边一闪,矮下身子。 六月的时节,野草窜得老高,勉强能遮掩住蹲下来的纤细身形。 当然,若是有人往这边仔细看一眼,还是能发现端倪。 冯橙自信一个进出后门惯了的人不会东张西望。 吱呀一声响,后门开了。 冯橙躲在草丛中,默默瞧着尼僧提着桶往秽污堆积之处走去。 令她欣喜的是尼僧只是顺手带上了门。 随着尼僧走近秽污堆积之处,在远处撕扯的两只野狗跑了过来。 它们显然与尼僧熟悉了,友好冲尼僧摇摇尾巴,开始围着木桶打转。 尼僧笑道:“今日可没什么给你们吃。” 冯橙悄悄起身向后门处溜去。 一只野狗冲着后门的方向突然狂吠起来。 听到那一串汪汪声,冯橙气黑了脸。 野狗竟然还知道秋后算账! 再藏起来绝对不行,野狗要是直接冲过来就会被尼僧堵个正着。 冯橙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后门,拉开门闪身而入。 尼僧回头看时,只看到虚掩的后门与晃动的野草。 “汪汪汪!”野狗继续叫着。 另一只野狗不甘落后,跟着叫起来。 “怎么了?”尼僧奇怪之下走了过去,却毫无发现。 两只野狗跑过来,就要用爪子推门。 尼僧赶忙阻拦:“这可不行,快回去!” 冯橙躲在门内,听着脚步声渐远悄悄松口气,这才开始打量四周。 黄墙绿瓦,一排排屋舍错落有致掩映在花木间,与各府夫人姑娘们常去的万福寺比起来要小多了,也幽静多了,一时看不到走动的尼僧。 有了野狗多管闲事的前车之鉴,冯橙不敢大意,每走一步都借物遮掩,终于来到一处园子。 园子有围墙围起来,门口竟然有尼僧守着。 这样一来,冯橙几乎肯定这就是静真说的那个地方。 一个在庵中却不允许尼僧随便进出的园子,本身就透着古怪。 冯橙躲在隐蔽处观察了一会儿,觉得在尼僧眼皮子底下溜进去风险太大,悄悄绕到了后面。 围墙有丈余高,这个高度对冯橙来说不算障碍。 她看看四周,纵身一跃攀上墙头,小心向墙内望去。 没有人。 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冯橙利落翻墙,跳进园子里。 园子并不大,三五间屋舍前开辟出几块药田,一口水井,外加一个独立的二层小楼。 难道静纯真被安排在这里打理药田? 种的是什么稀世药材,进来后三两年内就不许出去了? 冯橙躲在一棵树后,努力辨认药田中那片绿油油,奈何这方面实在不懂,甚至觉得那片绿油油与菜地没多大区别。 她正准备靠近那几间屋舍,突然一个小尼姑走了出来。 冯橙眼睛蓦地睁大。 竟然是静纯! 原本在姐妹二人猜测中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静纯竟然没事,这令冯橙吃惊不已。 不,还是有些变化的。 最初的惊愕后,冯橙仔细打量着静纯。 印象中本就瘦弱的小尼姑越发消瘦了,巴掌大的小脸没有一点血色。 以前的静纯是文静的,羞怯的,而现在的静纯是迟缓的,木然的。 那种属于十二三岁少女的稚嫩气质褪去了,换成了古井般的平静。 发现静纯还活着后以为她和妹妹多心了的想法悄然打消,冯橙决定问个究竟。 既然来了,那就问个明白。 静纯无事固然好,若是遇到了麻烦需要帮助,那就尽些微薄之力,也算全了相识一场的情谊。 冯橙没有轻举妄动,继续躲在树后观察。 静纯走到一块药田前,对着那片青葱坐了下来。 这又出乎了冯橙意料。 她以为静纯出来后会给药田浇水,或是除草,没想到只是坐着发呆。 时间一点点流逝,静纯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她双手抱膝望着药田,整个人仿佛丢了魂儿。 冯橙犹豫着要不要出现在静纯面前。 不出现,不知道静纯要坐到什么时候,而三妹还等在山下。 出现的话,又有些不安,毕竟还不确定园子里是否有其他人。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打开了,两个尼僧走进来。 冯橙看到走在前边的尼僧眼神一紧。 是那日拜托转交礼物的慈宁师太。 冯橙盯了慈宁片刻,看向一旁。 走在慈宁身侧的是一名看起来双十年华的年轻尼姑。 “静纯——”慈宁张口喊人时板着脸,远没有那日对冯橙姐妹说话时的温和。 一直发呆的静纯猛然起身,仿佛受惊的小兔子。 “师叔——”面对走近的慈宁二人,静纯浑身轻颤,明显忍着恐惧。 “怎么坐在外面?”慈宁一脸严肃问。 静纯垂头,讷讷道:“屋里有些闷。” 慈宁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举步向二层小楼走去。 静纯立在原地咬着唇,面色更白了。 那名年轻尼僧开了口:“静纯师妹,进去吧。” 哪怕没有一头青丝,看到女尼的人都无法否认她的美貌。可是静纯却下意识后退一步,仿佛面对的是洪水猛兽。 “师妹——”女尼又喊了一声,语气透着催促。 静纯垂眸不与对方对视,默默向小楼走去。 女尼落后一步,盯着静纯的背影露出复杂神色。 很快三人都消失在冯橙的视线中。 第228章 羔羊 等了一会儿,冯橙小心翼翼靠近小楼。 刚刚慈宁走过去时就有一名面容平庸的中年尼僧走出来相迎,可见是守在小楼中的人。 那三五间屋舍中是否有人,不得而知。 冯橙想了想,绕到小楼背后,借着凸起之物动作灵活爬了上去,挂在窗外向内张望。 不出所料,慈宁三人果然上了二楼。 小楼不大,房间就更显得狭小了,明明是一年中最热烈的季节,有着最灿烂的阳光,屋内却给人阴暗逼仄之感。 慈宁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看着静纯。 静纯苍白着脸靠着椅子边,能明显看出浑身颤抖。 她在害怕。 那种恐惧,哪怕悄无声息,躲在窗外的冯橙也能感受到。 “静纯师妹,把手伸出来吧。” 女尼一开口,静纯猛然抖了一下,双手死死抓住椅子扶手才克制住逃走的冲动。 慈宁沉沉道:“静纯,你若再耽搁时间,那就不要静心来了。” 静纯目露惧色。 不要静心师姐来,那就是慈宁师叔亲自动手了。 想到第一次的恐怖遭遇,静纯急忙伸出手来。 “静心——”发现年轻女尼没反应,慈宁催了一声。 女尼如梦初醒:“师叔稍等。” 她忙打开随身的小箱,取出箱中之物。 暗淡的光线中,女尼手中的小刀闪着锋锐光芒。 静纯用力抓着椅子扶手,抖得更厉害。 女尼出声安慰:“静心师妹别怕,很快就好了,是你自己堵上嘴,还是我来?” “我自己……”静纯从袖中抽出帕子,胡乱塞入口中。 女尼轻叹一声,一手抓住静纯胳膊。 冯橙用力咬唇,克制着惊呼。 十三岁的小尼,胳膊纤细得惹人怜惜,肌肤如雪一般白,那涌出的鲜血就格外刺目。 冯橙终于明白静纯的恐惧从何而来。 别说静纯,就是她此刻扒着窗沿的手在看了这番情景后都有些发软。 她见过血。 见过兵临城下,血流成河。 可那是齐人的刀,魏人的血。 魏、齐两国长久以来就是互相敌视的立场,哪怕是短暂的和平都无法消弥两国百姓间的敌意。 也因此,那是理所当然的恨,光明正大的恐惧。 可现在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自幼生长在梅花庵的小尼姑乖乖伸出胳膊,任由她的师姐割肉放血。 仿佛一头待宰的小羊,温顺绝望。 而她的师叔就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看着。 这样的情景,连恐惧都透着黏腻腻见不得人的恶心感,让人无法呼吸。 冯橙定了定神,继续看着。 静纯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了,闭着眼睫毛颤个不停,却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凝视了,变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响起女尼的声音:“好了。” 她把盛着鲜血的瓶子小心翼翼放进小箱中,取出药膏与软巾替静纯上药包扎。 “走吧。”慈宁站起身来,许是满意静纯今日的配合,面色温和了一些。 静纯缓缓睁开眼睛,取出塞口的帕子一声不吭。 女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安慰:“静纯师妹,你休息一会儿就下楼去吃东西吧,给你炖了补气血的汤,可香呢。” 静纯木木看了女尼一瞬,缓缓点了点头。 冯橙眼见慈宁与静心走了,没有急着与静纯见面,而是滑到地面看二人去往何处。 二人没有离开园子,而是进了那三五间屋舍中的一间。 冯橙等了等不见二人出来,这才重新从小楼背面爬上二楼,从窗子跳了进去。 她落地的声音很轻,静纯却像惊弓之鸟,猛然转身。 见到冯橙的瞬间,她眼睛瞪得老大,死死捂住了嘴巴。 几次恐怖的遭遇,让这个刚刚十三岁的小尼学会了遇事不乱喊。 她吃过乱喊的苦头。 “静纯小师父别怕,我是来找你的。”冯橙尽量放柔语气,试探着走向静纯。 令她松口气的是静纯见到她并没有惊慌躲避,而是呆呆望着她。 冯橙很快走到静纯面前,轻轻喊了一声。 静纯脸色煞白,一手按着缠着伤口的软巾:“施主怎么会来?” 冯橙温声解释:“那日我和妹妹来吃素斋,想把准备的生辰礼送给你,结果没见到静纯小师父……” 听冯橙说完,静纯如梦初醒,急忙推她:“施主你快走,万一被师叔他们发现就麻烦了!” 以静纯的力气,自然推不动。 “他们还会回来吗?”冯橙问。 她眉眼间的平静令静纯镇定了些:“之前没有回来过,会在正屋那边待上一个来时辰就离开。” 冯橙笑了:“那就不要怕,一个时辰足够我们聊一聊了。” “施主要聊什么?”静纯目光闪烁,身体紧绷。 冯橙目光下移,落在静纯胳膊上。 她的衣袖还掀着,瘦弱的胳膊缠着白色软巾,有血渗过来。 “很疼吧?”冯橙目露怜惜。 静纯似乎很不想谈这个话题,急忙摇头:“不疼,上药了。” 刚刚那一切,都被施主看到了吧? 静纯生出了强烈的逃避念头:“施主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静纯小师父知道我和妹妹送你的十三岁生辰礼是什么吗?”冯橙没有纠缠离不离开的话题,而是问了一个静纯想不到的问题。 静纯一愣,默默摇头。 十三岁的生辰,她一直期待着。 她交到了两个朋友,尤其阿桃与她格外投缘,与庵中师姐、师妹们完全不同。 阿桃说她生日那一天会过来为她庆祝,送她礼物。 谁知道十三岁的生辰是一个噩梦的开始呢。 “我要送给静纯小师父的是一串沉香手珠,妹妹准备的是她亲手绣的手帕和一套泥偶。可惜手帕与泥偶被丢到后山,让野狗弄坏了,手珠则被静真小师父捡了去……” 冯橙看着静纯,慢慢伸出手来握住那只冰冷的小手:“静纯小师父,我和妹妹都很担心你,你能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吗?” 静纯张了张嘴,突然哭了。 被割肉放血时都没哭一声也没有喊痛的小尼,在冯橙面前无声哭着。 一串眼泪落在冯橙手背上,灼烫人心。 第229章 药 冯橙感到了愤怒与压抑,可面对无声哭泣的静纯,此时能做的只有倾听。 “坐下说吧。”她轻轻拉了静纯一下。 静纯看了一眼椅子,仿佛看到什么腌臜物,往一旁退了一大步。 靠墙处是一个矮榻,二人在那里挨着坐下。 “静纯,她们……为何给你放血?”冯橙知道这个问题很残酷,却不得不问。 静纯往墙壁处缩了缩,显得整个人更单薄了。 割肉放血的恐惧让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尼姑与以前判若两人。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个回答令冯橙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她刚刚看到的情景处处透着邪性,就算梅花庵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也不会对静纯一个小尼姑说明白。 不知道缘由,还有别的可以问。 “她们多久来一次?” 静纯咬了咬唇,轻声道:“十日。” “每次放了血就走,什么都没对你说过吗?” 静纯点点头。 “那一开始呢?” 想要一个小女孩接受定期割肉放血的噩梦般的生活,总会说些安抚的话,不然人就崩溃了。 “静心师姐说要我坚持三年就好了,等我十六岁就可以出去了……” 听了静纯的话,冯橙心头一动:“静心是不是也经历过?” 静纯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冯橙指了指她胳膊,斟酌着道:“静心……以前是不是也住在这里?” 这下子静纯懂了。 她沉默好一会儿,轻轻点头:“静心师姐安慰我时曾说过她以前也这样,忍一忍就过去了……” 冯橙暗暗心惊,问起静心的年纪。 静纯虽不解为何问这个,还是告诉她:“静心师姐今年十九岁。” 冯橙算了一下。 静纯十三岁,静心十九岁,而静心说等静纯十六岁时就能出去了,这样看来放血的目标很可能每三年换一个。 那么静纯之前是谁呢? “静纯,你知不知道在你之前是哪位师姐住在这里?” “是静尘师姐。”静纯很快说出一个名字,悲伤低下头去。 曾经她还好奇过住进园子里的静尘师姐,没想到现在她就成了静尘师姐。 静尘——冯橙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静尘如今负责什么差事?” 静纯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被慈宁师叔带进来后只看到静尘师姐收拾好东西往外走,不清楚她会去哪里。” 冯橙略一思索,问道:“那你还记得静尘住进来后,静心去了何处吗?” 既然每三年换一个人,那静尘的安排很可能与三年前的静心是一样的。 “静心师姐——”静纯陷入了回忆。 三年前她只有十岁? 并没有留意这么多。 冯橙没有催促,默默等她回想。 “静心师姐去藏经楼了。我们庵中有一个小藏经楼,平时有人负责打理。”静纯努力回忆着? “不过静心师姐只在那里待了几个月时间? 就跟着慈宁师父做事了。” 问过藏经楼的位置? 冯橙握了握静纯的手:“静纯,我先走了。你暂且忍一忍,我们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静纯忙摇头:“不用!” 她小心拉着冯橙衣袖? 眼中是慌乱与乞求:“施主真的不用管? 我忍三年就好了,三年后就可以出去了。” 每十日取一次血,这样的生活要过上三年。 冯橙都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煎熬。 “静纯? 你不想出去吗?” 静纯神色茫然:“就算施主把我救出去? 我能去哪里呢?” 她眼中的迷茫转为惶恐:“万一被师叔她们发现了? 还会连累施主的!” 冯橙默然。 对一个从小生活在梅花庵中的孩子来说? 外面的世界太陌生了? 陌生到情愿忍受割肉放血的恐惧也不敢走出去。 她理解静纯的害怕? 可这件事到了现在,却没有放手的道理。 取十三到十六岁少女的鲜血,这个梅花庵太邪性了。 她看到的是如待宰羔羊的静纯,而像静纯这样没被看到的受害少女又有多少呢? “我知道了。”怕静纯提心吊胆,冯橙没再说要救她的话? 宽慰道? “静纯? 你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就算再害怕也要记得按时吃饭呀。等以后你能出去了,我和妹妹还来找你玩。” 静纯听了连连点头,眼中噙着泪花。 “那我走了。”冯橙笑笑? 向窗边走去。 静纯怔怔望着她的背影,见她扶着窗棂要跳出去,不由喊道:“施主——” 冯橙回眸。 静纯走了过去,小声问:“小尼能知道你和阿桃的名字吗?” 她只知道姐姐叫阿橙,妹妹叫阿桃,不知道她们姓什么,是哪家的姑娘。 她在红尘外,本来也不需要知道,可现在她很想知道。 万一她熬不过三年死在这里,至少拥有过两个朋友,知道姓名的朋友。 冯橙笑了:“我叫冯橙,‘橙’是橙子的‘橙’,妹妹叫冯桃,‘桃’是桃子的‘桃’。” “小尼记住了。”静纯用力点头。 目送冯橙从窗子跳下去,静纯冲到窗边探头往下看,下方已经不见了冯橙身影。 静纯在窗前站了许久,走回矮榻坐下,抱着膝头默默发起呆来。 冯橙没有立刻去寻藏经楼,而是大着胆子靠近了那三五间屋舍。 窗子是紧闭的,无法看到里边情形。窗外一丛芭蕉青翠欲滴,宛如碧玉。 冯橙就躲在芭蕉丛中,仔细听着屋内动静。 屋中许久都没有说话声,只有轻微的窸窣声响。 冯橙看不到屋中情景,猜不出是什么声音。 好在她耐心足够,一直默默听着。 终于里边响起说话声。 “小心一点,要是打翻了,看你怎么交代!” 是慈宁师太。 没有外人在场时,慈宁的声音听起来更冷酷严肃。 静心的声音传来:“弟子错了,弟子会小心的。” “知道错了有什么用,耽误了取药,你以为是赔罪就能过去的?” 接下来就是静心的连连保证。 取药? 冯橙心中打了个突,又听了一阵子再无收获,估摸着时间不好再耽误下去,翻墙离开了园子。 第230章 活命 藏经楼也在梅花庵中靠后的位置,冯橙走走绕绕,又要注意避人,花了不少工夫才找对地方。 藏经楼是一栋两层的小竹楼。 竹楼旁栽着一片青竹,微风吹来,竹影婆娑,愈发显得清幽。 冯橙来到藏经楼这里,反而犹豫了。 与静纯不同,她对静尘来说就是纯粹的陌生人,直接出现在对方面前恐怕讨不了好。 一个已经脱离噩梦而选择沉默的人,不一定愿意开口揭露那个噩梦,甚至会成为制造噩梦的帮凶。 比如静心。 沉吟良久,冯橙有了决定:来都来了,总要看看静尘长什么样,至少以后见到了知道是谁。 当然若有别的收获,那就更好了。 一个用少女鲜血做药的庵寺,总觉得事情不会简单,很可能牵扯出大人物来。 冯橙轻手轻脚靠近竹楼,还没走到近前,突然一个人从楼中走了出来。 事情太突然了,冯橙骇了一跳,忙往旁边丛竹中一躲,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人脚步匆匆,并没注意到异常。 冯橙扶着一杆青竹,心跳如鼓。 果然意外这种事随时都可能发生,并不是足够小心谨慎就一定能避免。 好在运气不错,那人看起来太匆忙,顾不得留意四周。 镇定下来后,冯橙望向那人背影。 短短工夫那人就走远了,但能看出那人穿着僧袍,应该是庵中尼僧。 因为只看到一个背影,无法得知走远的尼僧是否拿着经书,更看不到她的长相。 冯橙回眸看了看藏经楼。 许是走出来的尼僧没顾上,藏经楼的门此时敞开着。 来藏经楼不管借不借书,都不必这么急切吧? 更奇怪的是既然有守着藏经楼的人,总该出来关门。 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令冯橙生出一探究竟的念头。 她小心翼翼走过去,贴着墙壁探头往里看。 里面是一排排书架,以及通往二楼的木梯,静悄悄不见人影。 没人? 冯橙心头古怪越发强烈? 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地面铺着木板,看起来已经很陈旧。 出于直觉,冯橙没在一楼多作停留? 顺着楼梯向二楼走去。 脚踩在楼梯上? 发出轻微响声。 她把脚步放得更轻? 轻盈上了二楼。 顾不得看清二楼布置,冯橙就被眼前情景惊住了。 一名尼僧躺在地上,脸正好对着楼梯的方向。 那张脸看起来很年轻? 也很美。 令冯橙震惊的不是这个? 而是尼僧脖子上缠着一条麻绳。 那张美丽的面庞微微扭曲,满是痛苦。 是被刚才匆匆走出去的尼僧勒死的? 冯橙大着胆子走过去,蹲下想看个仔细。 尼僧的手一动? 突然睁开了眼睛。 冯橙瞬间跳到半丈开外? 身体远比脑子反应快。 这一刻? 她突然懂了当日在荒郊陆玄发现她时的心情。 冯橙不由感慨:陆玄受了那样的惊吓都没丢下她? 可真是心善啊。 “救……救我……”尼僧断断续续发出声音。 冯橙忙把缠在尼僧脖子上的麻绳解开? 望着那张年轻美丽的面庞? 福至心灵问:“你是静尘?” 尼僧艰难点了点头,喉咙的灼痛以及浑身无力令她说话困难,望向冯橙的目光满是哀求。 确认对方是静尘后,冯橙就没有了犹豫,立刻把人抱了起来。 从二楼到一楼? 一个十几岁女孩子的重量没给冯橙造成太大负担? 可把人藏到哪里是个问题。 对梅花庵? 她一点不熟悉。 “去哪里?”冯橙问了一句。 静尘脑子还乱着? 只说了一句:“害我的人是庵主……” 冯橙脚下猛然一停,看着静尘。 静尘也看着她,满眼绝望:“我……我不知道该藏到哪儿……” 冯橙懂了静尘的绝望。 凶手是庵中普通尼僧还好说? 是庵主的话,回来后发现静尘不见了,能挖地三尺把人找出来。 以庵主的身份,杀害静尘后完全可以遮掩住。 神不知,鬼不觉。 冯橙放眼望去,入目是挺拔青竹与黄墙青瓦。 似乎有动静传来。 冯橙心一沉,知道不能再耽误了。 把静尘藏在哪里呢? 望着那张秀美的面庞,冯橙灵光一闪,有了决定。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不要出声。”叮嘱完,冯橙背着静尘飞奔。 静尘伏在冯橙背上,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这个女孩子会把她带去哪里,更不知道这个女孩子从哪里来。 而她的生死却落在了这个陌生少女身上。 当看到越来越熟悉的景物时,静尘变了脸色:“这是——” 冯橙把她放下,呼吸有些急促:“是你以前住过的地方。” 静尘骤然睁大眼睛,一时忘了自身安危:“你到底是谁?” 冯橙自然顾不得回答这些:“先进去再说吧。” “门口一直有人守着的——”看着轻轻一跳扒住墙头的少女,静尘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冯橙望了望墙内,轻轻跳下来,对静尘道:“没人。” 她停下的还是刚才翻墙的地方,正如猜测的那样,这个园子中的人不会太多。 看住一个十三岁的小尼,二三人就足够了。 人多口杂,那种见不得光的事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也因此,园子后边有人走动的可能不大。 “我先送你攀住墙头。” 没等静尘回应,冯橙就抱起她往上一送。 “先攀住墙头就行。” 静尘两手攀住墙头,整个身体挂在墙上。 浑身无力让她觉得连一瞬都坚持不住,刚开口想说“我不行了”,一股大力就止住了她的下坠。 冯橙已经跳上去,及时拉住静尘的手腕,然后把她一点点往上拉。 二人都落到墙内后,静尘虚脱般瘫坐在地。 冯橙也有些吃不消了,却顾不得休息:“走。” 到了这里,静尘就太熟悉了。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是她做了三年噩梦的地方。 不久前她离开时,绝没想到再来这里是为了活命。 冯橙带着静尘出现在静纯面前时,小尼眼睛瞪得老大:“静,静尘师姐,你又进来了?” 静尘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一时无言。 第231章 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静纯看着冯橙更吃惊了:“冯施主,你们——” 冯橙解释道:“离开这里后我去了藏经楼,发现静尘师父倒在二楼,脖子上缠着麻绳——” 静纯大惊:“静尘师姐,你怎么想不开呀!” 静尘师姐好不容易熬出来了,她还悄悄羡慕过呢。 每当刀子划破她的肌肤涌出鲜血,她就用静尘师姐来安慰自己。 她无数次回想那日由静心师姐领着进园子时遇到静尘师姐往外走的情景。 二人错过的瞬间静尘师姐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时她踏进一直觉得神秘的院子,正满心好奇,对那一眼没有多想,后来才明白那一眼是怜悯。 经历噩梦时,她就一遍遍想着静尘师姐的眼神。 她想,静尘师姐能熬过来,她也能。 开始新生活的静尘师姐为何还想不开呢? 静尘看着大惊失色的师妹终于开口:“静纯师妹误会了,不是我想不开,而是庵主要勒死我。” 静纯白着脸看向冯橙。 冯橙点头肯定了静尘的话。 这个事实对于正关在这里受煎熬的孩子来说太残酷了,但身处炼狱,哪还有资格当孩子呢。 “庵主……为何要害静尘师姐?”静纯睁大着眼睛问,眼中满是惊惧与茫然。 她以为住进园子里的生活已经无法想象,没想到还有更无法想象的事。 冯橙亦看着静尘。 这也是她想问的问题。 静尘摸了摸脖子,艰难开口:“因为……我想揭发他们做的事,庵主知晓了我的打算来藏经楼过问,见无法让我打消念头,就下了杀手……” 说到后来她说不下去,浑身微微抖着。 静纯一脸不可置信:“静尘师姐,你要把这里的事说出去?” 看着比自己还小三岁的师妹,静尘镇定了些,问道:“静纯师妹觉得我的想法不对吗?” 静纯一时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 她虽然小,也知道慈宁师叔他们做的是很坏很坏的事,可静尘师姐要把他们做的事说出去,那以后怎么办呢? 她们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啊。 静纯心头乱糟糟,理不清头绪。 “静纯师妹。”静尘定定看着她。 静纯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心头骤然清明。 “静尘师姐想得对。” 静尘眼里有了笑。 那日从这炼狱般的园子走出去,迎面遇到静心师姐领着静纯师妹走过来。 静纯师妹好奇东张西望,正如三年前的她一样。 那时她想:三年后她会不会如静心师姐这样领着一位师妹走进来? 恶心与恐惧排山倒海,险些把她淹没。 她不想成为下一个静心师姐,更不想再有一位师妹成为静纯师妹。 她出去了,从这比牢笼还恐怖的地方出去了,总要做些什么吧? 为自己,也为后来的师妹们。 “可是师姐去和谁说呢?官府吗?” 静尘点了点头,面上却带着茫然。 说起来? 静尘也不过十六岁,十三岁以前的生活更是单纯至极。 二人不约而同看向冯橙。 冯橙苦笑:“现在要考虑的是静尘师父如何离开梅花庵。” “离开梅花庵?”静尘与静纯异口同声问。 冯橙看了看窗外。 日头已经西移,她来这里的时间不短了? 三妹恐怕等急了。 “现在庵中的人一定在找静尘师父? 不过园子是禁地? 她们应该想不到静尘师父藏在这里。” 静尘与静纯一同点头。 冯橙语气一转:“但留在这里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平时饮食静纯可以分出来给静尘师父,可十日后慈宁师太她们就会过来? 到那时暴露的可能就非常大了? 而静尘师父一旦被发现——” 静尘脸色一白。 她当然明白被发现的后果。 脖子处的疼痛时刻提醒着她从小敬仰的庵主还有慈宁师叔那些人不是慈悲的佛前弟子,而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不能心存侥幸,不能心存幻想。 “那该怎么办呀?”静纯着急问。 静尘师姐是为了她才这样做的? 她不能看着静尘师姐出事。 冯橙看着二人道:“我要先离开这里。” 一听她说要离开? 二人皆变了脸色。 “冯施主? 你要走吗?”静纯不安问。 “妹妹还在山脚等我? 要是我久久不回? 她找过来就更麻烦了。”知道二人的担心? 冯橙正色道,“你们放心,我还会再来,到时候把静尘师父带出去。” “冯……施主,谢谢。”静尘轻声道谢。 静纯也跟着道谢。 冯橙叮嘱二人隐藏好? 悄悄离开了园子。 比起园中的风平浪静? 园外明显气氛紧张起来? 总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看到匆匆走过去的尼僧。 这给冯橙离开梅花庵造成不小的麻烦,险险避开几个路过的尼僧后,传来她们的对话声。 “找到了吗?” “还没有。” “静尘师妹怎么会做出监守自盗的事呢?” “是啊? 想不通静尘师妹盗取经书做什么。” …… 看着几名尼僧远去,冯橙眼神微冷。 庵主真是找的好借口,推说静尘盗取经书,就能大张旗鼓搜查了。 她要尽快把静尘从梅花庵救出来。 等冯橙赶到山下与冯桃碰面,冯桃都快哭了:“大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出事了。”冯橙没准备瞒着冯桃,在马车上低声把梅花庵发生的事说了。 冯桃听得心惊胆战,小脸发白:“没想到梅花庵这么可怕。” 明明素斋那么好吃。 “大姐,那咱们怎么办啊,去报官吗?” 报官? 冯橙心念一动,想到了陆玄的好友林啸。 若是告诉那位林大人,或许可行—— 冯橙才生出这个想法,又犹豫了。 对林大人她并不了解,除了爱花陆玄的钱这一点,瞧着像是刚正不阿的样子,若是知道了梅花庵的事立刻来查怎么办? 就算有静尘与静纯当人证,顶多让庵主这些人受到惩罚,可最可恨的分明是需要“药”的人。 到底要不要告诉林啸,看来要与陆玄商量一下。 冯橙正想着,马车突然一停。 “怎么了啊?”冯桃挑起车窗帘,探头往外看。 少年立在车外,淡淡道:“我找你姐姐。” 第232章 羡慕 黑衣少年的身后正是夕阳满天,热烈绚烂,愈衬得那张脸白皙冷清,乌眸湛湛。 冯桃险些尖叫出声,忙捂住嘴巴。 陆玄微微皱眉:“冯三姑娘,麻烦叫一下令姐。” 冯橙的妹妹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冯桃如梦初醒,下意识往旁边一侧,压低声音道:“大姐,陆大公子找你!” 看着妹妹格外激动的样子,冯橙嘴角微抽:“知道了。” 听声音,除了陆玄还能是别人么? 隔窗看了陆玄一眼,冯橙跳下车来:“去茶楼?” 冯橙的主动令陆玄眼神有些微妙。 冯橙都没问什么事就主动说去茶楼,果然对他是不同的。 这个发现令少年唇角微扬:“这里离茶楼还远着,我们去那儿边走边说吧。” 顺着陆玄手指的方向望见长长柳堤,冯橙这才反应过来离到尚书府尚有一段距离。 新的疑惑涌上心头:既然离茶楼还远着,陆玄怎么会等在这里? 交代冯桃留在马车上等着,冯橙随陆玄往柳堤处走去。 盛夏时节,柳树垂下千万条柳枝,如一道道绿色瀑布遮住漫步之人的身影。 冯橙把疑惑问出来:“陆玄,你怎么正好等在这里?” 陆玄睨她一眼,颇为无语:“什么正好等在这里,我是去千云山找你,看到你的马车过来了,这才在这儿等着。” 冯橙难不成以为是巧遇? 这世上,大多是有心,哪来那么多巧合。 “去千云山找我?”冯橙神色微变,“有急事?” 陆玄抬手指天:“你看看什么时候了。” 冯橙下意识抬头,便见晚霞肆意在天边铺展,仿佛要把余晖奋力燃尽。 “往常这个时候早就回来了,你们今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坐在雅室窗边迟迟不见那辆熟悉的马车由远及近驶来,陆玄莫名有些不安。 他不认为这是关心则乱,而是直觉。 对上冯橙的事,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冯橙简直感动了。 她正有要紧事找陆玄,陆玄就来找她了。 这就是……三妹说的喜欢吗? 陆玄突然觉得冯橙看他的眼神与以往有些不一样。 难道—— 少年一下子紧张起来。 若是冯橙向他表白,他立刻答应的话会不会显得太草率了些? 但要是不立刻答应——冯橙生气了怎么办? 这么一想,陆玄顿时陷入了两难,以至于连冯橙看来的眼神变得微妙都没察觉。 “陆玄。” 陆玄回神:“什么?” 冯橙神色古怪:“你怎么走神了?我说在梅花庵遇到了可怕的事,正想与你商量呢。” “什么事?”少年压下心头不受控制涌上的失望,若无其事问。 冯橙把来龙去脉讲了? 随手折下柳枝把玩:“陆玄,你说要不要告诉林大人呢?” 陆玄薄唇微抿。 冯橙找他商量事,就是为了林啸? “这个事……我觉得暂时不要太多人知道为好。”拂开挡在眼前的柳枝? 陆玄淡淡道。 “那你的意思是——”冯橙一时想不通多告诉一个林大人与太多人知道有什么关系? 但见陆玄神情郑重? 决定听听他的想法。 她把折下的柳枝随手抛入河中,河面激起点点涟漪后很快又归于平静。 “你不是怀疑这背后不简单,很可能牵扯出大人物么。那就先把牵扯其中的人查清楚再说? 以免打草惊蛇。”说到这里? 陆玄微微挑眉,“我们两个查就够了,若有需要再找林啸不迟? 你觉得呢?” 冯橙点点头。 她也更倾向先私下调查? 再让官府的人介入。 “当务之急是把静尘救出来? 她随时都有危险。” 陆玄想了想? 道:“两日后吧? 今天不合适。” 迎上冯橙不解的目光? 他解释道:“你们的马车停在山下,真要查不是无迹可寻,两日后再行动妥当些。梅花庵寻了两日找不到人,定会认为静尘已经逃到了山下,对庵中的搜查也会松许多。” “嗯? 那就两日后再去。咱们白天去还是晚上?” 陆玄笑了:“晚上吧? 夜里行动方便些。” 谈好了正事? 冯橙那颗在梅花庵饱受惊吓的心安稳了些? 连随风摇曳的柳枝映入眼中都动人起来。 迎面走来一对少年男女,宽大衣袖遮掩住他们悄悄相牵的手。见到冯橙与陆玄,二人忙放开手红着脸走过去。 陆玄回头看了看? 看向冯橙。 “怎么了?” “没什么。”少年目视前方,视野中是深深浅浅的绿。 他用余光扫着走在身旁的少女,目光悄悄下移。 原来还能光明正大牵手。 二人离得颇近,随着走动手臂自然摇摆,彼此的手仿佛随时能碰上。 不过陆玄很快发现这是错觉。 不主动的话,根本不可能碰到一起。 少年悄悄握了握拳,试探着伸出手去。 冯橙突然停下来。 那只手飞快收了回去。 “陆玄,咱们往回走吧,我三妹还等着呢。” “好。”陆玄面不改色点头,心中说不上是松口气还是失落。 往回走时,冯橙发现陆玄格外沉默。 “陆玄,你有心事啊?” 陆玄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了一声:“你说刚刚走过去的两个人是恋人吗?” 冯橙诧异看陆玄一眼,实在想不到他一直不吭声是在琢磨这个问题。 “应该是吧,他们不是牵着手吗。”她随口道。 完全不认识的人,冯橙想不通陆玄关注他们的原因。 陆玄眼神微闪。 原来冯橙也看到了。 “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被那双闪着疑惑的明眸望着,陆玄脱口而出。 而后就是懊恼。 糟糕,他又管不住嘴胡说了。 冯橙确实听糊涂了:“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 冯橙嘴角微抽:“那人家感情好不好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陆玄脚下一顿,定定望着她:“对,和咱们没关系。” 他就只是突然感到羡慕了。 刚刚走过去的少年平平无奇,还能与心上人手牵手,而他都没有这么牵过冯橙的手。 “冯橙。” “嗯?” “我看刚刚那个姑娘比你还小呢。” 冯橙眼微眯:“嗯?” 第233章 夜探梅花庵 冯橙努力回想了一下路过少女的模样,怎么想都是普普通通一张脸。 看着比她小? 陆玄望了一眼波澜不惊的河面,压下紧张试探问:“冯橙,你看到他们,会不会……想到以后的自己?” 冯橙深深拧眉:“不,我只会想到以前的自己。” “以前?” 冯橙点头:“对啊,以前我和薛繁山经常在一起啊,那时候比他们小多了。” 谁还没年纪小过呢,陆玄拿这一点把她和刚刚走过的陌生姑娘比较,委实让人不爽。 陆玄更不爽了。 冯橙怎么还记着姓薛的小子? “你和薛繁山也像他们那样牵过手?” “牵过啊。” 这个答案令少年黑了脸,满脑子只盘旋着两个字:牵过,牵过,牵过…… “大姐——”等得无聊下了马车的冯桃靠着车壁,见冯橙走来忙招手。 “陆玄,我先走了,两日后见。”冯橙提着裙角快步走向马车。 眼见马车缓缓转动车轮越行越远,陆玄差点没忍住追上去。 早知道不问了! 车厢中,冯桃双手捧腮,目光灼灼:“大姐,我今日突然发现陆大公子很俊美!” 冯橙默了默。 “大姐你说呢?”见冯橙不吭声,冯桃用手肘碰碰她。 冯橙睨着妹妹:“三妹,他和陆墨是孪生子。” 突然有些同情陆玄了,明明和陆墨长得一样,痴迷陆墨美貌的妹妹却如此后知后觉。 冯桃摆手:“不一样啦。” “哪里不一样?” “就是……看到陆墨的时候觉得他整个人好像在发光,仿佛看到了谪仙。”冯桃说起陆墨,眼中闪着光。 冯橙想象一下陆玄闪闪发光的画面,按了按眉心。 难以想象! 她能想象的还是陆玄突然伸手捞起路过的花猫,不顾猫儿挣扎猛揉猫头的样子。 “大姐。”冯桃摇着冯橙衣袖,“刚才我掀起车窗帘看到陆大公子,他身后就是晚霞,眼里也盛着晚霞,我突然就发现他很好看了。” 不比陆墨逊色的好看。 冯橙听出不对来:“三妹的意思是——” 冯桃不好意思笑笑:“大姐,要是陆大公子开了口,你稍微矜持一下就答应了吧。” 冯橙:“……” 三妹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分享过激动的心情,冯桃又为静纯二人担心起来:“大姐,咱们到底要不要报官啊?” “我和陆玄商量过了,暂时不要。” 见冯桃面露惊讶,冯橙解释道:“陆玄有个好友在刑部做事,据说擅长查案。我本来犹豫要不要直接去找这位林大人,想着陆玄更了解好友,就问问他的意思。” “林大人,在刑部做事——”冯桃脸皱成一团? 努力思索,“怎么听着特别耳熟呢。大姐,这个林大人叫什么名字啊?” “林啸。” “啊? 我想起来了!”冯桃拍拍额头? 眼神晶亮? “大姐,我听说过这个林大人!” 冯橙一看妹妹八卦的表情,就知道林啸有故事。 “说说吧。” 明明车厢内只有姐妹二人? 冯桃还是下意识放低了声音:“这个林大人? 传说克妻呢。” 克妻? 冯橙想到林啸,心生恍然。 难怪林啸二十出头还没娶妻,原来是有克妻的传闻。 “听说他接连定了两次亲? 未婚妻都病死了……”冯桃兴致勃勃讲着听来的八卦。 冯橙看着冯桃的眼神有些异样:“三妹从哪儿听来的?” 同是尚书府的姑娘? 她怎么不知道? 冯桃嘿嘿一笑:“大姐不是知道我有两个要好的朋友都特别能打听嘛。” 自从加入了她们? 她的生活就多姿多彩起来了。 冯橙了然点头。 两年前三妹和侍郎府的二姑娘? 将军府的五姑娘成了好友? 三人组团喜欢陆墨? 对此她印象深刻。 “我还听说那个林大人高颧骨,大小眼,想不到居然与陆大公子是好友。”冯桃摇摇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高颧骨,大小眼? 冯橙认真回想林啸的样貌? 噗嗤笑了。 “大姐笑什么?” “所以说流言听不得? 人云亦云? 三人成虎。” 冯桃眨眨眼。 冯橙笑道:“林大人非但不是大小眼? 还很俊秀。” “俊秀?”冯桃大为意外,对林啸登时好奇起来,“大姐快说说林啸长什么样。” 这和她听来的不一样啊。 “俊眉修目? 气质冷肃……”冯橙如实描述着林啸的外貌。 冯桃惊掉了下巴,喃喃道:“不行,等得了闲我要和她们说……” 转眼就是两日后。 夕阳西下,暮色笼罩着草木屋舍,街上行人渐渐少了。 冯橙轻车熟路溜出家门,与等在尚书府外老柳树下的陆玄顺利碰面。 “等久了吗?” 夜色融进少年眼中,他笑了笑:“没有,走吧。” 对二人来说,黑暗不是障碍,而是掩护。 用比白日乘车前往千云山还短的时间赶到那里,夜色更浓了。 天空如被墨汁渲染过,只有一弯月牙孤零零挂着,散发着微弱冷清的光。 望着灯光点点的梅花庵,陆玄低笑道:“今晚正适合行动。” 冯橙有些担忧:“不知道静纯她们怎么样,会不会有意外发生。”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多想无用。”比起冯橙的忐忑,陆玄就淡然多了。 “嗯。”冯橙点点头,“那你在外面等我,我带静尘出来与你会和。” 陆玄皱眉:“一起进去。” 万一冯橙遇到麻烦,在外面等着哪有在她身边及时。 “可这是庵庙,你进去不太合适吧。” 陆玄冷笑:“这里的人算得上尼僧?” 对什么样的人,给什么样的尊重,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哪配叫庵庙。 冯橙一想也对,遂不再拘泥。 “陆玄,咱们绕到后边进。” 二人刚刚靠近梅花庵,那紧闭的寺门突然开了。 陆玄抓起冯橙的手往旁边一拉,凝神屏息盯着那个方向。 一盏灯晃了晃,出现在二人视线中。 提灯的是一名身量不高的男仆,再然后走出的是一名年轻男子,陪在男子身侧的是两名尼僧。 夜色沉沉,几人面容一团模糊。 第234章 暗夜 冯橙往前探了探头,努力睁大眼睛盯着走出来的人瞧。 那只一直没松开的手把她拽了回去。 “小心点。”陆玄压低声音提醒,带着几分无奈。 他以为自己胆子够大,没想到冯橙比他还大胆。 冯橙顾不得与陆玄说话,眼睛不眨盯着渐渐走近的人。 借着如霜月色与朦胧的灯光,走来的四人她认出了三个:两名尼僧一个是慈宁师太,一个是静心,一身深色衣裳的年轻男子赫然是吴王! 至于提灯的男仆,自然忽略不计。 到这时,陆玄也认出了吴王,眸光骤然转深。 吴王停下来,离冯橙与陆玄藏身之处不过丈远:“师太留步吧。” 慈宁师太双手合十行礼:“王爷慢走。” 跟在慈宁师太身边的静心亦默默行礼。 吴王点点头,抬脚往前走去。 慈宁师太与静心一直立在原地目送。 那盏灯越来越远了,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 “走吧。”慈宁师太开口,被夜色浸染过的声音格外低沉。 静心没有吭声,默默随着慈宁师太往里走。 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寺门处。 一名尼僧往外探了探头,便要关门。 陆玄手一扬,一团雪白飞了出去。 冯橙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寺门处,完全不曾留意陆玄丢出去的是什么。 看到一团雪白在半空划过弧线的那一刻,她隐隐觉得熟悉,还以为是把苏贵妃的白猫丢出去了。 等那团雪白落到门上又掉下来,冯橙才看清那是什么。 竟然是一只兔子。 陆玄控制的力度恰到好处,白兔落地后并没受伤,只晕了一下就慌忙往外逃窜。 而白兔撞击到寺门上发出的声响则引着守门的尼僧走出来看个究竟。 趁着尼僧去追兔子的时候,陆玄拉着冯橙闪身而入,进到梅花庵中。 这个时候慈宁与静心还没走太远,依然能望见她们的身影。 冯橙与陆玄对视一眼,悄悄跟了上去。 “明日你带人去南边那一带找找,静尘没有求人庇护的话,有可能躲到山里去了。”慈宁师太的声音传来,透着几分恼火。 静心应了声是,没有多言。 慈宁师太睨她一眼,语气沉沉:“静心,你可是同情静尘?” 静心忙道:“弟子没有。” “没有就好。静尘本来可以与你一样以后好好为庵主做事,谁知她胆大包天,竟然想出卖庵主。你想一想,一旦让她得逞会给梅花庵带来多大麻烦?梅花庵若是出事,庵中人还能有栖身之处?” 静心头垂得更低? 腰也是弯着的:“弟子明白。” “嗯,明日务必尽心尽力,把静尘找回来。” “是。” 慈宁师太沉默了一瞬? 又道:“静纯那边你也要注意? 绝对不能把静尘的事透露给她知晓。” 说到这里? 慈宁语气凌厉起来:“你每次见静纯,话未免多了些。” “弟子知错,弟子以后不会了。”静心战战兢兢认错。 静尘师妹出事? 让她又涌起六年前的恐惧。 她跟着慈宁师叔做事三年了? 以为那些离她远去了,可当庵主吩咐她们去处理静尘师妹的尸体,才知道那是如影随形永远忘不掉的噩梦。 发现静尘师妹的尸体不见了的那一刻? 她没有觉得轻松? 反而更加害怕。 是有人把静尘师妹的尸体藏了起来? 还是静尘师妹没有死逃走了?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可能打破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 就像慈宁师叔说的? 一旦梅花庵出事? 庵中人就会没了栖身之处? 她也不例外。 不该心生同情的,无论对静尘师妹,还是静纯师妹。 不过是熬三年而已,她不就熬过来了。她住在园子里的时候,谁又同情她呢? 静心挺直腰? 随着慈宁师太走进黑暗里。 冯橙与陆玄没有再跟上去。 “园子在那边。”冯橙指着某个方向小声道。 “静纯那边没出意外? 你可以放心了。” 冯橙从慈宁二人的对话中亦想到了这一点? 弯弯唇角。 “走吧? 早点把人救出来你也好早点回去。” “陆玄——”冯橙目光下移,“你能不能先松手?” 她都忘了,陆玄一直握着她的手呢。 陆玄飞快把手放开? 以若无其事的语气道:“抱歉,刚刚太紧张,我忘了。” 冯橙理解点点头,问出先前的疑惑:“你什么时候捉了一只兔子?” 他们明明一直在一起,甚至从吴王走出寺门后连手都没松开过。 “就是拉着你躲起来时,发现脚边有动静,伸手一探居然是只兔子。”陆玄想到那只兔子,不由莞尔。 既然落在他手里,正好拿来一用。 “就是这里么?”见冯橙停下来,陆玄低声问。 “嗯。”冯橙看了一眼围墙,对陆玄道,“你在外边接应吧,园子里没什么人,就算有突发状况我也能应付过来。” 这一次陆玄没反对。 约好碰头的地方,冯橙轻盈翻墙而入。 陆玄盯了空荡荡的墙头一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扬了扬唇角。 园子布局简单,冯橙来过一次已是轻车熟路。 二层的小楼黑漆漆不见光亮,三五间屋舍中还亮着灯。 按着当时说好的,静尘就藏在小楼里。 冯橙绕到小楼背后,如上次那般爬上去,试探着推了推窗。 夏日炎炎,窗子没有从内部栓上,轻轻一推就推开了缝隙,发出轻微声响。 安静的夜里,声音落入耳中就被放大了。 冯橙停了停,仗着好耳力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一点点向窗边靠近。 是静尘还是有人埋伏? 她没有再动,屋内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冯橙知道那人就停在窗内,与她一窗之隔。 一时间安安静静,屋里屋外,谁都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冯橙伸手去推窗子。 她决定相信自己的判断,里边的人应该是静尘。 因为很小心,窗子悄无声息打开了。 “静尘。”冯橙低低喊了一声。 很快里面传来静尘的声音:“冯施主?” 冯橙跳了进去,就见静尘面色惨白靠在墙上,双手死死攥着一个木凳。 第235章 大鱼 静尘明显是吓的,见到冯橙露出虚脱的笑容:“冯施主,终于等到你来了……” 这两日的提心吊胆,她完全不想回忆。 冯橙把窗关好,冷清的月光也被挡在窗外,屋内就更黑了。 “这两日还好吗?” 静尘把木凳轻轻放下,微微点头:“还好,每日静纯师妹会来给我送一次饭。” “小楼中还有人吗?” “园中除了我一共有三人,一人守在园子门口,一人陪着静纯师妹住在那边正屋。” 冯橙一听松口气:“那我们直接下楼吧,就不用翻窗了。” 她翻窗方便,带着静尘就有些麻烦了。 “现在就走吗?”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静尘反而犹豫了。 “还有事?” 静尘不确定问:“不与静纯师妹说一声吗?” 冯橙摇头:“还是不说了,免得节外生枝,静纯明日过来发现你不见了会明白的。” 静尘一想也是,点了点头。 因为不敢点灯,楼中一片漆黑,静尘碰到桌角身子晃了晃,闷哼一声。 冯橙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小心点儿。” 那只手冰凉纤瘦,完全不像二八年华的少女的手。 二人握着手,一步步走下楼梯,轻轻推开了那道门。 夏夜的风涌进来,静尘下意识蜷了蜷身体。 躲在阴暗的小楼中不敢踏出一步,让她一时不敢适应广阔的环境。 那只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静尘看向冯橙,凉凉月色下,那双眼中满是茫然。 “别怕,跟我来。” “嗯。”静尘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一个有勇气揭发庵主的小尼,总归不是懦弱之人。 静尘一言不发,跟着冯橙来到那日翻墙之处,顺利到了园子外。 陆玄隐在暗处渐渐等得焦灼,一见冯橙二人跳下来,大步走了过去。 静尘看到从黑暗中走出的少年后退一步,错愕看向冯橙。 冯橙忙解释道:“是来帮忙的朋友,到时候他来安顿你的住处。” 这也是那日商量好的。 一开始冯橙本打算把静尘带回尚书府躲藏,被陆玄否定。 清心茶馆的后边是一片民宅,其中一座不起眼的民宅早先就被陆玄买下,正合适暂时安顿静尘。 静尘看向陆玄的眼神依然带着紧张。 对一个自幼生长在庵庙中的小尼来说,男子出现在梅花庵中完全无法想象。 陆玄对静尘微一颔首,举步向后门处走去。 天上的弯月被流云遮去了,庵中一片寂静,能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蛙叫声。 静尘突然停下,望着某个方向。 冯橙顺着望过去。 那是藏书楼的方向。 “走吧。”片刻后,静尘主动开口,声音低不可闻。 到这时? 她依然不敢相信要离开梅花庵了。 后山一片荒凉,黑黝黝仿佛沉睡着无数头凶兽,蛙叫声似乎更大了。 走在下山的路上? 静尘紧紧跟在冯橙身边? 一直拉着她的手。 陆玄几次看向二人紧握的手? 暗暗皱眉。 这个小尼,胆量未免太小了些。 本来不关他的事,可他刚刚牵的就是冯橙那只手…… 夜深了? 街头冷冷清清? 有打更声从远处传来。 冯橙指了指前边:“快到了,就在那家茶馆后边。” 静尘努力辨认了半天,也没分辨出哪家是茶馆? 直到走近才借着稀薄月光勉强认出清心茶馆的招牌。 没等叫门? 门就开了? 伙计来宝走出来:“公子。” 陆玄指指静尘:“带这位师父去宅子歇着。” 夜色中? 静尘光亮的脑袋落在来宝眼里格外醒目。 他盯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师父随我来。” 静尘抓着冯橙的手不放? 不安看着她。 冯橙笑着安慰:“陆大公子是我的好友? 最是心善,你随他的人去就是,等明日我会去看你的。” 听冯橙这么说,静尘才松了手,微微点头。 眼看静尘与来宝走进黑暗中? 陆玄问冯橙:“要不要喝杯水再回去?” 原来冯橙觉得他最心善。 这个发现令少年高兴之余? 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冯橙还有不少话与陆玄说? 自然应了。 二人上了二楼? 走进雅间。 “稍等。” 陆玄出去不久,提着一壶水进来。 水是温凉的,正适合折腾出一身汗的人解渴。 冯橙一口气喝完一杯水? 说起吴王:“陆玄,当时你看清楚了吧,吴王居然大晚上从梅花庵走出来!” 万家灯火早已熄了,为免被人留意,雅间中并没掌灯,只有风从敞开的窗吹进来。 陆玄靠着椅背,俊朗的面庞被暗影笼罩着:“听说吴王喜欢梅花庵的素斋,常去千云山。” 冯橙点头:“我也听说过,之前还在梅花林遇见过两次。” “遇见过两次?” 那日冯橙对他说见过吴王,原来就是在千云山吗? 冯橙又给自己倒了杯水,端起来连喝几口:“这半年来我和三妹偶尔会去梅花庵吃素斋,能遇见吴王两回,可见吴王去得勤。” 陆玄想了想问:“你们两次遇到吴王,是什么时辰?” “两次都是在梅花庵用过素斋去梅林散步的时候。”不用回想,冯橙就记得清清楚楚。 一般来说,与美食关联的回忆她都印象深刻。 “那就是午后了。”陆玄手指轻叩桌面,“吴王去梅花庵吃素斋,这个时间出现还算正常,而他既然有光明正大出入梅花庵的理由,夜里过去就很奇怪了,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变化让他不得不改了时间。” “因为静尘?”冯橙脱口而出。 陆玄笑着点头:“我也这么想。” 静尘的失踪,应该就是吴王由白日改为晚上去梅花庵的契机。 陆玄把这两日安排的事讲给冯橙听:“听你说梅花庵出事后我就吩咐人盯着千云山,并没见吴王出现,这应该是他出事后第一次过来。” “是不是梅花庵把静尘的事报给了吴王,吴王为了避人耳目改为晚上悄悄过来?”冯橙眼神微亮,“陆玄,梅花庵用小尼的血做药,会不会就是因为吴王?” 这个可能可以说极大,而一旦把吴王与梅花庵的丑恶揭露出来,对吴王一方无异于沉重的打击。 第236章 冲动没有好下场 吴王是否与梅花庵有牵扯,不能只靠猜测。 陆玄端起水杯饮尽:“我回去安排人悄悄盯着吴王府,看吴王这两日会有什么动静。” 以少女鲜血入药,那药丸该不会是吴王自己吃吧? 想到这种可能,陆玄默默把水杯放下,胃里有些翻腾。 “那行,有情况告诉我。我先回府了,明日来看看静尘,免得她害怕。” 陆玄站起身来:“我送你。” “不用,又没多远。” “我也要回府的,顺便而已。” 听陆玄这么说,冯橙不再推辞。 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天上连一颗星子都没有,只靠孤零零一弯月洒下稀薄月光。 二人的影子有些模糊,拉得长长的靠在一起。 陆玄盯着地上的影子出神。 “陆玄。”冯橙停下来。 “嗯?”陆玄回神看着她。 眼睛习惯了黑暗,他能看清她面上挂着的无奈表情。 这个发现令陆玄有些疑惑。 冯橙为何这么看着他? 是他盯着二人的影子想得有些远,被她看出来了? 冯橙指着前边:“尚书府到了啊。” 再往前走,他是准备和她一起回家吗? “哦,这么快就到了。”陆玄看着尚书府门前的两只石狮,吃了一惊。 冯橙嘴角微抽:“本来就没多远,当然很快就到了。” 陆玄这么聪明理智的人,怎么突然有些傻? 冯橙狐疑看了少年一眼,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冯桃的话:陆大公子心悦你。 是因为这样,他才觉得太快走到尚书府吗? 这个猜测令冯橙下意识弯了弯唇。 陆玄见她嫣然一笑,抬手按了按心口。 天很黑,而他的心跳有些快。 好端端冯橙对他笑什么? 抬眼是孤单的月,垂眸是成双的影,少年的心飘了起来。 夜深人静,没有旁人,冯橙莫非有话对他说? “那个……有事么?”陆玄轻咳一声,不动声色问。 “没有。”冯橙深深看他一眼,“那你呢,还有事吗?” 陆玄飞快摇头:“没有。”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若无其事的模样。 “那我进去了。” 陆玄靠近一步:“不是从后巷翻进去吗,我送你到后门那边。” 这个时辰,巷子中就更黑了。 并排走在狭长幽深的小巷中,二人靠得更近? 近到陆玄总生出下一刻就能触到身边姑娘小手的错觉。 事实证明错觉就是错觉,后门眼看着就要到了。 陆玄觉得该说点什么。 就这么分开,少年心头悄然滋生出一种情绪? 一时辨不清是不舍还是不甘。 “冯橙。” “嗯?” “你明日什么时候来?” 真的开口? 好像又没什么正事可聊。 “明日要去长公主府? 回来时过去——” 一道黑影从墙根处窜过来,打断了冯橙的话。 她条件反射抬腿去踹偷袭者。 陆玄把她揽入怀中,往旁边一闪。 冯橙踹了个空。 陆玄默默补了一脚? 立刻响起狗子低低的惨叫声。 原来是一只卧在墙根的野狗。 许是吃过这样的亏学机灵了? 野狗察觉二人不好惹,灰溜溜跑了。 月冷如霜,冯橙后背抵着冰冷石墙? 脸上却很热。 她整个人都缩在陆玄怀中。 少年修长有力的手臂撑着墙壁? 足足比她高出大半个头。 在她不曾察觉时? 他又长高了。 陆玄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孩子? 心跳如鼓。 这个时候好像该说些什么缓解尴尬。 可他并不想。 原来拥抱的感觉是这样的。 望进那双墨黑的眼睛? 冯橙觉得脸上更热了。 这和她还是来福时陆玄抱着她的感觉不一样。 这个发现让冯橙不太习惯? 可又似乎不赖。 察觉陆玄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冯橙忍不住喊他:“陆玄!” 陆玄顿住,一动不动。 冯橙努力往后靠了靠,因为有墙壁挡着? 并没有拉开距离。 “那只狗跑了……我还以为有人偷袭呢……” 凝视着语无伦次的少女? 陆玄不想等下去了。 这样合适的机会? 他不想错过。 “冯橙? 我……有话想问你。” “你说。”冯橙突然感到了紧张。 陆玄是要对她吐露心意吗? 可她完全没想好该怎么办。 “你是不是……心悦我?”陆玄终于大胆问了出来。 “什么?”冯橙呆了呆。 她听到的有些超出想象。 “我说——”陆玄微微抿了抿唇,神色专注,“你是否心悦我?” 这下冯橙彻底听清楚了? 然后就是生气。 三妹果然没说错,陆玄真是太狡诈了! 阴险狡诈不要脸! 冯橙清清喉咙,唇角微勾:“陆玄,你能不能先站好,靠这么近有点热。” 明明有一身功夫还要撑墙站,是没吃晚饭吗? 陆玄收回手站直身体,如青松般挺拔。 冯橙一脚踢出踹中陆玄小腿肚,随后纵身跳上墙头,很快不见了身影。 落到墙内,冯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没踹中那只野狗,踹中了陆玄,想想倒也不亏。 墙外的少年被踹傻了,好一阵子没有动。 冯橙踹他—— 凭他自幼习武的经验,冯橙踹他的那一脚毫不留情,与踹野狗没有区别对待。 这个发现令陆玄发热的脑袋彻底冷了下来。 果然之前的担心是对的,他只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就换了一脚,要是流露出想娶她的念头,岂不是要被她提刀砍? 这还是好的,最怕像对待姓薛的小子一样,连见面都不成。 陆玄心头空落落回到成国公府,用冷水冲了个凉后越发冷静。 小不忍则乱大谋,以后不能再冲动了。 “来喜。” “小的在。” “安排人在吴王府附近盯着,看吴王这两日会去什么地方。” “是。” 转日还不到晌午,陆玄就等来了关于吴王的消息。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慢,那辆熟悉的青帷马车终于出现在视线中。 陆玄收回目光,端坐等着。 冯橙掀起车窗帘往外看,没在雅间窗口瞧见那抹身影,皱了皱眉。 昨晚约好这时候见面,难道陆玄不在? 带着疑惑走进茶馆,来宝迎上来:“冯大姑娘来了。” “你们公子不在?” “在啊,等您好久了呢。” 第237章 时间 陆玄听着门外的动静,坐姿越发笔挺。 冯橙推门而入,一见坐在窗边的少年就觉得哪里奇怪。 陆玄和往常好像有点不一样。 “今日早一些。”陆玄倒了杯凉茶递过去。 冯橙接过来喝了,又觉得刚刚只是错觉。 “想着要去看看静尘,就早走了些。” 陆玄看她一眼,淡淡道:“人在我这里,出不了事。” 冯橙摆手:“不是安全问题,而是静尘自幼在梅花庵长大,来了外面定会不安。” 陆玄默默啜了一口茶。 他发现了,冯橙对女孩子更体贴些。 “吴王今日一早进宫了。”陆玄决定不聊静尘的事了。 冯橙一挑眉梢:“进宫?” “嗯,我安排的人亲眼瞧着他走进宫门。” “那个时候皇上还在处理政事吧?”冯橙虽不了解帝王一日章程,但大早上按说都是干活的时间吧。 见陆玄点头,冯橙不由前倾身体,带了几分激动:“陆玄,你说吴王是不是去见苏贵妃了?” “应当是。”陆玄微微后仰,紧贴椅背。 每次冯橙靠太近,他脑子就不太清醒,然后就容易做错事。 冯橙刚走进来时的感觉又来了。 陆玄果真有些奇怪。 好像是……疏远? 冯橙深深看陆玄一眼。 莫非是昨晚挨了她一脚,今日才古古怪怪的? 怎么还记仇呢,她睡了一觉都决定不气了。 冯橙暗暗鄙视了一番陆玄的小心眼,继续说正事:“吴王昨晚从梅花庵回来,今早就去见苏贵妃了,那个药是不是给苏贵妃的?” “很可能是这样,但这些终归只是猜测。” 哪怕猜测完全贴近事实,没有变成证据时就奈何不了对方。 “那咱们怎么办?”冯橙想到容光慑人的苏贵妃,再没了惊艳的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那样的美丽,难道是吃那种恶心的药换来的? “我们对梅花庵了解还是太少,你先去见见静尘吧,看能否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有用讯息。”陆玄提议道。 冯橙起身:“那让来宝带我过去吧。” 放在之前陆玄自是要陪着去,这次只道了一声好,叫来来宝吩咐几句。 来宝使了好几个眼色都没管用,只好满心无奈陪冯橙往民宅去了。 公子为何把与冯大姑娘相处的机会丢出去? 真是愁人啊。 普普通通的宅子混在一片差不多的屋舍中,越发不起眼。 门是从外面锁着的,来宝开了门,侧身请冯橙进去。 冯橙跨过门槛,环视院子。 院子不大,一株银杏树冠铺展,大半院子都笼罩着荫凉。 “在里边呢。”来宝低声说了一句。 昨晚他领着那位小师父过来时就看出来了,人太紧张,受不得惊吓。 冯橙在台阶上停下,轻轻喊了一声:“静尘师父——” 很快静尘走出来,望向冯橙的眼神藏着欢喜:“冯施主? 你来了。” 不知不觉间,这位与她年纪相仿的施主就成了她的定心丸。 “咱们进去说。”冯橙十分自然挽住静尘的手,拉着她走进去。 正房有三间? 中间是堂屋? 左右是东西屋。 静尘歇在西屋。 西屋摆着一张床? 静尘请冯橙坐了,忙着去端茶。 冯橙笑着拉她坐下:“刚刚在茶馆喝了一肚子茶,别忙了。静尘师父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习惯吗?” “习惯。”静尘点点头? 说得很真心。 在哪里住着都比随时可能丢了性命的梅花庵安心。 昨晚她从梅花庵走出去时还有一丝犹豫,而一旦跨出那一步,今早推开窗望见院中那棵生机勃勃的银杏树? 所有的忐忑不安都消失了。 再糟糕也不会比以前还糟。 “静尘师父? 你知不知道梅花庵找上你与静纯割肉放血的原因?” 静尘没有犹豫? 颤声道:“知道? 她们偷偷制一种药? 药里需要掺入少女鲜血。” 冯橙听了并不吃惊。 从她在梅花庵见到、听到的? 早就有了答案。 “那你知道那种药的用途吗?” 静尘微微摇头:“没人对我说过。” 冯橙难免有些失望。 梅花庵中,要么是对庵中丑事一无所知的普通尼僧,要么是静心那样知道真相选择助纣为虐的人,从她们口中显然问不出东西来。 静尘若是不知道,那就只能花更多力气去查。 静尘察觉冯橙的失望? 沉默了一会儿道:“小尼有一个猜测? 但完全是猜测? 做不得准——” “静尘师父想到什么就说? 我们自会有判断。” 静尘留意到“我们”二字,想到了昨晚的少年。 冯橙有信得过的帮手,确实让她放心不少。 “小尼觉得那种药的用途与养颜有关——”停了一下? 静尘说起理由,“静心师姐被选中的时候,小尼听慈宁师叔说打理药园是为庵主分忧还暗暗羡慕过,可惜师叔只从年满十三岁的师姐中挑选。后来轮到小尼,小尼还没想太多,直到不久前小尼在园中待满了三年终于可以离开,迎面看到静纯师妹走过来,小尼突然就生出一个猜测。” 她看着冯橙,神情悲喜难辨:“静心师姐,我,还有静纯师妹,都是同龄师姐妹中样貌最好的那个。” 她是出家人,从来没往容貌上想过,直到那日看到静纯师妹,才后知后觉生出那样的念头。 这个猜测令她更加悲愤。 专挑美貌少女割肉放血,这让冯橙越发肯定那药就是给苏贵妃准备的。 “静尘师父,你住在园子里的时候,她们都是什么时候找你?” “初三,十三,二十三。”静尘不假思索道。 冯橙想了一下亲眼看到静心给静纯放血的时间,正是二十三日。 “这么说,取血的时间这些年都没什么变化。静尘师父,你想想还有别的吗?” 静尘努力回忆着。 在园中时,她与被圈养的牲畜无异,谁会对牲畜说要紧话呢? 不想令冯橙失望,静尘竭力回想。 “对了,有一次给我放过血的第二天,静心师姐又来了。” “还要取你的血?” 静尘点头:“她说药出了点问题,需要重新制,我苦苦哀求她可否缓几日,静心师姐许是见我可怜,终于说了一句明日贵人就来取药,耽误不得。” 第238章 不信不信 静尘说完,神情赧然:“好像没什么用,可小尼只记得这些了,印象中再无特别的……” 冯橙笑笑:“谁说没什么用,有用的。” 从静心对静尘透露的讯息可以得知,取药时间与采血时间隔了两日,与静纯这次是一样的。 她目睹静纯被放血,两日后再探梅花庵,看到了吴王从庵中走出来。 由此可以推测,吴王就是那个取药人,取药时间在初五、十五、二十五。 知道了吴王去梅花庵取药的时间,如果有什么计划,总比整日盯着那里要省力。 见再问不出什么,冯橙关心了一下静尘的饮食起居,告辞离去。 陆玄等在茶馆,望着窗外出神。 六月就要过去了,街两边的杨柳被烈日晒得无精打采,叶子蔫蔫的。 正如少年恹恹的心情。 昨晚冯橙那一脚虽然不怎么疼,却让人情绪低落。 怎么能把他和野狗一样对待呢! 每当想到这个,陆玄就想揪出那只野狗暴打一顿。 没有那只讨人嫌的野狗,他就不会知道自己在冯橙心中的地位这么低。 门推开了,传来来宝的声音:“公子,冯大姑娘回来了。” 陆玄收回目光看过来。 正是晌午的时候,虽然没有几步路,冯橙额头还是沁出一层汗。 比起平日见到的那张冰雪般的脸,双颊有了血色的少女看起来越发动人。 陆玄摸起桌面上的凉茶喝了两口,并给冯橙倒了一杯。 来宝掩上门悄悄下了楼。 “有没有收获?”陆玄把茶盏递过去。 冯橙接过来喝了几口,茶水清冽微甘,暑气消了不少。 “静尘能想到的不多,在她印象中只有一次比较特殊……”冯橙把从静尘那里听来的连带自己猜测一并说了。 陆玄捏着茶盏,神色微凝:“想要验证推测是不是对的,等到初五就知道了。” “那等初五咱们去盯着吧。”冯橙十分自然提出邀请。 陆玄定定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冯橙被看得莫名其妙。 陆玄张张嘴,想说他一个人去盯着就够了。 夜黑风高,到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可能又忍不住乱问冯橙问题。 话到嘴边,还是舍不得说。 比起管不住嘴的风险,他还是想和冯橙一起去。 “嗯,那就一起吧。” 冯橙弯唇笑了。 雅间中光线明亮,把少女的笑衬得越发明媚。 陆玄又忍不住说点什么了。 “冯橙。” 冯橙看着他。 “你家后边胡同怎么还有野狗?” 冯橙默了默? 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富贵人家随便扔出来点东西就够猫猫狗狗活着了,有野猫野狗流连有什么奇怪,来福不就是我以前时常喂的野猫嘛。” 陆玄想到那只日渐圆润的花猫? 牵了牵唇角。 主要还是耿耿于怀冯橙把他和那只野狗一个待遇。 来福当然不一样——想到窝在冯橙怀中吃小鱼干的肥猫? 陆玄突然觉得心情更差了。 来福比他待遇高…… “那我先回去了。” “嗯。” 陆玄没有提出送冯橙? 而是静静坐在窗边,目送那辆马车离开。 来宝借着添茶的由头走进来,暗暗叹气:“公子? 您怎么不送送冯大姑娘?” 陆玄睨他一眼? 没好气道:“嫌热。” 他又不傻,当然知道来宝在想什么。 就是因为知道,看着这小子就烦。 来宝眼神发直回了大堂? 满脑子都是自家公子理直气壮的那两个字:嫌热! 不多时陆玄走下楼梯? 敲敲台面。 两眼无神托腮望着门外的伙计跳起来:“公子有什么吩咐?” 陆玄随意拣了把椅子坐下? 语气淡淡:“问你个问题。” “公子您说。” “一个姑娘对你有意? 却死活不表露? 这是为什么?” 他分析了很多? 凭着那些蛛丝马迹还是觉得冯橙喜欢他。 既然喜欢,为什么踹他呢? 来宝呆了呆,又想到“嫌热”那两个字了。 毫无疑问,这两个字对热心当红娘的小伙计伤害是巨大的。 陆玄见来宝发呆,不耐敲了敲桌面。 咚咚声令来宝回神? 抹了一把脸问:“公子说的是冯大姑娘吗?” 陆玄凉凉看他一眼:“别这么多废话。” 来宝暗暗撇嘴。 那不就是冯大姑娘嘛。 但公子是哪来的自信? 认定冯大姑娘倾慕他? 虽然这般腹诽? 为了自家公子的终身幸福伙计还是认真回答:“公子啊? 正常来说姑娘家脸皮都薄,就算心悦一名男子,也会等这名男子先开口吧。” 陆玄怔了怔。 是这样吗? 可冯橙脸皮不薄…… 陆玄觉得来宝的话不太靠谱。 果然指望一个小伙计给出有用的建议不切实际? 或许……可以问问好友林啸? 陆玄想到就做,很快约了林啸一起去陶然斋吃烧鸡。 这么热的天,陶然斋生意依然不受影响,主要还是因为放眼京城这家烧鸡是独一份的好吃。 整只烧鸡端上来,色泽诱人,浓香扑鼻。扯下一块肉吃下,肉鲜味美,齿颊留香,再喝上半杯冰镇过的米酒别提多舒坦了。 林啸吃下一只鸡腿,喝了两杯酒,才有时间问:“最近不忙了?” 据他所知陆玄正忙的事不少,一是一直没放弃寻找陆墨,二是正查找那日劫走陆墨的人,再有就是苏贵妃兄长送给韩首辅的美人也要调查,看这些年是否有异常。 “那些事都安排了人盯着,一时还没消息。”陆玄捏着酒杯,神色平静,“再说,忙不忙都要吃饭。” 林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说吧,有什么事。” 陆玄轻咳一声:“林兄,有喜欢你的姑娘吗?” 林啸愣了一下,老实摇头:“没有吧。” 哪家姑娘听过他的传闻还敢喜欢他啊。 再说,就算有姑娘倾慕他,又没跑到他面前说,他也不知道。 “没有么——”陆玄声音拉长,难免透出几分嫌弃。 白请吃烧鸡了。 林啸心思敏锐,立刻听了出来。 陆玄这是鄙视他没有小娘子喜欢? 沉默了一瞬,林啸忍无可忍问:“陆兄,莫非有姑娘心悦你?” 他不信。 第239章 豁然开朗 林啸的疑问令陆玄唇角止不住上扬。 想想好友一把年纪还没动静,在他面前不好太得意了,少年努力压下唇角,摆出严肃表情嗯了一声。 林啸吃了一惊,看向陆玄的眼神满是狐疑。 “林兄这是什么表情?”陆玄皱眉。 林啸轻咳一声,试探问:“陆兄说的那位姑娘该不会是……冯大姑娘吧?” 陆玄犹豫了一下,又嗯了一声。 既然想让林啸帮着参谋,总不能什么都瞒着。 林啸陷入了沉默。 “林兄?” 林啸神色复杂看着好友:“陆兄,你是怎么产生这种——” 到嘴边的“错觉”二字有些伤人,他默默咽下换了别的说法:“怎么产生这种误会的?” 陆玄深深拧眉:“误会?” 突然后悔请林啸吃烧鸡了。 “冯大姑娘向你表露过?” 陆玄想了想,摇头。 没有表露。要是表露了,他还坐在这里苦恼什么。 “那……向你暗示过?” 陆玄这次想得更久,最终还是摇摇头。 冯橙要是向他暗示,他肯定会发现啊。 林啸抿了口酒,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陆兄,冯大姑娘既没明示又没暗示,那你是怎么察觉的?” 这样也行的话,他觉得全京城的小娘子都倾慕他。 陆玄面皮微热:“她看我的眼神不一样。” 林啸没吭声,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特别信赖、亲近,还经常目不转睛盯着我出神……” 如果这不是暗暗倾慕,那是什么? 他可没见冯橙这样看别的男子,就算看薛繁山也不是这样。 林啸摸了摸鼻尖。 假如好友没有胡思乱想,自作多情,那冯大姑娘或许对好友有意? 可他不明白陆玄请他吃烧鸡说这些干什么,专门为了炫耀吗? 这也太欠揍了。 “既然冯大姑娘对你有意,你又想娶她为妻,那不是正好?”林啸没好气道。 陆玄苦恼揉揉脸:“可她什么都不说。我问了,她还生气。” “姑娘家害羞吧。你委婉表达一下倾慕之意就够了,说得太露骨女孩子可能就羞恼了——”察觉陆玄表情不对,林啸顿了一下,“你怎么说的?” “我就试探问她是否倾慕我。” 林啸:“……” 许久后,林啸认真问:“陆兄,你说了这话后,冯大姑娘没啐你一口?” 听林啸这么说,陆玄突然就放了心。 这么说,冯橙的反应还挺正常的? 见陆玄眉目舒展,林啸觉得不妙。 他算看出来了,陆玄在这方面是根擀面杖,他得救救这傻孩子。 “陆兄,你就没想过换个问法?” 陆玄示意他说下去。 “告诉冯大姑娘你心悦她,想娶她,问她愿不愿意。”林啸一字一顿,唯恐对面的“擀面杖”听不进去劝。 陆玄未加思索摇头:“不成。” 林啸迷惑了:“为何不成?” “她要是不愿意? 以后可能就不见我了。” 冯橙就是这么对待薛繁山的。 那样的话,还不如维持现状,徐徐图之。 林啸抬手拍拍陆玄肩膀? 力气有点大:“陆兄? 我觉得你是当局者迷。” “怎么?” “你不是自信冯大姑娘对你有意么? 既然如此,她为何不愿意?” 陆玄被问得一怔。 “我看冯大姑娘挺正常一个姑娘,面对心上人的表白按说欢喜还来不及? 怎么会不见你?” 除非陆玄自作多情? 人家姑娘对他没意思。 陆玄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林啸说得好像有道理。 他只想着薛繁山表达过爱慕的下场,却忘了冯橙对他和对薛繁山本来就不一样。 冯橙又不喜欢薛繁山。 对,冯橙不喜欢薛繁山? 面对不喜欢的人纠缠自然不想再见面。 他不一样? 冯橙喜欢他。 这一刻? 陆玄豁然开朗。 林啸笑问:“陆兄想通了?” 陆玄微微颔首。 林啸举杯:“那我等着早日吃上陆兄的喜酒。” 陆玄耳尖微红? 谦虚道:“说不定先喝上林兄的。” 林啸:“……” 就不该提醒这家伙! 什么叫说不定先喝上他的?他比陆玄大五岁? 先喝上他的多正常啊。 二人走出陶然斋时? 天已经黑了。 万家灯火装点着京城夜色,令京城的夜景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陆玄与林啸分别,迈着轻松的步伐回了国公府。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在令人焦躁的蝉鸣声中,终于到了七月初五这日。 整个白日都风平浪静? 天黑下来后盯着吴王府那边的手下前来禀报? 吴王的马车从后门悄悄出去了。 陆玄立刻给冯橙传了消息。 没等多久? 穿着紧身黑衣的少女出现? 看起来利落又好看。 陆玄深深看她一眼,不动声色道:“走吧,吴王乘的马车往千云山的方向去了。” 正事为重? 他想说的话可以等冯橙有心情听时再说。 二人没有乘车,亦没有骑马,赶到千云山时并不比乘车慢上多少。 天已经彻底黑了,弯月如刀,在人们还没来得及留意时就悄悄隐去,只剩满天星子眨着眼偷看人间。 树高草深,蚊虫在耳边嗡嗡个不停。 冯橙挥了挥想往手背上叮的蚊子。 一只手伸过来,递过一只小瓷瓶。 “有驱蚊虫的功效。”陆玄低声道。 冯橙摇摇头:“身上有味道容易被人发现。” 她连橘子香露都没敢洒。 陆玄闻言失笑。 难怪今晚没有闻到橘子味了。 “就是青草味道,只涂一点在露出来的手背不要紧。” 冯橙将信将疑接过,打开瓶塞闻了闻,果然与周围青草香差不多。 她用小指挖出晶莹的绿色药膏涂抹在手背上,把小瓷瓶递给陆玄。 “你留着用吧。”陆玄没有接。 冯橙问:“你不涂一点吗?” “不了,我不招蚊子。”陆玄淡淡道。 他皮糙肉厚叮起来吃力,要是涂了药膏,蚊虫定然全跑去叮冯橙了。 药膏出人意料的好用,冯橙终于不用挥赶蚊虫,能安安稳稳盯着梅花庵的动静。 远处的蛙声与近处的虫鸣交织成小夜曲,给枯燥的等待平添了几分意趣。 “陆玄,吴王出来了。”冯橙扯了扯陆玄衣袖。 第240章 中元 庵门悄无声息打开,照旧是慈宁师太送吴王出来,垂眸跟在后面的是静心。 躲在草丛中的二人目光追逐着吴王离开,很快传来轻微的关门声。 庵门重新紧闭,一切重归安静。 冯橙与陆玄对视一眼。 “先离开,边走边说。”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无人,陆玄把冯橙拉起来。 下山的路还算平缓,风吹过枝叶的沙沙声与交织的虫吟声遮掩了二人低语。 “吴王在梅花庵大概停留了两刻钟。”陆玄轻声道。 两刻钟,时间可以说很短。 冯橙回忆了一下梅花庵的布局:“这样看来,吴王拿到药就会直接离开。” 陆玄抬眸看了一眼夜空,估摸着时间:“吴王这次过来的时辰与上月二十五那晚差不多。我有个计划,只是在时间上一旦拿捏不准就会打草惊蛇,陷入被动。” “说说啊。”冯橙走在陆玄身边,听了这话就弯了眉眼。 以她对陆玄的了解,他能说出来,就有了不小把握。 陆玄看她一眼。 冯橙好像突然放松了,真是个心大的姑娘。 可他偏偏……很喜欢。 夜色柔和了少年的眉眼,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低沉的柔软:“贼要捉赃,吴王身份非同寻常,想要惊动上边就要正好把他堵在庵庙里……” 听完陆玄的计划,冯橙叹道:“说来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庵主欲置静尘于死地,静尘脱险导致吴王改变了取药时间,而一旦在这个时间把他堵在梅花庵中,他想否认与梅花庵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果还是白日,即便吴王出现在梅花庵中,还能找诸多借口搪塞。 吴王是皇帝偏爱的儿子,但凡有个过得去的理由当遮羞布,谁会追究呢。 “陆玄,你这个计划好,咱们就这么办吧。” 少女眼中有光,撩动着少年心弦。 “冯橙。” “嗯?” “你很相信天意?” 冯橙点头:“相信啊。去年春天你救了我不就是天意吗,不然怎么刚好那个时候去了那里。” 陆玄默默望天。 并不是很想提起这个巧合。 “就定在十五那晚吧。梅花庵迟迟找不到静尘,一开始的紧张就会渐渐松懈,吴王觉得晚上取药不方便改回白日就不好办了。” “好。”冯橙完全没有异议。 “那晚你就不用出来了。” 冯橙脚下一顿:“为什么?” “中元节,你不怕?”少年挑眉问她。 冯橙这才反应过来按照推测吴王下次来的日子是七月十五。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倒是不怕,要是吴王害怕怎么办?”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反之像吴王这种亏心事做多的,恐怕忌讳就多了。 陆玄被问住了。 二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本来的信心满满难免打了折扣。 冯橙有些不安:“就像你说的,万一吴王改回白日取药呢?” 陆玄望着前方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大片屋舍,平静道:“那就再让他紧张起来好了。” 一直没有静尘踪迹,梅花庵这边确实没了那几日的紧张,就连先前派出一队尼僧整日寻人的大动作都没有了,只派出一位中年尼僧以化斋为掩护去人多的地方走走,看有没有什么风声。 这日那名尼僧匆匆返回? 去见慈宁师太。 “你看到静尘了?”听了尼僧的话,慈宁师太面沉似水,语气冷厉。 尼僧语气肯定:“是静尘没错? 我当时喊她? 她还回头了。” 一听尼僧说看到了静尘正脸? 慈宁师太脸色更难看了。 这说明没有认错的可能。 “那你没追上?” 尼僧不敢与那双闪着冷芒的眼睛对视,微微低下头去:“当时人多,静尘跑得又快? 等追过去人就不见了……” “下去吧。”慈宁师太虽动了怒? 在不明真相的尼僧面前还是沉得住气的。 等尼僧退下,她重重一拍桌子,这才把火气发了出来。 摆在桌上的茶盏一阵晃动? 茶盖掉到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时间过去这么久? 她以为静尘凶多吉少了。 一个从未踏入过俗世的小尼? 绮年玉貌? 天真无知? 侥幸逃离梅花庵真能在外头活下去? 就算没有丢了性命? 恐怕也会落到腌臜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可万万没想到静尘竟然还会在闹市出没。 慈宁师太不敢大意,去禀报庵主。 庵主的住处离着关静纯的园子不远,院中高大的菩提树遮天蔽日? 有种远离红尘的寂静。 “今日下山的弟子看见静尘了?” 庵主生了一副好相貌? 明眸如水? 肌肤胜雪? 让人完全猜不出年纪。 “嗯,下山弟子亲眼瞧见的。” 庵主举手看了看修长手指,笑了一声:“这个静尘? 还真是好运气。” “庵主,那咱们该怎么办?”慈宁恭声请示。 “还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安排人去找。还有吴王那边,你立刻把情况传给吴王。” 慈宁领命而去,吴王很快接到了消息,登时心烦不已。 按着大魏习俗,到了七月十四就要避免走夜路,七月十五更不用说。 明日就是中元节,他本想着白日去千云山,谁知梅花庵又出了幺蛾子。 一个晚上的纠结后,吴王还是决定入夜再过去。 这件事大意不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哪怕鬼节走夜路晦气,也不好安排人替他去。 母妃曾千叮万嘱,那药从梅花庵的师太手中拿到后,不能再过旁人之手。 中元节是个阴天,天色沉沉,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烧过纸钱的味道。 路上行人大多神色凝重,脚步匆匆。 锦鳞卫指挥使刘宁近来事务繁忙,早出晚归,到了这日也特意早些下衙,趁着天还没黑回家。 走出锦鳞卫衙门不久,他就觉得有些不对。 临街的路很是开阔,不是那些容易让人疑神疑鬼的巷子,可他就是莫名头皮发麻,心中打鼓,像是要发生不好的事。 没什么依据,纯粹就是直觉,而他能爬到这个位子,直觉救过他很多次。 锦鳞卫指挥使刘宁的手悄悄按上了腰间刀鞘。 第241章 夜敲门 刘大都督放慢脚步,等手下跟紧。 破空声传来,一道黑影如展翅的鹰,带着凶狠从上方冲下。 早有戒备的刘大都督瞬间闪到一旁,拔刀出鞘。 那黑影却远比他想象的灵活,见他避开,直接在半空折了个身,刀锋寒芒闪烁。 刘大都督顿觉肩头一痛。 他没有低头去看受伤之处,而是凭着与人交手的丰富经验挥刀迎上。 “保护大都督!” 几名锦麟卫纷纷拔刀冲了过来,把偷袭者团团围住。 偷袭者见一击不成并不恋战,趁着一名锦麟卫躲避刀光突围而出,跃上屋顶往远处奔去。 “追!”刘大都督厉喝一声。 几名锦麟卫跳上屋顶追过去。 锦麟卫衙门那边听到动静,更多的锦麟卫涌过来,一些人去追拿行刺者,一些人护住刘大都督。 被手下围住,刘大都督这才心里踏实了,低头去看肩膀。 左肩处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染红,疼痛在人冷静下来后似乎更加强烈。 怒火直冲脑门,刘大都督用手帕按着肩头骂手下:“你们都是废物吗?” 众锦麟卫纷纷低头,面露惭愧:“属下保护不周,请大都督责罚!” 堂堂锦麟卫指挥使下衙的路上遇刺,传扬出去他们锦麟卫真是成了笑柄,一点脸面都没了。 众锦麟卫脸上火辣辣,同样气得不行。 丢脸还是小事,万一大都督有不测,那才是天大的事。 “这个人务必给我揪出来!”刘大都督神情阴鸷,语气狠戾。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这种亏了。 抬头望着连绵的屋顶,刘大都督眯了眯眼睛。 去追行刺者的手下里有他的得力手下贺北,他相信不会让那个歹徒跑了。 这个时候贺北正飞奔在屋顶上,紧追着那道黑影不放,再后边跟着更多锦麟卫。 行刺者见甩不脱后边追着的人,从屋顶跳下,继续在街上狂奔。 大街小巷,夜色渐浓,周围越来越开阔。 贺北眼睁睁看着行刺者翻过梅花庵的围墙,彻底不见了踪影。 庵庙大门紧闭,朦胧的灯光扩散到庙外。 “头儿,怎么办?”一名跟上来的锦麟卫气喘吁吁问。 另一名锦麟卫骂了一句:“这狗东西? 太能跑了。” 他们这些负责保护大都督安全的人都是锦麟卫中的好手,没想到追了这么久还是没追上人。 贺北盯着紧闭的庙门,冷冷道:“去叫门。” 那名锦麟卫犹豫了一下:“头儿? 这里是尼姑庵。” 贺北冷笑:“那又如何?那是刺杀大都督的歹人? 躲进尼姑庵就让他逃了?再者说? 一个尼姑庵混进男子本就危险,我们是救这些尼僧于水火。” 千云山上的梅花庵他有所耳闻,据说是一名贵女因为死了情人削发为尼所建。这名贵女的家族已经落魄? 亦没听闻与出家的女儿还有联系。 说白了? 只要不是皇家寺庙,他们锦麟卫就不怕。 后边的锦麟卫赶了过来,齐齐等着贺北发话。 “你们悄悄散开? 先给我把梅花庵围住。” 贺北吩咐下去? 带着几名手下径直走到庵门前? 由一名手下上前敲门。 咚咚的敲门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很快里面就响起迟疑的问话声:“谁?” 敲门的锦麟卫想开口? 被贺北用手势制止? 示意他继续敲门。 守门的尼僧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把门打开一条缝向外看去,一见外面站着陌生男子立刻关门。 一只手伸过来,抵住被夜色沁得冰凉的庵门。 尼僧惊恐瞪大了眼睛:“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庵庙,请你们立刻离开!” “锦麟卫办案拿人。”贺北掏出令牌亮给尼僧看。 尼僧脸色大变? 堵在门口纹丝不动:“庵庙落锁不准男子进入? 更没有施主要缉拿的人。阿弥陀佛? 各位请回吧。” “你这尼姑好啰嗦? 让开!”一名锦麟卫不耐烦呵斥,伸手欲要推人。 “住手。”贺北阻止了手下动作,对尼僧冷冷道? “我等亲眼瞧着歹人进了贵寺,师父若是阻拦,可担得起歹人在庵中作恶的后果?” 尼僧神色变了变,依然没有让开的意思:“庵中没有什么让歹人可图,施主一定是看错了。施主请速速离开,不要在庵庙逗留扰了佛门清净。阿弥陀佛——” 尼僧坚持不让,硬闯就不太合适了。 锦鳞卫夜闯尼姑庵,终归不好听。 “师父还是请你们主事的来吧。” 尼僧犹豫了一下,望着皎皎月色下年轻人那张冷肃的脸,稽首道:“施主稍等。” 庵中来的客人可不能让这些人发现,必须赶快报给主事知晓。 尼僧用力关上寺门,往内走去。 这个时候慈宁师太正陪着吴王往外走,瞧见守门尼僧匆匆奔来,面露异色。 “怎么了?” 尼僧没敢往吴王那里看,低头道:“来了几名锦鳞卫,要进寺搜查要犯。” 慈宁师太听了面色顿变,立刻看向吴王。 吴王脸色难看至极,压低的声音难掩恼火:“怎么回事儿?” 慈宁师太也是一头雾水,哪能回答吴王的质问,对尼僧道:“让他们立刻离开,庵寺怎么能放男子进来!” 听了这话,尼僧下意识扫了吴王一眼:“弟子说了,但那几人没有离开之意,还说要见主事。” 吴王为何夜里来梅花庵是她一直的疑惑,但只能压在心里,不能问。 更不能对庵中其他人说。 慈宁师太闻言皱眉,压低声音对吴王道:“王爷,您从后门走吧,万一那些人闯进来发现您在庵中就麻烦了。” 吴王当机立断点头:“好。” 锦鳞卫都是六亲不认、行事放肆之徒,真要不管不顾硬闯进来把他堵在这里,那他麻烦就大了。 他不能赌那些锦鳞卫守规矩。 “静心,你送王爷去后门那里。” 慈宁师太交代完,决定亲自去应付那些锦鳞卫。 梅花庵中静悄悄的,提灯的男仆把灯熄了,于是越往后边走光线越暗,等到了后门处就只剩天上明月洒落一地清霜。 静心从腰间荷包摸出钥匙,借着月光动作轻轻打开了门。 第242章 惊雷 夜里很安静,能清楚听到锁开的声音。 吴王盯着那扇门缓缓拉开,总觉得会有恐怖的东西跳进来。 门里门外的黑连成一片,无边无际,望不到头。 中元节的夜,总是会给人带来许多联想与忐忑。 静心悄悄打量吴王,眼里藏着诧异。 前边出了事,吴王怎么还不赶紧离开? “王爷——”等了一会儿不见吴王动作,静心喊了一声。 吴王扫了静心一眼,抬脚走了出去。 男仆提着熄灭的灯笼,紧紧跟在吴王身后。 听到身后的关门声,吴王放缓脚步,对男仆道:“你走前面。” 这个蠢货,不用给他打灯笼就躲在后边了? 男仆应一声是,才往前走一步,就见数道黑影跃出来。 他把手中灯笼当做武器掷向其中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长剑,与数道刀光相撞。 为吴王走夜路提灯的下人,自然是百里挑一的护卫高手。 “兄弟们小心,歹徒在梅花庵有同伙!”一名锦鳞卫高喊道。 寂静的夜里,这声喊传得贼远,听到动静的锦鳞卫纷纷赶来。 贺北正站在庵门口,面对慈宁师太义正言辞的质问。 “不管施主何等身份,有何目的,你们一群男子夜闯庵寺就不怕佛祖怪罪,天下耻笑吗?” 贺北微微动了动眉梢,神色淡淡道:“佛祖智慧慈悲,知道我等为了救佛门弟子不惜名声,怎么会怪罪呢?至于天下——” 他诧异反问:“我们悄悄来,悄悄走,一切都为了抓获凶徒,师太难道要昭告天下有男子大晚上跑你们庵中来了?” 慈宁师太被问得一滞,沉着脸逐客:“施主口口声声说有歹人进了我们梅花庵,就要三更半夜带人闯进来,无凭无据,贫尼如何相信确有其事?我们梅花庵历来规矩自持? 皆是守清规戒律的出家人,并无让歹人图谋之处。施主请速速离去,莫要污了佛门清净!” 贺北神色转冷:“这么说? 师太不愿配合了?” 慈宁师太冷笑:“除非施主从贫尼尸体上踏过去? 梅花庵绝不承受这般践踏!” 贺北望着慈宁师太那张严肃庄重的脸刚要再说? 就听到了那声喊。 他面色一变。 面色变得更厉害的是慈宁师太。 贺北深深看慈宁师太一眼,掉头就走。 转眼间庵门外就不见了人影,慈宁师太愣了一瞬如梦初醒? 快步走出去。 门外空荡荡? 夜风似乎一下子大起来,能望见许多人影往一个方向跑。 那是后山的方向。 慈宁师太腿一软,急忙扶住墙。 守门尼僧伸手去扶? 被慈宁师太一把推开。 “立刻把这里的事向庵主禀报!” 慈宁师太急匆匆交代完冲进了夜色中? 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她却顾不得这些? 脚下速度越发快。 贺北狂奔过去时? 手下们已经团团把吴王主仆围住了。 双拳难敌四手? 就算吴王的护卫是高手? 在这么多锦鳞卫围攻之下也扛不住。 他把吴王掩在身后,步步后退,却退无可退。 皎洁月光把他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照得分明。 为了遮掩行迹,吴王主仆皆是一身黑衣。 提灯护卫那张没有辨识度的脸,让众锦鳞卫认定就是刺杀大都督的歹徒。 一身黑衣? 武功高强? 就是这小子没错了! “你们已经逃不了了? 把剑放下? 不然休怪我们乱刀无情!”最先呼喊的那名锦鳞卫大声警告。 提灯护卫紧紧攥着染血的长剑,一声不吭。 他身上已经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但没有说话的资格。 他的作用? 就是平安时为主人提灯,危险时为主人挡刀。 贺北大步走过来,见到他的手下立刻打招呼:“头儿。” “抓到人了?”他边走边问。 那名锦鳞卫立刻回道:“头儿,抓着两个,不过他们不识时务,负隅顽抗,不见棺材不掉泪……” 贺北嘴角一抽。 这小子不去考个秀才屈才了。 “两个?”贺北站定,借着月色打量挡在前面的提灯护卫。 跑进来一名歹徒,堵到两个,这就有意思了。 打量半天,贺北确定是完全陌生的人。 他几步走到提灯护卫面前。 提灯护卫用滴血的剑尖对着他:“停下!” 贺北嗤笑:“你都这样了,还以为能伤了我?” 提灯护卫攥着剑一言不发,神情紧绷。 贺北往后看了看。 被护在后边的人个子要高些,能露出一双眉眼。 好看而年轻。 “何方鼠辈,躲躲藏藏不敢见人?”贺北冷笑着问。 到现在,他已经看出这两个黑衣人身份有高低。 事情到这里,不但有趣,还蹊跷。 他追行刺者追到这里,虽然没看到那人长相,对身形却有印象。 那名行刺者比面前举剑的人要高要瘦,真要说来,和躲在后边的人身形更相似。 “你要有种,就出来!”贺北喝道。 躲在提灯护卫身后的吴王后背被冷汗湿透,已经快疯了。 这些锦鳞卫是疯狗吗,为何鬼节跑到梅花庵抓人? 中元节,果然会遇到见鬼的事儿。 不,对他来说这比见鬼还可怕! 天上的月好像更亮了,让人无处可躲。 贺北开了口,那些锦鳞卫就跟上,说着讽刺嘲笑的粗话。 夜里,打斗声与呼喝声总是传得很远。 梅花庵一些尼僧听到动静茫然走出来查看情况,不知是哪个机灵的跑去敲响了示警的钟声。 钟声庄严悠扬,像是无形的水波无边无际荡漾开来。 山脚下很快亮起点点灯火,好奇热心的村民纷纷跑了出来。 吴王脸色铁青,怒火冲天,却知道再僵持下去等尼僧与村民赶过来会更糟。 他双腿仿佛灌了铅,缓缓从提灯护卫身后走出来。 见到躲在后边的人露出半张脸时,贺北就隐隐觉得不对了,等吴王彻底走出来,他盯着那张铁青的脸眼神一紧,脱口道:“吴王?” 这两个字如一道惊雷在锦鳞卫中炸响,顿时激起轩然大波。 吴王大晚上竟然出现在尼姑庵,这是什么情况啊? 吴王恨不得拿剑戳贺北一个窟窿,恨恨道:“还不滚开!” 第243章 送官 天上一轮圆月,把吴王脸上的狰狞照得清清楚楚。 贺北迟疑了一瞬,对吴王拱拱手,默默侧开身让出去路。 吴王眼神阴沉盯了贺北一眼,快步往前走去。 提灯护卫忍着伤痛立刻跟上。 不远处站着的中年尼僧令吴王脚下一顿。 那是赶过来的慈宁师太,她此刻面上一丝血色都无,明明还是暑气未退的七月半,却好似站在冰天雪地里。 慈宁师太不敢开口,对着吴王默默行礼。 吴王睨她一眼,不发一言冲进了夜色中。 场面安静了一瞬。 贺北走到慈宁师太面前,对她微微一笑。 皎皎月色修饰着年轻人的俊秀,落在慈宁师太眼中却好似恶鬼。 她半垂眼帘行了一礼,转身准备离去。 “师太留步。” 慈宁师太面无表情看着拦住她的年轻人。 贺北淡淡道:“还要劳烦师太带我等进寺寻人,师太怎么就走了?” 慈宁师太皱眉:“施主看到了,这里没有你们要寻的人。” 这个年轻人竟然还不依不饶,难道不怕吴王将来算账? 贺北一笑:“师太这话可不对,我们要寻的歹徒至今不见踪影,定然还在寺中,若是就这么走了,交不了差不说,还会让贵庵的师父们陷入危险中。” “早就说了,梅花庵没有你们要找的歹徒。施主执意要闯进去就不怕贵人怪罪?”慈宁师太把吴王搬了出来。 “贵人?”贺北面露茫然,“什么贵人?师太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慈宁师太把后面的话咽下去,深感眼前年轻人的棘手。 吴王晚上出现在梅花庵,一旦传扬开来就是天大丑事,不但吴王脸面全无,梅花庵也会名声扫地。 吴王绝不愿多提今夜之事,那她想借吴王名头令这些锦鳞卫知难而退就难了。 “慈宁——”一声喊传来,夜风把声音吹散,空灵清幽。 贺北下意识看过去。 一名尼僧站在不远处,正静静望向这里。 她明明穿着与其他尼僧一样的僧衣,周身却好似披了一层月华,令人觉得圣洁高深。 那些锦鳞卫一下子安静下来。 慈宁师太快步走了过去,低声喊了一声庵主。 “让他们进去查吧。”庵主撂下这话后扫了贺北一眼,转身往庵中走去。 她身后跟着几名尼僧,而一开始出现时,竟无人注意到她们。 贺北盯着庵主背影? 一时没有动作。 慈宁师太走到贺北面前,冷冷道:“施主请吧。” 贺北问了一句:“那是你们庵主?” 慈宁师太脸一沉:“这与施主要捉拿歹徒无关吧?” 贺北笑笑,一挥手:“兄弟们进去吧。” 众锦鳞卫等了这么久总算能进去? 一个个脚步飞快。 贺北喊住一人? 低声交代:“吴王的事儿? 你速去禀报大都督知晓。” 刺杀大都督的人不能放过,撞破吴王的事儿更非同小可。 锦鳞卫点点头,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吴王已经来到了山脚。 千云山不是那种险峻高峰? 但夜里不打灯笼下山还是要多加小心。 吴王站定歇了歇? 浑身早已被汗水打透。 这可真是他最狼狈的一天,比那次在拙夏园的林子中被贵女们撞破私会宫女还狼狈。 好在那些锦鳞卫应该知道分寸,就算不懂事? 等他回到王府打发人去与刘大都督说上一声? 请他管好手下人的嘴。 吴王回头望了一眼梅花庵。 被夜色笼罩的梅花庵有着点点灯火?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吴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只要把事情压下来不传到父皇耳中? 就算是没有发生过。 相信锦鳞卫指挥使刘宁是个聪明人? 会给他这个面子。 吴王收回目光? 加快了脚步。 提灯护卫提醒道:“王爷小心避开那些村民。” 先前听到示警钟声跑出来看热闹的村民举着火把,拿着扁担、烧火棍等物正往山上赶。 大晚上的尼姑庵居然敲钟示警,这是遇到麻烦了吧? 特别是人群里不知谁嚷了一句会不会有歹徒进了尼姑庵作恶,人们更无法坐视不管。 虽然与梅花庵没有什么交集,可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这么多年? 总不能眼看着一群尼姑被人欺负了去。 村民义愤填膺? 上山帮忙。 吴王望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人影? 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贱民来凑什么热闹! 不管心中如何气? 这个时候只能避开。 吴王随着提灯护卫往没有路的深草中走,突然传来一声喊。 “你们看,那边好像有人!” 吴王下意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些村民举着火把? 彼明此暗,能把村民那边的情形看得清楚。 那些村民望过来的正是这个方向。 吴王脑子有一瞬空白。 “王爷,快走!”提灯护卫扶着吴王往一个方向跑。 他们一动,村民那边就炸了锅,不知是谁高喊道:“看见没,是两个黑衣人,他们肯定是歹人!” 其他人一想没错啊,大晚上穿一身黑鬼鬼祟祟从有着尼姑庵的山上下来,不是歹人还能是好人吗? 还等什么,自然是抓坏人啊! “快,不能让歹人跑了!” 村民一拥而上。 吴王养尊处优,又受了一晚上惊吓,哪里跑得动。提灯护卫拼尽全力把他背起,还没跑几步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废物!”吴王气急败坏骂了一声。 提灯护卫趴在地上气喘吁吁,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 他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令吴王不适皱眉。 见护卫不顶用,吴王爬起来就跑。 要是落在这些贱民手里,后果不敢想象。 奈何吴王空有逃跑的心,终究抵不过村民捉拿歹徒的热情。 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纵身扑到吴王身上,把他牢牢压在身下。 “抓到了,抓到了!”年轻人兴奋大喊。 村民们围过来把人牢牢堵住,看清吴王模样,一名妇人啐了一口:“白长得人模狗样,竟然做贼。” “村长,咱们怎么办?” 村长捋了捋胡子,一脸嫌弃看着吴王:“什么怎么办,送官送官!” 第244章 我是吴王 一听“送官”二字,吴王犹如五雷轰顶,遍体生寒。 “放开!”他用力挣扎,想要摆脱按住他的人,“你们可知我是谁——” 趁吴王张大嘴巴说话,妇人利落抽出汗巾塞进他口中。 “呸,人模狗样,话还挺多。”妇人啐了一口,叉腰翻白眼。 大晚上好好歇着,却因为这歹人跑出来,害她又出了一身汗,白冲凉了。 “呜呜呜——”吴王被汗巾塞了满嘴,说不出话来不说,还差点闭过气去。 这个该凌迟的贱妇是把抹布塞他嘴里了吗? 村民们押着堵着嘴的吴王,拖着快断气的提灯护卫,浩浩荡荡赶去官府。 等那名奉命回去报信的锦鳞卫来到山脚下,只看到一支队伍远去。 他停了一下,虽然疑惑这个时间那些人要去干什么,但上峰交代的事为重,还是很快往锦鳞卫衙门赶去。 这个时候灯光寥寥,爱看热闹的京城百姓大多已经歇下。 打更声在夜中传得很远。 一名打更人由远及近走来,看着一群村民揉了揉眼。 见鬼了吗? 他飞快避到墙根看着这群人走过去,通过队尾一个啃硬饼子的人确定了这是一群大活人,而不是鬼门大开见到了不该见的东西。 毕竟谁当了鬼还想啃硬饼子啊! 确定之后,更夫就生气了。 他这份差事昼伏夜出本就艰难,中元节这日一起打更的搭档还告了病假,只剩他一个人心惊胆战走在大街上敲锣,这些人不好好在家待着跑出来吓人,缺不缺德啊! 对更夫来说,鬼节的晚上见到一群人可比见到一个人更像见鬼。 “小兄弟,你们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更夫拉住啃饼子的村民问。 正好二更打完了,闲着也是闲着。 村民是个朴实的,回道:“捉到一个混进尼姑庵的歹徒,送到官府去。” 更夫一听来精神了,立刻追问细节。 二人缀在队尾边走边说,等村民把知道的都说了? 更夫终于忍不住问出另一个困惑他的问题:“小兄弟,既然你是听到示警的钟声跑出去抓坏人的,怎么还带着硬饼子呢?” 村民露出憨厚的笑:“不是要抓坏人嘛? 没找到趁手的东西? 一着急就把灶台上的饼子抓手里跑出来了……” 更夫可算解了惑? 竖起大拇指:“小兄弟有你的,饼子既能砸人,还能吃? 两全其美啊!” 前方一阵骚乱。 看起来重伤垂死的提灯护卫暗暗恢复一些体力? 拼死脱身并踹开押着吴王的村民,带着吴王往一个方向跑。 “不能让歹人跑了,快追!” 更夫一听这还了得? 立刻仗义敲响了铜锣。 咣咣咣的声音在夜里传出老远? 惊醒了无数人。 更夫本就有警惕火烛? 提醒偷盗的职责? 一听这急促的锣声很快就有不少人跑到大街上? 甚至还有忘了穿鞋的。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人们纷纷问情况。 有敏锐灵光的看到几个村民追两个一瘸一拐的黑衣人? 忙喊道:“那里,那里!”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吴王主仆就被捉住了。 嘴巴塞着汗巾的吴王绝望闭了闭眼睛。 提灯护卫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直直往地上栽去。 出了这个小乱子后村民们更不敢大意,很快押着吴王来到了顺天府衙门外。 不知不觉中队伍就扩大了? 那些被锣声叫出来的人发现有热闹可瞧自然跟了上来。 各个衙门虽然早过了下衙时间? 但会留下值守的官员。 守门衙役被惊醒后一脸不耐:“你们干什么的?” 村长拱手? 指着吴王与护卫把情况说了。 守门衙役震惊看了吴王二人一眼? 赶忙进去禀报。 值守的官员一听就怒了。 竟然还有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这个歹人也是个蠢的,就算混进尼姑庵想做点什么,什么时候不好? 非要在中元节这天。 这下好了,遭报应了吧! 官员脚底生风去了大堂,命衙役传人进来。 转眼间空荡荡的大堂就挤满了人。 官员一看被村民押着的人,喝道:“大胆恶徒,还不跪下!” 吴王还没来得及表示宁死不屈,就被先前在山脚扑倒他的那个小伙子踹了膝盖窝,当即扑通跪倒在地。 “你姓甚名谁,大晚上溜进梅花庵干什么?” 吴王呜呜喊着,愤怒得眼睛要瞪出来。 官员这才想起示意衙役把塞着吴王嘴巴的汗巾取下。 说是汗巾,其实就是一块不知用了多久的泛着馊味的破布,毕竟一个家境不甚宽裕的村妇还指望用香帕子吗? 吴王的嘴巴一得了自由,哇的吐了出来。 秽物吐了满地,还溅到了衙役鞋面上。 衙役没忍住,对着吴王就是一脚。 吴王身子一晃,痛呼出声。 官员撩了撩眼皮,当没看见。 犯人挨揍多正常啊,何况还是夜里溜进尼姑庵这种最没品的货色。 最重要的是还在他面前吐了,整个大堂一股酸臭味。 官员忍住捏鼻子的冲动,冷着脸吩咐衙役赶紧收拾了,随后屏住呼吸,直到收拾完才有了审问的力气。 “老实交代,你是何方人氏,为何夜里去梅花庵作恶?” 吴王吐得面无人色,听了这话更是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不表明身份就不可能脱身,而若当众说出身份,那后果更糟。 “可否换一处地方,我有要紧话说——”吴王当然无法忍受跪一个小小官员,挣扎着起身,还没站稳就被那小伙子一脚又踹到了地上。 官员深深看了年轻村民一眼,心道这年轻人是个可造之材,可以考虑进衙门当差。 年轻村民对官员露出了憨厚腼腆的微笑。 吴王趴在冰凉的地上,连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该不会死了吧?”官员居高临下打量着死狗般的嫌犯,皱眉道。 年轻村民慌了,忙道:“青天老爷,小民有分寸,踹不死的!” 官员捋着胡子淡淡道:“一个奸淫偷盗之徒,死了拖到乱葬岗就是了。来人——” 官员嘴上这么说,其实喊来人是想再抢救一下,毕竟还没审问呢。 吴王可不这么想啊,一听要被拖去乱葬岗,脱口道:“你敢,我是吴王!” 第245章 掩耳盗铃 吴王这话一出,堂中瞬间安静,随后就是哄堂大笑。 “哈哈哈,他居然说自己是王爷,是不是见了青天老爷吓傻了?” 有人迟疑:“冒充皇亲国戚是要杀头的吧?” 真有人这么大胆子吗? 另一人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冒充皇亲国戚是秋后问斩,不冒充的话马上就要被青天老爷丢到乱葬岗去了,显然还是冒充一下划算啊。” 迟疑的人点头:“也是。” 官员听了这些议论嘴角猛抽。 别胡说,他没有,他分明是想喊衙役来看看这恶徒的情况,要是太严重就喂点热水让他缓一缓。 谁知这恶徒就说疯话了呢,居然敢说自己是吴王! “大胆恶徒,你可知胡言乱语的后果?” 吴王抬头看一眼官员,沉默下来。 喊出那句话后,他就后悔了。 再怎么样也不该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明身份。 只能说一个晚上身心遭受巨创,令他松了心弦。 吴王看向官员的那一眼,含着极为复杂强烈的情绪,强烈到官员无法忽视。 与吴王短暂的对视后,官员心中一沉。 仔细看这歹徒,又不像歹徒了,忽略一身狼狈竟真像一位贵公子。 莫非这人身份真不简单?莫非这人真是吴王? 这个念头惊出官员一身冷汗,看向吴王的眼神变得深沉。 不会让他摊上这种天大麻烦吧,他只是鬼节值个班而已啊! 意识到官员神色的微妙变化,吴王更沉默了。 他说错话,就是因为这蠢才草菅人命要把他丢乱葬岗去,他不想糊涂丢了性命。 现在看来,这蠢才反应过来了。 只要他的安全能得到保障,他当然不会再说他是吴王的话。 至于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贱民,因为一句话就信了他是吴王的终归是极少数。 回头他再派人放出风声说是歹人为了脱身信口开河,时间久了风波也就过去了。 吴王想得不错,官员确实存了念头改为私下过问。 不管是吴王还是其他有来历的人,私下问明情况好处理得多。 官员正要开口,一声惊呼响起。 “啊,我认出来了,他就是吴王!那次我去千云山瞧见了!” 吴王一听就血往上涌,眼睛冒火往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乌压压一群人,哪里找得到说话的人。 看热闹的百姓和押着吴王来官府的村民则沸腾了。 “竟然真的是吴王!” “吴王大晚上去尼姑庵干什么?” “这些贵人可真让人想不到啊。” “老天,我把吴王踹了……” 官员一拍桌案:“没有证据,不得胡言!” 人群中不知谁又喊了一句:“认人怎么还要证据呢,眼神好就行啊。” 官员一滞。 这话太有道理,让人完全无法反驳。 而到这时,他开始相信嫌犯的真正身份就是吴王。 嫌犯自己承认,又有人认出来,哪还能错呢。 肯定了之后,官员就知道麻烦大了? 心中慌乱无比,面上还要竭力镇定:“刚刚说话的是哪个?” 堂中突然没人吭声了。 官员捋着胡子道:“连站出来都不敢,可见对刚才的话没有底气。” 百姓们听了? 很想撇嘴。 这是对认人没有底气吗? 明明是担心事后有麻烦。 官员收回看向人群的目光? 给吴王悄悄递了一个眼色,随后高喊道:“恶徒大胆,冒充吴王误导百姓!来人? 把这恶徒打入大牢? 大刑伺候!” 很快两名衙役走过来把吴王拖走了。 官员对百姓们温和一笑:“今晚辛苦你们了,都早些回去吧。本官会好好审问恶徒,让他夜闯梅花庵? 污蔑天家名声的行径得到应有惩罚。” 百姓们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一时没人动。 “回吧? 回吧? 见鬼的日子早点回去睡觉不好吗?”官员不耐烦摆手赶人。 百姓们遗憾散了? 只剩一个年轻人傻站着不动。 官员认出是那个踹了吴王的小伙子,这时候也不觉得他有前途了,冷着脸问:“怎么还不离开?” 年轻村民神色惶恐挠了挠头:“青天老爷,小民也能走吗?” “你为什么不能走?” “小民踹了吴王——” 官员厉声打断年轻村民的话:“那是假冒吴王的歹人,谁跟你说是吴王?快些回家吧!” 年轻村民走出去? 发现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慢悠悠走着? 正热烈议论着。 “官老爷这是怕咱们看天家笑话? 把咱们赶出来啦。” “那可不。啧啧? 谁能想到堂堂王爷夜里去尼姑庵呢……” 年轻村民扯了扯更夫衣袖,一脸茫然:“老哥,他们为什么还在说吴王?不是说那是歹人乱说的?” 更夫看着年轻人的眼神格外复杂。 这可真是个老实孩子。 “官府为了维护天家脸面的话你也信?那不是吴王还能是谁咧?”更夫压低声音道。 年轻村民吓坏了:“那? 那我在堂上踹了吴王,吴王会不会报复我?” 更夫想了想,摇头:“应该不会,那样不等于告诉人他是吴王没跑了。” 年轻村民依然不放心:“可是……在千云山脚是我把吴王扑倒的。” 更夫沉默了一会儿,拍拍年轻村民的肩,叹道:“小兄弟也太能干了,回去还是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出去躲躲吧。” 衙门里冷清下来,官员一颗心却火烧火燎。 他没有马上去见吴王,而是吩咐人速去顺天府尹府上禀明情况。 安排好这些,官员走出大堂,抬头望了一眼天上明月。 七月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皎洁本该是美丽的,可因为这特殊的日子,反而让人觉出几分森然。 官员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匆匆去了安置吴王的地方。 那是一间客房,布置还算舒适。 有经验的衙役得到官员暗示,自然不会真把吴王送去大牢。 吴王靠着软榻喝了一盏热水缓过劲来了,听到动静看着走进来的官员,脸色沉了下来。 “立刻去王府报信,让人来接本王!” 官员语气客气了许多:“您可有表明身份的信物?” 吴王甩出一块腰牌,闭目不再理会。 第246章 月圆 见到吴王抛出来的腰牌,官员立刻弯了腰:“下官见过王爷!” 吴王掀起眼皮看了看官员,淡淡道:“本王累了,麻烦快些。” “下官这就派人去。” 吴王定定看官员一眼:“派人去?” 果然是个蠢的! 官员一时不解。 “难道你要更多的人确定本王身份?” 官员一听明白了,忙道:“下官这就去,王爷您好好歇着。” 吴王这才满意点点头。 走出客房,官员暗暗摇头:真没想到吴王是这样的人。 然而无论如何鄙视这种行径,谁让人家是王爷呢,非但不能治罪,还要亲自去吴王府叫人来接。 官员换上常服,悄悄离开了衙门。 街上空荡荡的,夜更深了。 官员匆匆赶到吴王府,叫开了角门。 等角门一开一合,不见了官员身影,原本空荡寂静的街上突然探头探脑冒出不少人。 “瞧见没,官老爷来了吴王府,那个大晚上去尼姑庵的歹人是吴王没错了。”一名中年男子低声道。 “刚刚那位是官老爷?”有眼神不好的犹豫问。 那人鄙夷看他一眼:“老弟,官老爷换身衣裳你就不认得了?” 另一人道:“是那位官老爷没错!还是老哥厉害,从衙门出来就直奔这里了,不然咱就错过一场热闹啊!” “等会儿吴王府的人要去顺天府衙门接吴王吧?”眼神不好的那位又问。 “那是肯定的。” “那咱们还看吗?” 中年人摇头:“看什么看,板上钉钉的事了,再看被发现就麻烦了。” 跟过来看热闹的人一听是这个理儿,悄悄散了。也有个别人誓要把热闹看到底,执着守在吴王府外。 受那位老哥启发,别急着回家睡觉肯定有收获啊。 那名中年男子离开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公子交代的任务完成得不错,总算可以回去睡觉了,这鬼节过得真不舒坦。 这个时候冯橙与陆玄也没睡,两个人坐在屋顶上把一切尽收眼底,正低声聊天。 “陆玄,你说刘大都督和顺天府尹会把吴王的事禀报皇上吗?” 夜空下,少年嘴角微扬,显出几分漫不经心:“刘大都督应该会,至于顺天府尹——他会视情况而定吧。” 冯橙轻舒口气:“那就好,也不枉我们忙了一晚上。” “累了?”陆玄下意识皱眉,目光却是温和的,“让你今晚别出来,你不听。” 冯橙睨他一眼:“我又不是纯看热闹,梅花庵的大钟还是我敲响的呢。” 要想吴王的丑事不被压下,自然是动静越大越好。 陆玄站起身来:“走吧,我送你回府。” 冯橙望一眼下方,确定无人利落跳了下去。 留在屋顶上的少年默默收回手? 跟着跳了下去。 街上很静很空荡,熟悉的街景一下子变得陌生。 陆玄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思考着这是不是开口的好时机。 冯橙的心情应该还不错吧? 少年悄悄用余光打量走在身侧的少女。 她的眉眼是弯的? 唇角是上扬的? 脚步是轻快的? 想必心情也是好的。 陆玄清清喉咙,准备开口。 “陆玄。” 随着冯橙停下,陆玄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生出被窥破心思的慌乱:“什么?” 冯橙神色狐疑:“这个方向好像不是去尚书府的。” 她怎么觉得是去国公府的路? 因为熟络? 她干脆问了出来:“这是回你家吧?” 陆玄看看四周,露出尴尬笑容:“天太黑,走错了。” 不该走神的。 冯橙倒觉得没什么:“那就先去国公府吧。” 陆玄拧眉:“先去国公府干什么?” 冯橙笑了:“我送你啊? 每次都是你送我? 礼尚往来。” 陆玄嘴角微抽? 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冯橙的头:“礼尚往来是这么用的吗?中元节的晚上你一个姑娘家送男子回家?” 他就说? 冯橙和别的姑娘想法不一样。 糟糕? 她该不会想反过来娶他吧? 少年下意识后退一步? 眼神警惕。 这可不行! 冯橙被陆玄这反应弄懵了。 就算不想被她送回家,也不必反应这么大吧? “不愿意就好好说,头发都被你揉乱了。”冯橙白了陆玄一眼,“走吧。” 她走得快,少年迈着大长腿几步追上。 “不知道皇上知道了吴王的事会是什么反应。”冯橙的心思还放在明天将要发生的热闹上。 “帝心难测? 不好说。” 冯橙侧头看着陆玄:“你的意思? 皇上有可能轻轻放过?” 她说这话时眼睛睁大几分? 又圆又亮? 透着吃惊。 陆玄又想揉她的脑袋了。 这一年来他长高了许多,做这个动作似乎很顺手。 想想冯橙又要生气头发乱了,他只好默默打消这个念头。 “别担心? 做过的事总会在人心里留下痕迹的。” 冯橙赞同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那就等着看吧。” 说话间尚书府到了。 因为是月圆夜,巷子中不是一片漆黑,能看到一团黑影卧在墙根处。 陆玄挑眉:“那条野狗还在呢。” 许是听到了说话声,野狗冲了过来,快到二人面前时急急停住,看了二人一眼飞快跑了。 陆玄轻笑:“竟然还记得我们。” “我进去啦,你也早点回去吧。”冯橙摆摆手,抬头望了望墙头准备跳上去。 “冯橙。” 冯橙回头:“嗯?” 月色下,少年双眸如墨,藏着紧张与小心翼翼的试探:“今天是不是挺开心的?” 冯橙含笑点头:“是挺开心的。” 计划一切顺利,没有任何脱离掌控的意外发生,甚至拜京城百姓对看热闹的执着所赐,比预想还要完美,当然是开心的。 “那——”陆玄闻言下意识扬唇,一开口舌头却打了结。 “怎么了?”冯橙看着他,微笑。 陆玄要是再问她喜不喜欢他,她保证把他这张俊脸打成猪头。 陆玄暗暗吸口气,拢在袖中的手攥紧:“今晚的月亮还挺圆的。” 冯橙抬头看看明月,点头:“嗯,中元节的月亮当然圆。” 所以他又要说那句气死人的鬼话了吧? “那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第247章 答案 咦,不是那句。 冯橙本来抬起的脚默默放了下去,因为心思都放在听到那句话后揍人上,一时没反应过来陆玄的话。 陆玄见冯橙如此淡定,心凉了一截。 据说女子心中愿意的话会脸红害羞,可冯橙一点都没有啊。 陆玄眼睛不眨盯着那张白皙的面庞,不放过一丝表情。 还是没有! 少年眼中的失落令冯橙醒了神:“对了,你刚刚说什么?” 陆玄:“……” 他鼓起那么大勇气问出那句话,她居然没听清? 这一瞬,少年有种赌气不再搭理对方的冲动。 可看着那张脸,他决定不气了。 算了,谁让她是冯橙呢。 “我说——”再张嘴,他却发现有些说不出口。 刚才耗尽全力鼓起的勇气,散了大半。 “要是没事我就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看热闹呢。”冯橙挥了挥手,转过身去。 她的手赫然被握住。 “冯橙!” 冯橙缓缓转头看着紧紧抓着她手的少年。 明月皎皎,照亮他清俊的眉眼。 “冯橙,我是问……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这一次,冯橙把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呆住了。 陆玄下意识把她的手抓得更紧,定定问:“这次你听清楚了吗?” 冯橙愣愣点头:“听清楚了。” “那你愿意吗?” 冯橙眸子睁大几分,怔怔看着他,脑海中全是那个问题:你愿意吗? 愿意吗? 这个问题彻底难住了她。 在三妹的打趣下,她也曾悄悄想过这个问题,想不出答案决定不为难自己了。 那时候她想,要是有一日陆玄这么问她,或许就知道答案了。 可现在陆玄问了,她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愿意,可她还没有做好以他妻子的身份在国公府生活的准备。 说不愿意——冯橙望着那张总是能令她感到安心的脸,又说不出口。 陆玄多好啊。 冯橙想到当来福的时候,无数次依偎在陆玄身边懒洋洋睡着。 想到重生回来,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他。 哪里舍得说不愿意呢。 面对少年的殷殷目光,冯大姑娘被难住了。 冯橙的沉默令陆玄更紧张了,紧张到浑身紧绷,神情严肃。 这丫头总是不让他好受,愿不愿意倒是吭一声啊。 巷子中很静,月光在地面凝结成霜。 明明带着暖意的风吹过来,陆玄却觉得凉意袭人,身冷心也冷。 他不敢催促? 沉默着等一个答案。 冯橙觉得必须要说点什么了,张张嘴,在愿意与不愿意之间还是无法选择。 她咬唇看着神色紧绷的少年? 突然想明白了:陆玄问的问题就有问题! 哪有一上来就问人家要不要嫁给他的。 他想得怎么这么美呢! “陆玄。”发现问题后? 冯橙终于开口。 陆玄微微抿了抿唇? 静静看着她。 “你是不是傻?”冯橙轻声问。 明明不是好听的话,可问出这话的少女带了几分娇嗔,就显得动听起来。 陆玄其实没明白冯橙的意思? 可不影响他通过她的神态反应做出判断:冯橙没有生气! 没有不高兴? 那显然就是愿意了。 少年的心瞬间飞扬,从谷底飘到天上。 冯橙愿意当他的媳妇儿! 激动之下,他张开双手抱住冯橙? 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冯橙条件反射甩了一巴掌。 啪得一声响在寂静的夜中分外清晰? 惊得停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野狗一溜烟跑了。 陆玄揉着脸颊神色茫然? 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挨了巴掌。 难道不愿意? 这个念头令他脸色刷地白了。 打完后? 冯橙有些后悔。 是陆玄的话? 其实亲一下也没什么…… 主要是他一点没给她心理准备。 冯大姑娘把小小愧疚与心疼压下? 下巴微抬:“谁让你突然乱亲的。” 话说完,她面上微热,后知后觉感到了害羞。 陆玄亲她! 不是亲当来福的她,是亲当冯大姑娘的她! 少女双颊微红,虽然有夜色掩护? 还是被陆玄发现了异样。 冯橙好像在害羞。 这个发现让他沉下去的心又有了飞扬的感觉? 随后是更多的茫然。 那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陆玄觉得不能再乱猜了? 他需要一个不会产生误解的答复。 “冯橙……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少年的双眸熠熠生辉? 冯橙下意识移开视线。 不能被陆玄影响,必须保持绝对冷静来应对这个艰难的问题。 少女垂眸,盯着一地月霜:“你不觉得……问这个问题太早了吗?” 少年眼中的光暗下去:“那你不愿意吗?” 冯橙无奈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她确定了? 这家伙就是傻! 抬了抬脚想把某人踹清醒,又默默打消了念头。 靠踹是不可能踹明白了,说不定他还要胡思乱想博同情。 冯橙承认,刚刚陆玄瞬间暗淡的眼神让她生出几分不忍心。 就是仗着他救过她,仗着她感激他。 冯橙一边暗暗生气,一边无奈把话说明白:“我又不知道合不合适……” 以恋人的身份相处,肯定与一人一猫的相处完全不同。 对于一种全新的关系,她也会茫然,会犹豫,会需要一点一滴的相处来给她足够的信心与勇气。 “那要怎么样你才能知道合不合适?”少年小心翼翼问。 冯橙终于忍不住一个白眼丢过去:“笨蛋,当然是多相处才能知道啊。” 果然他就是仗着对她有救命之恩吧! 多相处? 陆玄稍稍迟疑了一下,灵光一闪明白过来:冯橙没有拒绝! 这个发现令少年瞬间神采飞扬。 冯橙嘴角微抽。 他可终于想明白了。 “冯橙。” “嗯?” “那以后我们多相处。” “嗯。” “冯橙。”陆玄又喊了一声。 冯橙静静看着他。 “那……我能亲亲你吗?”问出这话,陆玄又想到了刚刚那一巴掌。 就算挨打也没关系,他还是要问的。 冯橙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微微点头:“那就亲一下吧。” 见少年身体前倾靠近,她忙抬手挡在唇边:“亲额头,只许亲额头。” 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终于顺顺利利落到了少女光洁饱满的额头上。 第248章 失眠 陆玄小心翼翼亲下去,飞快移开。 他能听到如雷的心跳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冯橙的。 二人四目相对,有一瞬安静。 此时的安静不是压抑的,忐忑的,而是流淌着令人悸动的气息。 那是一种令人着迷又陌生的感觉。 “陆玄,我要回家了。”冯橙觉得要说点什么掩饰心头的慌乱。 陆玄应了一声,脚下却仿佛生了根。 以前那么多次分别,好像从没有这种感觉。 不想走,想跟着冯橙回家——少年猛然警醒,打消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就算他特别喜欢冯橙,他要把冯橙娶回家这一条底线不能动摇。 冯橙不知道某人思绪又跑远了,见他不动,轻轻推了推那只环在身前的手臂。 陆玄还是目不转睛看着她。 冯橙叹口气:“不睡觉了吗?太晚了我会起不来,错过明天的热闹多可惜。” 陆玄想想也对,放下了手。 “那明天见。”少年轻声道。 “明天见。”冯橙纵身跃上墙头,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陆玄仰头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脚步轻快往外走。 巷子狭长,在中元节的夜晚难免显出几分阴森,走在巷中的少年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他甚至觉得这是他十七年来走过的最欢喜的路,每走一步都在心田开出花朵来。 那种春暖花开的感觉令少年嘴角高高翘起,路过躲在墙根的野狗时,伸手拍了拍狗脑袋。 野狗吓得动也不敢动,等少年走远了,发出嗷一声叫。 听到隐隐约约的犬吠声,陆玄皱了皱眉。 尚书府后巷的狗子真不讨喜。 冯橙回到晚秋居,一直没敢睡的大丫鬟白露拽着她衣袖险些哭了。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冯橙心头一凛:“怎么,出事了?” “哦,家里没事。”白露摇摇头。 冯橙皱眉:“那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白露泪眼汪汪:“姑娘,今晚是中元节啊,您一直不回来婢子能不害怕吗?” “好了,准备热水吧,我要洗漱。” 白露还是忍不住嘀咕:“姑娘啊,婢子不是拦着您出门,您要是晚上出去好歹带着小鱼啊。婢子只是不让您大热的天带着小鱼干,可没拦着您带小鱼。” 一旁毫无存在感的小鱼终于撩起眼皮看了白露一眼。 她和小鱼干有必要放在一起说吗? 冯橙脚下一顿? 弯起唇角:“那以后让我带小鱼干,我就带小鱼。” 既然白露这么说,她就必须为香喷喷的小鱼干争取一下了。 白露瞠目结舌。 这怎么还讨价还价呢! 小鱼更是看了冯橙好几眼? 木然的神色有了微妙变化。 白露犹豫许久? 叹气点头:“行吧。” 好在天凉快起来了? 带一荷包小鱼干也凑合吧,总比姑娘在鬼节的晚上一个人跑出去强。 冯橙争取到随身携带小鱼干的权利,心满意足沐浴更衣? 倒在了柔软舒适的床榻上。 床帐是秋香色的? 帐顶系着的鎏金香球散发着淡淡橘香,熏染过的被褥也有着她喜欢的香味。 冯橙抱着素面软枕想到与陆玄分别时那一吻,抬手轻轻抚额。 明明是蜻蜓点水? 可到现在她的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炙烫。 那种灼热的会令她心跳加快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亲吻的感觉。 冯橙不自觉傻笑着? 在床榻上翻了个身。 平时说睡就睡的她? 突然失眠了。 睡不着。 不知道陆玄睡着了吗? 她又翻了个身? 辗转反侧如同烙饼。 歇在外间的白露听到动静忍不住进来问:“姑娘? 您饿了吗?” “不饿。” 白露紧张起来:“该不会是不舒服吧?” 大丫鬟一万个后悔:“就不该今晚让您出去。” “没有? 就是不困。”冯橙干脆坐起来,总想找人说点什么,“白露,你今年十七了吧?” 白露点点头,不明白姑娘突然问这话的意思。 “十七啊? 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冯橙托腮? 喃喃道。 白露警惕起来。 姑娘该不会为了不让人管着随身携带小鱼干? 就想打发了她吧? 大丫鬟一脸严肃:“婢子还想伺候姑娘几年呢? 嫁人太早了。” “是么……”听白露这么说,冯橙不大好意思提陆玄的事了。 还是应该找三妹说。 “你去长夏居问问三姑娘睡了么。” 白露眼睛都瞪圆了:“姑娘,您到底怎么了?” 她伸手摸摸冯橙额头? 满心担忧。 姑娘在鬼节的晚上跑出去该不会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吧,太反常了! “快去问,三姑娘肯定没睡。” 白露不解:“现在都快三更天了,姑娘怎么知道三姑娘还没睡?” 冯橙随口解释:“白日三姑娘刚从六出花斋买到了新出的话本子,定然会熬夜看。算了,我直接过去好了。” 想想冯桃此刻定然穿着中衣窝在被窝里看话本子,冯橙觉得还是她过去更合适。 她随手拿起搭在屏风上的家常衫子穿好,对白露道:“你就不用跟着了,早点睡吧。” 白露不答应,冯橙眼一瞪:“那我以后晚上出去不带小鱼。” 大丫鬟抖了抖嘴角,只好妥协。 长夏居紧挨着晚秋居,听说冯橙来了,冯桃大吃一惊:“大姐有事吗?” 冯橙甜甜一笑:“没事,就是突然想你了。” 冯桃瞄一眼被窝,那里藏着她飞快塞进去的话本子。 不就是熬夜看个有点羞羞的话本子嘛,怎么还大半夜来抓包呢! “这个时辰竟有些凉了。三妹,今晚我就歇在这里,咱们盖着被子聊聊天吧。” 姐妹二人偶尔睡在一起也是有的,冯橙把外衣一脱便要掀被子。 冯桃扑到锦被上,面色大变:“等一下!” “嗯?”冯橙眼睛微眯,觉出不对来。 冯桃坐在锦被上,努力维持镇定:“大姐,今年咱们都长高了,盖一条被子太挤了。小婵,快给大姑娘抱一条新被子来。” 小婵很快抱了一条锦被来,同情看了自家姑娘一眼,铺好被子退了下去。 “大姐,咱们聊天吧。”冯桃钻进被窝,悄悄松了口气。 第249章 悄悄话 冯橙瞄了冯桃盖着的葱绿色绣海棠花开锦被一眼,决定不拆穿了。 妹妹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也正常。 她拉过水红色锦被盖好,冲冯桃抿嘴一笑。 冯桃一惊。 难道被大姐发现了? 忍着心虚,冯桃也笑了笑:“大姐怎么突然想我了呢?” 虽说她非常喜欢与姐姐腻在一起,可这每天都见面,说大姐想她想得睡不着就有点不可信了。 莫非小婵走漏了风声,被大姐知道她今日买的是有点羞羞的话本子? 冯橙满肚子的话这时却不知从何起头。 上来就说陆玄亲她了,有些不好意思。 “今晚吴王去梅花庵,被锦鳞卫堵个正着。” 冯桃一听眼就亮了:“真的吗?后来呢,后来呢?” 冯橙拣着能说的慢慢说起来。 等她说完 了,冯桃目光灼灼,双颊泛红:“天呐,陆大公子太厉害了!” 冯橙矜持笑笑,心中却是赞同的。 陆玄在正事上还是很靠谱的。 冯桃突然一拍床板,神色严肃道:“大姐,陆大公子这么出色,不能便宜了别的小娘子!” 她和小姐妹们早就把京城品貌出众的未婚郎君比较过了,哦,林家那个克妻的大龄青年除外。 比较来比较去,陆大公子绝对是排在前面的,如今听姐姐说了这些有更多了解,那都能排榜首了。 既然如此,陆大公子必须是大姐的! “大姐,陆大公子不是心悦你吗,他到底什么时候来咱们府上提亲呀?” 冯橙眨眨眼。 是谁千叮万嘱她不能主动的,怎么现在觉得三妹比谁都急呢。 “他还没说过心悦我——”冯橙随口说出,突然怔住。 对啊,陆玄竟然没说过! 那他哪来的脸直接问她乐不乐意嫁给他? 最生气的是,当时她也忘了这一点。 冯橙懊恼拍了拍额头。 一拍额头,她又想起了那个吻。 早知道不让他亲了! 冯大姑娘忿忿想。 冯桃一听着急了:“大姐中元节的晚上都和他一起坐屋顶聊天了,他竟然还没向大姐表白吗?” “也不是……他问过我愿不愿意嫁他为妻——” 冯桃腾地坐起来,语气急促:“然后呢?” 冯橙犹豫了一下。 “快说快说!”冯桃一激动,猛拽冯橙的被子。 冯橙稍稍矜持了一下,道:“自然是拒绝了。太突然了,我还没想好。” 冯桃叹气:“可惜了。” 冯橙:? 她现在开始怀疑三妹到底是谁的妹妹了。 “不过也是,大姐答应太痛快也不好。”冯桃没了兴奋劲,重新躺下来。 冯橙忍不住说了出来:“他亲了我一下。” “什么?”冯桃一激动把被子掀了? 露出千辛万苦藏好的话本子。 冯橙伸手把话本子拿过来,随手翻开:“这回是什么故事啊——”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冯大姑娘盯着书中插画瞪圆了眼睛。 竟然是一对在亲吻的少年男女? 不是亲额头? 而是双唇相接。 “三妹? 这是什么!”缓过神后,冯橙一脸震惊。 印象里,六出花斋的话本子大多是有趣离奇的故事? 怎么还有这个呢! 冯桃也傻了眼。 都怪大姐说的话太惊人? 害她大意了! 既然被发现了,就不藏着掖着了。 冯桃凑过来,挽住冯橙胳膊:“大姐我跟你说? 这次六出花斋新推出的话本子可好看啦……” 小姑娘熟练翻出那几页插画? 满心感慨:“原来与心上人在一起会亲亲啊!” 她说着? 视线落在冯橙唇上。 冯橙的脸瞬间红了:“我们没有!” 冯桃睨着她? 自是不信。 大姐刚刚亲口说的。 “就是亲了一下额头……”冯橙觉得此刻的心情很奇妙。 明明说出这些感到羞涩? 可还是忍不住与人分享。 怕妹妹打趣? 又想听妹妹说点什么,矛盾极了。 “大姐,你当时什么心情呀?”冯桃好奇追问。 “我……” 夜渐渐深了,姐妹二人的窃窃私语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烟青色的纱帐中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陆玄也没睡。 他一跃而起往外走? 惊醒了睡在外头的小厮来喜。 “公子? 您去哪儿?”来喜揉着眼睛问。 “练拳。”陆玄撂下两个字? 推门而出。 来喜追上去? 险些跪下:“公子,现在是子时啊!” 公子疯了吗? 陆玄瞥他一眼:“子时怎么了?” 来喜被这理直气壮的反问噎得忘了说话。 “子时——子时不是练拳的时间啊!” 等他说出来,陆玄已经大步走了。 来喜用力抹了一把脸。 公子回来后冲了两次凉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万万没想到还要出去练拳。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来喜决定找机会问问来宝。 说起来就心酸,他这个小厮近来与公子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来宝那个在茶馆当伙计的多。 陆玄一套拳打完 ,又冲了一个凉,躺在了床榻上。 一静下来,他嘴角就忍不住上扬,反复回想与冯橙分别时的情景。 不能再想了,早点睡,睡醒了又能见到冯橙了。 一夜终于过去了。 对锦鳞卫指挥使刘宁来说,可算盼到天亮了。 吴王的事害他一夜没睡好。 今日没有早朝,庆春帝正准备去瑶华宫溜达溜达,与苏贵妃一起赏个歌舞什么的,就听内侍禀报锦鳞卫指挥使刘宁求见。 庆春帝眉一拧,命人传刘大都督进来。 “臣见过皇上。”刘大都督一进来就恭恭敬敬跪下了。 庆春帝预感没有好事,暗道一声扫兴。 看来不能与贵妃一起赏歌舞了。 “说吧,什么事。” 刘大都督低着头,虽然能想到皇上听了禀报后的心情,还是不敢隐瞒。 他是想卖个人情替吴王遮掩一下,奈何吴王运气太差,被一群百姓扭送到顺天府衙门去了。 他得到消息后就知道没法遮掩了,不然会把自己搭进去。 “昨日微臣下衙的路上遇到袭击,手下追击歹徒一路追到千云山梅花庵,没想到——”刘大都督鼓鼓气说出来,“没想到在梅花庵遇到了吴王。” “遇到了谁?”庆春帝声音陡然提高。 刘大都督垂眸,小心翼翼道:“吴王。” 第250章 打小报告 庆春帝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早在为吴王选妃时吴王闹出与母妃身边宫女私会的事,庆春帝就知道这个儿子不是个老实的,好在很快给他定下亲事,那场风波勉强算是过去了。 没想到这混账东西死性不改,竟然夜会小尼姑! 这还不如私会宫女呢! 庆春帝气得脸皮抖了抖,且抱着一丝希望问:“可有其他人知道?” 家丑不可外扬,天家更是如此。 混账儿子可以关起门来教训,若让世人看了热闹就难堪了。 好在刘宁知晓分寸,不至于闹得人尽皆知。 刘大都督顿了一下,对于说出接下来的话感到压力如山。 “怎么?”庆春帝眼皮颤了颤,语气沉下来。 刘大都督低着头,话却不得不说:“当时微臣手下遇到王爷并不敢声张,只是悄悄派人回来把此事禀报微臣。” 庆春帝微微点头。 他就说刘宁有分寸。 “可是后来微臣又得到消息,说王爷……王爷下山路上被附近村民误以为是夜闯梅花庵的歹徒给扭送到官府去了——”刘大都督鼓起勇气说完 ,头深深埋着大气都不敢出。 庆春帝一掌拍在龙案上:“这个混账!” 夜会小尼姑也就罢了,竟然先被锦麟卫撞见,再被百姓抓住,老二是头猪吗? “什么时辰了?”庆春帝沉着脸问。 一旁内侍忙道:“回禀皇上,快到辰正时分了。” 庆春帝脸色更沉了:“让马德鸣滚进宫见朕!” 马德鸣正是顺天府尹的名字。 这个时辰了马德鸣竟然还没上禀,是准备替那混账瞒下来? 庆春帝继而迁怒到刘大都督身上:“你们锦麟卫是干什么的,就任由那些百姓把吴王送去官府?” 刘大都督冤死了,只能老老实实认错:“都是微臣办事不力,得到消息时王爷已经在顺天府衙门了。” 他也想把吴王那头猪救出来啊,这不是知道得太晚了么。 昨日一场遇刺惊魂,至今伤口还疼得厉害,一大早却要进宫挨骂。 身为天子近臣,刘大都督对帝王心思多几分了解,在太子与吴王之间本来更看好吴王,认为吴王坐上那个位子的可能更大。 可这一刻,他对吴王印象大跌。 当然,人家是皇子,是王爷,就算心有不满他也不敢表露出半分。 庆春帝一听不好再迁怒,想起刘大都督遇袭的事:“昨日是怎么回事?” 刘大都督面上茫然:“歹人追丢了,目前还不清楚对微臣出手的是什么人。” 歹人刺伤他后一路跑到千云山梅花庵,而偏偏就在梅花庵撞见了吴王,要说起来太过巧合了。 这种巧合令他感到蹊跷,直觉有问题。 难道是有人为了暴露吴王丑事有意为之? 刘大都督虽有这个猜测,但不能肯定,毕竟他这些年结仇不少,想要他性命的多着呢。 而这种猜测他不可能对皇上说,涉及到争储夺嫡,闭嘴为妙。 “刘卿以后多加小心。” 刘大都督谢恩。 “回去后让你那些手下多加留意,看百姓有没有议论吴王一事。”庆春帝吩咐完 示意刘大都督退下? 双目微阖等着顺天府尹马德鸣到来。 “微臣告退。”刘大都督走出宫门,迎面撞见顺天府尹匆匆赶来。 刘大都督眉一皱,就知道不好。 马德鸣进宫肯定要挨骂的? 正撞见他出来定会怨上他? 以为他打了小报告。 虽说以他锦麟卫指挥使的身份不怕得罪对方? 可平白树敌的感觉还是不爽。 果然沾上吴王有些倒霉啊。 刘大都督心中感慨一句,与顺天府尹打过招呼擦肩而过。 正如刘大都督所料,马德鸣一遇见他心里就犯嘀咕了。 突然被皇上召见他就担心与吴王有关? 如今见到刘大都督? 那就没跑了。 果然能当上锦麟卫指挥使的都是心狠手辣的小人,就不能悄悄派人提醒他一声吗? 顺天府尹暗暗恨上刘大都督,见到庆春帝后神色无比恭谨:“微臣见过皇上。” 庆春帝掀开眼皮看着跪在地上的臣子? 语气不冷不热:“顺天府事多? 朕瞧着马卿都瘦了。” 顺天府尹心狂跳? 赶忙请罪:“臣惶恐。” 庆春帝冷哼一声:“怎么? 还要朕问你才说?” 顺天府尹一听赶紧把事情禀明。 “这么说后来吴王悄悄回了王府? 没有再闹大?” 顺天府尹声音微颤:“当时虽有百姓认出吴王? 但相信堂堂王爷夜里去尼姑庵的终是少数。只要对流言稍加引导,相信过上一段时间一些风言风语就散了……” 听顺天府尹这么说,庆春帝沉沉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些。 又问了一些细节,庆春帝懒得再看顺天府尹,给了内侍刘喜一个眼色:“刘喜? 送马大人出去。” 刘喜带着顺天府尹往外走? 小声提醒:“马大人? 先不要动梅花庵? 命衙役过去安抚一番吧。” 顺天府尹一愣。 能坐上顺天府尹这个位子,马德鸣也不是笨人,但昨晚摊上吴王这糟心事一夜都没睡踏实? 进宫又被皇上骂了一顿,此时脑子还是糊的。 他一时没明白过来刘喜的意思。 刘喜左右瞄一眼,小声道:“你们若是把梅花庵闹个人仰马翻,热闹就越来越大了。先派人去安抚,让世人以为昨晚混进梅花庵的歹人没来得及作恶就被抓到了,事情不就过去了……” 顺天府尹心领神会点点头。 至于犯人也好办,回头从死刑犯里挑一个与吴王有几分相似的也就是了。 顺天府尹走出宫门没几步,又遇到了刘大都督。 顺天府尹一惊。 怎么又是刘宁,难道他还有小报告要打? 刘大都督深深看顺天府尹一眼,点个头快步走了过去。 不错,他又来打顺天府尹的小报告了。 一早上打同一个人两次小报告怪不好意思的,可他也很无奈啊。 庆春帝一听刘大都督又求见,心头就蒙上一层阴霾。 “出什么事了?” 刘大都督垂头盯着发亮的金砖,小心翼翼道:“皇上,现在百姓们都知道昨晚去梅花庵的人就是吴王了——” 第251章 承认 庆春帝一听,眉头大皱。 这和顺天府尹说的不一样啊。 马德鸣不是说相信堂堂王爷夜会小尼姑的百姓终是少数? “怎么都知道的?”庆春帝又气怒又疑惑。 刘大都督默默同情顺天府尹一下,道:“昨晚看热闹的百姓散了后顺天府衙门的人去了吴王府报信,王府来人接走了吴王,没想到有一部分百姓悄悄躲在吴王府门外……” 庆春帝脸都黑了,用力撑着龙案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这些百姓莫不是吃饱了撑的,中元节的晚上不好好睡觉跑出来看热闹? 刘大都督禀报完 ,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刺激盛怒中的皇帝。 “刘喜!” 才刚送顺天府尹出去不久的内侍弯腰应道:“奴婢在。” “让马德鸣滚进宫来!” 顺天府尹还没走到衙门就被叫回来了,跪在殿中被庆春帝一顿怒斥。 刘大都督躲在角落,竭力降低存在感。 庆春帝骂够了,把刘大都督与顺天府尹赶去外头等着,吩咐刘喜传吴王进宫。 吴王顶着一对熊猫眼跪在庆春帝面前,心情郁闷极了。 他一夜没睡好,做好了今日京城会有一些议论的准备,可万万没想到掀起的是惊涛骇浪。 那些百姓有毛病吗? 他急忙招来长史等人商议,还没商量出个对策就被召进宫来了。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庆春帝盯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冷冷问。 吴王犹豫了一瞬,老实认了:“儿子昨晚……去了梅花庵。” 到了这时候,锦麟卫指挥使刘宁可不会在父皇面前替他遮掩。 吴王深恨昨晚的霉运。 只被锦麟卫撞见,他还能找刘大都督卖一个人情,悄悄把这事压下来不让父皇知晓。只被那些百姓扭送官府,可以推说歹人为了脱身胡言乱语。 偏偏两个都被他摊上了,更有一些贱民为了看热闹不睡觉,彻底堵死了瞒下来这条路。 庆春帝见吴王承认,面上罩了一层寒霜:“你大晚上去梅花庵干什么?” “儿子——”吴王低着头,光亮的金砖把他憔悴的脸照得清楚。 会被问到这个问题乃意料之中,答案他早就想过了。 可此时跪在父皇面前,要他捏着鼻子说出这个答案,还是满心不甘。 他还没有龌龊到与小尼姑偷情的份上。 先前与母妃身边的宫女绿衣在一起,也是实在喜欢才情不自禁。 “你去梅花庵干什么了?”庆春帝一字一顿,再问一遍。 吴王跪得笔直,手心全是黏腻汗水。 “儿子——”他张了张嘴,声音涩然,“儿子看上了梅花庵一名尼僧……” 说了这话,吴王低下头去。 再不情愿也只能这么说,总比母妃的秘密被发现好。 吴王很清楚,他与太子的较量,母妃是他最大助力。 “混账东西? 你可真给皇家长脸!”庆春帝抓起茶杯砸了过去。 茶杯砸在吴王肩头,再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这一下砸其实算不上多疼? 吴王的脸却苍白如雪。 他知道这么一认? 从此好色的帽子扣在头上甩都甩不掉了。 “那名尼僧法号是什么?” 庆春帝本想问如何勾搭在一起的? 转念一想这有什么好问,问得越仔细越丢人,无非是混账儿子常去梅花庵? 一个忘了礼义廉耻? 一个忘了佛门清规。 他转而问了这个问题,把吴王难了一下。 本就是没有的事,如何说得出那名尼僧法号? 可要是不说? 父皇会更生气。 “怎么? 到了这时候你还要遮掩?” 庆春帝沉沉的语气让吴王知道不能再犹豫了。 他心一横? 道:“那名尼僧……法号静心。” 他对每次去拿药时那名跟在慈宁师太身边的尼僧有些印象? 年轻貌美? 是他能想到的最合适人选。 更重要的是? 他记得她的法号。 说出“静心”二字后,吴王在心中小小抱歉一下,面上半点不露。 “来人,把吴王带去宗人府——” 庆春帝话未说完 ,响起一声通传:“贵妃娘娘到——” 华服美人款款而入? 顿觉室内生辉。 庆春帝下意识弯了唇角:“爱妃来了。” 苏贵妃走到庆春帝身边? 一扫跪在地上的吴王:“皇上? 这是怎么了?” 在苏贵妃面前? 庆春帝语气缓和许多:“这个混账东西,昨晚与尼僧私会,被传得人尽皆知!” 苏贵妃这个时候过来自然早听到风声了? 面上却是才听闻的震惊:“琅儿,这是真的?” 吴王低头不语。 “真是混账,竟做出这种事来!”苏贵妃面露愠怒,涂着蔻丹的玉手搭在庆春帝胳膊上,“皇上,琅儿闹出这种糊涂事可不能轻饶,您不必顾及妾的脸面,狠狠罚他就是。” 美人虽怒,依然软语温声,幽香袭人。 庆春帝原本要罚吴王去宗人府的话说不出来了。 他犹豫了一下,冷冷道:“给朕滚回王府思过!” 吴王暗松口气。 这个惩罚虽然也没面子,可总比去宗人府强多了。 宗人府是犯了大错的宗室子弟才去的地方,他要是走这么一遭,前路就难走了。 吴王离开后,庆春帝淡淡道:“爱妃,看来咱们以后不能再纵着琅儿了。” “皇上说得是。”苏贵妃并不与庆春帝争,柔声道。 庆春帝笑笑:“朕还有些事处理,爱妃先回去吧。” 虽说贵妃这张脸百看不厌,可今日一见到贵妃就会想到惹他生气的混账老二。 为了少生点气,还是不和贵妃待在一起了。 “妾告退。”苏贵妃抿了抿唇,起身离开。 冯橙醒来后发现天光早已大亮,急匆匆赶到清心茶馆。 陆玄等得心焦,面上却半点不露,含笑问她:“昨晚没睡好么?” “没有,睡得很香。你呢?”冯橙毫不犹豫否认,反问陆玄。 坚决不能让陆玄知道她因为那一吻睡不着,大半夜跑去和三妹说悄悄话了。 陆玄轻咳一声,云淡风轻:“我睡得也不错。” 绝对不能让冯橙知道他回去后冲了两次凉,还打了一套拳,然后又去冲了一个凉。 第252章 拥抱 冯橙仔细看了看陆玄。 少年虽看着神采奕奕,可眼下似乎有淡淡青色。 陆玄扯谎吧,明明没睡好。 这个发现令冯橙不自觉扬起唇角。 他也没睡好,那就平衡了。 陆玄亦认真打量冯橙,暗暗好笑:冯橙一看就没睡好。 相识久了,他再熟悉不过她犯困的样子,在他面前没睡好还要硬撑? 当然,她不承认,他自不会揭穿。 冯橙也是这么想的。 罢了,还是给陆玄留点面子好了。 “那个——”二人观察过对方后,同时开口。 陆玄弯唇:“你先说。” 冯橙一开口就想打哈欠,急忙忍下来,正襟危坐问道:“外边什么情况了?” 她虽有钱三可用,毕竟不如陆玄的人手多。 陆玄笑道:“比预计更好,逼得锦麟卫指挥使和顺天府尹先后进宫去了。” “那吴王呢?” “吴王从宫中出来后脸色极为难看,径直回了吴王府,据说是被罚思过。” 冯橙蹙眉:“就这样?” 只是闭门思过而已? 陆玄料到冯橙会失望,冷笑道:“自然不会就这样。风波闹大需要一点时间,那些言官不全是吃闲饭的。” 皇帝因为苏贵妃袒护吴王舍不得重罚,等言官插上一脚又有不同,何况他还有一份大礼没用上。 “皇上还真是疼爱吴王。”冯橙抿了一下唇,对龙椅上的那位越发没有好感。 陆玄目光不离对面少女,淡淡道:“子凭母贵,爱屋及乌,许多人都是如此。” 要是他和冯橙的孩子,他也会很疼爱的。 嗯,男孩不能一味疼爱,该揍就揍,不然容易长成纨绔。女孩的话可以娇宠一些,想想有着冯橙眉眼的小姑娘喊他父亲,喊冯橙娘亲,谁舍得揍呢。 冯橙发现某人走神,喊了一声:“陆玄?” 跟她聊着天还会走神,他想什么大事呢? 陆玄回神,面上一派平静:“嗯?” “你在想什么啊?”冯橙纳闷问。 “哦,没想什么。”陆玄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掩饰心中波澜。 糟糕,他现在一看冯橙就忍不住想他们的孩子。 冯橙身子前倾,皱眉表达不满:“没想什么?” 随着靠近,陆玄心跳漏了一拍。 与去年初遇时总是苍白着一张脸不同,少女面若朝霞,唇若点朱,像是他昨晚走在回家的路上盛开在心田最美的那朵花。 握住茶杯的手紧了紧? 少年努力把绮念压下。 不能总想着亲冯橙,他们还没成亲呢。 昨晚当然不同,昨晚终于挑明心意? 他需要一个肯定。 庆春二十五年的中元节? 是他们的定情日。 不知等下月中秋能不能定亲——少年想到这个? 很有些苦恼。 冯橙说要好好相处再谈亲事,也不知这个好好相处需要多久才行。 女孩子的心思太难猜了。 冯橙发现陆玄又走神了。 “陆玄!” 陆玄惊醒,不动声色拉开二人的距离:“我在想静尘。” 冯橙无奈看着他。 这笨蛋会不会说话? 要是换个姑娘听了这回答非生气不可。 好在她了解他? 不会揪着字眼吃闲醋。 陆玄心中坦荡,甚至没发现这话有歧义,接着道:“吴王与梅花庵的丑事闹得沸沸扬扬是第一步? 若想吴王母子伤筋动骨? 还是要把静尘这些受害尼僧的事闹出来。” “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冯橙托腮问。 “耐心等? 等最好的时机。” 冯橙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那就先瞧热闹吧? 这场热闹还算精彩。” 今日是个好天气? 临近晌午的风从敞开的窗吹进来? 暖洋洋令人越发困倦。 打了一个哈欠后,冯橙控制不住了,脑袋一点一点,如小鸡啄米。 “不是睡得挺好么?”陆玄轻笑着揶揄。 冯橙托腮斜睨着他。 不是说成了恋人后,男子会对心上人温柔又体贴? 为什么陆玄还是这么欠打? “坐这儿来吧。”陆玄指了指身边的椅子。 “为什么坐过去?”冯橙忍着困意问。 陆玄干脆起身绕过桌子在冯橙身边坐下? 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睡吧。” 冯橙:“……” 她保持着那个动作一瞬? 坐直身子侧头看他。 “怎么了?”少年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 “我觉得这样睡很可能落枕。”冯橙实话实说。 陆玄面露尴尬:“是么?” 他只是想名正言顺与冯橙接近? 没想到才动心思就失败了。 “而且你一动,我不就没地方靠了。” “我不会动的。”陆玄语气肯定。 习武之人,这点毅力还是有的。 冯橙嫌弃撇了撇嘴:“最主要的是这样睡不舒服啊。” 陆玄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 就是靠着他肩膀睡一下? 有这么多缺点吗? 冯橙确实困了,可又想听吴王那边的最新进展,不想走。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想和陆玄多待一会儿,当然这个就不必说出来了。 “张开手臂。”因为打过哈欠,少女眼中水光荡漾。 陆玄没有多想,下意识张开双手。 冯橙往他怀中一靠,调整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揪着少年衣袖很快睡着了。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静到少年能听到风吹来的声音,把怀中人清浅的呼吸吹进他心里,一点点缠紧他的心。 他低头凝视已经睡着的少女,无措又好笑。 她怎么睡得着? 怀中少女眉目舒展,神态放松,把对他的信任表现得坦坦荡荡。 这种被信任的感觉真是好。 少年望着少女的目光越发温柔,用修长手指轻轻碰了碰她脸颊,然后是额头,鼻尖,红唇…… 冯橙偏了偏头,抓着陆玄衣袖的手下滑,落在他腰间。 陆玄火烧般收回手,一动都不敢动。 可怀中人却没有这个自觉,干脆一手抱住了他的腰。 陆玄坐得笔直,慢慢伸手去拿桌上茶杯,发现他那只茶杯离得有些远,有可能惊动睡得正香的人,只好放弃。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微微弯起唇角。 虽然冯橙睡着了,但这样也等于拥抱了吧? 少年伸出手,很轻很轻环住怀中的姑娘。 第253章 替罪羊 时间似乎很快,又很慢,正如陆玄此刻矛盾的心情。 他想一直这么下去,可……确实渴了。 那种燥热的令他无措的感觉,只有喝几口凉茶才能平复。 陆玄看一眼睡着的少女,端起属于她的茶杯,悄悄喝了几口。 门外响起伙计来宝的声音:“公子,午饭好了,小的给您端进来?” “不用。”陆玄脱口拒绝,环住冯橙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冯橙虽爱犯困,却浅眠,听到来宝那声喊就醒了。 少年清俊的面庞从上方陡然映入眼帘,让她有些茫然。 那一瞬,她以为自己仍困在猫儿的躯壳里,在陆玄怀中不知第几次醒来。 她习惯性用脸颊在少年胸前蹭了蹭,就要跳出他的怀抱。 少年耳根瞬间红透,忘了松开手。 冯橙干什么呢? 他几乎维持不住云淡风轻的模样,只好用严肃掩饰无措:“这么快就醒了。” 冯橙眨眨眼,彻底清醒过来。 糟糕,她是冯大姑娘! 冯橙迅速从陆玄怀中挣脱,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问:“我睡了多久?” 陆玄一本正经回道:“没多久,两刻钟左右吧。” 话说出口,他微怔。 原来只过了两刻钟,他却有种天长地久的错觉。 “刚刚好像有人说话。”冯橙迟疑着望向门口。 门外来宝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一脸疑惑。 公子难道不饿吗? 就算公子不饿,也不能让人家姑娘饿着肚子啊。 可公子这么说,他只能听从。 “那小的退下了。”来宝隔着门喊了一声。 陆玄毫不犹豫改口:“送进来吧。” 来宝带着疑问推门而入,就见自家公子与冯大姑娘并排坐着。 小伙计眼睛瞬间亮了,脚步都轻快起来:“公子与冯大姑娘慢用。” 他把饭菜往桌上一放,飞快退了出去。 陆玄回到对面坐下,若无其事招呼冯橙:“吃饭吧。” 冯橙点点头,顺手拿起摆在面前的茶杯。 茶杯凑到唇边停住,她盯着杯中茶水若有所思。 茶水好像少了些。 一只手伸过来,把茶杯接过。 陆玄提着白瓷茶壶,一脸平静道:“茶冷了,添些热的。” 加了茶水的杯子被塞回冯橙手里。 冯橙垂眸啜了一口,突然想到了:“陆玄,你喝了我的茶?” 陆玄死不承认:“没有。” 冯橙撩他一眼。 一杯茶而已,她又不让他赔。 不过这只是小事,还是吃饭要紧。 冯橙扫一眼桌上饭菜,觉得菜色有些清淡,解下荷包问陆玄:“吃小鱼干吗?香辣味的。” “吃。” 吃着鲜香酥辣的小鱼干,陆玄问:“你的丫鬟不是不让你天热时随身带这个么?” “我答应她以后晚上出门都带着小鱼。” 陆玄下意识皱眉。 晚上有他就够了,要小鱼干什么? 他放下筷子,不动声色道:“这几日有个任务? 小鱼是最合适的人选。” “什么任务?” “梅花庵那边恐有动作,最好有人暗暗守着静纯。” 冯橙一听,明白了陆玄的意思。 先不说梅花庵以少女鲜血入药的事? 如今吴王夜入梅花庵的风波沸沸扬扬? 梅花庵不可能毫发无伤。 为防狗急跳墙? 自然要保护好静纯。 “你没有女手下?”冯橙随口问。 小鱼虽然可靠,可好几日不在晚秋居的话白露又要碎碎念。 陆玄看她一眼:“难道我应该有?” 他有时候还嫌来喜做事不够利落,要女手下干什么? 冯橙听他这么说? 点头应下。 二人用过午饭喝着茶? 陆玄的手下来报信说官府的人往梅花庵去了。 “要去瞧热闹么?”陆玄问。 “好啊。” “换上男装吧,男装方便些。” 陆玄走出房门,留给冯橙换衣裳的空间。 雅室中的斗柜里放着好几套衣裳鞋袜? 冯橙换上后发现正合身。 陆玄靠在走廊的漆柱上? 能听到里面窸窸窣窣换衣裳的动静。 他及时打断胡思乱想? 有些嫌弃过于灵敏的耳朵。 门推开? 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走出来。 “陆兄? 咱们走吧。”冯橙笑盈盈道。 陆玄嘴角微抽? 拒绝道:“别叫我陆兄。” 冯橙不解。 陆玄轻咳一声:“不太习惯。” 以前没有表明心迹还能忍受,现在听冯橙叫他陆兄,他会想到林啸。 “那叫你什么?”冯橙发现自从挑明心意,陆玄反而难伺候了。 “叫我阿玄好了。”陆玄面不改色说出答案。 冯橙眼神古怪:“我叫你阿玄,难道你叫我橙橙?这还不如直接叫名字利于掩饰。” 陆玄皱眉。 他才不会叫她橙橙。 那日在树上听薛繁山叫她橙橙? 他就觉得不顺耳。 橙橙? 橙橙——少年抿了抿唇。 凭良心说? 橙橙还是很好听的? 主要还是薛繁山喊得难听。 “还是喊名字吧。” 冯橙忍无可忍甩了个白眼:“走吧,陆玄。” 陆玄:“……”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冯橙嫌弃他。 二人赶到千云山时? 附近的村民正在围观。 梅花庵的门大开着,数名衙役守在外面阻止百姓靠近,里面隐隐有哭喊声传来。 哭喊的是静心。 “师叔,师叔您救救弟子吧——”静心拽着慈宁师太衣袖,满脸泪痕。 昨晚庵中出了事,她知道今日定不会太平,可万万没想到大祸落在了她一人头上。 师叔让她先认下来,保住吴王才有可能保住梅花庵。 可她明明没有做过那种丑事,却被推出来当替罪羊,如何甘心啊! “师叔——” 慈宁师太按住静心的手,一字字道:“静心,难道你想因为你一人害了整个梅花庵?” 那双眼沉如深潭,令被盯着的人遍体生寒。 静心怔怔望着,神色渐渐绝望。 慈宁师太怕静心理智崩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低声道:“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回头庵主会想办法的。” 静心失魂落魄随着衙役往前走,路过小尼静真时听到一声喊:“静心师姐——” 她脚下一顿,看着十来岁的小尼。 “静心师姐,他们为什么要带你走啊?”静真满脸担心问。 一股无名火从静心心头窜起。 第254章 老匹夫与老酸儒 十岁的小尼,脸上是真切的关心与惶然,落在静心眼里却成了一桶油,浇在冒火的心头。 她好不容易熬过了那三年,能安安稳稳活下去,为什么祸事独独落在她头上? 静尘师妹逃了,梅花庵闹出这场风波后为了低调,说不定关在药园中的静纯师妹也得救了,近在眼前的静真师妹更幸运,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可怕的事。 她也曾像静真师妹这般天真懵懂过,也曾经历了静尘师妹与静纯师妹的噩梦,凭什么她好不容易熬过去了,却落得这般下场? 静心突然挣脱衙役,神色扭曲。 “静心师姐——”静真吓得后退一步。 慈宁师太一看情况不对,厉喝道:“静真,还不到这边来!” 静真不过是个十来岁大的孩子,听了慈宁师太这声喝,慌忙躲到了后边。 慈宁师太大步走到静心身边,用力攥了一下她的手:“静心,你还磨蹭什么,别忘了梅花庵是你的根!” 静心浑身一震,眼中的戾气缓缓褪去。 “快走!”一名衙役推了她一把。 静心一个趔趄,被衙役押着跌跌撞撞走出了梅花庵。 庵庙外围着不少百姓,见她出来一阵喧哗,数不清的烂菜叶子丢过来。 “她就是与吴王偷情的尼姑吗?” “肯定是啊,没见差爷押着她出来嘛。” “啧啧,伤风败俗啊!” “可不是,真没想到出家人会这样……” 烂菜叶子从静心白皙的脸上滑落,留下黏腻酸臭。 静心脚步踉跄,眼泪落下来。 那些百姓犹不解气,一部分人围着梅花庵指指点点,把烂菜叶子臭鸡蛋往庵门上砸,一部分人紧追官差脚步,继续拿各种东西招呼不知羞耻的尼姑。 冯橙静静望着这一切,突然意兴阑珊。 一只手覆住她的手。 少女微凉的指尖落在少年温暖的手心。 “不高兴么?”陆玄问。 他能感觉到冯橙心情的低落。 冯橙目光追逐远去的队伍,抿了抿唇:“静心虽助纣为虐,可真正罪恶滔天的是梅花庵庵主,还有吴王母子。” 可现在这些人都没有大事,被推出来的却是静心。 冯橙唏嘘静心的下场? 更痛恨这残酷的压迫。 “放心,他们跑不了的。”陆玄语气坚定。 冯橙下意识握紧陆玄的手,轻声道:“就是想到了我出事后刚回来的时候。” “长辈为难你了?”陆玄拧眉? 想到了冯尚书。 冯橙那位一言不合就与他祖父互相扯胡子的祖父? 不像会为难孙女的人。 冯橙见陆玄眼含愠怒? 莞尔一笑:“都过去了,你难道还能把为难我的长辈揍一顿?” 陆玄看着她,道:“未尝不行? 不让对方察觉不就得了? 只要你不心疼。” 只要冯橙愿意,他就能去教训人。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能。 “算了? 我现在挺自由? 你要真把人打出好歹? 平白麻烦。”冯橙摆手。 虽然在祖母示意胡嬷嬷要她性命时就彻底断了祖孙之情? 可她还是无法想象陆玄暴打祖母的情景。 “走吧。”短暂的情绪低落后? 冯橙恢复了精神。 陆玄松开手? 试探提议:“我们去柳堤走走吧,回去正好顺路。” 冯橙也不想这么早回尚书府,痛快应了。 柳堤就在从千云山回尚书府的路上,这个时候京城百姓忙着看热闹,有闲情雅致来柳堤散步的寥寥无几。 这正合陆玄心意。 他环顾四周? 光明正大牵住冯橙的手。 冯橙侧头看他。 牵手一起走和只是悄悄握一下? 还是不一样的。 “没有别人。”陆玄忍着怦怦心跳? 淡定道。 那次与冯橙走在柳堤上? 他看到牵着手的少年男女还羡慕过,现在他也能牵着冯橙的手了。 而冯橙听了这话,神色古怪:“没有别人?” 迎面走来一对手牵手的少年男女? 正吃惊望着他们。 陆玄觉得没面子,冷冷睨了二人一眼。 少年拽着少女飞快跑了。 冯橙无奈:“你吓人家干什么?” 那二人有些面熟,好像是上次见到的。 “只是看一眼而已,谁让他们大惊小怪。” 明明自己还手牵着手呢,看他和冯橙的眼神居然带着惊恐。 陆大公子觉得那对少年男女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冯橙低头看看二人交握的手,很理解那二人的反应:“你忘了我穿着男装了。” 陆玄尴尬摸了摸鼻子。 “回去吧,吴王的事有新进展别忘了通知我。” “嗯。” 少年隐秘的小小炫耀的心思被无情浇灭,悻悻应了。 静心被官差带走投入大牢不必多提,随着风波发酵,听到风声且有正气的言官大笔一挥,写好了翌日上朝的奏章。 成国公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走进陶然斋。 站在太子这边的人已经写好折子,只等明日上朝狠狠参吴王一本了。 这种明确的己方占上风的痛快,成国公已经许久没感受过。 他一踏进陶然斋大堂,好心情就飞了一半。 老酸儒怎么在这儿? 冯尚书撕下一条烧鸡吃了,笑着打招呼:“这么巧,国公爷也来吃烧鸡啊。” 老头儿嚼着香喷喷的烧鸡心想:他就知道老匹夫会来。 毕竟以老匹夫的直脑筋,高兴时除了陶然斋也想不到别的地方了。 成国公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 听听这阴阳怪气的语气,看看这不冷不热的眼神,他上次就该把老酸儒门牙打掉。 一时不忍,让这老头子嘚瑟到现在。 成国公声若洪钟:“是挺巧的!冯尚书一个人啊,烧鸡可别浪费了。” 冯尚书微笑:“国公爷说得对,烧鸡这么美味,浪费太可惜了,那今日我做东请国公爷一起吃吧。” 成国公目露警惕。 老酸儒请他吃烧鸡,天上下红雨了吗? 冯尚书含笑看着他。 成国公一屁股在对面坐下:“那我就不客气了。小二,再上两只烧鸡。” 就算有猫腻,他还怕了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头子不成? 冯尚书举杯:“国公爷请。” 成国公亦举杯:“冯尚书请。” 他倒要看看对方打什么算盘。 第255章 原来令孙好男风 两个老头儿碰杯,有种看不见的剑拔弩张。 小二频频往这边张望,唯恐二人一言不合打起来。 上次二人打起来的情景历历在目,害酒肆不知损失多少食客呢。 掌柜的低低吩咐小二几句,小二很快走过来。 成国公一见双手空空的小二,问道:“烧鸡呢?” 小二弯腰笑得恭敬:“咱们楼上雅间空出来了,今日在雅间吃酒有秘制小菜赠送,二位大人要不要移步雅间啊?” 成国公对在大堂还是雅间吃酒无所谓,但秘制小菜显然勾起了他的兴趣。 他看了冯尚书一眼。 冯尚书放下酒杯:“那就去楼上吧。” 小二领着二人上了二楼,掌柜暗暗松口气。 可把两个爱掐架的老大人哄走了。 雅间布置舒适,很快一应酒菜就摆好了。 “二位大人慢用。小的就在外头候着,有什么吩咐喊小的就行。” 小二退了出去。 冯尚书端起酒杯嘬了一口:“我瞧着国公爷心情不错,是有喜事么?” 成国公撇撇嘴。 他看不惯这老狐狸,就是因为说话总云里雾里,没个痛快。 有什么喜事,老酸儒难道不知道? 想一想冯尚书在吴王那边也没得好,成国公扯下一只鸡腿咬了一口。 陶然斋的烧鸡就是香啊。 “现在京城最大的八卦,冯尚书没听说?” “国公爷是说吴王的事么?”冯尚书捏着酒杯,眯眼问。 成国公说话不喜欢卖关子,笑道:“没错。” “据说吴王被皇上罚闭门思过了。”冯尚书语气听不出喜怒。 成国公冷哼一声:“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只是闭门思过太便宜了。” 冯尚书拿起酒壶替成国公倒满,不动声色问:“国公爷有想法么?” 成国公警惕看冯尚书一眼。 虽说老酸儒因为吴王一方那番折腾心向太子,毕竟没有旗帜鲜明支持,还算不上自己人呢。 这是想套话? 冯尚书仿佛没看出成国公的戒备,笑呵呵道:“如果我没猜错,明日会有不少弹劾吴王的折子吧?” 成国公更闹不懂冯尚书的意思了,干脆挑明问:“冯尚书这是什么意思?” 冯尚书啜了一口酒,叹气:“国公爷还是慎重,莫把一手好牌打烂。” 成国公一拍冯尚书肩膀:“别卖关子,有话就说。” 冯尚书差点被拍到桌子下,冷着脸骂:“老匹夫,你是借机报复吗?” 成国公不乐意了:“你这老酸儒,我要报复都是光明正大,用得着借机?” 二人吹胡子瞪眼吵了几句,在掀桌子前,冯尚书及时说回正事:“明日上朝如果提及吴王,最好不要痛批弹劾。” 成国公一愣,不解其意。 冯尚书眯眼喝了口酒,语气淡淡:“哪个当父母的愿意听一群人上蹿下跳骂自己的孩子呢。” 成国公陷入了沉思。 一顿烧鸡顺利吃完 ,两个老头儿难得保持友好走出陶然斋。 陶然斋离成国公府与尚书府都不算远? 二人准备溜达回家,有一小段路同行。 冯尚书没开口,成国公也没吭声。 毕竟吵惯了? 突然在大街上亲亲热热一起走怪别扭的。 但刚刚还一起喝酒吃烧鸡呢? 突然装陌生人也不合适吧? 成国公决定大度一点? 清清喉咙准备主动开口。 这时就见冯尚书神色微妙盯着某处:“国公爷,你瞧瞧那边。” 成国公顺着冯尚书手指的方向望去。 两名黑衣少年并肩走着,个子高些的少年挺拔如竹? 正微微侧头听个头稍矮的少年说话。 成国公一眼把个子高些的少年认了出来。 那不是他大孙子嘛! 错不了? 放眼京城背影这么好看的少年郎也就他两个孙儿了。 “哦,是我家玄儿。”成国公露出轻松的笑意。 冯尚书盯着两个少年,神情依然古怪。 成国公忍不住问:“冯尚书看什么呢?” 冯尚书捋捋胡子:“有些不对劲啊。” 成国公没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么大的孩子结交朋友? 有什么不对劲的?” 冯尚书深深看成国公一眼? 没有开口。 成国公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别总卖关子? 你且说说哪里不对劲。” 老酸儒莫不是嫉妒他大孙子出色吧? 冯尚书一瞧成国公神态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既然如此? 就别怪他不留面子了。 “咳咳? 国公爷不觉得他们太亲近了吗?” 他堂堂礼部尚书也不想这么八卦的? 奈何太震惊了,老匹夫的长孙竟然与男子如此亲近! 这是……好男风吧? 冯尚书这么想着,有些同情成国公了。 他儿子们虽不争气,孙子还是好的,成国公这是连孙辈都不行了啊。 成国公经冯尚书提醒? 死死盯着并肩走着的两名少年。 原本忽略的地方陡然刺眼起来。 两个人挨得也太近了! 不止如此? 他孙儿一直看着同伴的脸就没离开过。谁这么看朋友啊? 比如他多看老酸儒一眼都嫌烦。 哦? 他和老酸儒还算不上朋友。 成国公下意识加快脚步,又猛然停下,一张脸如打翻了调色盘般精彩? 眼睛险些瞪出来。 大孙子竟然摸了一下那少年的脸! 冯尚书也惊了。 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现在的少年胆子都这么大了吗? 成国公缓缓看向冯尚书,一瞧对方神色就明白自己没瞧错。 “这个王八羔子!”成国公低骂一声,拔腿就要追。 冯尚书忙把人拦住:“国公爷冷静啊,你要追上去闹开了,全京城不就都知道令孙有断袖之癖了!” 成国公更没法冷静了。 这是劝人吗,这分明是火上浇油。 成国公甩开冯尚书的手,大步追了上去。 “陆玄!” 陆玄听了这声喝下意识回头,就见祖父大人气势汹汹冲过来。 糟了。 素来冷静淡定的陆大公子面色微变,抓起冯橙的手:“别回头,快跑!” 冯橙其实已经回头看了,不只看到了成国公,还看到了自家祖父。 不用陆玄提醒,她就跑起来了。 二人手牵手跑得飞快,很快消失在成国公与冯尚书的视线中。 第256章 陆大公子前路艰难 跑了,跑了,跑了! 成国公气得来回转圈望不见人影,简直无法相信发生了什么。 大孙子和少年郎卿卿我我,被他发现后非但不知悔改,竟然手牵手跑了! 冯尚书赶上来,气喘吁吁劝:“国公爷别追了,闹大了就把现在的八卦压下去了。” 成国公一听,如兜头一盆冷水,登时冷静了。 想想看,一旦成国公府大公子好男风的八卦传开来,吴王的事就要淡化了。 新出炉的八卦无疑更有吸引力。 冯尚书说得对,不能追了。 可还是生气啊,特别是看着老酸儒这张貌似关切的脸,更生气了。 “这个王八羔子!”成国公忍不住低骂一声。 冯尚书下意识想附和,反应过来这不是他孙儿,淡定摸了摸胡子:“十几岁的孩子一时胡闹也是有的,国公爷可别太生气啊。” 成国公一口浊气堵在胸口。 老酸儒纯粹站着说话不腰疼,合着不是他孙子。 好男风只是胡闹? 墨儿至今生死不明,国公府孙辈可就只有玄儿一个了,然后玄儿好男风…… 成国公一想,眼前就阵阵发黑。 不行,他这就回府把小王八羔子的腿打折! “今日多谢冯尚书相请,我先回府了。”成国公黑着脸拱手。 发现孙儿好男风已经够惨了,更惨的是还被老酸儒撞见了。 想到以前吵架时在冯尚书面前说孙儿如何如何出色那些话,成国公就觉得脸疼。 冯尚书很理解成国公的心情,贴心道:“国公爷慢走。” 成国公转身大步离去,身后传来冯尚书的叮嘱:“国公爷消消火,打孩子轻点啊。” 见成国公走得更快,冯尚书慢条斯理摇摇头。 到了他们这把年纪,最怕子孙不走正路啊。 真想不到陆家长孙瞧着挺稳重的孩子,竟有这么特殊的爱好。 这时候陆玄与冯橙已经跑远了。 二人跑到一棵大树下,气息微喘看着彼此。 冯橙扶住树干,大大松了口气:“还好我修饰了一下眉毛,匆匆一瞥我祖父应该认不出来。” 陆玄恢复冷静,亦松口气。 没让他们两个的祖父发现冯橙女扮男装与他在一起就好。 有二弟与冯橙私奔流言在前,他还想给冯尚书留个好印象,将来上门求娶能少些波折。 冯橙却觉得哪里不对:“陆玄,你祖父今天心情不好吗?” 陆玄想到成国公一早出门时的满面春风,微微摇头:“祖父心情不错。” “那就奇怪了,我刚刚听令祖父那声喊杀气腾腾的。” 像是要剥了陆玄的皮呢。 陆玄也想不通:“我回府看看。” 祖父确实有些奇怪,见他与朋友在一起不至于那么生气吧。 冯橙回到清心茶馆换回裙衫,光明正大回了尚书府? 走在花园中正撞见悠闲踱步的冯尚书。 “橙儿出门了啊。”冯尚书笑眯眯开口。 冯橙一脸淡定走过来,屈膝行礼。 “陪祖父溜达溜达。” 冯橙走在冯尚书身边察言观色,确定祖父没认出她? 彻底放下心来。 还好跑得快。 “橙儿今天去哪儿了啊?” 冯橙随口回道:“去脂粉铺子、成衣坊逛了逛。” 冯尚书满意点了点头。 小姑娘就该逛这些地方? 还是孙女让人省心啊? 要是老匹夫的孙子那样的,胡子都要愁掉了。 “可买了什么?” 冯橙笑笑:“只是随便逛了逛,没买东西。” 冯尚书一听? 立刻从钱袋子里摸出一张银票:“有看中的就买? 咱们尚书府不缺买胭脂水粉的钱。” 冯橙看着被老祖父塞入手中的面额百两的银票,一脸错愕:“祖父,不用了——” 怎么突然就往她手上拍银票呢? 冯尚书摆摆手:“祖父给的你就拿着? 不够还有。” 只要孩子懂事听话? 花点钱算什么。 想想成国公的大孙子? 啧啧! “多谢祖父。孙女出门时吩咐白露做了桂花糕? 等会儿给您送来。” 冯尚书越发欣慰。 还是孙女好啊。 一对比老匹夫的焦头烂额? 冯尚书突然想说点什么。 “橙儿啊? 你知道成国公府大公子吗?” 冯橙面不改色点头:“知道。” 祖父突然提陆玄干什么,难道瞧见与陆玄在一起的人像她,特意来试探? “橙儿认识?”冯尚书目露警惕。 冯橙一见冯尚书反应,微松口气。 看来是她多心了。 “孙女出事回来后听多了陆家公子的大名,自然印象深刻。” 冯尚书听了皱眉。 印象深刻可不行? 小姑娘往往就从印象深刻发展成芳心暗许。 看来必须把成国公大孙子的毛病说出来了。 “橙儿以后在外面遇到成国公府大公子? 且离他远点儿? 那小子不是个好的。” 冯橙震惊:“祖父为何这么说?” 今天她祖父和陆玄祖父都好奇怪。 冯尚书被问住了。 总不能对孙女说那小子好男风吧。 想了想? 老祖父郑重道:“那小子好色。” 冯橙:? 要说别的也就算了,说陆玄好色,她一万个不信。 陆玄忙乎着给来福找母猫的时候? 还形单影只呢。 虽说还没做好马上嫁给陆玄的准备,可听祖父如此误会陆玄,冯橙并不乐意。 “祖父是不是误会了,我听说陆大公子从不与女子有牵扯的。” 冯尚书不由点头。 这就是问题啊,那小子好男风,当然不与女子牵扯。 “总之听祖父的,离那小子远点儿。” “祖父,您不能听信谣言——” “什么谣言,我亲眼瞧见的。”迎着孙女诧异的眼神,冯尚书干脆说了实话,“那小子好男色。” 冯橙目瞪口呆,好一会儿缓缓点头:“孙女知道了。” 她好像知道成国公为何那么生气了。 糟糕,陆玄该不会被他祖父打折腿吧? 陆玄回了国公府不久,成国公就气势汹汹杀到他院子里来。 “你们公子呢?” 小厮来喜的声音传来:“公子在书房呢。” 陆玄听到动静走出来,还没走下台阶就迎来一棍。 他灵巧避过,一头雾水:“祖父为何发这么大火,是孙儿哪里做得不对吗?” 第257章 打一顿就懂了 成国公提着烧火棍,脸色发黑:“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陆玄眸光微闪。 祖父竟然真是因为今日在街上看到他生气。 这是为什么? 面对杀气腾腾的祖父大人,少年依然面不改色:“约了朋友吃茶。” “什么朋友?”成国公握着烧火棍的手紧了几分,再问。 “就……还不错的朋友。” 烧火棍刷地对准陆玄:“哪个府上的?” 陆玄默了默,问成国公:“祖父,是孙儿的朋友冒犯过您吗?” 成国公冷着脸道:“没有。” “那您为何如此生气?” 成国公提着烧火棍,深吸口气。 冷静。 “玄儿,你今年十七了吧。” 陆玄有些懵。 祖父刚刚还要打死他的样子,怎么突然就转了话题? 虽然疑惑,他还是点头。 成国公勉强扯出个笑脸:“祖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和你祖母已经成亲了。这样吧,你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是文静的,还是活泼的,是鸭蛋脸,还是圆圆脸,祖父、祖母这就帮你留意起来。” 要给他说亲? 陆玄忙道:“孙儿还不急。” 成国公一听,胸口激荡,烧火棍又举了起来。 这个小王八羔子,是准备在邪路上不回头了是吧?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陆玄一愣。 祖父怎么知道?他和冯橙的事应该没有走漏风声吧? 成国公一看孙子反应,心中一凉,再无侥幸。 “说,是谁家的小子!” “没——”陆玄开口否认,突然一顿。 等一下,他是不是听错了? 谁家……小子? 小子? 成国公手中的烧火棍劈头盖脸打下来:“小王八羔子,你还敢否认,今日我非打断你的腿!” 陆玄躲了几下见祖父大人没有停手的意思,伸手拽住棍子的另一端:“祖父,孙儿不懂您的意思。” “你还装蒜?”成国公怒目。 他自认对子孙颇宽容,但孙子想娶个男人回家绝对不行! 陆玄一脸无辜:“祖父,您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孙儿真的不明白。” 成国公平复了一下暴躁心情,冷冷道:“今日在街上,你和一个小子动手动脚干什么?” 陆玄一愣。 成国公瞪眼:“少装糊涂,我和冯尚书都瞧见了!” 陆玄沉默许久,神色复杂。 所以说,冯橙祖父认为他好男风? “怎么,还想否认?”成国公吹胡子瞪眼。 只要小混账敢否认,他这就打折他的腿! 陆玄心念急转,权衡之下平静开口:“是祖父误会了。” “误会?你说说我误会了什么!” 就凭大孙子看那小子的专注劲儿,他就知道误会不了。 “今日与孙儿一起的人……是位姑娘。”陆玄说着,面上微热。 与长辈谈论这些,终究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 成国公目不转睛盯着陆玄,不放过他面上一丝表情。 看起来不似作伪。 成国公一颗掉进冰窟窿里的心飞了出来,犹不放心:“姑娘家怎么男子打扮?” 少年垂眸,神色赧然:“这样不是更方便一起喝茶么。” 成国公登时心情大好,笑着猛拍陆玄肩膀:“你这孩子,有了心上人怎么不早和家里说。” 早些说了,就不会让他在老酸儒面前丢脸了。 不行,他要找老酸儒解释清楚,省得那老家伙明面一脸关心,实则笑开了花。 “玄儿,你看中的是哪个府上的姑娘?祖父这就请人去提亲,抓紧一点的话还能赶在腊月前把媳妇娶回家。” 陆玄听了成国公的话,险些把“冯橙”的名字说出来。 祖父大人的提议也太让人心动了。 仅存的理智阻止了他。 “孙儿想再等等。” “等什么?” “就是觉得太快了,等时机成熟些更好……”陆玄斟酌道。 成国公看了陆玄好一会儿,理解点了点头:“也对,水到渠成更好。” 说起来,十七岁还没怎么开窍呢,他那时候是被打开窍的。 孙儿至少比他强,还知道和女孩子约着喝茶。 总之只要孙子不好男风,一切都好说。 想想十七岁的大孙子已经有了心上人,省却了他和老婆子费心挑选的麻烦,最重要的是大孙子的心上人是个姑娘,成国公拎着烧火棍心满意足走了。 成国公高高兴兴离开,陆玄却陷入了苦恼。 冯尚书误会他有断袖之癖,将来国公府请人去尚书府提亲,会被冯尚书乱棍打出来吧? 必须把误会说清楚。 问题来了,他能对祖父说他与女扮男转的姑娘喝茶,冯橙要是对她祖父说她女扮男装与男子喝茶—— 陆玄轻叹口气,深觉前路艰难。 成国公迈着轻快的步伐去了成国公夫人那里。 夫妻多年,成国公夫人一眼就看出老头子比早上出门时心情更好了。 “国公爷这么高兴,是又听了什么好消息吗?”成国公夫人笑问,以为是关于吴王的事。 吴王与太子相争,是压在成国公府众人心头的一块巨石。 成国公示意屋内伺候的丫鬟退下,呵呵笑道:“玄儿有心上人了。 成国公夫人吃了一惊:“真的?” “我亲眼瞧见的还有假?”成国公捋着胡子,原本晴天霹雳的心情换成了得意,“这下你不用担心那孩子不开窍了吧,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咱们就有孙媳妇了。” 成国公夫人急忙问:“哪个府上的,姑娘人品样貌如何?” 成国公一滞。 老婆子的问题太有难度了。 “国公爷不是亲眼瞧见了么?”成国公夫人见老伴答不上来,面露疑惑。 成国公自是不能把未来孙媳女扮男装的事说出来,免得给孙儿亲事增加难度,忍着心虚道:“人品样貌都出类拔萃,夫人放心吧。” 他选择相信玄儿的眼光。 “那是哪家姑娘啊?” 成国公又被问住了,讪笑道:“玄儿没说,他觉得不急,想等一等。” 成国公夫人环顾左右。 “夫人找什么?”成国公纳闷。 成国公夫人拿起插在花瓶中的鸡毛掸子,便要往外走。 “夫人你干什么?”成国公一脸错愕。 成国公夫人笑笑:“打一顿就懂得急了。” 真是好的不学坏的学! 第258章 大魏要完 成国公忙把人拦住:“一把年纪了,脾气怎么还这么急呢?” 成国公夫人把鸡毛掸子一扔,没好气道:“都是随了你!” 成国公不乐意了:“玄儿长得俊,你怎么不说随我呢?” 成国公夫人又把鸡毛掸子捡起来。 成国公立刻服软:“随你,好的地方都随你。” 成国公夫人满意点头,叹了口气:“罢了,孙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随他去吧。” 成国公附和:“是啊,等谈婚论嫁的时候总越不过咱们去,到时候好好张罗就是了。” 当务之急,是找机会向老酸儒解释清楚。 成国公夫人怅然起来:“一晃玄儿都有喜欢的姑娘了,要是墨儿也在该多好啊。” 成国公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终闷不做声叹了口气。 翌日是个阴天,天上云层白茫茫模糊成一片,有了几分凉意。 天还没亮官员们就从四面八方奔向皇城,开始一日早朝。 庆春帝因为吴王的事心情不佳,只想早早结束好回去歇着。 偏偏一名以刚正不阿著称的御史站了出来,声音洪亮:“臣有本奏。” 庆春帝皱了一下眉,等着没眼色的御史说下去。 御史慷慨激昂,历数吴王不是,连前些日子吴王与母妃身边宫女私通的事都拎了出来。 庆春帝越听脸色越沉。 他就知道今日早结束不了。 御史话音才落,吴王一方的一名官员就跳了出来:“赵大人此言太过了,王爷还年少,男女之事有所偏差算不得什么——” 赵御史一口唾沫险些啐那名官员脸上:“王大人管夜会尼僧叫有所偏差?这分明是荒淫无度!” 龙椅上的人脸黑了一层。 荒淫无度? 这形容用在尚未及冠的儿子身上未免太过了。 然而这种时候他不好开口,只能听双方唇枪舌战。 成国公站在群臣中偷瞄庆春帝反应,暗道冯尚书说得没错,人都向着自己的崽儿,哪怕明明生自己孩子的气,听别人骂多了下意识就想护着了。 这般想着,成国公看了冯尚书一眼。 冯尚书站在文臣中,正好看过来。 一文一武两个老臣对视,冯尚书露出了友好的微笑。 成国公移开视线,心生疑惑。 不对啊,就算昨日吃酒还算平和,冯尚书今日也友善过头了—— 成国公一顿,突然反应过来:老酸儒是在同情他大孙子是个断袖! 反应过来后,成国公黑着脸瞪过去。 冯尚书先是一愣,而后理解点点头。 要是他孙子好男风,他心情也会阴晴不定。 老国公不容易啊。 成国公:“……” 要不是正在上朝,他就冲过去开打了。 又一名吴王一方的官员站出来,替吴王争辩。 赵御史以一敌二,不落下风。 这时一名官员出列,令吴王一方警惕起来。 这是太子的人! “臣以为王、李两位大人说得不错,王爷还是个孩子呢,何至于令赵大人这般口诛笔伐……” 又一名官员站出来:“臣附议。王爷只是小过,改了就是了。” “不错,说起来这只是天家私事,本就没必要拿到朝上来说……” 吴王一方目瞪口呆。 太子一派的人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比他们还积极替王爷开脱? 韩首辅越听越觉得不妙。 事情的发展有些失控。 这时一名官员正激动道:“与尼僧私会怎么了?史上开创盛世的明君难道就没有过风流韵事?” 韩首辅正欲开口以控制住这荒谬的局势发展,庆春帝已经忍无可忍发火:“够了!” 他觉得老二这次实在过了,比与母妃身边宫女私通过分得多。 他都做好了臣子们上蹿下跳群起指责的准备,结果除了一个赵御史站出来弹劾,其他人竟然全帮着吴王说话。 现在文武百官的要求都这么低了吗? 这个发现令庆春帝有些气愤。 臣子全成了是非不分、阿谀奉承之辈,大魏岂不是危险了? 大魏要是危险了,他这个皇帝可就当不安稳了。 不行,必须让这些混账东西明白礼义规矩不能丢,压一压不正之风! 这一刻,对江山不稳的担忧占据庆春帝心头,对吴王的维护疼爱抛到了九霄云外。 庆春帝拍着龙椅扶手,脸色难看:“谁说的吴王还是个孩子?” 与尼姑私通的孩子? 能站在殿上的好歹都是读过圣贤书的,这种昧良心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一双厉眼来回扫视,众臣纷纷低头。 那名官员硬着头皮站出来承认:“臣的意思是……王爷尚未加冠……” 刚刚赵御史痛斥吴王荒淫无度时,庆春帝也是这么想的。 儿子毕竟还没及冠,赵御史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 可现在听到这四个字,庆春帝却气不打一处来。 在百官看来,尚未加冠就可以夜会小尼姑了? 大魏要完啊! “荒唐!这是你一个工部侍郎该说的话?” 庆春帝正要发作,冯尚书及时开口:“老臣看来,正是因为王爷还年轻,有不妥当之处才该及时指出改正。” 庆春帝微微点头。 到底是礼部尚书,不像这些只知奉承的东西。 老冯这个礼部尚书没选错。 韩首辅则眼神复杂。 冯尚书总是让人摸不透立场。 当然,今日所有人的反应都很奇怪。 冯尚书拱手:“皇上圣明,赏罚分明,早就罚过王爷了,诸位大人就不要再就此事争执了。” 庆春帝神色一僵。 惩罚? 是指他罚吴王在王府思过吗? 赵御史听了冯尚书这话,立刻问:“不知皇上给了王爷何等惩罚?” 庆春帝动动唇,难得感到了尴尬。 而后就是生气。 都是老二这个混账东西,不但害他难堪,还让他看清朝中不良之风! 老二这次的事要是轻轻放下,任由不良之风蔓延——“大魏要完”四个字在庆春帝脑海中疯狂闪烁。 “朕已经罚吴王降为郡王,赵卿没听说么?”庆春帝淡淡反问。 罢了,等老二加冠的时候,正好有个由头升回来。 殿中突然一静,然后就是低低议论。 吴王降为郡王了? 真没听说啊! 第259章 老匹夫请喝茶 没听说? 庆春帝听着众臣议论,面无表情。 内侍适时喊了一句:“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众臣纷纷退出大殿,依然议论着吴王的事。 成国公心情飞扬,苦苦忍住上翘的唇角,于人群中寻找冯尚书的身影。 冯尚书微微垂眼,并不与成国公视线产生交集,出了皇城不紧不慢往礼部衙门的方向走着。 “冯尚书。”叫住冯尚书的是韩首辅。 冯尚书笑呵呵问:“韩首辅叫我么?” 韩首辅走过来,面色还算平静:“吴王的事,冯尚书怎么看?” 冯尚书摸着胡子,长叹一声:“皇上对王爷的惩治不轻啊!在我看来王爷也算得到了教训,想来以后会懂事了。咱们做臣子的就别揪着这事不放了,韩首辅觉得呢?” 韩首辅一滞。 谁揪着不放了,他就是试探一下姓冯的态度。 老狐狸最是滑不留手,让人不踏实。 冯尚书还笑着等韩首辅接话。 韩首辅淡淡道:“由亲王降为郡王,惩罚确实不小。” “都是皇上圣明,深谙惯子如害子,慈母多败儿的道理。”冯尚书对着皇城的方向拱手,连扬起的眉毛弧度都透着恭敬。 韩首辅定定看了冯尚书一瞬,委实寻不出破绽,只好作罢。 虽然他觉得老狐狸不对劲,但没有证据。 韩首辅拱拱手走了。 冯尚书对着韩首辅的背影笑了笑,背着手往衙门去了。 庆春帝散朝后打发人去吴王府传旨,寻思一番去了瑶华宫。 苏贵妃正倚在美人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给白猫顺毛,一名美貌宫婢跪在脚边为她轻轻揉捏着小腿。 “皇上散朝了。”见庆春帝进来,苏贵妃懒懒起身,用小银叉叉了一块切好的桃子送到庆春帝嘴边。 身边伺候的宫婢识趣退到了一旁。 庆春帝闻着桃子的清香味迟疑一瞬,张口把桃子吃下。 桃肉香甜,令他心头郁气稍散。 “好吃么?”苏贵妃笑问。 她的唇是恰到好处的艳红,水润柔软,不经意间就能吸引住人的视线。 庆春帝盯了一瞬,忘了要说的话,只点头道:“好吃。” 苏贵妃一挑眉梢,心知今日朝上定会有人寻吴王麻烦,却不主动问起。 她又叉起一块桃子送入庆春帝口中,笑盈盈道:“皇上觉得好吃,就多吃些。” 庆春帝吃了两块桃子,不得不说了。 “咳咳。”他清清喉咙,对上美人儿水蒙蒙的眸子莫名心虚,“今日朝上许多大臣弹劾琅儿,朕只好略施惩戒,免得那些人揪着琅儿的错误不放。” 略施惩戒? 苏贵妃不动声色问:“皇上施了什么惩戒?” 看样子这惩戒不是对着大臣的。 “朕把琅儿降为了郡王。”庆春帝说完这话,自己拿起一块桃子吃了。 苏贵妃脸色微变:“降为郡王?” 她是想表现得云淡风轻,可这样的惩罚万万没想到。 从闭门思过到降为郡王,这差距未免太大,大到她难以接受。 若是这样,还不如让琅儿往宗人府走一遭。 苏贵妃指尖微微颤抖,定定看着庆春帝。 庆春帝忙安抚:“爱妃莫急,让琅儿知道不能乱来是好事。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他懂得妥当行事,会好起来的……” 苏贵妃听着庆春帝许诺,弯唇笑笑:“皇上说得是,不教不成器,是该让琅儿明白行事浮躁的道理了。” 要是琅儿谨慎些,何至于有这些麻烦。 这个结果虽然令她不痛快,可与皇上闹起来更没好处,还不如让皇上心存愧疚,以便早日恢复琅儿爵位。 苏贵妃拢在宽袖中的手用力攥紧,任由指甲陷入掌心,面上却挂着体贴的笑。 庆春帝神色软了几分,伸手揽住苏贵妃腰肢:“还是爱妃理解朕。” 他不由想到了陆皇后。 不像皇后,永远对他横眉冷对,仿佛他多么对不住她。 刚要往深处想,一股闷气就从心头升起。 庆春帝及时打住,免得影响心情。 “爱妃陪朕去花园走走吧。” 苏贵妃抬手扶额:“昨晚妾没睡好,从今早就一直头疼,恐怕不能陪皇上出去了。” “哦,那爱妃好好休息。”庆春帝虽失望,并不强求。 庆春帝离开后,苏贵妃嘴角笑意一收,抬脚踢翻了一个小杌子。 说不气是假的。 只睡了一个晚上,儿子就由亲王降为了郡王,男人的话果然半点都不能信,越是位高权重越是如此,一国之君更甚。 苏贵妃赤着足踩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走到梳妆镜前坐下,对着镜中美丽无双的女子露出冷冷笑容。 此时的吴王府,正迎来传口谕的内侍。 听到内侍说降为郡王,吴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内侍传完口谕,宽慰两句便要离去,被吴王一把拦住:“公公留步。” “王爷有何吩咐?”内侍客客气气问。 虽然吴王才被降为郡王,可内侍心中明镜似的,有那位盛宠无双的贵妃娘娘在,吴王将来错不了。 “公公能否说一说当时的情况?”吴王心中有无数疑问,完全不敢相信惩罚会这么重。 父皇就不怕母妃生气吗? 有一瞬间,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内侍不愿得罪吴王,把知道的都说了。 吴王呆住。 众臣都替他求情,父皇反而迫不及待惩罚? 直到内侍告辞离去,吴王还迎风而立,百思不得其解。 冯尚书在衙门里悠闲喝着茶水,一名属下走进来:“大人,您的信。” 冯尚书接过来看了,有些意外。 成国公要请他喝茶? 虽说今日发展有他提醒的作用,但没想到老匹夫如此客气。 既然这样,那就去吧,闲着也是闲着。 冯尚书打开信,再次确定约好的地点:清心茶馆。 老尚书捋着胡子,不由点头。 这个茶馆离着尚书府不算远,难得的是生意特别冷清,偶尔路过就能看到茶馆伙计在打盹儿。 以如今局势的微妙,他与成国公见面是要注意些,越少人瞧见越好。 这个茶馆不错,老匹夫真是有心了啊。 快到约好时间时,冯尚书慢悠悠往清心茶馆去了。 第260章 来宝的震惊 听到门口有动静,正打盹儿的来宝热情迎上:“冯——” 看清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来宝急急咽下后面的话,目瞪口呆看着冯尚书。 冯尚书瞧着来宝的反应,心中唏嘘。 瞧这伙计,见有人来激动得都说不出话了,茶馆生意是有多冷清啊。 对了,伙计刚刚喊什么来着? 冯尚书想到来宝脱口而出的那个“冯”字,更同情了。 他这种鲜少来清心茶馆的都被伙计记住了,可见茶馆生意是真差。 来宝终于找回了声音:“冯尚书里边请。” 冯尚书心存怜悯,对来宝露出个友善的笑。 来宝暗暗打了个哆嗦。 莫非冯尚书知道了孙女经常与公子约会,跑来抓人? 肯定是这样,不然冯尚书为何对他一个小伙计笑得这么意味深长! 来宝飞快抬眼扫了一眼楼梯,为二楼雅室中坐着的自家公子捏了一把汗。 简直无法想象冯大姑娘走进来的情景。 “雅间还有一间空着,小的领您上去。” 两间雅室虽然挨着,门一关就看不到了,不像坐在大堂让走进来的人躲都没地方躲。 冯尚书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摆手拒绝:“不必了,我等人。” 成国公说好的请客,竟然来得比他还晚,这种舞枪弄棒的老匹夫果然不讲究。 来宝愣了愣。 等——人? 冯尚书皱眉,心道难怪茶馆生意这么冷清,这伙计不太机灵啊。 “上一壶碧螺春。” “哦,您稍等。”来宝钻进里边,不多时端出一壶茶水并一碟茶点。 白瓷碟子中是四块颜色、形状各异的小点心,漂亮精致。 冯尚书多瞧了好几眼。 茶水怎么样先不说,清心茶馆新出的茶点倒是怪吸引人的。 难道中看不中吃,不然生意怎么这么差呢? 等人无聊,冯尚书拿起一块粉绿色的菱形点心咬了一口。 桂花的清香与藕粉的软糯结合,碰撞出绝妙的滋味,而柔软劲道的口感对冯尚书这个年纪的老人家来说友好极了。 冯尚书眼一亮,不吝赞美:“好吃!” 来宝难掩骄傲:“您老好眼光,咱们茶馆的藕粉桂花糕是出了名的好吃。” 冯尚书微微点头,又拿起一块淡黄色的栗子糕吃了。 栗子泥与澄沙馅交叠,甜而不腻,还尝到了青梅的味道。 冯尚书对栗子糕同样满意,忍不住问:“你家茶点都很不错,为何……茶客不多呢?” 来宝嘴角微抽。 冯尚书用词够委婉的,什么茶客不多,分明就是几乎没有。 “主要是咱们家茶水点心定价稍高。”来宝笑着解释。 冯尚书心头一跳,不动声色问:“不知这碟茶点售价几何?” 来宝微笑:“二两银一碟。” 冯尚书险些拍案而起。 这么四块小点心要二两银子?怎么不去抢呢! 反应过来今日成国公做东,老尚书这才忍住,看向来宝的眼神有些复杂。 这小二说话够委婉的,这是定价稍高么? 嫌贵的话到了嘴边,冯尚书想到成国公请客及时咽了下去,云淡风轻道:“再上一碟点心。” 二两银子四块小点心,不眨眼又要一碟,冯尚书大气啊! 来宝在心里为冯尚书竖了个大拇指,很快又端上一碟。 “行了,不用伺候了。” 来宝暗松口气,准备上楼去给陆玄报信。 这时门口又有了动静。 来宝听到声音紧张起来。 是冯尚书等的人到了,还是冯大姑娘? 小伙计一转身,看到成国公险些下巴掉地上。 国,国公爷! 看着呆若木鸡的伙计,成国公皱眉。 这么不机灵,难怪生意差。 老国公从来宝身边走过,对冯尚书歉然拱手:“我来迟了,冯尚书海涵。” 冯尚书微笑:“国公爷客气,我也才来不久。” 二两银子的茶点下肚,他此时的胸怀像大海一样宽广。 成国公在对面坐下,喊来宝上了一壶茶并几碟点心干果。 冯尚书眉梢扬了扬,最终没吭声。 反正不是他请客。 成国公示意来宝退下,给冯尚书倒了一杯茶,低声道:“那事儿要多谢冯尚书提醒了。” “过去的事了,就不要再提了。”冯尚书慢条斯理啜了一口茶。 吴王倒霉他所乐见,并无邀功之心。 当然,吃老匹夫一顿还是不会客气的。 来宝退至一旁竖着耳朵听,奈何两个老头儿声音太小,听不见。 小伙计满心困惑。 人们都知道国公爷与冯尚书见面就掐,居然会坐在一起友好喝茶? 可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来宝心中咯噔一声:糟糕,该不会是一起来堵公子与冯大姑娘的吧? 见二人暂时没有使唤他的意思,来宝悄悄上了二楼给陆玄报信。 陆玄听了,心情更复杂了。 他昨晚一夜没睡好,比向冯橙表明心意那晚还煎熬。 没办法,想到冯橙的祖父误会他有断袖之癖就睡不着觉,今日约冯橙见面就是想商量一下怎么澄清这个误会。 为何两个祖父跑到清心茶馆来了? “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来宝得了吩咐放轻脚步下楼,悄悄往冯尚书与成国公那里挪了挪。 成国公铺垫了半天,终于说到陆玄身上:“我那个孙儿还真是调皮,家里准备给他挑选合适的姑娘不乐意,非要自己挑。” 冯尚书喝了口茶,呵呵笑:“男孩子哪有不调皮的呢。” 要是个老实的,就不敢好男风了。 成国公胸口一窒。 冯尚书笑得这么贱是什么意思? 略一琢磨,成国公明白过来:老酸儒不信。 怎么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非要给他大孙子扣上好男风的帽子! 成国公看着冯尚书的眼神登时不对了。 冯尚书暗暗摇头。 他都很给面子不揭穿了,老匹夫怎么还一副想打他的表情? “昨日看到的那个少年郎,其实是位女扮男装的姑娘。”成国公锲而不舍解释。 冯尚书依然呵呵笑:“原来是这样。” 成国公盯着冯尚书,不放过他面上一丝表情。 老酸儒还是不信! 成国公脸色黑了一层,忍无可忍抬高声音:“我大孙子不好男风,那真的是个姑娘!” 来宝:? 第261章 煎熬 小伙计猛抬头看向二楼,连掩饰都忘了。 公子好……男风? 至于国公爷话中的解释,这个没人听,谁不知道解释就是掩饰啊。 来宝陷入了极度震惊,连冯橙一脚踏进来都没留意。 冯橙不愧是跟着永平长公主练过的,来宝吃惊是呆若木鸡,她吃惊之下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刷地就闪出去了。 成国公看向大堂门口,面露疑惑:“刚刚好像有人进来。” 冯尚书常年看书的眼神没有那么好,连个人影都没瞧见:“是么?” 老匹夫这是恼羞成怒强行转移话题? 成国公一瞧冯尚书这反应气炸了:“你这老酸儒怎么回事,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可气死他了! 冯尚书拧眉。 听他提醒得了好处就叫他冯尚书,现在就是老酸儒了? 多吃老匹夫几碟点心果然是对的。 “小二,刚刚有没有人进来?”成国公怒问。 来宝一脸茫然:“小的没留意——” 冯尚书微笑。 成国公拍桌而起,大步向外走去。 这时冯橙已经绕到茶馆一侧,雅室临街的窗下。 轩窗大敞,少年一改平日的冷静淡然,正冲她拼命招手。 冯橙扫一眼四周。 一辆马车正往这个方向驶来,几名路人背向走着。 她纵身一跳,借着助力很快爬到窗口,被一只手拉了进去。 “我刚刚在大堂看到了我祖父和你祖父——”脚落到地上,冯橙一颗心却还悬着,正怦怦跳。 陆玄扫一眼窗外,确定刚刚冯橙爬楼的情景无人留意,收回视线无奈道:“一起喝茶呢。” 冯橙坐下来,喝了口茶压惊:“怎么会选了清心茶馆喝茶?” “大概是离你家近,外加清静吧。”陆玄猜测着。 “没想到两位祖父来往还挺多。” 陆玄并不觉得奇怪。 虽然祖父与冯尚书见面就掐,二人的立场却日渐一致,有着共同的政敌,暗中有来往或默契达成某个约定再正常不过。 突然楼下喧哗声传来。 冯橙与陆玄对视一眼。 陆玄走到房门口,拉开一条缝仔细听。 吵闹声渐渐远了。 很快脚步声响起,来宝蹬蹬跑上二楼。 “怎么回事?”陆玄问。 来宝抹了一把额头汗:“国公爷与冯尚书又打起来了。” 陆玄顿了一下,看向冯橙。 冯橙嘴角微抽:“看我做什么,家祖打输了我又不会找你麻烦。” 两位老祖父凭本事互扯胡子,小辈当然不掺和。 “二老不是在喝茶,怎么突然打起来了?”陆玄问来宝。 来宝神色登时变得古怪,瞄着冯橙。 陆玄皱眉:“聋了么?” 来宝只好实话实说:“起因是国公爷说您不好男风,冯尚书不信……” 陆玄好一会儿没反应。 冯橙强压下上扬的唇角,打发来宝出去。 雅间没了旁人,冯橙拽拽少年衣袖:“陆玄?” 陆玄往椅子上一坐,揉了揉脸:“说说该怎么办吧。” 这个锅他不能背! 冯橙也觉得难办:“空口说我祖父定然不会信,但也不能跑去说昨日女扮男装的是我啊。” 想了想,她真心实意建议:“要不就顺其自然吧,清者自清。” 陆玄:“……” 顺其自然?清者自清? 要不是真心实意喜欢冯橙,他都想打她了。 “以后去提亲怎么办?”少年苦恼问。 冯橙眨眨眼。 “令祖父定会觉得我家骗婚吧?” 如果是其他人误会他好男风,他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偏偏误会的是冯橙的祖父。 “冯橙。”少年喊得郑重。 “嗯?” 他抓住她的手,正色道:“你可要对我负责。” 这种事情,有着嫌疑的男方越是说得天花乱坠越让女方警惕,看来只有靠冯橙了。 冯橙瞧着陆玄可怜巴巴的样子,叹口气:“行吧,到时候再一起想办法。” 陆玄弯唇笑了。 有了冯橙这句承诺,今晚就能睡个好觉了。 二人谈起吴王的事。 “吴王被降为郡王了。” 这个消息一时还没有传开,冯橙听了面露喜色,毫不客气骂了句活该。 陆玄笑问:“就这么讨厌吴王?” 冯橙点头:“特别讨厌。” 陆玄抬手揉了揉她的发,笑道:“放心,他还会更倒霉的。” 冯橙没有躲,反而更靠近些,目光灼灼问:“梅花庵的真相是不是该传开了?” 少年放下手来,修长手指伸开又收拢,到底没敢顺势揽住少女纤细腰肢。 “差不多是时候了,等吴王被降为郡王的消息传得广一些就可以行动。” 冯橙想了想,道:“我去看看静尘吧。” 要想揭露梅花庵的真相,静尘无疑会站在风口浪尖上。 冯橙在那不起眼的民宅见到静尘时,静尘正在捡落叶。 风吹过,零星几片银杏叶飘飘荡荡如调皮的蝴蝶,其中一片叶子被风卷着飞高,静尘踮起脚尖够不着,干脆跳起来。 听到开门声,跳起来的小尼僧转头,捏着一把银杏叶尴尬无措。 冯橙示意来宝停步,走进来把院门关好。 “这么早银杏树就开始落叶了吗?”仿佛没看到静尘刚刚的举动,冯橙弯腰拾起一片落叶,饶有兴致欣赏。 静尘神色放松了些,轻声接话:“风吹落的,没有掉很多。” 冯橙面上挂着轻柔的笑,心中却颇感叹:忽略静尘尼僧的身份,她不过是个才十六岁的女孩子。 “冯施主,外面……怎么样了?” 冯橙知道静尘问的是梅花庵,于是把发生的事说了。 静尘听得极认真,当听到静心被官差带走时并没有多么开心,反而咬着唇低声道:“为什么受害的总是我们……” 就算静心师姐助纣为虐,也如她一样在药园中过了三年地狱般的日子。 为何真正害人的常能置身事外? “冯施主。”静尘握住冯橙的手,“我什么时候能去衙门告发他们?” 从梅花庵逃出来后她就通过来宝问过安置她的陆大公子,陆大公子只让她等。 她一想到静纯师妹还在药园受苦,千云山上的梅花庵还是世人眼中的佛门清净之地,就觉得等不得。 等待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第262章 饵 冯橙看出静尘的急切,问她:“静尘,你不怕吗?” 一个尼僧跑去衙门告发所在的庵庙会面临什么困难,静尘应该想得到。 静尘睫羽微颤,坦然道:“怕。”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苍白的面上虽有忧惧,更多的是坚定:“就算怕,我也要去告发他们。冯施主与陆施主本不相干还如此帮忙,小尼怎么能躲在后面。” 当庵主用麻绳勒住她的脖子,越勒越紧,她尝到死亡的滋味时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把梅花庵的罪行公之于世。 因为冯施主,她侥幸活下来了,如果完全指望别人做这件事就太自私了。 这是她该做的,为自己,也为后来的师妹们。 冯橙用力握紧静尘的手:“静尘师父放心,我和陆大公子会竭尽全力保证你的安全,等风波过了会有平静日子的。” “嗯。”静尘点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这么大的八卦当日上朝的人根本没想瞒,很快京城上下就都知道了吴王被降为郡王的消息。 吴王府的人但凡出门走上一圈就能听一肚子议论,偏偏不能发火。 这个时候,且低调做人吧。 除了吴王府,最糟心的是大理寺卿薛家。 薛夫人与薛寺卿大吵一架。 “吴王闹出与母妃身边宫女私通的事时我就觉得吴王并非良人,老爷非说我妇人之见。现在好了,与小尼姑私通,连亲王之位都丢了……” 这两日薛寺卿没少收到各种意味深长的眼神与貌似关心的话,正憋了一肚子火,闻言就怒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薛府与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哭哭啼啼是想让人看笑话吗?” 薛夫人冷笑:“还用我哭哭啼啼让人看笑话吗,这两日人们早把笑话看遍了。” 她是真想不到吴王能做出这种事来。 她承认,只看品行她是瞧不上吴王这个女婿的,可谁家挑女婿只看品行呢?挑家世出身放在哪个府上都是第一位。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传出咱们对吴王不满的消息,这门亲事当初是我们点头愿意的。”薛寺卿冷着脸,咬死不愿承认攀高枝栽了跟头,“你想一想,今上只有太子与吴王两个皇子,难道吴王风流些就会失了圣心?” 纵观史上,有几个皇帝选定储君是看皇子的风流韵事呢。 在薛寺卿看来,帝后关系紧绷,太子体弱多病,吴王落在下风只是一时。 薛夫人不是那种特别强势的当家主妇,被薛寺卿说动后擦了擦眼泪,情绪好了些。 薛寺卿叮嘱:“你去看看繁花,小姑娘看不长远,容易钻牛角尖。” 薛夫人收拾一番去了薛繁花院子,才走近就听到了争执声。 “哥哥听了些风言风语就跑来对我说一通,纯粹是给我添堵吗?” 薛繁山气怒的声音传来:“小妹你怎么这么想?我是让你认清吴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后呢?”薛繁花上前一步,面色发白,“难不成还能让父母去退亲?哥哥别忘了,这可是御赐的婚事!” 薛繁山一窒。 薛繁花冷笑:“哥哥别像个孩子似的想到一出是一出,说话前好歹想想有没有意思!” 薛繁山张张嘴,憋得说不出话来。 薛夫人走进来:“吵什么呢,两个人都不是孩子了,这么吵吵闹闹不怕下人们看笑话?” “母亲。”一见薛母,薛繁花神色软下来。 薛繁山语气则硬邦邦:“母亲。” 薛夫人瞪他一眼:“不好好上学,跑你妹妹这里闹什么!” 薛繁山咬着牙没吭声。 与母亲吵闹的力气,早在家里与尚书府退亲的那些天就耗没了。 薛夫人习惯了儿子这副模样,虽然生气也懒得多说,看着女儿的目光满是怜爱:“繁花,不要听你哥哥胡说八道,父母是不会害你的。” 薛繁山忍不住道:“吴王那样的人难道能给小妹幸福?” 薛夫人瞪他一眼:“混账,你以为嫁人只看男人?对方的门第出身才是最重要的!” 薛繁山扭过脸冷笑。 要与橙橙退亲的时候,怎么不觉得门第出身最重要了呢?橙橙可是尚书府的大姑娘。 “母亲,我都明白的。”薛繁花轻声道。 薛夫人瞧着女儿泛红的眼圈,在心中叹口气。 男方门第出身最重要不假,可夫君是否把妻子放心上,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拉住女儿的手,心疼道:“你能明白就好,母亲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明明是糊涂——”薛繁山小声嘀咕。 小妹就是被王妃之位迷花了眼,将来定会后悔的。 “住口!”薛夫人气得手抖,“你非要扎你妹妹的心是不是?” 薛繁山不吭声了。 眼见一双儿女关系越来越僵,薛夫人拍拍薛繁花手背:“裁云坊应该出新样子了,让你哥哥陪你去瞧瞧。” 薛繁花勉强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自我安慰,心情不好是真的,出门买买东西或许会好些。 薛繁山也是心疼妹妹的,自然没有反对。 兄妹二人气氛尴尬出了门。 这日秋高气爽,街上熙熙攘攘,两名尼僧混在其中,不敢高调。 以往她们在俗世中行走,得到的都是敬重,而今却收到了无数异样目光。 这让两名尼僧难堪又愤怒。 “静心真是害人!”年轻些的尼僧终于忍不住抱怨。 年长些的尼僧神色平静些:“静心是梅花庵的人,世人看低梅花庵乃人之常情。好了,不要议论这些了——” 年长尼僧话未说完,就被年轻尼僧打断。 “师叔你看,那是不是静尘!” 顺着年轻尼僧手指的方向,一名脚步匆匆的单薄身影很快被路人挡住,年长尼僧却一眼认了出来。 “是她!” 两名尼僧对视一眼,瞬间有了决定。 追! 静心闹出丑事已经让梅花庵受尽世人指点,偷了经书跑到俗世的静尘要是再闹出什么丑事,那梅花庵就彻底完了。 两名尼僧快步追了上去。 静尘穿梭在人群中,能感到追在后边的人越来越近了,而这番追逐也引起了部分路人的好奇。 第263章 报官 京城百姓现在对尼僧可敏感着呢。 一看到年轻尼僧就想到了梅花庵,一想到梅花庵就想到了吴王。 正愁吴王这么大的热闹过去后会无聊空虚,难不成又有新八卦? 不少路人默契跟了上去。 两名尼僧一心追赶静尘,并没留意到这些,这一追就追到了顺天府衙门。 静尘一边回头看,一边敲响了衙门外的大鼓。 浑厚的鼓声传开,咚咚咚,落在两名尼僧耳中恍若惊雷。 “静尘,你干什么!”年长尼僧喝问。 年轻尼僧冲上去拽住静尘胳膊:“静尘,快跟我们回去!” 静尘面露惶恐,对着围观众人求救:“救救小尼,他们要害我!” 众人一听这还了得,纷纷开口相助。 “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胁迫人呢?” “就是,还是在衙门口,还有没有王法咧?” “差爷们快管管啊,一看这两个尼姑就是梅花庵的,定不是好人!” 两名尼僧:“……” 听到鼓声的官差走出来,一看三个尼僧就冷了脸:“是哪位敲响的鸣冤鼓?” 静尘挣扎喊道:“是小尼。” “进去吧。” 年轻尼僧拽着静尘胳膊不放,对官差道:“师妹犯了错,为了脱身才乱敲鼓。” 犯了错? 围观众人一听,更感兴趣了。 这小尼年轻又美貌,难不成和那位叫静心的尼僧一样,都与吴王—— 被这些揣测的目光打量着,静尘怒火满腔,扬声道:“小尼没有错,错的是梅花庵!” 一听静尘喊出梅花庵,两名尼僧气得眼冒金星,年轻尼僧怒道:“静尘师妹,你太过分了,明明是你偷盗经书逃出梅花庵,现在反而倒打一耙!” 偷盗经书? 围观众人有些失望。 如果只是这样,那就浪费感情了。 谁关心一个小尼姑偷经书啊,又不可能是唐僧九九八十一难取回来的。 “我没有偷经书,是庵主要杀人灭口!” 众人登时竖起了耳朵。 梅花庵庵主杀人灭口? 两名尼僧也愣了。 她们怎么都没想到静尘会说出这种话。 官差不耐烦道:“大人已经在堂上了,到底是偷盗经书还是杀人灭口,都进去说吧。” 静尘迫不及待走进衙门。 两名尼僧心头乱糟糟,跟着进去了。 围观众人争先恐后挤进去一部分,没抢过的人连声叹气,只好在外面眼巴巴守着。 就算进不去也不能走。 静尘被带到公堂上,顺天府尹一见是尼僧顿觉头大。 那名与吴王私通的尼僧还在大牢里关着呢,怎么又来一个,哦,不,三个! “尔等何人,为何击鼓?” 静尘忍住紧张,回道:“小尼乃是梅花庵的尼僧静尘,前来告发梅花庵庵主罪行——” 年轻尼僧一听,急急打断她的话:“静尘,你不要胡说!” 顺天府尹眉一皱:“你又是哪个?” 年轻尼僧回道:“小尼也是梅花庵的尼僧,法号静善。前些日子静尘盗取藏经楼经书逃出梅花庵,庵中一直在四处找她。今日我与师叔无意中看到她就追了上去,没想到她为了脱身跑到衙门胡言乱语。” 顺天府尹看向静尘:“静尘,静善所说可是真的?” 静尘垂眸,平静道:“假的。小尼自幼在梅花庵长大,近来被安排在藏经楼做事,从没听说藏经楼有珍贵经书。庵中放出这般风声,不过是为了正大光明把小尼找回去杀人灭口。” “你说杀人灭口,又是怎么回事?”顺天府尹隐隐觉得不妙。 吴王与梅花庵尼僧私通的事闹开后,沾上梅花庵就让人头疼。 静尘咬了咬唇,一字字道:“三年前,小尼被庵中师叔带去药园,本以为是侍弄草药,没想到是以小尼为药——” 这话一出,顿时引起阵阵议论。 以人为药——是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莫非听错了? “这是何意?”顺天府尹追问。 话已开了头,后面就说得更顺畅了。 静尘按着手腕上冯橙送的沉香佛珠,字字清晰:“每隔十日,慈宁师叔就会来药园给我割肉放血,这般日子小尼整整过了三年,直到不久前终于能离开药园……” 无数惊呼掩盖了静尘后面的话。 抱着听八卦心思挤进来的百姓一脸震惊,委实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 高坐堂上的顺天府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可他同样被静尘所言震惊,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妙在何处。 “肃静!” 堂中安静下来后,静尘继续说着:“那日小尼离开药园,迎面看到慈宁师叔带着静纯师妹走来就明白了,这个噩梦并没结束,只不过是由静纯师妹接替小尼来做,而再过三年一定还有新的师妹受害。小尼被安置在藏经楼做事,整日不得安宁,生出了告发梅花庵罪行的念头。庵主察觉后来到藏经楼,警告不成,突然用麻绳勒住了小尼脖子……” 抽气声此起彼伏,议论震天。 两名尼僧听傻了眼。 “静尘师妹,你是在说梦话吗?”年轻尼僧觉得荒谬极了。 静尘突然掀开衣袖,高举胳膊。 十六岁的小尼,袒露出来的手臂瘦弱白皙,累累伤痕格外触目惊心。 静尘盯着年轻尼僧问:“静善师姐,你觉得这些伤痕是我自己弄的吗?” 年轻尼僧死死盯着那些交错疤痕,所有愤怒质问一下子堵在了喉咙里。 她突然觉得从小生活的梅花庵变得陌生,仿佛与她认知中的家隔了一层纱。 年轻尼僧无措看向年长尼僧。 年长尼僧并没镇定到哪里去,口中连连念着佛号。 顺天府尹一拍惊堂木,压住那些吵嚷:“你说庵中尼僧给你割肉放血,她们为何这么做?” 旁听百姓议论起来:“就是啊,怎么会给大活人割肉放血呢,难道庵中住着喝人血的妖怪?” 静尘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着:“小尼只知道是为了做一种药。” 她顿了一下,微微抬头对上顺天府尹的眼,缓缓道:“一种能令人青春常驻的药。”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顺天府尹眼皮猛跳,脑壳生疼,终于知道不妙在何处了。 第264章 灭口 如果只是梅花庵的小尼被割肉放血,命衙役去梅花庵拿人就是了。以人血入药的传闻自古有之,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可偏偏如今吴王与梅花庵总是被世人一起谈及,而吴王那位母妃可是以美貌不老著称…… 顺天府尹只要稍微一细想,头就要炸了。 他觉得自己捧着个马蜂窝,还是天上突然掉下来砸他身上的,里面的马蜂随时会涌出来,把他蛰个半死。 不能闹大! 顺天府尹晃过这个念头,一拍惊堂木:“妖言惑众!来人,把她们都打入大牢!” 静尘错愕望着堂上高官。 竟然都不派官差去梅花庵问一问,就要把她这个原告打入大牢? 看热闹的百姓一阵议论,不知谁大声道:“本来还不信的,官老爷这么一说,就知道是真的了。” 另一人接话道:“可不是嘛,那晚把夜进梅花庵的歹人押到顺天府衙,官老爷就说歹人假冒吴王,结果怎么着,转头就悄悄去吴王府送信了……” 二人这么一说,围观百姓议论得更热闹了。 顺天府尹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些小民真是吃饱了闲的。 可要是放任他们这般猜测,就算把这三个尼僧打入大牢也不能把事情压下去。 “你们去一趟梅花庵,把梅花庵主事带来问话。”顺天府尹吩咐完衙役,看向围观百姓,“都散了吧。” 旁听百姓互看一眼,默契达成了一致:散就散,正好跟去梅花庵看看。 随着一些衙役与看热闹的百姓离去,大堂中空荡安静下来,两排衙役拿着上黑下红的水火棍面无表情,显出方才没有的肃杀。 顺天府尹居高临下看着静尘三人,缓缓开口:“梅花庵的主事来了后,本官自会问个清楚,在此之前你等莫要乱说话,记住了吗?” 静尘垂眸,语气乖巧:“小尼知道。” 顺天府尹扫向另外两名尼僧。 两名尼僧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胡乱点头。 “带下去吧。” 等人被带走,顺天府尹离开大堂,背着手团团打转。 他有预感:又要挨骂了! 一队官差往千云山的方向去,后面跟着不少好奇心高涨的百姓,以至把路都堵了。 从长樱街出来的一辆马车不得不停下来。 雨过天青色的车窗帘掀开,露出少女柔美的面庞。 “哥哥,外面怎么了?”薛繁花在长樱街乱买一通,心情好了些许,望着眼前拥堵又有些气闷。 薛繁山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车夫:“我去问问。” 不多时他返了回来,脸色不大好看。 “怎么了?”薛繁花问。 她现在恨死了这些流言八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这些流言全是害她丢脸的。 “有尼僧告发梅花庵以人血入药……”薛繁山把打听来的说了,难掩愤怒,“这个梅花庵还真是藏污纳垢,无法无天。” 薛繁花松了口气:“那与我们没什么关系,回去吧。” 她放下车窗帘,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薛繁山牵着马望着长长的队伍,亦没有多想。 这个时候,无论是薛繁山兄妹,还是看热闹的百姓,都没把梅花庵以人血入药与贵妃娘娘联系起来。 貌似平静的梅花庵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庵主静修。 “什么事?” 慈宁师太走到庵主身边,低低道:“庵主,出事了,接到消息说静尘跑去顺天府衙门,揭发了咱们以人血入药的事……” 庵主静静听着,脸色不断变化。 “庵主,现在怎么办?”平日对弟子格外严厉的慈宁师太此时慌了手脚。 庵主闭目转动着佛珠,好一会儿后突然睁开眼睛,淡淡道:“药园那边的麻烦,要解决了。” 慈宁师太愣了一下,迎上那双幽深冰冷的眼睛反应过来:庵主要杀静纯灭口。 “去吧,做得利落一点。这种事官府不想闹大,更不想坐实,只有静尘一个人的口供算不了什么。” 听着庵主平缓的语调,慈宁师太慌乱的心稍安,点点头匆匆离去。 官差很快就要到了,想要处理好麻烦时间不多了。 庵主走至窗前,望着脚步匆匆的慈宁师太,一直到望不见那道身影还站在那里。 药园中静悄悄的,静纯抱膝坐在石阶上,小脸满是忧虑。 又到了取她鲜血的日子。 静尘师姐在外面怎么样了?应该没有被庵主她们找回来,不然冯施主会来告诉她吧。 还是怕她担心,所以不来? 静心师姐好几日没有来过了,又是什么原因呢? 秋风吹得衣袍飒飒,凉意顺着宽袍大袖钻进去,令小尼打了个哆嗦。 院门突然开了,听到脚步声她猛然回头,就看到慈宁师太走进来。 静纯往后看了看,没有静心跟着。 慈宁师太示意守门的尼僧关好门,快步走到静纯面前。 静纯下意识站了起来。 在年仅十三岁的小尼面前,慈宁师太就是一座越不过去的高山,令她胆怯心慌。 “师叔——”静纯怯怯喊了一声。 “随我进来。”慈宁师太撂下一句,往小楼走去。 静纯垂着头,一步步走进了小楼。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小楼中却仿佛自成一个世界,昏暗阴凉。 慈宁师太停在木梯旁,等静纯走近。 “上楼吧。” 每一次割肉放血都在二楼,静纯不觉有异,低头踏上木梯。 有了些年头的木板一踩上去就发出吱呀声响,令人听了头皮发麻。 慈宁师太紧紧盯着那道单薄瘦小的背影,抽出袖中藏好的汗巾套了过去。 静纯脖子一紧,整个身体向后栽去。 她下意识双手抓住汗巾,对上慈宁师太面无表情的脸。 “师……师叔……”静纯艰难喊着。 慈宁师太听了这声喊,眉梢动了动,很快把仅存的一丝怜悯挥去。 梅花庵就要大祸临头,对静纯心软,倒霉的就是她们。 庵主说得对,这个麻烦越快解决越好。 慈宁师太攥着汗巾,冷冰冰道:“静纯,不要怪师叔心狠,要怪就怪你刚刚好是这个年纪,又生得好吧。” 第265章 不见 “为……为什么?”静纯竭力拽着勒住脖颈的汗巾,艰难问道。 慈宁师太冷笑着收紧汗巾:“还是到了地下找你静怡师姐问问为什么吧,看她想明白没。” 也许是面临死亡激发了人的潜能,静纯睁大着眼睛,一下子想到了静怡师姐是谁。 那时她才六七岁,印象中静怡师姐与静心师姐关系很好,总是形影不离。 后来静怡师姐被选中去打理药园,静心师姐还失落了一阵子,没过多久静心师姐就进了药园。 因为年纪小,她从没想过静怡师姐去了哪里,等三年后静心师姐出来,更是忘记了静怡师姐的存在。 这一刻,她全想了起来。 原来静怡师姐早就死了吗…… 静纯双手死死扒着汗巾,发出痛苦的呜咽。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扭曲狰狞,正是她这些日子噩梦的源头。 如果死掉就不用再见到这张脸,也很好吧——这个念头晃过之际,慈宁师太从静纯眼前飞了出去。 一个蒙面黑衣少女出现在静纯面前。 冯施主? 小尼僧眨眨眼,以为临死出现了幻觉。 “快跑,往庵外跑。”小鱼语气平静提醒。 听到声音,静纯反应过来这不是冯施主,可等她想仔细瞧一瞧,那黑衣少女已经不见了。 她再次觉得出现了幻觉,而脖颈处少了束缚重获自由,令她求生本能爆发。 静纯迅速冲出小楼,一直跑到院门口。 院门竟然是敞开的,静纯一阵风跑了出去。 慈宁师太从眩晕中缓过来,顾不得思考怎么飞起来的,急慌慌追了出去。 静纯在前边跑,慈宁师太在后边追。 路过的尼僧看到这情景,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拦住她!”慈宁师太指着前方的静纯,厉声喊道。 两名路过尼僧下意识去拦。 作为梅花庵主事,慈宁师太的权威毋庸置疑。 静纯被一名尼僧拽住了胳膊。 “慈宁师叔要杀我!”静纯大喊。 那名尼僧惊得松开手,待回神,静纯已经跑远了。 慈宁师太追上来,瞪了尼僧一眼:“废物!” 眼见慈宁师太跑过去,那名尼僧怔怔看向身边尼僧:“师姐,慈宁师叔怎么了?” 平日慈宁师叔虽严厉,却有高僧风范,可现在竟然脱口骂她废物,这与俗世中人有何分别…… 另一名尼僧面露不安:“跟上去看看吧。” 自从静心被带走,庵中尼僧心头就笼罩了一层阴云,见这情形便预感有不好的事发生。 静纯几乎是豁出命奔跑,许是上天眷顾,竟一路跑到了庵门处。 紧闭的庵门没有令她停下脚步,她直直冲过去用力拉门。 “拦下她!”慈宁师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似有火烧。 守门尼僧一把抱住了静纯。 单薄瘦小的身子被一双大手死死按住,挣脱不得。 静纯脸上露出绝望。 还是逃不掉吗? 慈宁师太停下来喘着粗气,满脸狠戾。 就在这时,庵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的敲门声令静纯眼中迸出惊喜光芒,却令慈宁师太面色大变。 因为无人应答,敲门声变成了拍门声。 “开门,开门!” 静纯张口要喊,被守门尼僧一把捂住嘴。 慈宁师太平复了一下气息,问道:“谁?” “官府的,快开门!”外面的声音带着不耐。 慈宁师太眼神一紧,低声交代跟过来的那些尼僧:“先把静纯带去思过堂看好。” 几名尼僧不明所以,自是听从吩咐。 “呜呜呜——”静纯被堵住了嘴喊不出来,冲着庵门方向挣扎。 慈宁师太紧紧盯着静纯,防止再出意外情况。 就在众尼注意力都被静纯吸引时,紧闭的庵门突然开了。 拍门的人一个趔趄险些栽倒,看清庵中情形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一队官差快步走了进来。 后面跟着不少百姓,站在门口往内探望。 慈宁师太强作镇定,淡淡道:“庵中正处置犯错弟子,不知各位施主前来何事?” “你是庵中主事?”领头官差问。 慈宁师太点头:“正是。” “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贵庵弟子静尘状告你等把弟子困在药园割肉放血。” 此话一出,庵中尼僧大惊,按着静纯的尼僧下意识松手。 静纯带着哭腔高喊:“救救小尼,慈宁师叔要杀我!” 跟来看热闹的百姓立刻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怎么样,官老爷一说那名小尼姑妖言惑众,我就知道是真的了。” “可不是,这些话都得反着听。” “真没想到一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尼姑庵竟是个吃人的狼窝……” …… 庵中尼僧听着这些议论,个个手足无措。 领头官差得过上峰交代行动要速战速决,不能闹大。 他一挥手:“都带回去!” 看热闹的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那个小尼姑不是状告庵主吗,怎么只带走主事呢?” 领头官差看向人群,只见乌压压一片全是好奇兴奋的脸,根本找不出喊话的人。 他略一犹豫,问慈宁师太:“贵庵庵主呢?” 到了这时候慈宁师太心知顶不住,交代了庵主住处。 “麻烦请庵主出来。” 慈宁师太撑着平静表情吩咐尼僧:“去把情况告诉庵主吧。” 眼见一名尼僧往内走去,领头官差交代几名衙役:“你们在这里等着,人出来后就直接带回衙门。” “是。” 领头官差带着慈宁师太与静纯赶往衙门,留了数名衙役等着庵主,这可把看热闹的百姓为难住了。 到底是跟着回衙门看热闹,还是留下看热闹呢? 犹豫了一会儿,绝大部分人都跟着走了,只有不多的人留下来。 反正庵主会被官差带回衙门的,错过旁听审案就太可惜了。 留下的几名官差久久不见庵主现身,不耐烦问:“怎么还不来?” 一名年纪稍长的尼僧念了声佛号:“几位稍等,贫尼去看看。” 尼僧往里走了一段路,那名去请庵主的尼僧就迎面匆匆跑来。 “庵主呢?”尼僧不安问。 跑来的尼僧面色发白,气喘吁吁道:“庵主不在!” 第266章 危险 去请庵主的尼僧六神无主:“没找到庵主,怎么办?” 年纪稍长的尼僧苍白着脸下了决定:“去和那些官差说吧。” 静心以与吴王私通的罪名被带走时,还能说是个别年轻尼僧守不住佛门清规,而现在官府再次来拿人,庵主却不见了,就不得不怀疑庵主有问题了。 两名尼僧返回去,把情况说明。 “什么,没找到?”留下的官差一听冷了脸,“该不会是躲起来了吧?” 在场的尼僧皆不作声。 主事的官差一扬手:“进去搜!” 尼僧一听要进庵中搜查,忙拦着:“这是佛门净地,几位施主请止步。” 官差冷笑:“咱们来这里拿人都有两次了,还说什么佛门净地。你们再阻拦,就通通带回衙门!” 而就在衙役与庵中尼僧说话时,留下看热闹的人中有两人对视一眼,悄悄离去。 离人群远了,一人低声道:“我去找梅花庵庵主,你去把这里的情况禀报公子。” 另一人微一点头,快步离开。 离顺天府衙不远的一间茶楼中,雅间临窗坐着两名少年。 二人皆是一身黑衣,正是陆玄与冯橙。 “天都要黑了,去梅花庵的官差该回来了吧?”冯橙托腮望着窗外,这个方向正好能清楚看到顺天府衙大门。 陆玄捏着茶杯,笑道:“应该快了,别急。” 冯橙睨他一眼:“你倒沉得住气。” 陆玄弯唇啜了一口茶。 与冯橙在一起喝茶,就算无所事事也不会无聊,有什么沉不沉得住气的。 当然,这个就不告诉冯橙了,省得她得意。 少年微抬眼睑看过去,想到对面坐的是他未来媳妇儿,越瞧越好看。 “想什么呢,嘴角都咧到耳后根了。”冯橙不客气戳戳陆玄搭在桌上的胳膊。 少年手臂与成年男子比起虽还显得有些单薄,却结实紧致,像是戳到硬邦邦的石头。 冯橙好奇心起,又用手指戳了一下。 陆玄睇她一眼,终于忍无可忍问:“戳够了么?” 冯橙讪讪一笑,端起茶杯胡乱喝了一口。 并没有戳够,甚至还想撩起陆玄衣袖看一看。 当然,这个想法就不能让他知道了。 这时传来有规律的敲门声。 陆玄与冯橙对视一眼,喊道:“进来。” 很快一名眉眼普通的年轻人走进来,低声禀报:“公子,梅花庵庵主不见了。衙役过去时,那名法号慈宁的尼僧正准备杀害小尼静纯……” 听完手下禀报,陆玄面沉似水。 “陆玄——”冯橙喊了一声。 “你先退下。”陆玄把手下打发出去,看向冯橙。 冯橙蹙眉:“静纯脱身应该有小鱼的功劳。小鱼得了我的吩咐保护静纯,不会分心去管其他事,没想到梅花庵庵主竟然逃了,你说她会逃去哪里?” 陆玄薄唇微抿:“梅花庵庵主逃去哪里先放在一边,这里面有个问题。” 冯橙静静听着。 “慈宁师太对静纯动手的时机太蹊跷了。她们定然是知道了顺天府衙这边发生的事,才决意把静纯灭口。可静尘引去的两名尼僧还留在顺天府衙中,她们是如何得知的?” 冯橙心头一跳:“衙门里有她们的人?” “不一定是衙门有她们的人,但庵外肯定有人一直留意情况,通风报信才这么及时——”陆玄一顿,面色微变,“但也不能排除衙门有她们的人,要是这样……静尘与静心很可能有危险!” 冯橙霍然起身:“陆玄,我们去看看!” 比起静尘,她更担心的是静心。 静尘现身揭发梅花庵恶行,对她的安全早就有所安排,静心在大牢却鞭长莫及。 作为人证,静心的重要性甚至在静尘与静纯之上,她是唯一亲眼看到吴王来去梅花庵,知道内情的受害者。 昨日通过打点,陆玄安排的人去大牢见了静心,劝她说出实情。静心当时虽没点头,却能看出她满心不甘,显然被说动了。 今日静尘去顺天府告状,引来无数人看热闹,只要静心站出来指认吴王,吴王就别想撇清。 “走。”陆玄跟着起身。 出了茶楼,就能见到顺天府衙前三三两两的人凑在一起闲聊。 京城百姓对看热闹的执着令人钦佩,特别是发现一队官差往这边走,更是来了精神。 陆玄冲一个方向招招手,一名中年男子现身。 “公子。” “再去见见静心。” “是。” 趁着百姓争先恐后挤进衙门看热闹,男子悄悄混进去找到牢头。 一回生,二回熟,收下一锭沉甸甸的银元宝后,牢头很快把男子带到关押静心的牢房。 牢房中阴暗潮湿,不知从何处传来哭嚎声与锁链拖动声,而靠着墙角坐着的尼僧却十分安静。 牢头准备像昨日那样走到远处方便人单独说话,男子却拦住了他。 “老哥等一等,我与静心师父说两句话就走。” “那行。”牢头站定,摸着袖中藏好的银子连催促的话都没说。 昨日这人与小尼姑说了两刻钟的话,他得了五两银子,今日只说几句话就得了十两银子,真是赚大了。 “静心师父——”男子喊了一声。 静心半低着头,没有回答。 男子上前一步,再喊一声:“静心师父——” 依然无人回应,只有断断续续从其他牢室传来的嚎哭声令人不适。 男子双手扶着铁栅栏向内探望,奈何静心靠着墙角坐,昏暗光线令人瞧不真切。 “不会是出事了吧?”男子看向牢头。 牢头不以为然:“一直在牢里又没用刑,能出什么事。” “还是看看吧。” 牢头不愿费事,一锭银子落入手中立刻改了口风:“麻烦您离远些,我进去看看。” 男子识趣往远处走了走。 牢头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找到对号的钥匙把锁打开,走了进去。 “喂,醒醒。”来到静心身边,牢头喊了一声。 见她没反应,牢头不耐烦抬脚踹了一下:“装死呢——” 静心身子一栽,倒在了地上。 那张年轻秀美的脸呈现在人前,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凝固住痛苦瞬间。 第267章 弃子 “死了?”对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牢头猛往后退。 男子快步走进来:“出事了?” 看到男子走进牢室,牢头从震惊中回神。 在这种地方当差什么惨事都见过,死个把人太寻常了。 “人死了,您赶紧走吧。”牢头脸色不大好看,“我要赶紧报给大人了。” 男子没有动:“昨日来还好好的,怎么会死了?” 他说着蹲下来,仔细检查情况。 牢头伸手拉人:“别看了,再不走等别人发现你可有大麻烦!” 更重要的是他袖里藏的银子就保不住了。 “这就走。”男子嘴上应付着,把静纯的头翻转,看到脖颈另一侧一根只露出小半截的钢针。 男子盯着那里目不转睛,牢头也留意到了。 “啊,这小尼姑是被人害死的!”发现这一点,牢头催得更急了,“快走快走,不然等会儿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男子直起身来,顺手把一块碎银塞入牢头手中。 牢头一愣,这次没把银子直接收起:“您什么意思?” “老哥别紧张,我就是想问问今日在我之前,是否还有别人来看过静心师父?” 一听是问这个,牢头紧绷的身体下意识松弛,不假思索道:“没有,没有。” 不是谁出手都这么大方的,他是那么好收买的人吗? “老哥再想想,没有记错?” “这里是大牢,又不是茶馆,有没有人来我还能记不住?” 在牢头连连催促下,男子快步离开。 牢头四下看看,藏好银子后这才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地字三号房的犯人死了!” 男子很快回到顺天府衙对面的茶楼,向陆玄禀报情况。 “公子,静心死了。” 陆玄早有预感,闻言面色没有多少变化,问道:“怎么死的?说说具体情况。” “右侧脖颈处有一根针,看起来应该淬了毒……”男子把进入牢房后的情况仔细说了,“小的问过牢头,牢头说今日没有别人去过。” 陆玄微微点头:“你先下去吧。” 等男子退出去,冯橙用力捏着茶杯开口:“陆玄,顺天府衙是不是有梅花庵的人?” “可能是梅花庵的人,也可能是吴王的人,总之梅花庵不简单,暗中或许还有势力。”陆玄伸出手来,“走吧,我们也去旁听一下。” 冯橙把茶杯放下,满脑子想着静心的死没留意到陆玄伸过来的手,抬脚向门口走去。 陆玄默默收回手跟上去。 “静心一死,庵主又跑了,慈宁师太若是抵死不认,就太便宜吴王了。”冯橙一想那对恶心的母子得不到应有惩罚就心塞。 陆玄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宽慰道:“一口吃不成胖子,吴王风头能压过太子,哪是那么好解决的。何况事关皇家,就算有确凿证据也不可能公之于众,而对世人来说有没有证据有什么打紧呢?” 靠满天飞的流言揣测,足以令吴王名声一落千丈。 陆玄是个务实的人,一开始谋划这一切,对结果的预期便是如此。 能得到确凿证据令吴王无法翻身当然更好,若是不能也不亏。 冯橙睨他一眼:“你心态倒是好。” 陆玄笑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着吧。” 关键证人死了,他也憋屈愤怒,可在心上人面前表露这些情绪,不过是让两个人更郁闷罢了。 顺天府衙外已经挤满了人,哪怕夕阳西下,也无法阻止人们看热闹的热情。 陆玄拉着冯橙往里面挤,被挤到的人不乐意,一路没少挨骂。 总算挤到能看见顺天府尹审案的地方站定,冯橙看向陆玄的目光满是佩服:“陆玄,你太厉害了。” 是怎么做到一路挨骂面不改色的? 陆玄唇角微扬。 冯橙还挺容易满足的,也没有因为静心死了怪他没安排周全。 少年心头一暖,看向少女的眼神越发温柔。 冯橙拉了他一下:“快看审案吧。” 这时审案正陷入僵局。 慈宁师太对庵中取年轻尼僧鲜血做药一事闭口不言,而顺天府尹并不想逼得太紧。 他甚至怕慈宁师太一张口说出石破天惊的话来,让他兜不住。 一个不想说,一个不想问,直到一名衙役努力从人群中挤进来,禀报道:“大人,梅花庵庵主逃了。” “没找到人?”顺天府尹皱眉,心里却悄悄松口气。 没把人带回来反而好办些,这种有可能关系到皇家的案子最好快刀斩乱麻,不能深查。 慈宁师太却愣了:“庵主不在?” 这是审案陷入僵局后她首次开口。 顺天府尹看向慈宁师太:“你知道庵主去哪了吗?” 慈宁师太面色变得极为难看:“贫尼不知。” 顺天府尹一拍惊堂木,喝道:“不得包庇,知道什么速速招来!” 慈宁师太垂着眼快速转动手上佛珠,心中已是一团乱麻。 庵主命她杀静纯灭口,让她出面应付官府来人,结果自己逃了? 那她呢? 这一刻,不停捻着佛珠的慈宁师太突然感受到了静心被官差带走时的心情。 “贫尼真的不知。” “那你说说,为何要杀静纯?”顺天府尹指着堂下的小尼僧问。 慈宁师太深深看了静纯一眼。 静纯如受惊的兔子,连连后退。 后面是手持水火棍的衙役,用棍子敲击地面警告。 静纯慌乱回头,不敢乱动了。 被带来大堂问话的静尘投去关心的目光:“静纯师妹,别怕。” “说话!”顺天府尹不愿拖延太久,一拍惊堂木。 慈宁师太看看静尘,再看看静纯,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咬牙道:“是庵主……庵主吩咐贫尼这么做的。” 既然庵主把她当弃子,那她就不必硬扛着了。 “哦,庵主为何这么做?” 慈宁师太垂着眼,一字一顿道:“庵主常年服用一种加有少女鲜血的药,怕静纯的事被人知道,所以杀静纯灭口。” “这么说,你们用邪门歪道炼药就是因为庵主?” 慈宁师太点头:“是。” 静纯没有死,割肉放血亦没伤人命,按大魏律法她顶多是牢狱之灾,若把吴王供出来才会万劫不复,一切推到庵主身上最好了。 第268章 安心 顺天府尹见慈宁师太承认一切皆是庵主所为,没有提及其他,暗松口气,一拍惊堂木:“梅花庵主为一己之私炼制邪药,残害年少尼僧,并指使尼僧杀人灭口,实乃罪大恶极。陈三,你多带些人手,务必把梅花庵庵主缉拿归案!” “是。”一名捕快拱手应下。 顺天府尹看向慈宁师太:“本官问你,梅花庵参与此事的尼僧除了你与庵主,还有何人?” 慈宁师太捏着佛珠手串,用平静掩饰心中波澜:“没有了。” 顺天府尹面沉似水:“慈宁,你身为出家人却助纣为虐,毫无慈悲之心,那就先打入大牢,等梅花庵庵主缉拿归案一并发落,你可服气?” 慈宁师太微低着头,没有吭声。 顺天府尹并不在乎她怎么回答,只想赶紧结束这个麻烦事:“来人,把慈宁押去大牢。” 他说着看向静尘与静纯:“至于你们——” 这时一名官吏走过来,喊了一声大人。 “什么事?” 官吏走到近前,附耳低语。 顺天府尹神色数变,听完后有那么一瞬沉默。 静纯不安抓着静尘衣袖。 静尘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准备带走慈宁师太的衙役也停下来,看是否有新吩咐。 看热闹的人中,冯橙紧挨着陆玄,低声道:“那名官吏禀报的应该是静心的事。” 陆玄盯着顺天府尹,微微敛眉:“看来他要把静心的死压下来。” “尸位素餐。” 看着顺天府尹那张貌似正直的老脸,冯橙很想捡块石头砸过去,考虑到这么做的后果很可能是在场的人全被轰出去,只好作罢。 不出二人所料,顺天府尹稳了稳神示意官吏退下,视线投向静尘与静纯:“你们暂且在客舍住下,待此案了结另行投靠庵庙。” “多谢大人。”静尘拉着静纯施礼。 就在衙役带二人下去之际,静纯望着被衙役押着渐渐走远的慈宁师太目露挣扎。 “静纯师妹,咱们下去吧。”静尘拉起静纯的手,“别怕,以后她们害不了我们了。” 静纯却突然挣脱静尘的手,扑通跪下来:“大人,小尼还有事禀报!” 顺天府尹下意识拧眉,心中嫌小尼姑多事,这么多人瞧着却不得不问:“何事?” “小尼还有位师姐法号静怡,被慈宁师叔杀害了!” 此话一出,嗡嗡议论声顿起。 静尘诧异看着静纯,委实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顺天府尹只好叫住带慈宁师太下去的衙役,一脸严肃看着静纯:“你且仔细说说。” 静纯忍着紧张,垂眸不去瞧返回来的慈宁师太:“慈宁师叔对小尼动手时,小尼问她为什么,她亲口说让小尼到了地下去问静怡师姐……” 顺天府尹看向慈宁师太。 慈宁师太并没有慌张,淡淡道:“是静纯误会了。静怡是第一个被选中取血的弟子,她难以接受这种生活悬梁自尽了,所以贫尼才那么说。” 静纯没想到慈宁师太这么平静否认,难得鼓起勇气反驳:“不是的,你当时的意思明明是指静怡师姐被你们杀害了,就像我面临的境地一样!” 慈宁师太目光沉沉望着静纯:“你再想想,我亲口说杀了静怡?” 静纯一怔,张了张嘴:“可是——” 慈宁师太懒得再看静纯,对顺天府尹施了一礼:“贫尼对静纯动手是听从庵主吩咐不得不为,贫尼没有任何理由杀害静怡,还望大人明察。” 杀人与杀人未遂,可是截然不同的罪刑。 她可真没想到单纯怯弱的静纯竟敢在公堂指控她。 只可惜到底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顺天府尹看向静纯:“除了你听到的那些话,可还有证据?” 静纯被问住了。 那种情况下,她坚信不会猜错,可要说证据哪里有呢。 顺天府尹冲衙役一点头:“带走吧。” 衙役推了慈宁师太一把:“走!” 慈宁师太深深看了静纯一眼,掉头随着衙役离去。 静纯后退一步靠在静尘身上,浑身发软没了一丝力气。 “都散了吧。”顺天府尹起身离开大堂。 被衙役带到客舍安顿下来,等没了旁人,静纯抓着静尘的手眼泪簌簌而落:“都是我太笨了。” 静尘抬手替静纯擦擦眼泪:“静纯师妹已经做得很好了。” “慈宁师叔会偿命吗?” 静尘虽比静纯长了三岁,从小的生活环境让她懂得同样不多,猜测道:“可能不会。” 如果会偿命,慈宁师叔就没必要否认害死静怡师姐了。 静纯失望咬唇。 静尘笑着拍了拍她胳膊:“就算不会偿命,她也从庵中主事沦为了阶下囚,静纯师妹以后不会在药园中生活,我们都自由了。” 静纯微微点头,眼中有了几分喜悦:“静尘师姐说得对。” 一开始的时候她只盼着三年时间快些熬过去,哪敢想慈宁师叔会蹲大牢呢。 “对了,师姐,慈宁师叔要杀我时是一个黑衣少女救了我。” “冯施主?”静尘一下子想到了冯橙。 静纯摇头:“听声音不是。她提醒我往外跑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是幻觉呢,过后想想我能那么顺利跑掉怎么可能是幻觉。” 静尘想了想,道:“就算不是冯施主,应该也是她安排的人。” 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 二人看向房门口,皆吃了一惊。 静尘拉着静纯来到门口处,小心翼翼问:“谁?” “我。”小鱼不善言辞,硬邦邦说了一个字。 “是救我的人!”静纯面上一喜,飞快拉开了房门。 一身黑衣的小鱼走了进来,对静纯道:“我是冯大姑娘的婢女,奉命来保护你。” 有了小鱼的出现,静纯二人顿时感到了安心。 另一边,顺天府尹离开大堂后直奔大牢。 “人是怎么死的?”站在阴冷的牢房中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顺天府尹额角青筋冒起。 牢头指了指静心脖颈处:“大人您看,这里有根针。” 顺天府尹忍着不适微微倾身,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突然一个小东西蹿过来。 他吓得连连后退险些摔倒,就见一只黑毛老鼠吱吱叫着跑了。 第269章 乱葬岗 “大人,您没事吧?”跟来的衙役忙去扶顺天府尹。 顺天府尹颇觉没面子,皱眉甩开他的手:“去叫仵作来!” 衙役离开后,他没了亲自检查的打算,背着手问牢头:“怎么发现的?” 牢头拿出早准备好的说辞:“小人例行巡查,发现她靠着墙角一动不动,觉得有些古怪就喊了几句,结果还是毫无反应。小人觉得不对劲就打开牢门进来查看,才碰到她她就倒地上了……” 从走进牢室的时间到举动,牢头全都照实说了,独独瞒下了来看望静心的男子。 在牢头看来,那人又不是杀害静心的凶手,说出来不但要挨骂挨罚丢饭碗,到手的银子也会飞了,除非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提。 顺天府尹听不出什么问题,扫了静心的尸体一眼,负手走到牢室外。 地牢中阴冷昏暗,时不时传来犯人的哭嚎。 这一切都令顺天府尹越发烦躁。 过了没多久,仵作匆匆赶来,检查一番后起身禀报:“大人,刺入死者颈部的针上淬了剧毒。” 剧毒可不是寻常百姓能轻易得到的,这个梅花庵还真不简单——晃过这个念头,顺天府尹心头一沉。 人真的是梅花庵灭口的吗?还是……吴王? 梅花庵以少女之血制药已经坐实,偏偏吴王与梅花庵来往紧密,那吴王究竟是与庵中尼僧私通,还是与这药有关,可就不好说了。 顺天府尹一想,就心惊肉跳。 那位贵妃娘娘可是皇上的心头好,要是查来查去与苏贵妃扯上干系,苏贵妃随便吹吹枕边风,他就要倒大霉。 “人死了多久了?”顺天府尹无心深查,一些必要的问题还是要问。 仵作回道:“不超过三个时辰。” 顺天府尹一算,正是静尘前来报案这个时间段,越发笃定静心被吴王一方灭口的可能极大。 如果静心在公堂上说吴王夜往梅花庵与那个药有关,为了遮掩才把她推出来扣上私通的帽子,那吴王名声可就完了。 顺天府尹决意把事情压下,又问了仵作与牢头一些问题,便吩咐衙役拖走静心尸体。 走出大牢,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顺天府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交代跟在身边的亲信:“静心的死,去吴王府说一声。” “是。” 盯了亲信离开的背影一瞬,顺天府尹举步往衙门后院走去。 能居高临下看到顺天府衙的那座茶楼中,陆玄与冯橙正坐在雅间中望着窗外。 看热闹的人群散后他们重新回了这里,茶水都续了两壶。 华灯初上,街上行人渐少,秋风微凉从敞开的窗子涌进来,吹散室内闷气。 “陆玄,你说要等多久?”冯橙望着窗外灯火眼皮子有些沉。 整个白日都没睡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 “困了?” 冯橙老实点头:“有一点。” 这就是她觉得与陆玄相处舒服的地方,要是换了别人,多少要掩饰一下。 大概是当来福的时候,卧在陆玄身边睡觉太多的缘故吧。 冯橙托腮想着。 一只手伸过来,揽住她肩头:“那你睡一下,有动静我叫你。” “好。”冯橙往陆玄怀中一靠,调整了个姿势舒舒服服睡着了。 陆玄默了默。 虽然很喜欢,可还是有一点点无措冯橙的毫不犹豫,好像特别习惯他的怀抱的样子。 不过这样的冯橙真可爱啊。 少年想着低下头去。 冯橙突然睁开眼。 陆续迅速挺直脊背,若无其事问:“没睡么?” “陆玄,你要好好盯着啊,那我才能睡得安心。” 睡是睡了,奈何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感觉到。 陆玄靠她那么近,气息都拂到了她面颊上,是想亲她吧? “盯着呢,你安心睡吧。”陆玄面不改色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冯橙再次闭上眼睛,令人心安的气息把她包围,搂着少年的腰越睡越香。 夜色渐深,街上几乎不见了行人。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伙计说话声。 冯橙揉了揉眼:“有情况了?” 陆玄冲着门口方向抬了抬下颏:“茶馆打烊了,伙计来赶人。” 冯橙直起身:“那走吧。” “等一下。”陆玄拉住她。 冯橙看着他,不明所以。 少年从怀中掏出雪白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才道:“走吧。” 冯橙难得红了红脸。 她睡觉明明不流口水的! 察觉到心上人的尴尬,少年努力安慰:“可能是这么睡不舒服。” 冯橙:“……” 这个时候,其实他闭嘴就是最好的安慰了。 以后再也不靠着陆玄睡觉了——冯大姑娘默默下了决定。 二人走出茶馆,找了个能看到顺天府衙的隐蔽处等着,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夜深人静时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两个衙役抬着个架子,鬼鬼祟祟从衙门走了出来。 冯橙目不转睛盯着盖着白布的架子,低声道:“陆玄,他们抬着的是静心吧?” 她与陆玄等的就是静心,准确说是静心的尸体。 从顺天府尹审案可以看出他的态度,而他的态度决定了后续发展。 顺天府尹怕惹麻烦不愿深查,静心的尸体多半会趁夜深无人时偷偷运到乱葬岗处理掉。 看到抬着架子的两名衙役,冯橙与陆玄对视一眼,眼中是猜对的愉悦。 “走吧,跟上去。”陆玄借着夜色握住冯橙的手。 街上静悄悄黑漆漆的,抬着架子的两名衙役越走越偏,越走越快。 二人处理这种事显然不是头一次了,看起来没有多少惧怕。 冯橙与陆玄一路悄悄跟随,一直跟到了乱葬岗。 令人作呕的味道被风送过来,几只野狗在不远处徘徊。 两名衙役挑了个地方把架子放下,开始挖坑。 陆玄看了片刻,凑在冯橙耳边低声道:“等着。” 冯橙以眼神询问,就见陆玄身影如魅来到一名衙役后面,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有事吗?”那名衙役问身边同伴。 被问的人莫名其妙:“怎么了?” 那名衙役皱眉:“没事你拍我干什么?” 被问的人举起锄头,纳闷道:“我挖坑呢,什么时候拍你了?” 第270章 另类约会 “你明明拍我肩膀了——”衙役看到同伴手中的锄头,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张二两只手握着锄头,刚刚一直在挖坑,那刚刚拍他的是谁? 夜风微凉,吹得人遍体生寒,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见他愣住,另一名衙役问:“怎么了?” “张,张哥,刚刚你真没拍我?”尽管拿着锄头的手已经开始发抖,衙役却不死心,强行安慰自己许是没留意同伴的行为。 “真没有,大晚上在乱葬岗不早点把活儿干完走人,我拍你干什么?” 衙役脸色彻底变了,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锄头。 “怎么了?”另一名衙役纳闷问。 衙役张张嘴,艰难道:“张哥,刚刚……有人拍我……” 另一名衙役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怎么还说这个——” 衙役一把抓住同伴:“不是啊,张哥,有人拍我,不是你!” 另一名衙役手上吃痛,一个激灵明白过来:“你是说——” “有鬼啊!”衙役把锄头一扔,拔腿就跑。 乱葬岗上尸骨累累,阴风阵阵,旁边架子上还躺着新抬来的女尸,而对大魏人来说整个七月都是鬼门大开之日,就更容易让人胡思乱想了。 另一名衙役随着同伴失控奔逃,丢下锄头就跑了。 因为有人来而避到远处去的几只野狗慢慢凑到架子旁,低头嗅着盖着尸体的白布。 陆玄走了过去。 几名野狗警惕瞪着他。 “走开。”少年语气淡淡,驱赶野狗。 自从在尚书府的后巷遇到那条不懂事的野狗,他就对这些玩意儿没了好感。 几只野狗察觉这人要夺食,从喉咙中发出警告的呜呜声,其中一只急躁的大黑狗呲牙冲了上来。 陆玄面无表情抬起脚。 随着嗷一声惨叫,那只勇敢的大黑狗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另外几只野狗看着飞出去的同伴愣了一瞬,夹着尾巴跑得飞快。 陆玄俯身掀起白布一角,露出下边的尸体。 冯橙走过来,仔细看了一眼,语气复杂道:“是静心。” “那就照计划行事吧。”陆玄弯腰去抱尸体。 冯橙一愣:“陆玄,你干什么?” 陆玄抬眼:“不是说好了把静心的尸体放到刑部衙门口去?” 冯橙抽了抽嘴角:“你难道要把静心的尸体背过去?” 陆玄不解看着她。 不然呢? 冯橙指了指架子:“不是有这个吗,我们一起抬着多方便。” 陆玄皱眉:“我一个人就够了。” 别人与心上人一起游湖赏景,花前月下,他带着冯橙来乱葬岗抬尸体? “不行。”冯橙一口拒绝,扶住架子一端一本正经道,“刺杀静心的钢针上淬了毒,碰触尸体不安全。” 不只不安全,以后她靠着陆玄睡觉就会想到他背过尸体。她毕竟是个大家闺秀,对这种事多少有些不适应。 陆玄见她神色坚决没再坚持,只是叹口气道:“应该把林啸叫来的。” 那样就不用冯橙抬尸体了。 冯橙默了默。 总觉得陆玄早晚会失去林啸这个朋友的。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街上空无一人,抬一具女尸对二人来说很轻松,没费太长时间就来到了刑部衙门前。 “就放这里吧。”陆玄低声道。 冯橙直起身环视四周,有些不放心:“天亮之前,就怕有野狗野猫捣乱。” “等会儿我打发人来在暗处盯着。” 听陆玄这么说,冯橙放下心来:“那就回家吧。” 对明日的热闹,她很期待。 静心虽选择了助纣为虐,却是受害者,不能死得这么悄无声息,不明不白。 顺天府尹不愿查,那就让刑部来查好了。 回尚书府的路很安静,仿佛万物都陷入了沉睡,只有并肩走着的少年男女是鲜活的。 “陆玄,你说梅花庵庵主会逃到哪里?她要是离开京城就难找了。” 陆玄没有回答冯橙的问题,望着前方的无尽黑暗思索着:“根据打探到的情况,梅花庵庵主这些年来几乎没有离开过梅花庵,那她图什么?” 冯橙脚步微顿。 “拘禁年少弟子,以人血入药供苏贵妃服用,她有什么好处?”陆玄分析着,“图名?这本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被世人知道了只会唾骂。图财?一个常年居住在庵中的尼僧就算有金山银山有何意义?何况苏贵妃不可能给她金山银山。” 陆玄梳理着乱糟糟的讯息,语气笃定:“梅花庵庵主肯定还有没被挖出来的秘密。” 冯橙认真听着身边少年的分析,望着他明亮的眼眸,一道灵光划过脑海:“陆玄,要不要查一查梅花庵庵主的心上人?” “梅花庵庵主的心上人?” 冯橙颔首:“我第一次去千云山的时候就听三叔说过,梅花庵庵主本是贵女,因为家中反对她与情人相恋才出家的。查一查梅花庵庵主的心上人,或许能得到一些线索。” 陆玄露出赞赏的目光:“你怎么想到的?” 冯橙笑笑:“总觉得一个会因情出家的女子,情之一字便是最大的动力。” “回头我便让人查一查。” 说话间就到了尚书府后巷。 巷子昏暗,墙角一团黑影察觉有人动了动,认出又是他们两个,默默起身向巷子外走去。 “那……明天见。”陆玄抬手想拍拍冯橙的肩,想到抬过尸体还没净手,默默把手放下。 “明天见。”冯橙摆摆手,纵身跃上墙头。 陆玄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墙那边,转身往巷外走,路过那只野狗时发现它正抬头看着墙头。 “看什么看。”少年揉了一下狗头,大步离去。 野狗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愤愤汪了一声。 陆玄隐约听到那声狗叫不由扬唇。 这狗子还挺机灵,确定他走远了不方便返回去打,才抗议。 走到清心茶馆,陆玄把来宝叫起来。 “公子有什么吩咐?”来宝揉着睡眼问。 “去刑部衙门外守着,衙门口放了一具尸体。” “尸体?”来宝睡意瞬间飞了。 这个时候,这个方向,公子难道不是和冯大姑娘花前月下结束准备回家吗? 第271章 给力的更夫 见来宝两眼发直,陆玄皱眉:“愣着干什么,快去。” “哦,小的这就去。”问清楚尸体是怎么回事,来宝一路跑去刑部衙门外,挑个了能遮掩身形的地方坐下。 衙门口的地面上静静搁着一副架子,借着尚未熄灭的灯笼散发的微弱光线能看到白布下的人形起伏。 凉风阵阵,来宝抱着胳膊叹了口气。 这一夜可不好熬啊。 咚——咚!咚! 一慢两快的打更声从远处传来。 三更天已是夜深人静了。 来宝用手支着脑袋,目不转睛盯着衙门口与困意作着斗争。 时间缓缓流逝,并没有猫猫狗狗跑来捣乱。 等到五声锣鸣隐隐约约传来,来宝松了口气。 五更一过,人们很快就要起来做事,等刑部衙门一开,守门的瞧见外边地上的尸体,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这一晚可真不容易啊——来宝伸了伸懒腰。 天还是黑的,那些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早已熄了,有光亮冲破黑暗越来越近,同时伴随着脚步声。 来宝困意顿失,盯着那个方向。 最显眼的是散发着橘光的灯笼,然后是提着灯笼的人。 看清来人打扮与手上提的铜锣,原来是更夫完成了一夜差事,准备回家了。 来宝盯着更夫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更夫突然停了下来。 他自然没有发现躲在暗处的来宝,而是看到了刑部衙门外的地上放着的架子。 那是什么? 更夫犹豫了一下。 凭经验,不是好事。 鬼节那天他遇到一群人,结果引出天大的热闹看。 七月还没过去呢,可恨与他搭档的那家伙今夜又请假了,怎么一遇到状况就是他一个人? 到底过不过去看看呢? 更夫踟躇着 职责所在,他还是决定过去瞧一眼。 只瞧一眼他就回家。 更夫一手提灯,一手提锣,慢慢靠过去。 藏在暗处把一切尽收眼底的小伙计也犹豫着。 到底是阻止,还是不阻止呢? 想了又想,来宝决定静观其变。 公子的用意是让人顺利发现尸体,且不把事情瞒下来,他觉得更夫发现尸体和守门衙役发现尸体都可以。 明处的更夫与暗处的小伙计都决定先看看再说。 更夫走了过去,看到白布下的轮廓手一抖,灯光乱晃。 这,这是死人吧? 更夫抬头看了看大门。 是刑部衙门没错。 怎么会把死人放衙门口呢? 好奇与恐惧似乎总是紧密相连,更夫都没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手已经不受控制伸出去掀开了白布一角。 一张黑青的脸骤然闯入视线。 更夫把灯笼一甩,死命敲响铜锣:“快来人啊,有人死在刑部衙门口了——” 急促的锣声很快惊动了熟睡中的人们。 躲在暗处的来宝眨眨眼。 他错了,不是更夫与守门衙役发现尸体都一样。 这更夫是个人才啊,铜锣敲得真响,比他这练过的力气还大。 各家亮起灯火,陆陆续续传来开门声,而开门动静最大的就是刑部衙门。 守门衙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站在门口没好气骂:“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咚!咚!咚! 更夫还没平静下来,被官府的人一吼,下意识猛敲铜锣。 守门衙役黑着脸骂骂咧咧,目光扫到地上,一下子僵住。 他盯了白布一瞬,走过去掀开一角。 守门衙役就没更夫那么胆大了,啊一声叫,一屁股跌坐在地。 瞧着守门衙役这反应,更夫不敲锣了,好心问道:“差爷没事吧?” 守门衙役爬起来,指着地上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更夫一脸无辜:“不知道啊,我打完更往家走,看到这里放着个盖白布的架子觉得古怪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个死人!” 这时被锣声惊醒的人们提着灯围过来,指着地上架子议论纷纷。 “真有死人啊,还是在衙门口。” “这样的情况一般是有冤情啊!” “没错没错,不然谁家不是入土为安,怎么会放到刑部衙门口来。” “奇怪了,怎么不放去顺天府衙门口呢?” “这还用说,肯定是离这里近呗。” 守门衙役听到这种理由,嘴都气歪了。 又扫了蒙着尸体的白布一眼,守门衙役对更夫道:“你在这里看着,别让人乱动!” 围观百姓暗暗撇嘴。 他们当然只是看看,谁会去碰尸体啊。 正好林啸白日事情没做完,干脆歇在了衙门,守门衙役直接找他去了。 “什么事?”门打开,走出身姿颀长的青年。 “大人,衙门口摆了一具尸体。” 林啸一听大步往外走去。 衙门外,赶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明明天还没亮,被那些灯笼照得犹如白昼。 看到林啸走出来,不少人激动道:“林大人来了!” 查案认真负责的林啸在京城百姓中颇有一些名气。 “各位散开一点。”林啸走至架子前,俯身掀开白布看了看。 白布下的尸体令他诧异扬眉:是个出家人。 这是林啸第一眼就确定的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大魏只有出家人才会剃发。 而随着他检查尸体,围观百姓也发现了这个情况。 “是出家人啊!” 有胆大的举灯往前凑了凑,发出惊呼:“是个尼僧!” 林啸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这个时候各府需要参朝的官员开始起床洗漱往皇城去了,刑部尚书与侍郎自然不例外,想要禀报情况就要等散朝。 “是谁发现的尸体?” 守门衙役指着更夫道:“更夫发现的。你快把情况给我们林大人仔细讲清楚。” 更夫挠了挠头:“没办法仔细啊,小民打完更路过这里发现了尸体,就敲锣了。” 林啸皱眉。 讯息太少了。 “没看到别人吗?”守门衙役问。 更夫摇头:“没有。” 林啸抹了一把架子上的露水,淡淡道:“确实不可能看到,尸体放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他盯着那张虽然可怖却不掩秀美的面庞,心头一动。 近来说到尼僧,就不得不想到梅花庵,而据他所知,与死者年龄仿佛又被世人所知的尼僧有一个:因与吴王私通下了顺天府大牢的尼僧静心。 第272章 运气不错 京城百姓最近茶余饭后最爱聊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吴王夜入梅花庵与尼僧私通被降为郡王,二是梅花庵庵主以少女鲜血入药。 两件事都与梅花庵有关,林啸想到静心时,围观百姓中也有人想到了。 想到的百姓当即喊了出来:“会不会是那个静心啊!” 这话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静心?是那个与吴王私通的小尼姑?” “不是吧,那个小尼姑不是被抓起来了吗?” “我看着是,不然一个尼僧死了怎么会被放在刑部衙门口?” 七嘴八舌的议论令林啸面色微沉,吩咐衙役:“把尸体抬去停尸处。” 两名衙役上前抬起架子。 “各位散了吧。”林啸对着围观百姓拱拱手,抬脚走进衙门。 天际泛起鱼肚白,看热闹的人完全没有散去的意思。 发生了这样的事肯定要与周围人说道说道,谁舍得散啊。 “如果真是那个静心,怎么会死了呢?” “进了那种地方出事不奇怪,奇怪的是尸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蹊跷啊!” …… 来宝悄悄离开人群,去向陆玄禀报。 陆玄早早就起了,看起来精神十足,半点没受晚睡的影响。 “这么说,在更夫的敲锣吆喝下,不少百姓都知道了?” “是呢,公子您是不知道,那更夫力气真不小,把一面铜锣敲得震天响。” 陆玄莞尔:“运气不错。” 本来的计划是派人把消息传开,再进行下一步行动,如今只要稍微推波助澜就够了。 来宝离开后,陆玄叫来一名面容平庸的手下安排一番。 手下点点头,悄然离去。 林啸那边听了仵作验尸后的禀报,安排人去顺天府衙请捕头来一趟。 顺天府衙的捕头名叫陈三,大清早听闻刑部的林大人找他,一头雾水问来人:“不知林大人找我何事?” 来人得过林啸吩咐,笑嘻嘻道:“小弟也不知道啊,大人说是请陈哥过去帮个小忙。” 陈三与林啸打过交道,知道这位林大人出身好、能力好,很得上峰器重,自然愿意卖个人情。 等到了刑部衙门,发现走的路不对,陈三纳闷问:“老弟,这是去什么地方啊?” 来人避而不答,指着前边道:“我们大人在那呢。” 林啸迎过来,客气喊了声陈捕头。 “林大人找小的有什么事啊?” “陈捕头随我来。” 林啸领着陈三进了停放静心尸体的地方,没给他准备就掀起了白布:“陈捕头看看认识么?” 一张黑青的脸映入眼帘,陈三失声道:“静心?她怎么会在这儿?” 得到确定的答案,林啸扬了扬眉梢。 陈三诧异望着他:“林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 处理静心尸体的事是上峰交代下来,他吩咐两个手下去做的,为何静心的尸体出现在刑部? “哦,一早上在衙门口发现的。” 林啸说得轻描淡写,陈三脸色大变:“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林啸淡淡问。 陈三卡了壳。 林啸不准备装糊涂,直接道:“据我所知静心是梅花庵的尼僧,前些日子进了顺天府衙大牢,不知人是怎么死的?” 陈三面露挣扎,在那道锋锐逼人的目光注视下,压低声音道出内情:“人是昨天没的,就死在牢房里,我们大人盘问过没有查出动手的人……” 把大致情况说了,陈三顿了顿道:“林大人应该知道静心的身份有些敏感,要是她的死传扬开,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百姓还不知道如何揣测,所以只能压下来,尸体悄悄送到乱葬岗去。” “乱葬岗?” 陈三笑笑:“犯人死了,一般的去向不都是那里么。” 林啸垂眸盯着静心的尸体陷入沉默。 这么说来,是有另一方人不愿静心的死被压下,特意放到了刑部衙门口—— 他抬手摸了摸鼻尖,想到了陆玄。 虽然不该这么怀疑好友,可他觉得像是陆玄做出来的事。 那小子十分擅长坑他…… 见林啸沉默,陈三提醒道:“林大人,静心的死查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林啸回神,客套笑笑:“多谢陈捕头提醒。” 吩咐手下送走陈三,林啸抬脚去了清心茶馆。 “呦,是林大人。”来宝一见林啸,热情招呼。 “叫你们公子来一下,我在这儿等他。” “行,您先坐着喝茶,小的这就去禀报。” 来宝动作麻利上了茶水,刚走到大堂门口就遇到了陆玄。 陆玄望一眼坐着喝茶的林啸,笑道:“林兄找我?” 林啸起身,拍拍陆玄肩头:“陆兄,咱们去楼上说。” 陆玄还没来得及回话,林啸就往二楼去了。 见他走进雅室,陆玄嘴唇翕动。 这是他与冯橙喝茶的地方。 想想才坑了好友一把,陆玄默默把话咽下,只是多扫了林啸坐的椅子几眼。 林啸低头看看座椅,心头疑惑:不就是一把平平无奇的椅子,他还以为镶了金子。 “陆兄,今早的热闹听说了么?” 陆玄面不改色:“什么热闹?” 林啸气笑了:“我觉得冯尚书要是知道孙女与陆兄在一起了,会乐坏的。” 陆玄:“……” 这么好的朋友,这种威胁就过分了。 好在他不是真打算瞒着好友。 “是我跟着顺天府衙役去了乱葬岗,把静心尸体抬过去的。” 林啸敏锐抓住了关键字:“抬?” 陆玄一脸平静:“不然背过去么?” 林啸深深看陆玄一眼。 不知为何,他怀疑陆玄是和冯大姑娘一起抬的。 可理智告诉他不可能。 当然这个与案子无关,林啸默默把疑惑放下,问道:“陆兄是怎么想的?” 陆玄反问:“林兄相信吴王夜入梅花庵是与静心幽会吗?” 林啸垂眸啜了一口茶,淡淡道:“当时是信的,后来闹出梅花庵庵主取年少尼僧鲜血入药的事,就不信了。” 如果静心的事没有猫腻,陆玄也不会把她的尸体放到刑部衙门口。 林啸的回答令陆玄弯唇:“我主要是想让世人知道静心的死讯,至于谋害静心的凶手,能查出来固然好,查不出也不强求。” 第273章 流言 陆玄举杯,以茶代酒笑道:“能不能查出谋害静心的凶手,就要靠林兄了。” 林啸突然觉得茶水有点苦。 陆玄倒是会安排。 “我尽力而为。”虽然腹诽,林啸说得却真心实意。 在其位谋其政,查出真相是他的职责。 “陆兄是想把苏贵妃拖进这潭浑水?”想到刚刚陆玄说的话,林啸握着茶杯问。 陆玄冷笑:“怎么能叫把她拖进来,她不就是搅起这摊浑水的始作俑者么?” 林啸默了默,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我带人去顺天府衙那边问问。” 到了散朝的时间,窦尚书不紧不慢往外走,遥望街上明显比往日多的百姓,对冯尚书笑道:“肯定又有热闹看了,这些百姓一有热闹就特别积极。” 冯尚书笑呵呵道:“窦尚书还挺有经验。” 窦尚书叹口气:“没办法,京城别的不多,就是热闹多啊。” 最近的两场热闹都是顺天府衙的,他瞧着顺天府尹可憔悴了不少。 “窦尚书回见啊。”礼部衙门与刑部衙门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冯尚书拱拱手,快步往东边去了。 赶紧去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 窦尚书也是这么想的,健步如飞赶往刑部衙门。 到了衙门附近发现三三两两百姓在不远处逗留指点,窦尚书突然生出不妙的预感。 “大人!”一见窦尚书,守门衙役语气极为激动。 窦尚书定了定神,嗯了一声。 他不问,衙役也不说的话,那应该没大事。 难得糊涂,窦尚书决定不给自己找事。 见窦尚书抬脚往里走,守门衙役忍不住道:“大人,出事了。” 窦尚书一只脚停在半空,很想踹过去。 “什么事?” “天还没亮的时候,发现一具尸体放在咱们衙门口。” 窦尚书抖了抖胡子,面上还算淡定:“可有禀报林郎中?” 他记得昨日林啸加班留宿在衙门里了。 衙役忙道:“林大人带人去顺天府衙了。” 窦尚书一愣:“为何去顺天府衙?” “都说放在咱们衙门口的死者是关押在顺天府的尼僧静心,所以林大人就去顺天府衙了。” “什么?”窦尚书再维持不住面上的淡定。 如今京城上下,提起尼僧静心就没有不知道的,他这个刑部尚书自然不例外。 关在顺天府的尼僧静心死了,尸体放到了刑部衙门口,林啸还带着人跑顺天府去了! 窦尚书这么一想,整个人就不好了。 回头看一眼探头探脑的百姓,窦尚书黑着脸训斥衙役:“怎么闹得人尽皆知?不知道先把尸体抬走?” 衙役满腹委屈:“尸体是更夫发现的,那更夫把锣敲得震天响,当时就不少人披头散发跑出来看热闹了……” 窦尚书缓了口气,吩咐衙役:“去把林郎中给我叫回来!” 他不该同情顺天府尹的,早知如此,还是让顺天府尹继续憔悴吧。 就在刑部衙门口出现尼僧尸体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时,流言变了又变。 “知道么,那个小尼姑是被人谋害的,听说死状很恐怖,衙门守门的一看啊都吓得尿裤子了!” “人不都被抓起来了么,按律判刑就是,谋害一个小尼姑干什么?” “灭口,肯定是灭口!” “会灭口,那就说明有秘密啊……” “我知道了,静心根本没与吴王私通,所以出了尼僧告发梅花庵的事后被灭口了。” “这有关系么?” “太有关系了啊!你想,小尼姑告梅花庵什么?” “说梅花庵庵主取小尼姑的血做药啊,好像是为了驻颜?” “这就对了啊,你再想想吴王夜入梅花庵是为了什么,真看上了一个光头小尼姑?” 听的人被问住了。 对啊,堂堂王爷什么美人儿得不到,何必跑去尼姑庵偷腥。 那人指了指皇城的方向,小声道:“再想想吴王的母妃——” “啊!”听的人震惊捂嘴,眼睛越瞪越大。 想到了! 不久后。 “知道么,小尼姑静心是被灭口的,她没有与吴王私通咧。” “那吴王中元节的大晚上跑去梅花庵干什么?” 到了这时,说话的人声音就低下来:“为贵妃娘娘取药……” 听到这流言的人转头对人道:“知道么,贵妃娘娘服用的就是梅花庵庵主做出来的药……” 流言越传越烈,传到冯桃都知道了,小跑着到了晚秋居。 “大姐,你听说了没,那位贵妃娘娘服掺了人血的药驻颜呢!” 看着风风火火的妹妹,冯橙不紧不慢替来福顺毛:“三妹从哪儿听来的,这话可不能乱说。” 冯桃坐下来,摆摆手:“没事的,现在大家都这么说。” “是么。”冯橙揉揉来福的脑袋,唇角微弯。 “大姐,你说苏贵妃真的吃了那种药吗?”冯桃凑到冯橙身边,把来福挤开。 日渐圆润的花猫睨了冯桃一眼,微微仰头踱步走了,一副懒得计较的样子。 “三妹觉得呢?”冯橙反问。 冯桃露出嫌恶的表情:“肯定吃了,不然怎么会一直那么好看,吴王还经常去梅花庵。” “可是没有证据啊。” 冯桃撇嘴:“要什么证据,大家都知道吴王母子的真面目就行了。” 冯橙弯唇微笑。 是啊,人尽皆知就好,至于证据,真捧到官老爷面前,恐怕还要急着销毁呢。 气压低沉的吴王府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闷:“王爷,出事了!” 听完禀报,吴王往椅背一靠,面无人色。 锦鳞卫指挥使刘宁匆匆赶往皇宫。 庆春帝近日因为吴王的事心情不佳,正在苏贵妃处赏歌舞,听内侍附耳禀报刘大都督求见,沉着脸前往御书房。 “什么事?”传刘大都督进来后,庆春帝问。 刘大都督在等候的这小半个时辰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听皇帝询问,低头道:“皇上,京中突然掀起一个流言,与……贵妃娘娘有关……” 一开始听是流言,庆春帝还不以为意。 再严厉的律法都管不住人们的嘴,流言八卦太多了。 可听闻与苏贵妃有关,他不由皱眉:“什么流言?” 第274章 君情薄 刘大都督沉默了一瞬,鼓足勇气禀报:“流言说贵妃娘娘服用了梅花庵庵主的药。” 庆春帝对梅花庵可不陌生,毕竟不久前才闹出吴王与梅花庵尼僧私通的丑事。 “梅花庵庵主的药?这又是怎么回事?” “有梅花庵小尼报官,揭发梅花庵庵主以年少尼僧鲜血入药——” 庆春帝惊了:“以人血入药?” “是。” “那与贵妃有何关系?” “据说那药的作用是……驻颜……” “荒唐!”庆春帝一拍龙案,脱口而出。 刘大都督垂眼不语。 庆春帝心中翻江倒海,沉着脸道:“你把梅花庵尼僧报官的来龙去脉仔细讲给朕听!” 刘大都督从静尘跑到顺天府衙击鼓,讲到静心的尸体出现在刑部大门前,低头不敢看庆春帝越来越沉的脸色:“然后百姓们就开始胡乱猜测了……” 也不怪百姓这么想,闹出梅花庵庵主以少女之血入药的风波后,吴王常去梅花庵的行为让人不由浮想联翩。 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 “流言是怎么起的?那些蠢材就不知道压下来?” 刘大都督暗暗同情了窦尚书一把,回道:“是更夫发现的尸体,更夫受惊之下敲响了铜锣,于是就人尽皆知了……” 人多嘴杂,各种言论就冒出来了,而一旦某种说法让人觉得很有道理,便如星火燎原迅速传开。 “传窦士奇与马德鸣进宫!”庆春帝咬牙吩咐内侍。 不久后刑部尚书与顺天府尹匆匆赶到御书房。 庆春帝先是看向窦尚书,冷冷道:“朕听说,刑部衙门还挺热闹的?” 窦尚书心头发苦,老老实实请罪:“都是老臣没有管好。” 别让他知道往刑部衙门口放尸体的是谁! 庆春帝看向顺天府尹,语气就更差了:“静心是怎么死的?” 顺天府尹跪下来,战战兢兢道:“颈部刺入淬毒钢针而死。” “朕问你对她动手的是谁!”庆春帝压着怒火问。 顺天府尹头埋得更低:“目前还没有查出来……” 庆春帝不知是松口气,还是更生气,沉着脸骂了一声废物。 刘大都督、窦尚书、顺天府尹都跪着不吭声。 “窦尚书,静心的死现在是谁在查?” “是林啸在查。”窦尚书回着话心中打鼓,不知皇帝问这话的意思。 “让他好好查!” 窦尚书与顺天府尹齐齐抬头,难掩错愕。 之前林啸跑到顺天府查案,顺天府尹没少拿话刺他,窦尚书也急慌慌把人叫了回去。在二人看来,涉及皇家查下去没好处,可万万没想到皇上要求好好查。 “退下吧。” “臣告退。” 窦尚书与顺天府尹退下后,庆春帝吩咐刘大都督:“管好百姓的嘴,不许他们再胡言乱语。” 刘大都督应了一声是,心头一凛。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动用武力管住百姓的嘴可是一桩会招致唾骂的麻烦事,然而皇上吩咐下来只能照做。 御书房中安静下来后,庆春帝靠着椅背翻来覆去想刘大都督禀报的事,准确说是想那个药。 贵妃服用加了少女鲜血的药驻颜? 想到这种可能,庆春帝胃里就一阵翻腾。 不会的,贵妃天生丽质,怎么会服用那种东西。 他这般想着,那种不适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庆春帝怀着复杂的心情去了瑶华宫。 瑶华宫的歌舞已经停了,苏贵妃正懒洋洋靠着美人榻,有一下没一下抚着白猫。 听到“皇上驾到”的通传,她不紧不慢起身迎上去。 “皇上忙完了?”略略欠了欠身,苏贵妃笑问。 常年的帝宠,让她面对一国之君时没有寻常人的敬畏,语气就如寻常人家的妻子问丈夫。 庆春帝视线下意识停留在苏贵妃的唇上。 形状优美的唇红得娇艳,随着张合露出整齐洁白的贝齿。 庆春帝不受控制别开头。 “皇上,您怎么了?”察觉皇帝反应不对,苏贵妃露出关切神色。 庆春帝看了苏贵妃一眼,嘴一张吐了。 秽物落在雪白的地毯上,酸臭的气味瞬间充斥着华丽的殿中。 苏贵妃目瞪口呆。 “朕……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庆春帝摆摆手,拔腿走了。 外面的空旷凉爽令庆春帝舒服许多,作呕的感觉散去。 他长舒一口气,回望瑶华宫的方向。 虽然他不信贵妃会吃那种药,但他现在见了贵妃就不舒服。既然这样,暂时还是不来瑶华宫了。 瑶华宫中,苏贵妃盯着地上秽物出神,连唤人收拾都忘了。 味道实在难闻,心腹内侍小梁子冲宫婢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收拾了!” 几名宫婢这才敢动手。 苏贵妃回过神来,唤了一声小梁子。 “奴婢在。” “你看到了么?”苏贵妃定定盯着地毯上的秽物,“刚刚皇上吐了。” 小梁子含糊应了一声。 苏贵妃看向小梁子,脸色极为难看:“他看了本宫一眼,就吐了!” 小梁子勉强挤出个笑容:“娘娘误会了,皇上说不舒服……” “不,他就是看了本宫后吐了。”苏贵妃语气笃定。 皇上今日看她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谁能比她更清楚呢。 小梁子不能附和这话,劝道:“娘娘别多心——” 苏贵妃快步走到梳妆镜前,死死盯着镜中美人儿。 梅花庵出了事,她没有按时拿到药,现在已经过了服药时间。 皇上是发现她眼尾有了皱纹,所以吐了? 苏贵妃仔细检查着眼角,那里依然光洁如初。 是了,就算没有按时服药,也不会这么快长出皱纹来。 那皇上为何吐了? “小梁子——” “奴婢在。” “立刻给本宫出去打探,看发生了什么事!” 小梁子领命而去,打听到外边的流言彻底傻了眼。 老天啊,民间怎么会传出这样的流言,这不是要娘娘的命嘛! 宫外,林啸终于能够不受束缚查静心被害一案,陆玄与冯橙则相约陶然斋,庆祝事情按着预料发展。 冯橙穿了一件崭新的宝蓝长袍,笑盈盈问陆玄:“我让白露在彩云坊定的,陆玄你看好看吗?” 陆玄上下打量一眼,淡淡点头:“还行。” 也就一般吧,没有他给冯橙准备的好看,不过真心话就不必说出来扫兴了。 “只是还行吗?”冯橙拉了拉衣角,“比你准备的合身多了。” 少年语气淡淡:“你穿黑色更好看。” “是么?”冯橙低头看了看身上男装,笑道,“反正不是经常穿,没那么多讲究。走吧,去晚了陶然斋就没位子了。” “不会的,我订了位子。” 二人说说笑笑,并肩往陶然斋走去。 不远处,成国公揉揉眼,确定没看错:是大孙子和那天的少年! 啊,不,是女扮男装的姑娘! 成国公第一个反应就是喊冯尚书过来看看,他必须替孙儿洗刷好男风的污名。 想了想,老国公悄悄跟了上去。 至少要知道小兔崽子带着人家姑娘去哪儿,再把老酸儒揪过来看。 第275章 人生多艰 成国公一路跟到了陶然斋。 陶然斋? 成国公抬头看着酒楼牌匾,满意捋了捋胡子。 不错,还知道带人家姑娘来吃烧鸡,比他那时候强多了。 老国公打算去找冯尚书,脚下一顿。 等等,还是要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个姑娘。 成国公走到大堂对外的窗子处悄悄往里看,恰好冯橙回过头来。 老国公虽上了年纪,眼神却顶好,一见那张俏生生的脸就放了心。 虽然修饰过眉眼,可一瞧就是个姑娘。 原因? 这还用想嘛,站在大孙子身边能比大孙子还清秀,怎么可能是个小子。 放下心来的成国公健步如飞,去找冯尚书。 冯尚书被叫出来时一头雾水:“国公爷找我什么事?” 成国公是怎么回事,居然跑到礼部衙门来找他,都不注意一下影响吗? “快跟我走!”成国公一把抓住冯尚书手腕。 冯尚书被拽了个趔趄,险些翻脸。 “国公爷还是把事情说清楚。”冯尚书抽了抽手,没抽动。 “边走边说,别耽误时间!” 见成国公确实挺着急的样子,冯尚书沉着脸道:“就算边走边说,国公爷也先松手。” 两个老头子手牵手走路像什么样子,老匹夫就是不讲究。 成国公松开手,呵呵笑道:“是我太着急了。” 冯尚书掸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边走边道:“国公爷说吧,什么事这么着急。” 成国公嘴角上扬:“冯尚书还记得那次看到我大孙子与一个少年郎在一起吗?”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冯尚书点头。 这还能忘,发现老匹夫的大孙子好男风后,他看不争气的二儿子都觉得眉清目秀了。 “今日我又看到他们两个了。”成国公扫一眼左右,刻意压低声音,“我仔细瞧了那少年郎,确实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哦,是么。” 成国公气道:“我就知道你不信,所以叫你去看看。” 眼见为实,等看到那小姑娘,老酸儒要是瞧不出来是女扮男装的,他就把大孙子他们拦下。 总之今天必须让老酸儒知道他孙子不好男风。 冯尚书抽了抽嘴角:“国公爷,还是上衙时间,你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老匹夫是不是太闲了? 成国公眼睛瞪成铜铃:“我孙儿的清白难道不重要?” “重要,我信了。现在可以回衙门了吗?”冯尚书停下来。 成国公当然不答应:“不行,你必须和我一起去看看。” 老酸儒根本不信。 这么一想,老国公就生气了。 他要直接带着老酸儒上二楼去找孙儿,说不准小姑娘当着老酸儒的面还会叫他爷爷呢,到时候看老酸儒还有什么话说。 冯尚书拗不过成国公(主要是力气没人家大),只好答应下来:“去哪儿看?” “陶然斋。” 一听是陶然斋,冯尚书摸了摸胡子:“那就去看看吧。” 老匹夫的大孙子好不好男风他不在乎,反正和他没关系,能在陶然斋吃老匹夫一顿烧鸡还是不错的。 两个老头儿赶到陶然斋,大堂中已坐满了人。 伙计们忙忙碌碌,没留意到进来的客人。 成国公一拉冯尚书:“咱们上二楼。” 冯尚书没有反对。 来都来了,就满足老匹夫的要求吧,说实话他也有点好奇了。 二人走上二楼,看了看走廊两侧的雅间。 陶然斋的雅间不算多,每间外头都站着个青衣小二等候吩咐,除此之外还有小厮打扮的人等着用饭的主人。 “在哪个雅间?”冯尚书问。 成国公环视一眼,指着其中一个门道:“应该是这一间。” 别的雅间外面都有面生的小厮等着,只有这间雅间外头没有小厮。 想想要是他带着姑娘来吃烧鸡,也不会让碍事的下人跟着。没错,就是这一间了。 成国公信心满满,抬脚走了过去。 小二一见成国公与冯尚书过来,忙问好:“二位大人订的哪一间?” 成国公用下巴点了点雅间的门:“里面用饭的是不是两个少年?” 小二犹豫了一下,点头:“是。” 寻常情况下有人上来就问客人情况他不会直说的,可这两位老者其中一位穿着绯色官服呢,得罪不起。何况雅间里面的是两个少年,又不是男人带着外室来吃酒被大妇找过来了。 成国公笑眯眯道:“和朋友来吃烧鸡,正好看到我孙儿与朋友上楼,过来问问孩子带的钱够不够。不够的话有祖父,请朋友吃酒可不能小气了。” 小二一听竖起大拇指:“您真疼孙儿。” 要么说隔辈亲呢,老胳膊老腿的还特意上楼来给孙儿送零花钱,要是当爹的看到儿子,恐怕想的是儿子又和狐朋狗友鬼混乱花钱。 小二敲敲门:“客官,有人找。” 里边陆玄听了,看向冯橙。 冯橙拿着鸡腿问:“是不是林公子?” 陆玄想想除了林啸不会有别人,放下筷子:“你先吃,我去看看。” 莫非查出杀害静心的凶手了? 按说不会这么快。 陆玄这么寻思着拉开了房门,随后飞快关上了。 冯橙举着鸡腿愣了愣:“怎么了?” 陆玄大步返回来,抓住冯橙手腕:“赶紧躲一躲,外头是我祖父!” 就在冯橙准备跳窗时,门直接被推开了,传来成国公中气十足的喊声:“先别跳!” 好歹证明了他大孙子不好男风再跳啊。 紧随其后的冯尚书看到冯橙血往上涌,砰的把门关上了。 被关在门外的小二一脸莫名其妙。 什么情况啊? 雅间内,有一瞬间的鸦雀无声。 成国公最先开口打破尴尬:“玄儿带朋友来吃烧鸡啊?” 想着是第一次见未来孙媳妇,老国公竭力摆出和蔼可亲的表情。 陆玄一下子明白了:祖父为了向冯尚书证明他不好男风,带着冯尚书来找他们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 亲祖父,除了认倒霉,还能怎么办呢? 此时冯橙心情可比陆玄糟糕多了。 看着脸色发黑的祖父,她只有一个想法:只是修饰一下眉眼脸型果然还不够,应该学易容的! 第276章 有话好好说 “橙儿?”冯尚书试探着喊了一声。 现在仔细看看,他觉得不是大孙女。 嗯,不可能是他乖巧懂事的大孙女,看看那英挺的眉毛,大大的眼,分明是个秀气少年郎啊。 冯橙眨眨眼。 既然被认出来了,那她死不承认就没必要了。 “祖父。”冯橙屈膝行礼。 冯尚书神色一僵,所有侥幸都没了。 这个举着鸡腿向他行礼的“少年郎”真是他大孙女! 成国公听冯橙喊祖父,一时有些纠结。 这孩子怪自来熟的,这就喊他祖父啦? “嗳。”犹豫了一下,成国公笑呵呵应了。 冯橙:? 冯尚书霍然看向他。 成国公一脸莫名:“怎么了?” 冯尚书抖着胡子说不出话来。 成国公暗藏得意,对陆玄与冯橙摆手:“你们吃,我们没什么事。” 见冯尚书一动不动,成国公大手往他肩膀一拍:“老冯,咱们去楼下吃烧鸡,我做东。” 冯尚书如梦初醒,拍开成国公蒲扇般的大手:“谁说没什么事,有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成国公心情飞扬,语气都是轻快的。 冯尚书一把揪住成国公胡子,气急败坏问:“老匹夫,你给我说清楚,我孙女为何与你大孙子在一起!” “哎哎哎,快松手,疼疼疼——”成国公急忙护着胡子,疼得呲牙。 眼见两位老祖父打了起来,冯橙悄悄对陆玄道:“陆玄,要不我还是跳窗走吧。” 陆玄叹气:“老老实实等着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看着冯橙垮下去的脸,陆玄心中却没那么愁,甚至有一点点窃喜。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说不定两位祖父商量一下,就把他和冯橙的亲事定下来了。 冯橙狐疑看着陆玄。 她怎么觉得陆玄一点不慌? 一阵乒乒乓乓后,两位老祖父终于打够了。 成国公捂着胡子满脸心疼:“老酸儒,你是不是发疯啊?” 冯尚书一指陆玄:“你孙子拐了我孙女,你还有脸说我发疯?” 成国公看着并肩而立的二人,后知后觉回过味来:“你说这是你孙女?” 冯尚书看着女扮男装的大孙女,黑着脸不想说话。 一见冯尚书反应,成国公就明白了:还真是老酸儒的孙女! 刚刚被揪胡子的怒火烟消云散,只剩下心虚。 老尚书冲陆玄一瞪眼:“小混蛋,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陆玄看了看难掩好奇的祖父,再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冯尚书,垂眸道:“因为二弟的事,我去找了冯橙几次——” “你还去找人家姑娘麻烦?”成国公抬手欲打。 冯尚书冷冷道:“让他说!” “然后就发现冯橙挺好的——”陆玄看了看身边人,真心实意道,“我很喜欢她。” 成国公眨眨眼:“就说完了?” 冯尚书冷笑:“既然喜欢,为何不上门提亲,而是私下来往?” “对啊,喜欢人家姑娘你怎么不和家里说!”成国公也生气了。 亏他和老婆子先是担心大孙子不开窍,后是担心大孙子好男风,有这么折腾老骨头的吗? 陆玄嘴角微抽。 他也想说啊,这不是冯橙不让么。 然而这种时候肯定不能把冯橙供出来,他只好道:“怕家里不同意,想等合适的机会再说。” 没等成国公骂人,冯尚书就先骂开了:“好你个老匹夫,你家还嫌弃我孙女?” 太子与吴王之争,别人只是选择上哪条船,至少还有选择余地,成国公府就是太子那条船本身,一旦太子败了要多惨有多惨。 他还不想和成国公府搅和到一起呢,老匹夫有什么资格嫌弃他孙女? “没有啊,这个真没有!”成国公急忙解释,一脚踹过去,“小兔崽子瞎说什么!” 有了孙媳妇就会有大曾孙,大曾孙的外祖家还是尚书府,这比一开始担心孙子领个男人回家强上天了,他傻吗会不同意? “祖父您答应了?”陆玄面露喜色。 成国公大手一挥:“这是自然。” 一道冷冷声音同时响起:“我不答应!” 成国公看向冯尚书,语气是从没有的柔和:“老酸——哦,冯尚书,咱们有话好好说。” “无话可说!”冯尚书大手一挥,“橙儿,随我回府!”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冯橙默默走到冯尚书身边。 成国公死死把冯尚书拦住:“冯尚书,两个孩子既然两情相悦,你还棒打鸳鸯不成?” “我乐意。”冯尚书黑着脸冷哼,脚下却不动了。 “坐下,坐下,咱们一边吃烧鸡一边好好说。”强行拉着冯尚书坐下,成国公扫了一眼桌面,“你看我孙儿还挺体贴的,叫了五只烧鸡呢。” 陆玄嘴角一抽。 这种体贴就不必拿出来说了。 冯尚书沉着脸完全不想说话。 成国公无视室内的凝重,笑得格外亲热:“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看两个孩子男才女貌多合适。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咱们干脆把他们的亲事给定下吧。” 陆玄垂眸听着,唇角微扬。 冯尚书冷静下来,淡淡道:“婚姻大事不能草率。” “冯尚书的意思是——” 冯尚书捋了捋胡子:“这样吧,容我回去好好想一想。” 话先不说死,回去问过橙儿再说。 “行,冯尚书回去好好想,主要多想想两个孩子男才女貌——” 冯尚书撩起眼皮看了看成国公。 老匹夫的脸皮比他以为的还要厚。 “橙儿,走了。” 等冯尚书带着冯橙走了,成国公一掌拍向陆玄肩膀:“小混账,你怎么不早说心上人是老酸儒的孙女?” 陆玄一副老实模样:“就是怕您和冯尚书都不同意。” 成国公摇摇头:“平时挺有主意的,终身大事怎么这么老实呢。放心,有祖父在,老酸儒早晚同意。” 真成不了亲家他就把老酸儒的胡子全揪掉。 “那就拜托祖父了。” 成国公扯下个鸡腿吃了,站起身来:“走吧,回去跟你祖母说一声。” 比起陆玄这边的和乐,冯橙那边就紧张多了。 冯尚书把女扮男装的孙女看了又看,没好气问:“说说吧,你这副打扮是怎么出府的?” 守门的莫非瞎了? 第277章 早点去提亲 冯橙眨了眨眼。 祖父大人的问题还挺犀利的。 冯大姑娘心中无奈,面上乖巧道:“出府后换的衣裳。” 倒也不全是这样,若说换完衣裳跳墙出去,祖父可能承受不住…… 冯尚书胡子险些气掉了。 亏他想了半天都想不出孙女怎么混出府的,暗暗决定回去就把门人打一顿板子,没想到是出门后再换的。 这安排还真是天衣无缝。 冯尚书看向小机灵鬼孙女,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能用鞋底抽,毕竟是个姑娘家。 “每次打扮成这个样子,都是与成国公府的小子在一起?” 冯橙迟疑了一下,点头:“嗯。” 当然不是,她第一次女扮男装是带着小鱼去坟头,可这话能对祖父说吗? 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委屈一下陆玄了。 冯尚书捂了捂胸口。 真真气死他了! 为了与陆家小子见面连女扮男装的法子都用上了,瞧瞧那英挺的眉,有棱角的脸,画得这么熟练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要死拦着不许嫁,万一与陆家小子私奔——想到去年春日那沸沸扬扬的流言,冯尚书就一阵窒息。 “祖父,您没事吧?”冯橙忙扶住冯尚书。 冯尚书目不转睛盯着孙女:“橙儿,你就那么喜欢姓陆的小子?” 冯橙坦然点头。 冯尚书脸色黑了黑,再问:“这门亲事,要是祖父不答应呢?” 冯橙似乎没想过这种可能,认真问道:“祖父为何不答应?” 经历了这么多事,尚书府与成国公府的利益是一致的,大方向不冲突的前提下,再看陆玄品貌家世,更无不足之处。 也是这样,她从没想过自家长辈会不满。 冯尚书冷哼:“看那小子不顺眼不行么?” 这丫头真是被姓陆的小子吃得死死的,居然理所当然以为只要成国公府一提亲,他就会屁颠屁颠答应。 冯橙默了默,劝道:“祖父,您要不多看看,孙女觉得陆玄还行。” 冯尚书:“……” 再听胳膊肘往外拐的死丫头说下去,他看那小子就更不顺眼了! “若是给你另外安排亲事呢?”冯尚书忍气试探。 冯橙错愕:“祖父给孙女挑好合适的亲事了?” 冯尚书一滞。 老头儿一度怀疑孙女埋汰他,可与那双漆黑纯净的眸子对视,又觉得自己多心了。 也因此,难免生出灰头土脸的感觉。 他也想给大孙女精挑细选寻一门上好的亲事,奈何因为去年春日的事影响了橙儿姻缘,一时半会儿哪有那么合适的。 这么一想,与成国公府结亲竟是最好的。 这个现实让冯尚书更气闷了。 而以冯尚书的年纪阅历,早已明白现实才是最重要的。 怄气能让孙女有好姻缘吗?不能啊! 十分擅长开解人的老尚书立刻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他之前看老匹夫热闹,看来看去发现热闹是自家的,要是两家没结亲,还不知道被老匹夫嘲笑多少年。 结了亲就不怕了。 看老匹夫那热情劲儿,恨不得立刻把孙女娶进门,他还能摆摆谱儿多吃老匹夫几顿烧鸡。 冯尚书默默劝好了自己,淡淡道:“合适的亲事自然有,但成国公府也过得去。既然你看中了那小子,就看看他家表现吧。” 冯橙怔了怔:“祖父,您的意思是……成国公府若来提亲,您就答应了?” 冯尚书一吹胡子:“不然呢?难不成尚书府去成国公府提亲?” 要是这样,他就坚决不同意了啊! 冯橙讪讪笑笑。 祖父刚刚坚决反对,她觉得没道理,可一下子同意了又觉得太突然。 她与陆玄……真的要定亲了吗? 定亲,成亲,她就要去成国公府生活了。 尽管对她来说已经在那里生活过,可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见孙女神色怔怔,冯尚书只想跌足长叹。 女大不中留啊! “赶紧换回来!”冯尚书没好气指了指冯橙身上衣裳。 冯橙暗松口气。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她还以为女扮男装的事要被祖父好一顿训斥。 实际上冯尚书认为两个孩子定了亲再见面光明正大,吃饱了撑的还女扮男装啊。 “孙女这就换回来。” 一个人回了尚书府,冯尚书望着长宁堂的方向犹豫了一下。 孙女的亲事应该和老婆子通个气。 抬脚走了两步,冯尚书停下。 不行,现在说太早了,万一说完了却没等来成国公府提亲,他一张老脸不丢光了。 成国公回到国公府,大步流星去了成国公夫人那里。 成国公夫人下意识看看天色:“国公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夫人,有喜事。”成国公凑过来,摆摆手示意屋中伺候的丫鬟婆子退下。 成国公夫人不由好奇:“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成国公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喝光,喜滋滋道:“今日我见到玄儿的心上人了,你猜是谁家的?” 成国公夫人登时来了兴趣:“谁家的?” “老酸儒的大孙女。” 成国公夫人惊了:“尚书府的大姑娘?” “是啊,模样俊,性子爽利,你铁定会喜欢。” 成国公夫人表示怀疑:“见一面就能看出性子来?” 快别吹了,就老头子这种棒槌,孩子都生下来了才想明白喜欢她,能指望见一面看出女孩子性情? “那可不,你猜那姑娘什么打扮?” 听成国公讲完今日的事,成国公夫人微微点头:“听起来确实是个有趣的孩子。” 成国公得意地笑:“你是不知道老酸儒当时的表情,他还一直以为咱们孙子好男风呢,我说与玄儿在一起的是个姑娘,他死活不信,结果发现是他孙女……” 成国公夫人突然凑近了打量。 “夫人看什么?”成国公纳闷问。 成国公夫人摇摇头:“难怪国公爷胡子少了,看来这次冯尚书占了上风。” 成国公冷哼:“我让着他呢,不然等咱家去提亲,他故意刁难怎么办?” 成国公夫人听了点点头:“国公爷说得对。” “那你找个好点的冰人,早点去提亲吧。” 第278章 不愿 成国公夫人比成国公淡定多了:“冯尚书是什么意思?” 成国公咧嘴笑:“还能是什么意思,死鸭子嘴硬呗。坚决不同意还能被我拉着坐下吃了一根鸡翅膀才走?” 成国公夫人嘴角一抽:“国公爷挺会分析的。” “那是,毕竟是孙儿的终身大事。” 成国公夫人斜睨着他:“国公爷忘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了?” 成国公老脸一热,摆手道:“过去的事怎么还提呢?” 成国公夫人冷笑。 “总之先派冰人去提亲,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多提几次铁定成。” 一般来说,像国公府、尚书府这样的人家想与某户人家结亲,都是悄悄问过对方的意思。 对方若是不愿就算了,避免外人知道了说三道四。对方愿意,才是请媒人上门提亲。 可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放在两府不合适。 两府一直因为去年春日的事较劲儿,悄悄去问,好脸面的冯尚书肯定不同意。 这门亲事,需要男方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成国公夫人看得明白,对成国公的提议没有意见。 可她很快想到了儿媳方氏。 “国公爷,方氏那里还是要说一声。” 去年春日冯大姑娘回来的时候,儿媳去了尚书府,回来后脸色铁青,看样子对冯大姑娘印象一般。 这门亲事,儿媳恐怕不会满意。 听了成国公夫人的想法,成国公不以为意:“你和儿媳说一声就是了。倘若她真不满意,你就好好劝劝。” 成国公夫人拧眉:“要是劝了还想不通呢?” 成国公笑笑:“那等孙媳妇娶进门,相处久了或许就想通了。” 成国公夫人扯了扯嘴角。 国公爷还真想得开,看样子儿媳妇愿不愿意无所谓,反正亲事要结。 “那我叫她来说说吧。再怎么说她也是玄儿的母亲,儿子的亲事总不能等定了才叫她知道。” “行,夫人安排就是。” 成国公一走,成国公夫人就打发丫鬟请了世子夫人方氏过来。 从陆墨出事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曾经气质端方的美貌夫人单薄成一道剪影,脸色苍白,下颏尖瘦,生出几分刻薄之相。 成国公一见方氏,下意识就想叹气。 她理解方氏的心情,可一直把自己困在失去儿子的噩梦中而漠视另一个儿子,只会越来越糟。 “老夫人叫儿媳来有什么事?”方氏坐下后问道。 她已经有些日子没见成国公夫人了。 一年多来陆陆续续病着,成国公夫人早免了方氏请安。 成国公夫人端着茶杯,斟酌着措辞:“玄儿已经十七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我和你公公商量着给他物色了一门亲事。” 方氏明显愣了一下:“亲事?” “是啊,今年都过了大半了,就算把亲事顺利定下,等成亲也要到明年,那时玄儿就十八了,所以我和你公公觉得没必要再拖了。” 方氏垂下眼帘,微颤的睫羽遮去眸中情绪,轻声问道:“不知老夫人看中的是哪家姑娘?” 成国公夫人笑道:“礼部尚书府的大姑娘。” “礼部尚书府?”方氏猛然抬眼,一脸错愕,“冯大姑娘?” “就是那孩子。”成国公夫人抿嘴笑。 若是八面玲珑的儿媳,一见婆母这态度就不说什么了,成国公夫人也是用满意的笑容来暗示,尽量避免谈僵。 可方氏早已把八面玲珑丢到了失去次子的那个春日里。 她近乎歇斯底里喊道:“我不同意!” 成国公夫人收了笑,没有吭声。 方氏激动道:“老夫人忘了吗,冯大姑娘传出过与墨儿私奔的流言,她怎么能嫁给玄儿?这让世人怎么想!” 成国公夫人等方氏说完,淡淡道:“你也说了,那是流言,冯大姑娘与墨儿没有半点关系。至于世人,咱家娶了孙媳有了孩子又不跟世人姓,咱们满意就够了。” 世人还想上天呢,能行吗? 流言是能伤人,可见惯了风一样一阵接一阵刮过的流言,单单因为流言放弃最好的选择,不是傻吗? 当然,对于国公府来说冯大姑娘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玄儿喜欢。 门当户对,两情相悦,那冯大姑娘对玄儿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作为祖母,她希望孙儿拥有最好的。 方氏不为所动:“儿媳不满意。冯大姑娘失踪过,谁知道经历了什么,回来后还被薛家退了亲。难道国公府还比不过大理寺卿府,要捡他家不要的?” 听了这话,成国公夫人皱眉:“方氏,不要忘了你世子夫人的身份,这话有些过了。” 这般刻薄的话传出去,难道就光彩了? 一个过于苛刻的婆婆,真正疼女儿的人家可会望而却步。 “儿媳说的都是事实。”方氏一字字道。 失踪,被退亲,有一条是她编造的吗? “何况儿媳见过冯大姑娘,真真是伶牙俐齿,一看就是不服管束的。” “怎么个伶牙俐齿?”成国公夫人问。 方氏毫不客气把当时去尚书府的情形说了,冷冷道:“出了那样的事不但不觉羞愧,还拿话刺我,这样的儿媳我可不敢要。” 想到那个女孩子,她就满心不喜,而想到那个女孩子要成为她的儿媳,就更是厌恶了。 成国公夫人听了这段过往,反而眼睛一亮。 一个小姑娘面对私奔流言,亲事被退的绝境,不但没被击垮,还能不卑不亢,并在后来摆脱困境得了长公主青睐,这不正是国公府需要的长孙媳吗? 这可比遇到事情只会哭哭啼啼的强多了。 “有韧性的女孩子作为媳妇,对咱们府上有好处。”成国公夫人提点儿媳。 方氏用力握拳,只觉老夫人不可思议。 莫非姓冯的丫头施了邪术,怎么就沾上国公府甩不脱了? 成国公夫人耐着性子劝了好一阵,还是说不通,只好道:“这是国公爷的意思,你也知道,真的到了大事上还是国公爷做主。” 方氏苍白着脸咬了咬牙,颤声道:“既然这样,那就听公公的。” 第279章 放生 回到华璋苑,世子夫人方氏重重往床榻上一坐,铁青着脸吩咐丫鬟:“去把大公子请来!” 不多时陆玄到了。 “母亲叫儿子来有什么事?” 淡淡的药香味萦绕在鼻端,令少年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这是他来华璋苑不知从何时起养成的习惯。 方氏定定看着儿子:“你祖父、祖母要给你说亲,你知道了吗?” 陆玄薄唇轻抿。 母亲这话一出,他便明白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沉默了一瞬,少年平静道:“听祖父、祖母说了。” “你怎么想?”方氏追问。 陆玄不动声色道:“婚姻大事,当然是长辈做主。” 方氏从陆玄面上看不出端倪,问道:“你可知道给你说的是哪家姑娘?” “知道了。” 方氏纤细手指抓着床沿,冷冷道:“那你应该知道去年春日时的流言吧?” 陆玄挑眉:“母亲这是何意?” “一个与你弟弟传过流言的女子,你能接受她成为你的妻子?” 陆玄压下怒火,淡淡道:“后来京城上下都知道弟弟的失踪与冯大姑娘没关系,那些传闻不早就散了么?” 说到这,少年与方氏对视:“还是说,母亲情愿相信二弟是因为私奔才失踪的?” 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理由。 方氏被问得一滞,恼道:“就算你不在意这些,女方退过亲也不在意吗?” 陆玄眸光深深,藏着怒火,语气却很平静:“既然祖父、祖母不在意,女方必有出众之处。儿子年轻,阅历经验远不如长辈,自然选择相信祖父、祖母的眼光。” “你——”方氏咬牙,挤出一句话,“你倒听话!” 为何在她面前却是一副滑不溜手的样子? 看似恭顺,实则总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让她窝火。 真正的母子和乐她从墨儿那里体会过,绝不是这个样子。 可是她的墨儿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念头令方氏痛苦又绝望,望着眼前与次子一模一样的那张脸,戾气犹如张牙舞爪的野兽冲破心中牢笼,扑向少年。 “你以为你祖父、祖母选的就一定是好的?” 语气中的尖刻令陆玄微微敛眉,淡淡道:“祖父、祖母当然会为了我好。” “滚出去!”方氏指着陆玄,“你给我滚出去!” 陆玄垂眸拱手:“那儿子告退了。” 走出房门,就听到杯盏落地的声音。 那些声响令他脚步微顿,随后加快了步伐。 天高且蓝,白云悠悠。 秋日的清爽并没有扫去少年心头郁气,他回到住处,抽出挂在墙上的长刀,在院中练起来。 刀光闪烁,卷起落叶。 来喜暗暗叹气。 公子每次从华璋苑回来都不开心。 事有凑巧,冯橙回府后也被牛老夫人喊了过去。 “祖母叫孙女来有什么事?” “明日不去长公主府吧?” 冯橙点头。 “那陪祖母去天元寺上香吧。” 冯橙愣了愣。 牛老夫人一见她的反应,拧眉:“怎么?” 冯橙回神,试探问道:“祖母怎么突然想去上香?” 牛老夫人淡淡道:“有些日子没去添香油钱了。怎么,陪一陪祖母不愿意?”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冯橙自然不能说是,想想天元寺就在城中,去一次倒不麻烦,遂点了头:“孙女知道了。三妹去吗?” 牛老夫人皱眉:“去上香又不是去游玩,人多了闹腾。” 这就是不带冯桃的意思了。 冯橙微微牵了牵唇角。 祖母还是一如既往,分得清楚。 “回去吧,明日早点过来。” 转日一早,马车就等在了垂花门处。 见只有一辆马车,冯橙微讶。 “随祖母坐一辆马车吧,正好陪我说说话。” 等上了马车,牛老夫人打量冯橙几眼,问道:“最近不去长公主府的时候,都在院子里做些什么?” “没事的时候大多晒着太阳给来福顺毛。” 牛老夫人一窒:“晒太阳?” 冯橙抚了抚面颊,笑盈盈道:“祖母没发现孙女脸色好看许多么?” 牛老夫人本来没留意,被冯橙这么一说,就见那张鹅蛋脸莹白如玉,透着好看的淡粉色。 难怪她刚刚打量大孙女,觉得颇顺眼。 牛老夫人不由想起好长一段时间里冯橙苍白近乎透明的脸色,暗道小姑娘还是这样体面好看。 “晒太阳还有这等功效?” 冯橙点头:“孙女觉得有啊,不然怎么气色变好了。” 牛老夫人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有了皱纹的老脸。 说话间,天元寺到了。 论香火灵验,京中人公认是万福寺,奈何万福寺在郊外,一来一回不如坐落在城中的天元寺便利,因而天元寺的香客也不少。 冯橙扶着牛老夫人下了马车,早有守在那里的知客僧迎上来,领着祖孙二人并牛老夫人的心腹胡嬷嬷往大殿走去。 至于带来的其他丫鬟婆子车夫等仆从另有地方安置。 添了香油钱上了香,牛老夫人指着胡嬷嬷手中提篮对冯橙道:“随祖母去放生池,把这龟放了吧。” 冯橙面上不动声色,心中起了疑惑。 以她与祖母一年多来的僵硬关系,又是带她上香又是带她放生乌龟,也太奇怪了。 看来有事情等着她。 有了这个准备,冯橙看看牛老夫人。 抛开祖母这个身份的天然压制,只是个体力早就开始衰退的老人罢了。 嗯,若是用强不足为虑。 冯橙又看向跟在牛老夫人身后的胡嬷嬷。 胡嬷嬷倒是壮实些,也不过是一脚踢飞的事儿,就更不足为虑了。 冯橙收回视线,笑得乖巧:“好呀。” 胡嬷嬷头皮发麻,下意识后退半步。 不知为何,她见了大姑娘就有些怕,许是大姑娘养了个凶猫的缘故吧。 寺中花木茂盛,穿山绕树,曲径通幽,就到了放生池处。 池水清澈,鱼儿嬉戏,乌龟悠闲,偶尔有落叶掉入水中激起涟漪,引来鱼儿追逐。 牛老夫人示意胡嬷嬷把带来的龟交给冯橙。 “橙儿,你来放生吧。” 胡嬷嬷默默打开篮子。 冯橙与篮中得见光亮的龟对视一瞬,伸手提起了它的尾巴。 第280章 相看 冯橙提着龟尾巴,问牛老夫人:“祖母,直接放入池中就可以了吗?” 牛老夫人嘴角猛地一抽,急声道:“赶紧放生吧!” 这么提着乌龟可半点看不出要放生的样子,倒像是准备煲汤,让人瞧见如何是好啊。 冯橙微微欠身,把乌龟放入池中。 得了自由的乌龟划着四肢,探头看了看池边少女。很快有好奇的鱼儿凑过来,围着乌龟游动。 阳光下,随着水面波动,池底银币折射出光芒。 冯橙再看,已经看不出哪一只乌龟是她刚刚放生的了。 牛老夫人见冯橙盯着水池兴致盎然,暗暗摇头。 刚刚放生时连个悲天悯人的神态都不晓得摆,对着一池子鱼虾倒是看得认真,真不像样子。 好在她对大孙女的亲事大大降低了预期,也就懒得置气了。 “尚书夫人也在啊。”一道声音传来。 冯橙直起身,循声望去。 不远处站着个容长脸的中年妇人,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陪在身边,看长相应该是母子关系。 那名青年看过来,撞上冯橙视线的一瞬,眼中闪过惊艳。 冯橙收回目光,暗暗皱眉。 这个情景很像三妹说的有意结亲的两家带着儿女来相看——等一下! 冯橙一挑眉,回过味来。 放生池水,祖母带着她,身边只跟了一个胡嬷嬷,对方带着儿子,身后只跟了一个丫鬟。 这哪是好像,这就是相看啊! 意识到这一点,冯橙气红了脸。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祖母不知道她与陆玄的事,有心安排她的亲事,她其实不会这么生气,可哪有带她来让人相看都不说一声的。 牛老夫人与妇人搭起话来:“少卿夫人也来上香啊?” “是啊,有些日子没来了,今日好不容易得闲,就让犬子陪着来了。” 牛老夫人笑道:“令郎真是孝顺。” 妇人目光一转,落在冯橙面上:“这是尚书夫人的孙女吧?” “是我家最大的孙女。橙儿,这是少卿府的刘夫人,还不见过。” 尽管那双充满审视的目光令冯橙大感不适,她还是微微屈膝,平静道:“少卿夫人好。” 妇人打量着冯橙,笑道:“冯大姑娘生得真是体面,尚书夫人有福气啊。” 牛老夫人抿嘴笑:“姑娘家最要紧的是懂事知礼,容貌都是其次。” 妇人身边的青年用余光悄悄扫着明媚鲜妍的少女,心道母亲与这老太太真会说场面话,要不是冯大姑娘有如此美貌,他何必委屈自己娶一个退过亲的。 而现在,他自然是一万个满意。 冯橙五感敏锐,哪里察觉不到青年在打量她。 她不准备奉陪了。 “祖母,孙女想去问问知客僧斋饭能不能外带。” 牛老夫人嘴角笑意凝滞,以为幻听了。 这丫头说的什么鬼话? 妇人亦是面露异色。 斋饭?这种场合冯大姑娘惦记的是斋饭? 正常小娘子不该是羞涩紧张吗? 气氛一瞬极度尴尬,妇人是个八面玲珑的,笑着挽救场面:“女孩儿就是贴心,来上香还知道带斋饭回去孝敬长辈。不像我家小子,能陪我来上香就不错了。” 牛老夫人勉强笑笑:“男孩儿有男孩儿的好处……” 气氛开始缓和,冯橙笑盈盈道:“祖母,那我去啦。” 浊气上涌,堵得牛老夫人心口疼。 “去吧。”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冯橙潇潇洒洒离开后,牛老夫人与妇人又叙了会儿话,明显感到对方态度冷了下来。 牛老夫人心凉了一截,知道这门亲事算是黄了。 与妇人分开后,牛老夫人咬牙切齿吩咐胡嬷嬷:“去把大姑娘给我叫回来!” 胡嬷嬷领命而去,找到冯橙后却不敢摆脸色,只道:“大姑娘,老夫人等您回去。” 冯橙提着买来的素斋,面色平静应了。 回到马车上,随着马车驶动传来枯燥的车轮转动声,牛老夫人发了火:“冯橙,你的规矩都被狗吃了吗?” 冯橙面露疑惑:“祖母为何这么说?孙女没规矩了吗?” 牛老夫人一指放在她身边的食盒:“在少卿夫人面前,你买什么素斋!” 冯橙伸手按在食盒上,一脸莫名:“孙女想吃天元寺的素斋,与那位刘夫人有何关系?” 牛老夫人被她的动作气个倒仰。 这个时候了还护着食盒,这死丫头真是不可救药! “你可知今日带你去天元寺上香为了什么?” 冯橙静静等着牛老夫人往下说。 “刘夫人是太仆寺少卿之妻,身边跟的是她的独子,今日带你过去就是双方看看是否合适。现在好了,你彻底把亲事搞砸了!”牛老夫人怒道。 以这丫头的厚脸皮,她倒是不必含蓄了。 冯橙眸光微闪:“原来祖母是带我去相看。” 牛老夫人冷哼。 冯橙笑笑:“既然是相看,您怎么不早说,孙女都没看他家公子几眼。” 牛老夫人一拍车壁:“你一个姑娘家还想目不转睛盯着男子不成?” “那悄悄打量也行啊,没留意怎么知道好不好。” “本来也不是你相看人家!”牛老夫人气得说了实话。 冯橙神色一冷,抬手理了理额发:“哦,这么说孙女是被人挑拣的?” 看向那张沉沉的脸,冯橙唇角微勾:“孙女见识虽少,也知道太仆寺少卿不过四品,孙女什么时候轮到他家挑拣了?” 牛老夫人冷笑:“你现在才知道亲事上的艰难?实话跟你说了,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今日被你搞砸了,下一次还不如这个。” “没有下一次了,祖母以后不要带孙女出来由人相看。”冯橙垂眸,淡淡道。 “怎么,你还指望好姻缘从天上掉下来?”牛老夫人唇角勾成讥讽的弧度,冷冷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莫要心比天高。” 见冯橙不以为然,牛老夫人怒道:“回去后好好抄佛经静心明智,省得出去了再给我丢人现眼!” “孙女愚钝,实在没想到少卿夫人在相看我,早知如此——” 牛老夫人以为冯橙悔悟,却见她微微一笑:“早知如此,我才不去。” 第281章 媒人到 “冯橙!”牛老夫人气得重重一拍车壁,梳得齐齐整整的发髻有散乱的架势。 跟车的胡嬷嬷听到车厢内传出的这声怒吼摇了摇头,心中对冯橙的不满更重。 大姑娘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竟连祖母都不放在眼里了。 到底是不懂事的小姑娘,以为得了永平长公主青眼就能为所欲为,可实际上对姑娘家最重要的亲事还不是要靠当家主母。 经过今儿个这一出,大姑娘亲事艰难了。 车厢内,牛老夫人面色铁青盯着冯橙,却不见她有害怕忐忑的样子。 牛老夫人更气了,厉声道:“大丫头,这就是你对祖母的态度?” 冯橙垂眸,语气平静:“祖母想多了,这不是孙女对您的态度,而是对今日相看一事的态度。祖母若非要把两者混为一谈,孙女也没有办法。” “好,好,好!”牛老夫人指着冯橙,一连挤出三个好字来。 曾经乖巧可人的孙女,在牛老夫人眼里早已面目全非,成了茅坑里又臭又硬的顽石。 这么个东西就不配她费心婚事! 牛老夫人盯着冯橙,眼神冰冷。 以为攀上永平长公主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人家不过是把这丫头当个解闷的玩意罢了。 真要重视,怎么不见长公主操心呢? “大丫头,你可不要后悔。”牛老夫人一字字道。 冯橙扬唇微笑:“一个眼睛直往陌生姑娘身上黏的轻浮人,孙女不知道有什么可后悔的。” 她知道祖母说的“后悔”不是这个意思,而是以后不会管她的亲事,但既然祖母没挑明,她当然可以“歪曲”来还击。 “大丫头,你且好自为之。”牛老夫人靠着车壁闭上眼睛。 对一个彻底放弃的人还废什么话呢,就如那个庶子一样。 少卿夫人母子那边,亦发生了一场争执。 “丰儿,今日你就当没去过天元寺吧。” 一听母亲这么说,青年便明白这是没看上冯大姑娘。 “母亲,儿子觉得冯大姑娘不错。” 少卿夫人眼神一厉:“你从哪里看出来不错?” 青年心知越是夸冯大姑娘越糟糕,可若是不争取,就真要与那位天仙般的美人儿失之交臂了。 要是没见过冯大姑娘也就罢了,见到了又怎么舍得错过。 “儿子冷眼瞧着,冯大姑娘很是天真烂漫,将来好相处——” 少卿夫人淡淡打断儿子的话:“天真烂漫不适合咱们府上。你是咱们家唯一的儿子,将来要支撑门户,怎么能娶一个一味天真烂漫的妻子?” 何况那种场合想着吃素斋,已经不是天真烂漫可以形容,分明就是傻。 “总之你不要再想了,母亲会给你寻一门更合适的。” “母亲,儿子看着冯大姑娘很喜欢!”青年见母亲把话说死,终于忍不住表明心思。 少卿夫人面色微沉:“只见了一面,你就很喜欢?” 青年猛点头:“儿子就想娶冯大姑娘。” 少卿夫人冷笑。 之前她对儿子提出去天元寺相看,儿子听闻冯大姑娘退过亲还有些不愿意,现在就恨不得非冯大姑娘不娶了。 分明是被冯大姑娘的美貌迷昏了头。 娶妻娶德,古话果然没错。 少卿夫人语气越发坚决:“不成。” “母亲,您就答应儿子吧。”青年知道来硬的不行,软语求道。 见儿子如此,少卿夫人神色一缓,安抚道:“母亲知道冯大姑娘的容貌合你心思。傻孩子,这世上的美人儿多如繁星,而与你并肩的妻子只能有一个,你难道愿意娶一个只会拖后腿的妻子?” 青年张张嘴:“可是——” 少卿夫人拍拍儿子的胳膊:“门当户对,品行出众,这才是娶妻时最该考虑的。你喜欢美人儿,等将来娶了妻纳上一房美妾就是了。” 青年心有不甘,可也明白母亲决定的事难以改变,只好闷闷应下来。 看出儿子的不情愿,少卿夫人笑道:“不要觉得没结成这门亲事多么可惜,你且看着吧,这位冯大姑娘的亲事恐怕十分艰难。” 名声有瑕,除了美貌一无是处,但凡京城上得了台面的府上,谁家会娶这样的媳妇? 少卿府的马车与尚书府的马车往两个方向驶去,仿佛从没有过交集。 牛老夫人所乘的马车从尚书府的角门驶进去,门人拦住胡嬷嬷道:“来了一位媒人,要与大姑娘说亲。” 胡嬷嬷一听眼珠子险些掉出来,又与门人确定了一遍才敢相信没听错。 马车到了垂花门处停下,牛老夫人与冯橙下了马车。 牛老夫人面色沉沉,一言不发往内走。 冯橙若无其事福了福身子:“祖母,孙女回晚秋居了。” 牛老夫人盯了她一瞬,绷着脸大步往长宁堂走去。 胡嬷嬷眼神古怪看一眼停在原处的冯橙,快步追上牛老夫人低声道:“老夫人,来了媒人要给大姑娘说亲。” 牛老夫人猛然停下,以为听错了:“什么?” 胡嬷嬷对牛老夫人的反应早有预料,低低又说了一遍。 牛老夫人下意识回头,只看到一道远去的纤细背影。 “人呢?” “前边花厅里等着,门人说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胡嬷嬷满心好奇,请示牛老夫人,“老夫人,要不要见一见?” 牛老夫人的好奇不比胡嬷嬷少,只是才彻底厌弃了大孙女,不耐烦去见什么媒人。 再说大户人家说亲没有直接派媒人上门的,可见来的定是为哪个上不了台面的人家说亲的。 什么时候阿猫阿狗都敢登尚书府的门槛了? 牛老夫人这么一想更是恼火,不耐对胡嬷嬷道:“你且去前边看一看,给我把人打发了。” 胡嬷嬷领命而去,到了前边花厅就见一名穿戴得体的妇人规规矩矩等着,放在手边的茶水碰也没碰。 胡嬷嬷暗道这冰人还算体面,出于基本的客套问了一句:“不知是哪家府上派你来的?” 媒人客客气气道:“是成国公府托小妇人来的。” “哪里?”素来沉稳的胡嬷嬷拔高声音问。 第282章 拒绝 媒人下意识想捂耳朵,心道礼部尚书专管典章、礼仪,按说府上下人都该知书达理啊,怎么这管事婆子嗓门比打更的还大呢。 胡嬷嬷意识到失态面上一热,可听到的话委实太惊人,令她难以平静。 “刚刚你说是哪家府上的?” 媒人特意抬高了声音:“是成国公府上托小妇人来向贵府大姑娘提亲的。” 成国公府,大姑娘——胡嬷嬷听了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没反应。 媒人暗暗皱眉。 她受成国公府托付来上门提亲,可看礼部尚书府的样子对这门亲事不怎么看重啊,打发一个婆子来应付就罢了,还是个不怎么灵光的婆子。 “那您的意思是——”媒人试探着问。 真要不行,她也好赶紧去回话。 胡嬷嬷如梦初醒,强作镇定道:“等我去禀报老夫人。” 撂下这话,胡嬷嬷匆匆赶往长宁堂。 此时牛老夫人刚换上家常衣裳正慢慢喝着茶水,就见胡嬷嬷闯进来了。 牛老夫人眉头一皱:“怎么了?” 胡嬷嬷扫一眼屋中伺候的丫鬟,凑到牛老夫人身边耳语道:“老夫人,那媒人说是替成国公府来求亲的。” 牛老夫人手中茶盏一晃,茶水溅出来几滴。 “没听错?”好一会儿后,牛老夫人压下心头惊涛骇浪问。 “老奴特意又问了一遍,确实是成国公府没错。” “这不可能。”牛老夫人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放,喃喃道。 胡嬷嬷没吭声。 她也觉得不可能啊! 牛老夫人突然想起来:“来求娶谁?” “大姑娘。” “不可能!”这一次牛老夫人语气更坚决。 她下意识把茶盏端起,握得紧紧的。 成国公府来求娶大丫头? 先不说两府的过节,哪怕有些交情门第相当的府上也看不中大丫头,不然她何必带着大丫头去给一个少卿夫人相看。 人家还没看上。 牛老夫人想着这些憋屈恼火,完全不信成国公府会请媒人来提亲。 这定然是成国公府为了对付尚书府的阴谋吧? “婉书,打发人去把老太爷叫回来。”牛老夫人吩咐完,伸手搭在胡嬷嬷手上,“去看看。” 花厅中,媒人到底没忍住端起茶盏喝了。 实在是等得太久了,她当了这么久的媒婆都没遇到过这样的。 门帘一动,牛老夫人由胡嬷嬷扶着走了进来。 媒人忙把茶盏放下,起身问好。 牛老夫人认出来媒人是京中口碑十分好的官媒,暗吃了一惊。 难道是认真的? “坐吧。”牛老夫人忍着迷惑,不动声色道。 媒人以恭谨的姿态坐下,表明来意。 牛老夫人一直留意媒人神色,瞧不出半点胡闹的意思。 她越发看不透了。 “不知老夫人是什么意思,小妇人好去国公府回话。” 牛老夫人垂眸抿了一口茶,掩饰心头茫然。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总不能是成国公府骗着尚书府定了亲,再退亲来羞辱尚书府吧? 这个时候她就格外需要听听老头子的意思了。 “两府结亲是大事,此事还需要和我家老太爷商量一下。”牛老夫人矜持道。 媒人面露错愕。 她就说一登门就不对劲呢,哪有这么怠慢媒人的,原来两府根本没有通过气。 这在大户人家真是不多见。 “自是该商量的。”媒人面上依然客气,告辞离开了尚书府。 牛老夫人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冯尚书回来。 “今日成国公府派媒人来登门提亲,说是求娶大丫头。”牛老夫人迫不及待说明情况。 冯尚书眯了眯眼:“是么,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回的?” 老匹夫动作倒是快。 “来得还挺早,我说要与你商量一下,把人打发走了。” 冯尚书点点头。 “你说成国公府是什么意思?” 冯尚书不动声色道:“不管是什么意思,拒绝就是了。” 说到这,怕老婆子搞砸了,老尚书又提醒道:“对媒人还是要客气些。” 牛老夫人难解疑惑:“可他家怎么会来求娶大丫头呢?” “大丫头品貌出众,又是尚书府的大姑娘,来求娶有什么奇怪的?”冯尚书反问。 牛老夫人被冯尚书理所当然的态度惊了一下。 老头子真敢想,还以为是没发生去年春日那事儿的时候呢。 “成国公府该不会想使坏吧,先定亲再退亲这样……” 听了牛老夫人的猜测,冯尚书皱眉:“你想什么呢,咱们家又不是任人捏扁搓圆的破落户。之前橙儿失踪,薛家退亲还有个由头,成国公府这么做是吃饱了闲的吗?”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牛老夫人静了静,惊道:“莫非成国公府是真的?” 冯尚书摆摆手:“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听我的就行。” “那……好吧。”牛老夫人胡乱应下来。 等冯尚书背手走了,牛老夫人往椅背上一靠,问胡嬷嬷:“你说成国公府怎么想的?” 成国公府这边得了回话,成国公夫人示意丫鬟给了媒人赏钱,笑道:“还要劳烦你明日再跑一趟。” 媒人听愣了。 明日还去? “国公夫人是说……再去一趟尚书府?”媒人问着这话,语气发虚。 “是啊,一家好女百家求,我们是真心实意求娶冯大姑娘,多跑两趟也是应该的。” 媒人动了动唇,想劝成国公夫人先私下与对方接触沟通,免得再被拒绝一次难堪,可看着老太太笑眯眯的样子到底忍住了,心中则叹了一声还是成国公夫人涵养好。 到了第二日,尚书府的门人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媒人,揉了揉眼睛。 昨日媒人来说亲的事府上早就传遍了,他听了后还替大姑娘可惜呢,媒人居然又登门了? 这一次没让媒人久等,就见到了牛老夫人。 牛老夫人更震惊了,或者说从昨日开始的震惊就没消散过,以至于晚上起夜数次,把大丫鬟婉书的黑眼圈都折腾出来了。 媒人真情切意表示了成国公府对这门亲事的诚意与看重,目光殷切望着牛老夫人。 牛老夫人想着冯尚书的叮嘱,忍着巨大的不舍拒绝了亲事,眼看媒人离去差点没忍住把人叫回来。 第283章 咱们也去求亲 “胡嬷嬷,你听见了吗?”媒人走后,牛老夫人侧头看向胡嬷嬷。 胡嬷嬷点头:“老奴听到了。” “这么说,成国公府是认真的?”牛老夫人摩挲着茶盏,依然有种做梦的感觉。 胡嬷嬷没敢附和。 这个事太离奇了,她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 沉默过后,牛老夫人说了与昨日一样的话:“去把老太爷叫来。” 正是休沐日,冯尚书没有出门,而是躲在书房里看书,婆子来请后不紧不慢去了长宁堂。 “媒人打发走了?” 牛老夫人示意屋中伺候的人退下,问冯尚书:“你到底怎么打算的,要是明日媒人还来呢?” “明日媒人还来,继续拒绝就是了。”冯尚书笑呵呵道。 牛老夫人嘴唇抖了抖。 那可是成国公府! 想一想两家其实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因为误会造成的一点小小过节,这么好的亲事老头子就不心动? “橙儿退亲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家来求娶。”牛老夫人提醒道。 冯尚书摆摆手:“有一就有二,一家养女百家求,还怕以后没有媒人登门?” 牛老夫人嘴角一抽:“我也不瞒你了,昨日我带大丫头去天元寺相看,人家太仆寺少卿的夫人可没看中大丫头。” 冯尚书先是一愣,而后冷笑:“所以这种没眼光的人家也就只能混个四品了。” 牛老夫人张张嘴,竟无言以对,好一会儿后没好气道:“明日要是媒人再来,你亲自拒绝好了。” 昨日猜测成国公府不怀好意,拒绝起来尚不觉如何,今日拒绝的时候她心都痛了。 这种心痛还是让老头子去承受吧,她不干了。 冯尚书皱眉:“明日难道我不去上朝,专门坐在家中等媒人上门?这本是你该处理的事,若是觉得累,不如让大儿媳管家好了。” 牛老夫人一听,气个倒仰。 老东西果然从没把她放在眼里,这就搬出尤氏来夺管家权了。 “老太爷说什么呢,谁家是守寡的年轻媳妇管家的?” “既然这样,你就把尚书府打理好。” “那行,拒绝了这门亲事,老爷不后悔就行。” 礼部尚书府二拒成国公府求娶大姑娘的事很快传开了。 冯桃风一般跑进晚秋居。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大姐,你听说了没,今日成国公府又请媒人来求亲了!” 看着妹妹跑得红扑扑的脸,冯橙忙给她递了一杯蜜水:“慢点说。” 冯桃喝了口蜜水,见冯橙作出认真听的样子,急得叹气:“大姐,你怎么像是听八卦,这可关乎你的终身大事!” 冯橙弯唇笑:“所以我好好听啊,三妹快说说。” 冯桃把打听来的消息说了,气道:“祖母竟然又拒绝了!大姐,你说祖母是不是故意使坏呢?” “长辈有长辈的想法吧。”冯橙无奈。 祖父太能折腾了。 “大姐,你去和母亲说,让母亲找祖父吧,祖父的决定祖母不得不听。” 冯橙笑着捏捏冯桃的脸:“不用替我担心了,祖父心中有数。” “真的?” “当然啊,祖父要是心中没数,能当上礼部尚书吗?” 冯桃这才有了心情说起八卦:“现在好些人都知道成国公府来咱们府上向大姐提亲了。哼,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瞧瞧,他们想高攀大姐还高攀不上呢。” 冯桃骂的是太仆寺少卿府。 昨日回来后,冯橙就对冯桃说了被牛老夫人带去天元寺相看的事,冯桃一听就气坏了。 “刘大郎我知道,看到美貌小娘子眼睛就发直。这样的人居然相看大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想到冯桃昨日跳脚骂的话,冯橙就忍不住笑:“还记着呢。” “能不记着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居然还挑剔大姐。现在好了,让他家看看真正与大姐相配的人家是什么样的……” 被冯桃吐槽的少卿府上,亦听闻了这个八卦。 “母亲,您不是说冯大姑娘亲事艰难吗,怎么成国公府去提亲了?” 面对儿子的质问,少卿夫人哑口无言。 是啊,成国公府怎么会去尚书府提亲呢? “儿子听说成国公府请媒人去了两次,都被拒绝了。”刘大郎一脸急切,“母亲,趁着尚书府没有答应成国公府,您帮儿子去提亲吧。” 少卿夫人皱眉:“不成,冯大姑娘不适合当咱们家的儿媳妇。” 刘大郎反问:“那怎么成国公府觉得合适呢?母亲担心冯大姑娘不能帮着儿子支撑门户,可陆大公子是成国公府长子长孙,第三辈唯一的男丁,人家怎么不担心这个问题?” 少卿夫人被问住。 她怎么知道! “母亲,成国公府肯定比咱们看得长远,冯大姑娘定有咱们不知道的过人之处。” 少卿夫人目露迷茫。 难道真是这样? “母亲,您就答应儿子吧。儿子要是娶了冯大姑娘,以后一定用功读书,争取早日光耀门楣。” 儿子脸上的真切令少卿夫人心头一动。 要是娶了冯大姑娘真能激励儿子读书,倒不是坏事。 刘大郎见母亲态度松动,又是一番哀求。 少卿夫人终于松口:“我与你父亲商量一下吧。” 转过头来少卿夫人对刘少卿说了,刘少卿下意识摇头:“成国公府去提亲了,你还凑什么热闹。” 少卿夫人不以为意:“尚书府不是一连拒绝两次么,显然是不满意这门亲事,说不定还等着咱们家上门呢。” “是么……”刘少卿认真琢磨起来。 韩首辅府上,韩首辅听闻了这新出炉的八卦心头仿佛罩了一层乌云。 “老爷为何坐立不安?”首辅夫人问。 “夫人可有听说,成国公府请了媒人去礼部尚书府求亲?” “听说了,不是被拒绝了么。” 韩首辅神色凝重:“现在是被拒绝了,可要是成国公府不放弃呢?只要冯大姑娘的亲事一日没有定下,他们就有机会。” 而一旦冯尚书与成国公绑在一起,以后就更麻烦了。 首辅夫人听了笑笑:“这好办啊,老爷也请媒人去提亲不就是了。” 第284章 一家养女百家求 韩首辅听愣了:“去尚书府提亲?” 首辅夫人很是平静:“是啊,冯家大姑娘也算咱们看着长大的,模样出挑,性子活泼,又出身尚书府,给咱们家硕儿当媳妇怎么不行?” “可是——”韩首辅下意识反对。 为了对付冯尚书那个老狐狸,他没少算计冯大姑娘,可从没想过让冯大姑娘当儿媳。 “可是什么啊?”首辅夫人纳闷,“真要说起来,冯大姑娘就是被退过亲这一样缺点,但老爷不是不愿看着尚书府与成国公府走得近吗,与这个比起来这点小缺憾算什么。” 韩首辅如醍醐灌顶,抚掌道:“夫人说得是!” 他算计冯大姑娘与让冯大姑娘当儿媳没有冲突,算计冯大姑娘是为了冯尚书,求娶冯大姑娘当儿媳还是因为冯尚书。 两家结亲,重要的是政见目标一致,至于小姑娘退过亲之类,也就是愚昧世人看重罢了。 冷静下来后,韩首辅叮嘱首辅夫人:“这个事情我不便出面,夫人张罗吧。” 首辅夫人抿嘴一笑:“老爷放心,我会请最好的冰人去提亲。” 赶早不赶晚,首辅夫人很快请来京城数一数二的媒人交代一番。 媒人暗暗心惊。 我的个天,礼部尚书府的大姑娘是个天仙不成,首辅家竟然也看中了冯大姑娘。 她可是听说了,老对头张婆为成国公府去提亲碰了两次壁了。 “王婆听说了吧,成国公府请的媒人去了两次都没成,咱们府上希望你多费心。” 媒人一拍胸脯:“夫人您放心,小妇人出马就没有不成的。” 这可是首辅家,难道尚书府还看不中? 求亲为了有个好兆头都是上午去,转日一早韩首辅家的媒人就出发了,路上碰到个穿青衣的熟悉身影,不由咦了一声:“呦,这不是张婆嘛。” 张婆就是成国公府请的冰人。 张婆与王婆都是京中有口碑的媒人,专门为大户人家牵线搭桥,二人别苗头不是一两日了。 “是王婆啊,这么巧。” “张婆这是去尚书府?”王婆一边嘴角扬起,显出几分讥诮。 张婆感受到了鄙夷,气得一哆嗦,面上还保持着微笑:“王婆这是去谁家提亲啊?” 王婆一甩帕子:“巧了,我也是去尚书府。” “尚书府?”张婆一愣,“哪个尚书府?” 王婆笑道:“还能是哪个啊,当然是礼部尚书府。张婆啊,听老姐姐一句劝,不要再去尚书府碰壁啦,免得白跑一趟。” 张婆冷笑:“你就那么自信不白跑?” “那是,知道托我去提亲的人家是谁吗?首辅韩家!” 张婆一听是韩首辅家,顿时感到了危机,当即加快脚步。 “走那么快有什么用,尚书府又不会因为谁先去答应谁家。” “你也不必把话说太满,尚书府能拒绝成国公府,难道就不能拒绝首辅家?” 王婆一脸自信:“那怎么一样,首辅家与尚书府都是书香门第,这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说不定尚书府拒绝成国公府的原因就是不想与武将家结亲呢。” 张婆听了,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不行,她可是顶尖的媒人,不能被这老东西带歪了。 “花落谁家,那就看一看吧。”张婆懒得看王婆得意的嘴脸,抬脚往前走。 王婆一把拽住她:“你看那是谁?” 张婆顺着王婆所指望过去,就见一名媒人打扮的妇人往这边赶来。 “那是刘二姑吧。”张婆认出了妇人。 刘二姑也是口碑不错的媒人,当然对张婆与王婆来说只是个后浪。 张婆眉头一拧:“我怎么觉得她也是去尚书府的方向?” 王婆呸了一声:“她也配!” 二人对视一眼,一时没了互嘲的心思。 三个媒人前后脚赶到尚书府,被安排在花厅等候。 王婆睨着刘二姑,撇嘴笑笑:“刘二姑这是为哪个府上求亲啊?” 刘二姑抿了抿唇。 凭直觉,会被打击。 见刘二姑不吭声,王婆扶了扶鬓边绢花,凉凉道:“有些人呢,就是不自量力。” 刘二姑忍无可忍问:“不知你是为哪家求的?” 王婆下巴微抬:“说来也是天赐的良缘,就是尚书府的近邻首辅府上。” 刘二姑面色一变,不由看向张婆。 一个为了成国公府来的,一个为了首辅家来的,夹着她一个为了四品官府上来的小媒人,这不是欺负人嘛! 长宁堂中,牛老夫人盯着房门颇有些坐立不安。 今日成国公府的媒人还来不来啊? 要是来了,真的像老头子交代的那样再次拒绝? 门口传来动静,一个丫鬟匆匆走进来。 牛老夫人瞬间坐直身子,强作淡定:“有事?” “老夫人,门人禀报说来了三个媒人!” “几个?”牛老夫人以为听错了。 “三个。” 牛老夫人带着一肚子疑惑赶往前边花厅。 来了三个媒人也太奇怪了,难道成国公府觉得能以人数取胜? 随着牛老夫人走进花厅,三个媒人纷纷起身问好。 牛老夫人一眼就看出三个媒人不是一家的,当下心中更迷惑了。 难道来了三家媒人? 冒出这个念头后,牛老夫人暗暗掐了一下手心。 一把年纪,怎么还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呢? “让三位久等了。”牛老夫人看向张婆,“三位是——” 张婆淡淡道:“小妇人与她们不是一起的。今日小妇人来,还是为了撮合成国公府大公子与贵府大姑娘。” 牛老夫人看向刘二姑。 刘二姑压下心虚,客客气气道:“小妇人是为了太仆寺少卿刘府大公子来求娶贵府大姑娘的。” 不能因为有张婆与王婆在就怯场,张婆那么能耐,不都来第三次了。有成国公府与韩首辅家请的两个媒人比着,她说不成是正常,要是成了可就扬眉吐气了。 以后她就是京城第一媒婆! 刘二姑挺了挺脊背,等着牛老夫人反应。 牛老夫人吃了一惊。 刘家不是没看上大丫头吗!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牛老夫人太过吃惊忘了反应,落在王婆眼中只觉格外云淡风轻。 啧啧,到底是孙女不愁嫁的尚书夫人啊,真淡定。 王婆笑着道:“小妇人也是为了贵府大姑娘来的,受的是首辅韩家的托付。” 第285章 孙媳真抢手 “哪家?”牛老夫人失声问。 一旁张婆暗抽嘴角。 可算知道前日接待她的婆子为何嗓门比更夫还高了。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小妇人是为撮合首辅家的大公子与贵府大姑娘来的。”王婆客客气气又说一遍。 牛老夫人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掩饰失态,心中天翻地覆。 如果不是担心丢脸面,她很想再问一遍的。 “老夫人,您的意思是——”三个媒人齐声问。 牛老夫人看看张婆,看看王婆,再看看刘二姑,搭在膝头的手暗暗掐了自己一下。 竟然是真的,成国公府与韩首辅家都来向尚书府求亲了! 哦,还有个太仆寺少卿府。 牛老夫人想到少卿府,心中冷笑。 难怪刚刚她一进来,发现刘二姑夹在王婆与张婆之间像个鹌鹑似的没底气呢。 想想在天元寺时少卿夫人的冷淡,牛老夫人只觉扬眉吐气。 老头子说得对,这种没眼光的人家也就只能混个四品了。 强压下上扬的唇角,牛老夫人淡淡道:“老身就这么一个大孙女,三家来求一时不好决定。这样吧,容老身仔细斟酌一番,再给三位答复。” 三个媒人起身告辞,走出门后冷哼一声,各自去了。 牛老夫人用力拍着胡嬷嬷的手背:“快把老太爷叫回来!” 昨日老头子拿大儿媳管家威胁她,她暗下决心再也不给老头子通气了,可事情发展太出人意料了,她根本做不到! 胡嬷嬷忙安排人去礼部衙门报信。 冯尚书在衙门中喝着茶,正想着冯橙的亲事。 嗯,时候不早了,老匹夫家的媒人该上门了吧? “大人,您府上来人了。”一名属下领着报信的小厮走进来。 一见小厮,冯尚书不由皱眉:“什么事?” 老婆子难道没舍得拒绝,答应了? 他压着不答应成国公府的提亲,当然不纯粹是为了面子。 他与老匹夫不对付的事百官皆知,要是成国公府一来求亲就答应,就该让人怀疑他们之前是做戏了。 除此之外,尚书府拒绝成国公府的消息传扬开来,对橙儿的名声也有好处。 人就是这样,他觉得一样东西不好,发现比他有钱有权的人却千方百计想得到,就会猜疑这样东西是不是有他没发现的好处。 这样一来,便只惦记好了。 小厮看了看下属。 冯尚书摆手示意下属退下。 没了外人,小厮恭声道:“老太爷,老夫人请您回去一趟。” 见冯尚书没有起身的意思,小厮低声道:“今日来了三个媒人——” “三个?”冯尚书愣了愣,“谁家的?” “一个是成国公府的,一个是韩首辅家的,还有一个太仆寺少卿刘府的……” 冯尚书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韩首辅家那里。 “韩首辅家请了媒人来提亲?” 小厮点头:“老夫人请您回去做主。” 冯尚书站起身来,在屋内转了个圈,快步往外走去。 小厮急忙跟上,出了礼部衙门后发现冯尚书走的方向不对,忙道:“老太爷,马车在那边呢。” 冯尚书摆摆手:“你先回去,对老夫人说我有事要处理,晚一会儿再回府。” 小厮望着冯尚书匆匆离去的背影傻了眼。 清心茶馆中,冯尚书与成国公碰了面。 成国公一瞧冯尚书那张狭长脸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冯老弟,差不多就得了,你还真让我家媒人跑断腿?” 哪有这么欺负人的,不就仗着他大孙子稀罕他孙女么。 冯尚书顾不得斗嘴,沉声道:“韩家派人去我家提亲了,你听说了么?” 成国公一愣:“韩家?哪个韩家?我出来还没回去呢。” “韩岩柏。”冯尚书吐出韩首辅的名字。 成国公面色顿变,蒲扇般的大手拍向冯尚书胳膊:“你就折腾吧,这下好了!” 冯尚书不乐意听了:“一家养女百家求,你要是有孙女,别人一登门就答应了?不该多看看吗?” “多看看,现在把韩家看来了吧。”成国公黑着脸,嫌弃冯尚书多事。 要不说是老酸儒呢,这种书读多的人就是磨磨唧唧。 “那你还等什么,答应我家不就解决了。” “不行,之前你家两次上门都没答应,今日韩家一上门就答应了,岂不与韩家直接撕破了脸。”冯尚书摇摇头。 成国公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难道你要答应韩家?” “当然不会。”冯尚书嫌弃看了成国公一眼。 老匹夫问的什么蠢问题,他要是准备答应韩家,会坐在这里喝茶? “那你到底怎么想啊?” 冯尚书捋了捋胡子:“我是这么想的,现在三家不是等着回话么,国公爷请个有分量的人来提亲吧。” 连请谁他都想好了。 “等等,什么三家?” 冯尚书矜持笑笑:“今日去了三个媒人,除了韩家的,还有太仆寺少卿刘家的。” 成国公呆住。 原来孙媳妇这么抢手的? “韩家跑来凑热闹,这种时候请谁合适啊?你要早早答应了哪有这些麻烦事。” 最可气的是有麻烦了,甩给国公府了。 冯尚书微笑:“其实太仆寺少卿府也不是不能考虑。” 甩给国公府怎么了,想娶他孙女连这点诚意都拿不出来? 成国公府气得一拍桌子:“老酸儒,你这是威胁!” “老匹夫莫乱说,我是为孙女的终身大事好好考虑。” 成国公深吸一口气。 小不忍则乱大谋,把孙媳娶进门再算账! “说得容易,合适的保山哪是那么好找的。”成国公气哼哼道。 冯尚书喝了口茶,笑着提醒道:“有一个人十分合适。” “谁?” “永平长公主。”冯尚书不紧不慢道。 以永平长公主的身份不怕得罪韩首辅,更重要的是人们都知道永平长公主喜欢冯大姑娘,在陆大公子与韩大公子之间选一个的话,陆大公子无疑出众许多。 为冯大姑娘打算,永平长公主出面当这个保山顺理成章。 而有永平长公主牵线,尚书府改变态度答应成国公府再正常不过,亦不会得罪其他两家。 成国公听了眼睛一亮。 还是老酸儒机灵,请永平长公主最合适不过了! 第286章 定亲 成国公是个利落人,得了冯尚书提醒后立刻去请永平长公主。 冯尚书想着衙门无事,又怕家中老婆子出昏招,离开清心茶馆后直接回了尚书府。 两个老头儿一离开,来宝飞奔去给陆玄报喜。 “公子,小的听两位老爷子说了,要请永平长公主当保山去尚书府提亲呢。” “请永平长公主么?”陆玄看起来神色淡淡,微扬的嘴角却泄露了好心情。 差点忘了,他和冯橙是师兄妹。 两位祖父不知道这层关系,却想到请永平长公主当保山,可见他与冯橙是天赐良缘。 陆玄越想越开心,只可惜不能及时与冯橙分享这份喜悦。 少年怅然叹口气。 来宝迷惑了:“公子,您不开心?” 陆玄看他一眼:“你是怎么听到两位老爷子谈话的?” “小的就把耳朵贴上去听啊。” 陆玄默了默,一时竟不知是该骂还是该夸。 “行了,你快回茶馆吧。” 打发走了来宝,陆玄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他与冯橙定亲后,什么时候成亲呢? 大理寺卿薛家,爆发了一场争执。 “你给我起来!” 薛繁山跪在地上,如打入地里的桩子:“母亲,儿子求您了。” “绝无可能!”薛夫人语气冷硬如冰,直刺少年心头,“当初是咱们家主动退亲的,现在再去提亲,不是成为京城的大笑话吗?” 她看着儿子,摇了摇头:“繁山,你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以为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难道你从不考虑薛府的名声,父母的脸面吗?” 听出母亲的坚决,薛繁山目露绝望,盯着冷硬冰凉的地面口中喃喃:“名声,脸面,当时你们就是在意这些,我才失去了橙橙……” “橙橙,橙橙,冯橙到底有什么好?”尖锐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薛夫人面色微变:“繁花,你不好好在屋中歇着,怎么出来了?” 薛繁花扶门而立,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吴王为母妃求药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当然传进了薛府。 薛繁花受不住打击病了一场,至今还没好利落。 “屋里闷,出来透透气,就听到哥哥又闹腾了。”薛繁花冷冷道。 对冯橙,她越发厌恶了。 凭什么冯橙退过亲还被高门争求,而她接受了与宫女私通的吴王,后来却越来越糟? 偏偏哥哥还对冯橙念念不忘! 薛繁山定定看向薛繁花:“小妹觉得我是闹腾?” 薛繁花抿唇冷笑。 薛繁山没再说话,一颗心却凉透了。 是他的错,当时他若宁死反对,或许就不是这种结果。 橙橙很快会定亲,会成亲,夫君却不是他。 他真的永远永远失去橙橙了。 少年死死盯着地面,绝望流泪。 冯尚书回府后,直接去了长宁堂。 “怎么才回来。”牛老夫人难免埋怨。 她等得心急火燎,老头子却不紧不慢。 “办了点事。”冯尚书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三家媒人都走了?” “不然管饭啊?”牛老夫人噎了一句,迫不及待问,“老爷,韩家是怎么回事啊?” 她思来想去,老头子与韩首辅很可能私下商量过,不然怎么会突然凑热闹向大丫头提亲呢。 冯尚书神色微冷:“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总之你别点头就是了,该有的客气不能少。” 牛老夫人明白过来:“你不满意韩家?” 见冯尚书没反应,牛老夫人声音微扬:“那可是首辅家!” 看着激动的老妻,冯尚书终于吐露几分心思:“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难道要选太仆寺少卿刘家?”说着这话,牛老夫人有几分不甘。 先前矬子里拔高个,她对刘家还算满意,可经历了国公府与首辅家争相求娶,刘家就没法看了。 冯尚书露出嫌弃的表情:“你怎么就看中刘家了呢?” 牛老夫人一滞。 这不是天大的冤枉么,曾经她以为大丫头砸手里了,谁成想是个香饽饽。 “思来想去,三家中成国公府最合适,回头他家表现出诚意,你就应了吧。” “人家的媒人都来三趟了,还要怎么表现诚意?”牛老夫人没好气问。 “明天看看吧,有没有诚意,一看就知道了。” 牛老夫人烦死这云里雾里的话,憋了一口气坐等明天,心道明日成国公府的媒人若是不来了才是笑话。 永平长公主被成国公求上门,命翠姑去演武场把冯橙叫来问:“听说这两日媒人踏破了尚书府的门槛,你有什么想法?” 冯橙大大方方道:“挺意外的。” 韩家和刘家是吃多了吗? 永平长公主笑问:“那有没有中意的?比如——你师兄?” 冯橙难得面上热了一下,在长公主温和注视下,坦然道:“师兄挺好的。” 永平长公主笑了:“那就好。” 等冯橙离开,永平长公主吩咐翠姑:“去给国公府传话吧,就说本宫答应当这个保山了。” 转日天晴,王婆与刘二姑早早赶去尚书府等结果,却不见张婆。 看来成国公府知难而退了。 两个媒人为少了一个竞争者欢喜的同时,牛老夫人却惋惜不已。 就说老头子不该瞎折腾吧,还看人家有没有诚意呢,结果人家直接不来了。 “老夫人——”一名丫鬟急急跑来,“永平长公主来了!” 牛老夫人急停下去往前边花厅的脚步:“快请进长宁堂!” 直到永平长公主接过丫鬟奉上的茶水,牛老夫人才有了真实感,试探着问长公主来意。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永平长公主笑道:“成国公府托本宫当个保山,来求娶贵府大姑娘,不知老夫人可愿意结这门亲?” 牛老夫人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才忍住脱口答应的冲动,笑道:“国公府的诚意,尚书府已经看到了,又有殿下当保山,把孙女嫁到他家老身是放心的……” 不出一日的工夫,一个消息就传遍了京城:成国公府大公子与礼部尚书府大姑娘定亲了,保山是永平长公主。 亲事终于落定,牛老夫人怀着复杂的心情吩咐婉书:“请大姑娘过来。” 第287章 新身份 看着素衫杏裙的少女屈膝问好,牛老夫人一阵晃神。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她认为没了前程的大孙女这就定亲了? 定的还是勋贵中的顶尖人家! 牛老夫人心情复杂至极,好一阵子没有言语。 身后胡嬷嬷悄悄提醒了一下。 牛老夫人醒神:“来祖母身边坐。” 冯橙走过去坐下。 牛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定亲了,以后可要稳重行事。” “孙女知道了。” 冯橙应得痛快,牛老夫人一时看不出她是诚心还是敷衍。 而到了这个阶段,她算是失去了对这个孙女的掌控,明智的做法是好生相待。 “胡嬷嬷——” 胡嬷嬷会意,很快捧了个小匣子来,匣中放着一叠银票。 牛老夫人笑着道:“收着吧,回头让你妹妹陪着去长樱街添置一些衣裳首饰,祖母知道你们小姑娘都稀罕新样子。” 冯橙谢过离开,牛老夫人忍不住对胡嬷嬷说了一句:“真没想到啊——” 胡嬷嬷不好附和,心中却无限感慨:她被大姑娘养的野猫抓花脸而暗骂的时候,可没想到大姑娘有今日。 冯橙回了晚秋居,发现大太太尤氏等在那里。 “母亲怎么过来了?” 尤氏一见冯橙就红了眼圈,握着她的手哽咽道:“母亲总算能放心了。” 现在想一想她还犹豫过橙儿与娘家侄儿的事,简直惊出一身冷汗。 还好她更在乎女儿的想法,才没有耽误女儿的好姻缘。 冯橙笑着挽住尤氏胳膊:“母亲放心吧,我和大哥,还有三妹,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嗯。”尤氏重重点头。 林啸约陆玄见面后,给了他一拳:“有你的,说定亲就定亲了!” 好友会向冯大姑娘求亲他早有预料,却怎么都没想到成国公府为了求亲连永平长公主都请动了。 现在京城无人不知成国公府对冯大姑娘的重视。 听林啸提到“定亲”这两个字,陆玄嘴角就忍不住上翘,考虑到好友老光棍一个,这份喜悦就不好表现出来了。 少年淡淡道:“也不算快了,耽误了好几日呢。” 林啸嘴角狠狠一抽。 这小子不炫耀会死吗? 算了,赶紧说正事吧。 “静心的死,查出了一些情况。” 陆玄神色严肃起来,等着林啸说下去。 “当日一名狱卒被人买通,那人穿了狱卒的衣裳,用了狱卒的腰牌混入牢房,以淬了毒的钢针杀死了静心……” 陆玄静静听完,问道:“查出那人身份了吗?” 林啸摇摇头:“据狱卒交代,那人自称燕三,是一个月前搬来的邻舍,平时就一个人住,为人挺热心。那日燕三说好奇狱中是什么样子,想进去看看——” 陆玄嗤笑:“狱卒是傻子么,好奇就让他进去了?” 林啸笑笑:“可不傻,得了十两银子,能不答应吗?” 十两银,对寻常人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钱, “那个燕三,应该找不到了吧?” 林啸点头:“我带人过去时早已人去楼空,燕三这个名字应该也是假的。” “狱卒说燕三是一个月前搬去的?” “嗯。” 陆玄拧眉:“可静尘状告梅花庵庵主是突发事件,对方无法提前知晓,又怎么会提前布局?” “你是说——”林啸摩挲着下巴,“杀害静心的人,与吴王无关?” 一个王爷,在顺风顺水时安排人居住在鱼龙混杂之地,这种可能极小。 “出手的人与梅花庵庵主脱不了关系,我怀疑与静尘状告梅花庵庵主时悄悄给梅花庵通风报信的是一伙人。” 林啸喝了口酒,把酒杯重重往桌面一放:“说来说去,找到梅花庵庵主是关键!” “没有她的踪迹吗?”陆玄问。 林啸摇头:“好像人间蒸发了,一点踪迹都没有。你说她一个在梅花庵静修多年的尼僧,能藏到哪里呢?” “我的人也在找她。梅花庵庵主应该是得了那伙人相助,才顺利躲过了搜查。也就是说,找到梅花庵庵主,那方隐在暗处的势力就能浮出水面了。”陆玄并不沮丧,反而眼中有光,“过程艰难些不打紧,结果可能大有收获。” 林啸笑着拍拍陆玄肩膀:“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干什么都有劲头。” 陆玄拍掉他的手:“少酸。” 二人举杯碰了碰,气氛轻松起来。 转日冯橙乘着车从长公主府回来,马车突然停下。 冯橙掀起车窗帘往外看,就见一身黑衣的少年站在马车旁,正对她笑着。 秋阳明媚,少年笑容温暖干净。 在一起那么多次的坦然自若,这一刻却消失不见。 冯橙的心仿佛被小鹿撞了一下,跳得厉害。 “干嘛?”少女纤纤素指捏着雨过天青色的布帘,用询问掩饰这一瞬的无措。 陆玄指了指清心茶馆的门口,笑道:“请你吃茶。” 冯橙放下车窗帘,片刻后从马车中走出来。 “走吧。”恢复镇定的她对陆玄一笑。 二人并肩走进茶馆,迎来满脸堆笑的伙计来宝:“公子——” 陆玄示意他一边去,与冯橙一起上了二楼。 来宝蹲到墙角,怅然叹口气。 公子这是兔死狗烹,卸磨杀驴! 还是熟悉的雅间,二人相对而坐看着对方,一时没有开口。 那种陡然换了身份而产生的微妙陌生感,让两个年轻人生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甜蜜。 以后冯橙就是他的未婚妻了,当初在荒郊野外救了她时还以为只是萍水相逢。 陆玄这么想着。 冯橙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想得更远:曾经陆玄领了一串母猫到她面前晃时,她可没想过最后她相中了陆玄。 “陆玄(冯橙)——”二人同时开口。 冯橙笑了:“什么事?” “你呢?”陆玄反问。 “就是喊喊你。”随着开口,那种微妙的局促悄然散去,冯橙笑盈盈道。 陆玄也跟着笑。 “那你喊我干什么?” “哦,静心的死有了一些情况……” 听陆玄说着,冯橙默默啜了一口茶。 她还以为陆玄会对两人定亲的事说几句…… 望着神色认真的少年,冯橙弯了弯唇角。 这样也好,她还想不出陆玄说甜腻腻情话的样子。 第288章 皇后寿辰 眨眼就进了十月,走上京城街头已有了初冬的凛冽。 梅花庵庵主仿佛凭空消失了,就如曾经失踪的陆墨。 而比陆玄、林啸等人更急切的是苏贵妃。 瑶华宫中,红裙曳地的美人儿坐在梳妆镜前,盯着镜中人目不转睛。 漂洋过海来的琉璃镜把她面上每一寸肌肤都照得清清楚楚。 她越靠越近,几乎要贴到镜子上。 “小梁子,本宫眼角是不是有皱纹了?”苏贵妃抚摸着脸颊,凉凉问。 小梁子忙道:“娘娘就如二八少女,怎么可能有皱纹呢。” “这里,这里你看到没?”苏贵妃指着眼角,声音高扬。 小梁子仔细看了一眼,心中一咯噔。 若是细瞧,娘娘眼尾还真的有了一条细纹。 纹很浅,落在美人儿眼角却格外触目惊心。 苏贵妃一看小梁子反应心就凉了一截儿:“看到了是不是?” “娘娘,真的没有——” 苏贵妃扬手打了小梁子一耳光:“混账东西,本宫问你呢,你看到了是不是?” 小梁子跪下来,咬死了不承认:“真没有,娘娘天生丽质,得天独厚。” 苏贵妃招手示意抱着白猫的宫婢上前来:“绿珠,你看到了吗?” 绿珠是顶替绿衣的宫女。 听了苏贵妃问,她下意识看了小梁子一眼。 小梁子微不可察摇头。 “奴婢没有看到。”绿珠得到提示,这样回答。 “都滚出去!” 苏贵妃发了火,小梁子与绿珠弯腰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苏贵妃一人独坐,明亮光线下,镜中美人眼尾的那丝细纹骗不过人的眼睛。 苏贵妃双手撑着梳妆台,长长吸了口气。 她需要雪颜丸。 没有了雪颜丸,她很快会老的,皇上就再也不会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梁子站在门外提醒道:“娘娘,该喝燕窝羹了。” 燕窝养颜,苏贵妃每日雷打不动都会喝。 尽管心中烦躁,苏贵妃还是让小梁子进来,在他的服侍下一勺勺吃着燕窝羹。 极品的燕窝,加了洁白如雪的冰糖熬成,苏贵妃吃着却味同嚼蜡。 她完成任务般把一盏燕窝吃完,站起身来:“陪本宫去花园走走。” 花园中菊花千姿百态,肆意盛开。 皇宫的花园,哪怕是冬日也不许见残败凄凉。 大红的裙摆拂过鲜花,令鲜花纷纷低头。 苏贵妃抱着白猫,漫无目的走。 小梁子亦步亦趋跟在后边,识趣保持着安静。 他比谁都清楚,这两个月来娘娘的心情糟透了。 皇上不来,娘娘心情不好;皇上来坐坐就走,娘娘心情更不好。 那个传闻对娘娘确实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太子妃,您慢点儿。” 苏贵妃停下,定定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腹部高高隆起的太子妃被一堆宫人簇拥着慢慢往前走,看方向应是从皇后寝宫出来的。 容色秀美的年轻女子,面上挂着温柔的浅笑。 苏贵妃从那笑容中看到了底气。 她扶着高高的花树,目送太子妃一行人过去,脸色越发沉了。 那种底气她曾经也有,源于自己的美貌,而太子妃的底气是腹中孩子。 她的底气没有了,太子妃的底气却越来越足。 假如她再得不到雪颜丸,而太子妃顺利诞下龙孙,她的儿子就再难翻身了。 “小梁子,去打听打听太子妃来这边做什么。”苏贵妃揉着花枝,语气冰冷。 “是。” 苏贵妃宠冠后宫多年,在宫中各处经营了不少人脉,小梁子很快就打探到了消息。 “回禀娘娘,今日太子妃去给皇后请安。” “给皇后请安?”苏贵妃扬眉,“本宫记得太子妃许久没出来了吧?” 小梁子道:“许是如今八个来月了,觉得稳当了,所以来给皇后请安了。” 苏贵妃冷笑:“倒是孝顺。” 一个年老色衰与皇上闹僵的皇后,是要风光起来了么? “你且派人盯着,看太子妃这几日还去不去。” “坤宁宫那边的人说,皇后让太子妃不要去请安了,安安稳稳在东宫养胎。” “过几日皇后的寿辰,太子妃总该出来的,给本宫留意着太子妃的动静。” 小梁子忙应了。 “绿珠。” 绿珠抱着白猫上前来。 苏贵妃张开手,白猫就跳入她怀中。 “雪团可真乖啊。”苏贵妃轻笑,一下一下替白猫顺毛。 白猫享受眯了眯眼睛,冲苏贵妃讨好叫着。 绿珠下意识摸了摸手背上的抓痕,尽管这番情景已经见了多次,还是觉得稀奇。 莫非一只猫儿也知道娘娘是贵人,只能哄着捧着? 到底是异域来的猫儿,真有灵性啊。 陆皇后的寿辰在本月中,每年都不会大操大办。因为帝后僵硬的关系,各宫嫔妃去请个安,送个礼,也就回去了。 陆皇后乐得清静,只在晚上设一场小宴,与前来贺寿的太子、太子妃吃顿团圆饭。 东宫中,太子妃穿戴妥当,走向太子。 许是近来顺心,太子气色看起来比以前好不少,总是苍白的脸颊有了几分血色。 “母后说了,你就好好歇着,不必去贺寿了。” 太子妃柔柔一笑:“那怎么行,平时也就罢了,这可是母后的生辰。”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见太子视线落在她隆起的腹部,太子妃笑道:“已经八个多月了,太医说很稳当了,殿下不必担心。” “那好吧,我们一同过去给母后贺寿。”太子挽住太子妃的手往外走去。 太子心疼母亲平日孤寂,寿辰这么重要的日子夫妻都能去给母后庆祝当然好。 坤宁宫灯火通明,绢花红绸装点出几分喜庆。 听闻太子与太子妃到了,陆皇后面露喜悦。 很快一对年轻夫妇携手而入,恭恭敬敬给陆皇后拜寿。 陆皇后亲自把太子妃扶起来,嗔道:“不是说了,好好在屋中歇着。” 太子妃笑道:“母后生辰儿媳怎能不来?母后别担心,太医说月份大了多走走有好处。” “主要是天色晚了,回去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陆皇后不再多说扫兴的话,招呼太子夫妇用膳。 最亲近的家人一起吃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皇后虽然不舍,还是催二人快回去。 第289章 出事 “天黑了,路上照顾好太子妃。”陆皇后亲自把太子夫妇送到殿外,殷殷叮嘱太子。 “母后放心,儿子会照顾好太子妃的。” “走吧。”陆皇后含笑点点头。 “母后赶紧回屋歇着吧,外边冷。”太子劝道。 陆皇后眼一瞪:“知道外边冷还不快带太子妃走!” 太子只好牵着太子妃先走了。 夜色中,陆皇后目送二人背影消失,才由宫人扶着转身回屋。 从坤宁宫到东宫有一段距离,要穿过花木繁茂的花园。 虽然天色晚了,但园中处处挂着彩灯,走在其中视线并不受影响。 太子紧紧牵着太子妃的手,前方有两名宫人挑灯带路,后边跟着一群宫人。 “今晚的月真圆。”太子妃望着高挂天际的一轮明月,轻声感叹。 “是啊,每年母后的生辰都是月圆之时。”太子说着轻轻摸了摸太子妃隆起的腹部,眼中满是笑意,“等明年这时候,就能带着我们的孩子来给母后庆寿了。” 太子妃也笑了:“是啊——”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一团划破夜空的雪白打断了太子夫妇的温情低语。 迎面扑来的白影令太子妃失声惊叫。 “保护太子、太子妃!” 此起彼伏的惊叫,凌乱惊惶的脚步,摇动着光影的花枝…… 一阵兵荒马乱后,众人终于看清了那团白影是什么。 雪白的毛,异色的瞳,这样的猫儿在大魏极为罕见。 “是贵妃娘娘的白猫!”有人惊呼道。 而太子已经顾不得这些了,急声问道:“太子妃,你怎么了!” 太子妃捂着肚子弯着腰,明亮的灯光下映出她雪白扭曲的一张脸。 “疼……殿下,我好疼……” “请太医,快请太医来!”太子抱着太子妃嘶声喊,喊得急了,剧烈咳嗽起来。 太子咳得撕心裂肺,太子妃痛苦难耐,一时间场面更乱了。 坤宁宫中,随着碗碟杯盏撤下,欢聚的温馨悄悄散去,恢复了寻常的冷清。 陆皇后由着宫人卸下钗环,准备休息。 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令她没来由心惊肉跳。 “发生了什么事?”陆皇后问跑进来的宫人。 宫人跑得气喘吁吁:“娘娘,太子妃出事了!” 陆皇后猛然起身,脸色瞬间雪白:“太子妃怎么了?把话说清楚!” 宫人低头不忍心看皇后的脸色:“回去的路上一只白猫窜出来,太子妃受惊提前发作了……” “太子妃现在在哪儿?”陆皇后边往外走边问。 跟在身边的宫人回道:“就近安置在望仙阁了。” 陆皇后顾不得多问,大步往望仙阁赶去。 望仙阁有三层高,主要是夏日乘凉观景所用,这个时节楼中阴凉,等闲不会有人登上。 可太子妃却在这楼中经历着产子之痛。 陆皇后赶到时,太子正急得团团转。 “琛儿。” 一见陆皇后,太子不由红了眼圈,“母后,太子妃早产了——” 陆皇后脸色惨白,声音还算镇定:“稳婆来了吗?” “刚赶来。”说着这话,太子狠狠咬牙。 从太子妃满了三个月,东宫就安排了四名稳婆候着,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稳婆从东宫赶到这边,难免耽误了一些时间。 陆皇后走到房门口,被老宫人拦住:“娘娘请止步,您进去帮不了太子妃,反而会令稳婆紧张……” 陆皇后听着屋中一声声惨叫传来,咬牙问太子:“给你父皇报信了吗?” 太子摇头:“还没顾得。” 陆皇后深吸一口气,吩咐身边宫人:“去把太子妃的事禀报皇上!” 宫人领命急急赶到乾清宫。 对皇后身边大宫女的到来,乾清宫内侍暗暗吃惊。 “劳烦公公通传一声,今日皇后寿辰,太子妃在回东宫的路上受惊发作了。” 内侍面露难色:“这个时候皇上已经歇下了。” 宫女脸色一冷:“太子妃肚中的可是天家唯一的皇孙,公公真的不去通传吗?” 内侍心中一凛,转了口风:“姐姐稍等。” 大太监刘喜听了内侍传话,匆匆走进去对庆春帝禀报。 庆春帝面色变了变,抬脚往望仙阁赶去。 “皇上驾到——” 随着内侍传唱,众人纷纷拜倒迎接。 庆春帝走到陆皇后面前,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面对皇帝,陆皇后面色更冷:“皇上还是问问事发时在场的宫人吧,免得觉得我的话有失偏颇。” “太子,你来说。” 太子的慌乱在庆春帝面前下意识收敛:“我们从母后那里离开,快要走到望仙阁时突然窜出一道白影扑向太子妃,场面一时很乱,太子妃受了惊吓就腹痛发作了……” “那个白影是什么?”庆春帝问。 太子垂眸,沉默了一下道:“是一只双瞳异色的白猫。” “雪团!”庆春帝失声叫出白猫的名字。 在场之人一时无人出声,只听到太子妃的叫喊一声比一声惨烈。 庆春帝目光缓缓扫过宫人,问道:“你们都看到了?” 一阵安静后,一名宫人大着胆子道:“奴婢看到了。” 当时在场的本就是东宫的人,一人开了口,其他人很快附和。 庆春帝越听,脸色越黑。 就算这些人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全部欺君,害太子妃早产的是贵妃的白猫无疑了。 “当时除了白猫,可还有其他人?” 宫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庆春帝侧头吩咐刘喜:“请贵妃来这里。” 约莫两刻钟后,苏贵妃款款走来。 “给皇上,皇后请安。”来到帝后面前,苏贵妃屈膝行礼。 大红的裙摆在地面铺展成绚丽的花朵,灯光下的美人显得格外美丽。 庆春帝多看了一眼,问道:“太子妃的事你可听说了?” “来的路上问过刘公公了。”苏贵妃神色坦然。 “雪团呢?” “从瑶华宫出来时,妾打发宫人去寻了。” 庆春帝面色紧绷:“贵妃说说,这个时候了雪团为何出现在花园中?” 苏贵妃抬眸看了庆春帝一眼,眉梢眼角带着浅浅的委屈:“皇上忘了,雪团到了天黑本就喜欢到处玩,都是玩够了才回去的。” 第290章 皇孙 苏贵妃把雪团当半个孩子疼,庆春帝爱屋及乌,对雪团自然有一些了解。 在他印象中,雪团确实喜欢到处跑着玩。 难道是巧合? 屋中传来的太子妃的惨叫声令庆春帝脸色沉了沉,那点心软抛之脑后:“刘喜,带人去把雪团找回来!” 刘喜领命而去,庆春帝看向苏贵妃。 灯光朦胧,那张宜嗔宜喜的脸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庆春帝视线下意识落到那形状完美的红唇上。 许是时间久了,见到这张红唇联想到人血的作呕感减轻了许多,只剩下淡淡的不适。 庆春帝视线上移,对上苏贵妃的眼睛。 那是一双明媚如春月的眼。 好看极了。 “雪团自己跑出去的?没有人跟着?”庆春帝问。 苏贵妃轻轻动了动羽睫:“负责照料雪团的是绿珠。” “绿珠呢?” “没回来。” 陆皇后冷眼看着皇帝对苏贵妃的盘问,心冷如冰。 太子妃提前发作,唯一的皇孙情况难料,可皇上对苏贵妃依然耐心十足。 之前那样的传闻,都不能动摇皇上对苏贵妃的宠爱吗? 紧张的气氛不知持续了多久,刘喜领着一群人过来。 “皇上,雪团找到了。” 随着刘喜侧开身,抱着白猫的宫女绿珠扑通跪在庆春帝面前。 冰冷光洁的地面,伏地而跪的宫女瑟瑟发抖,显得身形格外单薄。 她抱着的白猫却神态慵懒,漫不经心。 它甚至对着庆春帝喵喵叫了两声。 庆春帝冷冰冰问宫女:“太子妃受惊时,你在场?” 绿珠忙摇头:“奴婢不在场。是刚刚刘公公等人找去,奴婢才知道雪团惹祸了。” 一声冷笑响起,是陆皇后。 庆春帝看陆皇后一眼,拧眉斥绿珠:“你负责照顾雪团,当时会不在场?” 绿珠声音发抖:“奴婢真的不在场。雪团喜欢四处跑,经常一个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当时奴婢正在瑶华宫附近找雪团,谁想到雪团跑到望仙阁这边来了……” “好理由,好借口!”陆皇后拍掌。 绿珠下意识看过去。 灯光下,陆皇后脸色如冰,眼神似刀。 “一句不在场,一句不知道,就把惊吓太子妃的罪名脱了?”陆皇后看向庆春帝,“皇上觉得呢?是一个小小宫婢失职没有看好白猫导致的意外,还是有人见不得太子妃顺利诞下子嗣?” 到这时,陆皇后已经看出皇帝对苏贵妃的包容超过她的想象。 她只有亲自挑破这层遮羞布,把妖妃的狠毒心思揭露出来。 “皇后是怀疑妾吗?”苏贵妃大大方方问道。 陆皇后冷笑:“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 苏贵妃对着庆春帝缓缓跪下:“皇上明鉴,雪团喜欢到处玩宫里人都知道,它遇到太子一行人导致太子妃受了惊吓明明是个意外,怎么就扯到谋害子嗣上去了?雪团只是一只猫,难道能听懂吩咐?” “一只猫不需要听懂吩咐!”陆皇后大步走到绿珠面前,劈手夺过她抱着的白猫,扬手扔向苏贵妃。 一道白光划过,准确砸到苏贵妃脸上。 美丽优雅如苏贵妃这样的美人儿,面对这种突发状况同样不能免俗发出一声尖叫。 白猫被她下意识挥出的手甩到了地上。 “喵儿——”雪团灵活落地,不知所措冲苏贵妃叫着。 庆春帝脸色发黑:“真是胡闹!” 陆皇后勾唇冷笑:“我可不是胡闹,我是向皇上证明苏贵妃刚刚的解释就是屁话。一只猫扑人不需要听懂吩咐,只需要躲在暗中抱着它的人如我刚才做的那样往外一扔就够了!” 庆春帝皱了皱眉,不得不承认陆皇后的话有些道理。 可她一个皇后,言行这般粗暴也是过了。 帝后对话时,恢复冷静的苏贵妃深深看了绿珠一眼。 绿珠如遭雷噬,抖若筛糠。 苏贵妃抬手理了理乱了的青丝。 绿珠重重磕头,打断了帝后的对话:“奴婢冤枉,奴婢当时真的没有在场,更不可能如皇后所说把雪团扔向太子妃!” 庆春帝居高临下盯着伏地喊冤的宫女,神色犹疑。 陆皇后勾唇冷笑,不屑与一名宫女争辩。 她侧头看向苏贵妃。 苏贵妃无畏对视,看起来依然气定神闲。 陆皇后心头生出一种微妙的不安。 她不知道这种局面下苏贵妃的底气从哪里来。 就笃定皇上完全信任? “奴婢真的是冤枉的!”绿珠突然高叫一声,对着柱子撞去。 她跑得快,撞得猛,只听砰的一声,整个房间都仿佛震了震。 绿珠被弹到地上,原本饱满的额头凹了下去,脑浆迸裂。 在场宫人死死捂着嘴,压下冲到嘴边的惊叫。 庆春帝闭上眼睛,脸色铁青。 刘喜尖声道:“还不把这贱婢拖走!” 那些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的宫人这才回神,急忙拖走尸体,清理血迹。 陆皇后指尖发冷,定定望着苏贵妃。 苏贵妃微微扬了扬唇角,眼中冷光流淌。 陆皇后紧紧抿唇,终于知道了苏贵妃的底气是什么。 无非是足够心狠,不把人命当回事罢了。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这时一声婴儿啼哭传来,紧接着是阵阵欢呼。 “生了,顺利生出来了!” 陆皇后与太子面露喜色,大步往产房门口走去。 苏贵妃面无表情抿了抿唇。 她知道皇帝的心结,原本喜欢涂得艳红的唇只涂了浅浅粉色,此时显出几分苍白。 太子妃可真是好运气。 不过孩子能生下来不算意外,毕竟只是受了惊吓,不是受了重创。 看着欢欢喜喜涌向产房门口的宫人,与暂且把绿珠惨死抛到一边转了注意力的皇帝,苏贵妃勾了勾唇角。 八个月的早产儿,生下来可不代表能活。 就算能养活,恐怕又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太子。 以后皇后这些人想到这孩子的出生,就不会忘了浑身是血的绿珠。 这一局,她损失了一个绿珠,最差了也是小胜。 门开了,一名老宫人出来报喜。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恭喜太子,太子妃诞下了小皇孙。” “好。”庆春帝露出笑容。 第291章 未卜先知 陆皇后在看到襁褓中那个瘦瘦小小的婴儿时,喜悦不由散了几分。 这孩子,比太子出生时看着还小。 尽管快二十年过去了,太子刚出生时的样子依然历历在目。 对一个母亲来说,最痛苦的就是孩子随时有夭折的可能。太子年幼的那几年,她一直活在心惊胆战中。 现在,太子妃也要经受她曾经受的痛苦了吗? “太子妃怎么样?”压下心中不安,陆皇后问老宫人。 “太子妃看到孩子平安,就睡了。” “照顾好太子妃。” 在场宫人纷纷应是。 陆皇后走了出去。 苏贵妃笑道:“恭喜皇后当了祖母。” 陆皇后定定看着庆春帝:“皇上,太子妃受惊的事,怎么处理?” 庆春帝皱眉:“那名宫女以死证了清白,这件事只是个意外——” “意外?”陆皇后听到这个说法就觉可笑,“皇上是这么想的?” 庆春帝被陆皇后嘴角的讥讽与眼里的嘲弄刺到,脸色沉了沉:“皇后就认定是贵妃指使的?那你可有证据?” 陆皇后狠狠咬了一下唇,望着近在咫尺却早已变得陌生的男人,只剩满腹悲哀:“如果是指有人亲眼瞧见绿珠把白猫扔向太子妃这种证据,那没有。” 说到底,皇上不想惩罚苏贵妃罢了。 庆春帝语气放缓:“太子妃平安诞下孩子,是天大的喜事,为孩子积福才是最要紧的,皇后说呢?” 陆皇后看向苏贵妃。 苏贵妃唇边挂着浅笑。 陆皇后攥了攥拳,压下冲过去把苏贵妃暴揍一顿的冲动。 她早已不是那个扬鞭骑马,痛快肆意的十五岁少女了,而是一个被妖妃迷了心智的帝王的皇后。 “皇上说得是。”陆皇后听到自己这么说,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庆春帝露出淡淡笑容:“皇后想明白就好。” 他睨了苏贵妃一眼,拧眉道:“就算是意外,事情也是因你养的猫而起,还不快给皇后赔不是!” 苏贵妃盈盈下拜:“是妾没管好雪团,还望皇后别与雪团计较。” 陆皇后盯着苏贵妃,冷冷道:“本宫不会与一个畜生计较的。” 苏贵妃面色微变,看向庆春帝。 庆春帝沉声道:“贵妃禁足瑶华宫,为小皇孙祈福吧。” 苏贵妃应了声是,暗暗咬牙。 皇上虽没有重惩,看似还护着她,可她还是能感觉到不一样了。 皇上全心对她时,根本不会容忍皇后这种指桑骂槐的话,更不会禁她的足。 “好了,都回宫吧,别打扰太子妃母子休息了。”庆春帝说完,负手向外走去。 外面夜色沉沉,明月当空。 庆春帝回到乾清宫喝着热茶,总算舒坦了。 “刘喜。” “奴婢在。” “安排两个太医专门为东宫待命。” “奴婢这就去安排。” “去吧。”庆春帝摆摆手,倚靠着龙榻出神。 小皇孙的出生让他想到了太子出生时。 那个时候,他的焦急不比太子少…… 庆春帝不知不觉想远,夜渐渐深了。 第二日,太子妃诞下龙孙的事就渐渐传开了。 成国公老夫人得了消息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心猛地一沉。 明明才八个月出头,怎么就生了? 带着疑惑与担心,成国公老夫人进宫去见陆皇后。 “皇后,太子妃怎么提前发作这么久?” 面对老母亲的担心,陆皇后苦笑:“出了点意外,不过如今母子平安,母亲不必担忧。” “你不要报喜不报忧,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陆皇后把大致情况说了,自嘲道:“说到底是我们不够小心,着了妖妃的算计。” “这个奸妃!”成国公老夫人一拍桌几,面色沉沉,“皇上就以意外定论了?” “是,要给小皇孙积福呢。”陆皇后语气悲凉。 成国公老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骂皇帝的话却不能说出口。 但凡换一个女婿,她大耳刮子就下去了。 不,但凡换一个女婿,又怎么敢这么糟践国公府的大姑娘,他们的掌上明珠! 看着面色苍白的女儿,成国公老夫人心中涌上深深的懊悔。 当年就该坚持不同意的,却耐不过几方劝说,更重要的是女儿与还是太子的庆春帝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她还记得少年太子跑到她面前,保证会对女儿好。 她想着两个孩子互相喜欢,虽然帝王注定后宫三千,还是心软点了头。 “罢了,太子妃母子平安是最重要的。”成国公老夫人拍着陆皇后的手宽慰着。 “女儿知道。”陆皇后不愿再提糟心事,转而问起侄儿,“玄儿与尚书府大姑娘的婚期定了吗?” 提到孙儿,成国公老夫人脸上有了笑意:“我和你父亲想着,等过年走节礼的时候问问冯家的意思,最好是在明年天冷之前让两个孩子完婚。” “真快啊,一晃玄儿也要成亲了。母亲见过冯大姑娘吗?” 成国公老夫人笑道:“你父亲见过。” 陆皇后面露不解。 未来的孙媳妇,母亲没见过,父亲却见过,这有些稀奇。 成国公老夫人压低声音道:“其实两个孩子早就认识……”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原来这样。”陆皇后展眉,由衷替侄儿高兴,“女儿早就听说过冯大姑娘,有一回苏贵妃叫了冯大姑娘进宫来,她的心腹小梁子带冯大姑娘去折花,掉进了鱼池子……” “要不说冯大姑娘是个好孩子呢。”成国公老夫人初次听说这件事,忍不住夸了一句。 能当上妖妃心腹的内侍肯定是伶俐人,不小心掉进鱼池子的可能太小了,那个意外很大可能与冯大姑娘有关。 妖妃出丑,成国公老夫人当然觉得畅快。 陆皇后对冯橙的好感也是从那开始的,道:“过段时间等宫中没这么忙乱了,我叫宫人接冯大姑娘来坐坐。” 成国公老夫人明白陆皇后的意思。 小皇孙早产,情况难料,就连庆祝的心思都大打折扣,一切还是等小皇孙稳当了再说。 提到早产的小皇孙,母女二人间的气氛又沉闷下来。 太子陪着恢复了些精神的太子妃说了会儿话,立刻与陆玄见了面。 “恭喜殿下。”陆玄自然听说了太子妃生子的消息。 太子苦笑。 从昨晚到今日,他听过无数声恭喜了,可是想到瘦弱的儿子,心头就蒙了一层阴影。 他忘不了母后因为他体弱流过的泪,以后他与太子妃注定要经历同样的心情。 “玄表弟,有件事我想问问。” “殿下请说。” 太子眼神深沉:“几个月前,你曾提醒我让太子妃避开贵妃养的猫,当时你怎么想到了这个?” 陆玄眼神一紧:“太子妃早产,与苏贵妃养的猫有关?” 太子点头,把昨晚情形说了,等着陆玄的回答。 一夜难眠,除了担心孩子身体,他最好奇的就是此事。 难道表弟未卜先知? 陆玄心中同样纳罕,面上却不动声色:“一个朋友养了只猫,因有人对这个朋友不客气,那只猫就把那人的脸挠花了。我听说后想到苏贵妃有一只猫,而太子妃正怀着身孕,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就提醒了殿下一声。” 太子苦笑:“太子妃有孕后几乎没出过东宫,到八个月了太医说多走动对生产有好处,她又是个有孝心的,这才去给母后庆寿。本来想着母后生辰不可能与苏贵妃碰面,谁知防不胜防……” 太子深深叹口气,在陆玄面前没有掩饰懊恼:“当初要是听玄表弟的就好了。” 当时他听了是对太子妃提过,那时太子妃连东宫的门都不出,他们夫妇把这当成一个好心的提醒,听过也就算了。 没想到真的应验了。 太子看着陆玄,在心中下了决定:以后对玄表弟的话要格外重视才行。 陆玄从太子这里离开后,打发小厮来喜去尚书府约冯橙见面。 大魏民风开明,定亲后的少年男女约会游玩很是寻常。 来喜大大方方登门递了帖子,没多久就等来了带着大丫鬟白露的冯橙。 “冯大姑娘,我们公子在清心茶馆等您。” 冯橙随意点点头,白露却满心好奇。 她很早就知道姑娘经常与陆大公子在清心茶馆见面,而她陪着姑娘光明正大去茶馆这还是第一次呢。 冯橙很快赶到茶馆,迎来来宝的热情招呼:“冯大姑娘来啦,公子等您很久了。” 随着冯橙往楼梯处走,来宝目光落在白露身上。 咦,不是小鱼姐姐了。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来宝笑呵呵问。 白露一惊,想到这是未来姑爷的人,到嘴边的“登徒子”没有骂出来,淡淡道:“我叫白露。” 看着白露款款上了楼梯,来宝扶了扶下巴:“来喜,你觉不觉得冯大姑娘的这个丫鬟不大正常?” 好像十分古板的样子。 来喜呵呵一笑:“不,人家很正常。” 不正常的明明是半夜去坟头的她家姑娘和自家公子才是。 冯橙示意白露等在外面,走进雅间在陆玄对面坐下。 “急着找我,什么事啊?” “冯橙,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冯橙被问得一愣,不解看着对方。 “你会算卦?”少年认真问。 第292章 防备 冯橙初听到还以为陆玄新学了冷笑话,一看那张认真脸不由沉默了。 陆玄忙道:“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冯橙嘴角抽了抽,反问:“我一个大家闺秀从哪儿学算卦?” 陆玄困惑啜了口茶。 “怎么突然问这个?”冯橙好奇心起。 “太子妃昨日诞下了小皇孙。” 冯橙面露喜色:“真的?太好了!” 本来会小产的孩子平安出生了,听着真的高兴。 陆玄深深看她一眼:“你不觉得不对?” 冯橙微怔。 “太子妃是提前发作的,只有八个月。” 见冯橙还是一脸懵懂,陆玄反应过来:冯橙还没生娃娃的经验。 是他太想当然了,以为冯橙什么都懂。 少年抬手揉了揉冯橙的发:“总之因为太子妃提前发作,导致小皇孙不足月,而发生这样的意外是因为苏贵妃养的那只白猫……” 听陆玄说完,冯橙陷入了沉默。 结果虽然不同了,起因还是那只白猫。 等等,若是这样,那后续发展是不是也一样? 白猫不久后会死,宫中猜疑是皇后报复,皇帝听说了把皇后一顿训斥,皇后从此一病不起,而苏贵妃越发风光得意。 或许会有一些变化,皇后因为小皇孙的出生兴许不会病倒,但无论怎样被泼这么一盆脏水都膈应人。 “冯橙,几个月前你的提醒真的应验了。” 冯橙收回思绪,笑了:“所以你觉得我会算卦呀?” “就是问问。”陆玄摸了摸鼻尖。 谁让冯橙总是展露出不同于寻常闺秀的才能呢。 “我只是因为养了来福,想得多一些。”冯橙捏着茶杯,到底没有说更多。 告诉陆玄她曾经当过他的猫可不是明智的做法。 “那皇上惩罚苏贵妃了吗?” 陆玄勾起一边唇角:“罚她禁足为小皇孙祈福。” 在他看来,这种惩罚未免太可笑。 “罚禁足啊。”冯橙对此没说什么,拉了拉陆玄衣袖,“你说苏贵妃受了惩罚会甘心么?” 陆玄语气冷如寒冰:“禁足也算惩罚?” 冯橙摇头:“你不懂,对苏贵妃这样受尽万千宠爱的女子来说,皇上会罚她就已经是不能忍受的事了。” 她是来福的时候,皇上连重话都没说,苏贵妃照样算计起皇后毫不留情,现在更不可能安分。 “陆玄,你说苏贵妃要是不甘心想害皇后,她会怎么做?” 陆玄放下茶杯,手指轻叩桌面:“她被禁足暂时不能出瑶华宫,据说皇上现在去瑶华宫也少了,想害皇后没那么容易。” “她不能出门,不是还有那只白猫吗?” 冯橙托着腮,认真分析着:“苏贵妃都不把人命当回事儿,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太子妃受惊早产,皇上只是罚她禁足,大家都知道皇后会不满,说不定苏贵妃就会利用这个做文章。” 陆玄眼神一紧,想到一种可能:若是白猫出事,所有人都会猜疑到皇后身上。皇上认定皇后不满他对贵妃的处置心存报复,最终吃亏的还是皇后。 “陆玄,你怎么想的?” 陆玄看向对面少女,说出自己的猜测:“苏贵妃若想算计皇后,最方便的计划就是杀死那只白猫。” 冯橙眼神一亮。 就知道听了她的话陆玄能想到这个。 陆玄见冯橙目光灼灼,努力压下上扬的唇角。 没想到说出猜测,冯橙会露出这般欣赏他的眼神。 “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 冯橙抿了口茶,状似无意道:“之前太子得了提醒,结果还是着了苏贵妃的算计。” 陆玄无奈笑笑:“这一次不靠太子,我来想办法。” 冯橙闻言放下心来。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很快陆玄就找了个机会进宫去。 他去见的不是太子,而是陆皇后。 陆皇后看到侄儿,脸上有了真切笑容:“有些日子没见到玄儿了。” 陆皇后生辰从不大操大办,按惯例只在一早接受外命妇拜贺,如陆玄这样的外男并不会进宫。 当然,像今日这般正儿八经请示过还是可以的。 “听祖母说姑母为了小皇孙早产的事甚是忧心,侄儿来看看您。” 陆皇后压下心中郁闷,笑着道:“如今太子妃母子平安,没什么忧心的。你祖母年纪大了,爱多想。” “姑母。”陆玄喊了一声。 陆皇后嘴角笑意微收,看着他。 陆玄扫一眼左右。 陆皇后抬手,示意伺候的宫人退下。 “玄儿有事对姑母说?” 陆玄语气淡淡,挑破表面的和乐:“小皇孙为何早产,侄儿听太子说了。” 陆皇后面上彻底没了笑容,叹道:“琛儿也就和你说说了。” 陆玄往前凑了凑,声音放低:“姑母,苏贵妃对您一直虎视眈眈,如今太子有子,而她却处境微妙,为了翻身定不会甘休。” 陆皇后自嘲笑笑:“她需要翻身么?” 妖妃分明一直骑在所有人头上,包括她这个皇后。 陆玄沉默了一下,望着陆皇后的眼睛:“姑母,您有些当局者迷了。” “当局者迷么?玄儿说说吧。”陆皇后笑意浅淡。 她对皇帝有怨,而这怨是因为曾经有情,于是总是会忘了对方是帝王而生出期待。 她明白问题所在,可想到过往种种,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 要是不会牵连娘家,她想提刀割下那对狗男女的头! “有关苏贵妃的流言越传越远,现在民间都叫她妖妃,皇上听过那些流言心中定然膈应。苏贵妃要想让皇上淡忘此事,制造您与皇上的紧张从而转移皇上注意力对她来说一举两得……” 陆皇后静静听陆玄说完,神情多了几分重视:“你觉得苏贵妃的后续动作是对她养的白猫下手?” 陆玄颔首。 “姑母,外面的事家里都能替您分担,可后宫是我们插不进手的地方,除了担心什么都做不了……” 陆皇后叹了口气:“姑母无能,让你一个孩子都跟着担心了。” “侄儿不是这个意思。” 陆皇后笑笑:“姑母明白。放心吧,姑母会安排好的。” 她是当祖母的人了啊。 第293章 白猫之死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皇后寿辰过去好几日了,天气越发凉,凉到苏贵妃踩着厚厚的雪白毛毯都觉得不舒坦。 以往皇帝几乎每日都会来瑶华宫,而今却总是三五日见不到人。 少了帝王临顾,瑶华宫仿佛提前进了严冬。 苏贵妃窝在美人榻上,身上盖着厚厚锦裘,冲美貌宫女招手:“把雪团抱来。” 美貌宫女抱着白猫走过去,白猫就直接跳出宫女的怀,依偎到苏贵妃身边。 纤细白皙的手指捋着白猫的毛,苏贵妃微微一笑:“绿雪,你把雪团照顾得不错。” 被唤作绿雪的宫女正是接了绿珠差事的人,闻言忙行礼:“这是奴婢的本分。” 现在瑶华宫的人私下都说,在瑶华宫换人最快的差事不是别的,而是照顾雪团。 绿衣跟了吴王,绿珠接了差事,绿珠撞柱而死,又换成了她。 她只能越发仔细,但求安稳。 苏贵妃没再说什么,低头逗起了雪团。 对旁人凶神恶煞,哪怕对照顾它的宫女都说挠就挠的白猫,到了苏贵妃面前永远是乖巧温顺的模样。 仿佛察觉到苏贵妃不开心,雪团伸出爪子碰碰她衣袖,喵喵两声。 又绵又软的猫叫声,让人听了就满心喜爱。 绿雪想,要是雪团在她面前这么乖,那她就轻松多了,可惜雪团只对娘娘这样。 “真是个好孩子。”苏贵妃面露笑意,用水葱般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雪团的头。 “喵——”雪团仿佛听懂了表扬,又叫了一声。 苏贵妃有一下没一下替白猫理着毛,看向绿雪。 “你先出去吧,让雪团陪陪本宫。” “是。”绿雪躬身退下。 “小梁子。”苏贵妃懒洋洋喊了一声。 侍立一旁的小梁子上前来:“奴婢在。” 苏贵妃抚了抚白猫,语气轻描淡写:“本宫记得望仙阁附近有一口废井,没记错吧?” 小梁子心头一跳,不动声色道:“娘娘没记错。” 那口井因为宫人投井而废弃,算下来有四五年了。 “你把雪团带去吧。” “娘娘?”小梁子一愣,以为听错了。 苏贵妃看着他,扬了扬眉:“没听明白?” 小梁子觉得自己明白了,可又不相信自己明白了,低声问道:“娘娘,您是说把雪团带到废井那里?” “是废井里面。”说着这话,苏贵妃依然轻柔理着雪团的毛。 小梁子张了张嘴,小声道:“奴婢明白了。” “别让人看见了。” 苏贵妃说完,抱起雪团亲了亲。 小梁子垂下眼帘,没去看这般情景。 到了雪团进食的时间,绿雪却怎么都找不到雪团了。 她脚步匆匆,四处去寻。 “绿雪姐姐怎么这么急?”一名宫人问。 绿雪压低声音问:“你看到雪团了吗?” “雪团?”宫人啊了一声,“先前看到往那边去了。” 绿雪眼睛一亮,求道:“好妹妹,帮我一起找找吧。” 宫人犹豫了一下。 “雪团可是娘娘的心头宝,妹妹帮我,也是为了娘娘啊。” 宫人点了头:“好吧。” 二人开始沿着那个方向寻找,一路找到了花园里。 “绿雪姐姐,宫里太大了,要是雪团跑出了瑶华宫,咱们到哪里去找啊。” 见宫女有打退堂鼓的意思,绿雪忙道:“别的宫咱们也进不去,在这里要是找不到,就只能回去禀报了。好妹妹,陪我再找找吧。” 见绿雪要急哭了,宫女提议道:“绿雪姐姐,人多力量大,要不再叫些人来帮忙?” 见绿雪犹豫,宫女劝道:“把雪团找到最要紧,不然等天黑了就麻烦了。” 绿雪听了劝,又去喊了平日交好的几名宫人寻找雪团。 人多了就能分散开寻找,有两人不知不觉寻到了废井那里。 “咱们走吧,这里怪吓人的。”见到那口压着石头的废井,宫女拉了拉同伴衣袖。 另一名宫女是新人,不知道几年前的事,盯着废井狐疑道:“你看这口井明明废弃了,怎么那里有半个脚印?” 宫女面色陡然变了。 “赶紧走!” 另一名宫女没有动:“咱们检查一下井里吧。” “不要惹事了,一口废井没什么好看的。” “可万一有事呢?咱们现在发现了还能有个清白,要是等回头被别人发现了,反倒会怀疑来过这里的咱们。” 宫女被说动了。 二人走到井边,一人一边抱住石板。 “一,二,三,起——”二人一同使力,移开了石板。 一股腐朽的气味冲来。 天还是大亮的,能清晰看到黑沉的水面浮着一团白。 两名宫女齐齐后退。 “阿芳姐姐,你看到了吗,那是什么?” 宫女面色惊恐,反问小宫女:“你看清了吗?” 小宫女脸色苍白,哆哆嗦嗦道:“我觉得……我觉得是娘娘养的白猫……” 冷风吹过,二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快来人啊,出事了!” 随着两名宫女呼喊,很快聚来不少人。 “出什么事了?” 宫女指指搬开石头的废井。 几名大着胆子的宫人凑过去看了,面色大变。 “是贵妃娘娘养的雪团!” 此时在场的有瑶华宫的人,也有其他宫的人,而这些人都知道这只猫的地位。 雪团令太子妃受惊早产都没被处置呢,可见在皇上心中是有分量的。 而这也说明了贵妃娘娘盛宠不衰。 看着被捞上来的雪团,绿雪哭得撕心裂肺:“呜呜呜,雪团你怎么会在井里啊!” 苏贵妃被禁足出不了门,小梁子领命去求见皇帝。 往常这个时候庆春帝会邀苏贵妃赏歌舞打发时间,最近这个习惯改了。 刘喜来报小梁子求见时,庆春帝正逗弄一只八哥。 “让他进来。” 小梁子一进来就扑通跪下:“皇上,娘娘养的雪团被人害死了!” 庆春帝下意识皱眉。 怎么又出幺蛾子了? “怎么回事?” “雪团……被扭断脖子丢进了望仙阁附近的废井中……” 听小梁子讲完,庆春帝沉着脸去了事发地。 因是白日,围观宫人不少,一见皇上来了纷纷跪迎。 庆春帝没心情理会这些宫人,一眼看到了地上湿漉漉的白猫。 第294章 改变 庆春帝立刻移开了目光。 曾经优雅讨喜的白猫,成了湿漉漉的死猫,这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小梁子趁机道:“皇上,贵妃娘娘听说后伤心极了……” “让人看着这里。”庆春帝吩咐刘喜一句,抬脚向瑶华宫走去。 瑶华宫压抑严肃,只闻苏贵妃的幽幽哭声。 到底是宠爱了多年的,虽然因为近来的事这份宠爱打了折扣,庆春帝想到雪团的死还是软了几分心肠,温声道:“爱妃别哭了。” 苏贵妃止住哭声,一双泪眼望着庆春帝。 “皇上,雪团死了——” 庆春帝走过去,拍拍苏贵妃的背:“朕知道。” “妾听说雪团是被人丢进了废弃的井里!”苏贵妃泪眼婆娑,神色痛苦,“皇上,您说是谁这么狠心啊?” 庆春帝皱眉。 雪团明显是被人弄死的,这个人——他脑海中不由闪过一张面孔。 “宫中的人都知道雪团是妾的心头宝,害死雪团分明是冲着妾来的!”苏贵妃喃喃,突然神色一僵,紧抓着庆春帝衣袖道,“是皇后,肯定是皇后的报复!” 庆春帝沉默着。 苏贵妃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泪,激动的指控没有令她神情扭曲,反而越发惹人怜惜。 “定是皇后不满您对妾的处置,所以出手弄死了雪团。”苏贵妃拉着庆春帝衣袖,“皇上,皇后的怨恨不只是针对妾啊!这一次她杀死雪团,下一次就可能是妾了,那再下次呢?” 庆春帝脸色变了。 他当然知道皇后怨他。 而想到这个,他就非常烦躁,越发不想见到皇后。 她有什么好怨呢?他是皇上,难道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人? 他忙完朝政就不能放松一下,必须对着一个情绪不定以泪洗面的妻子,还要随时承受唯一嫡子夭折的压力? 这些年他再怎么喜爱贵妃,也不曾动过废后的心思,还要他怎么样? 贵妃说得不错,皇后对雪团出手,分明是不把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 这一次她能质疑他对贵妃的禁足处置,那下一次呢? 有太子傍身,有成国公府支持,如今又有了孙子,她是不是觉得有没有他这个皇上都无所谓了? 苏贵妃的话如尖刀,刺中了庆春帝最在意也最恐惧的地方。 他的怒火被成功点燃了。 盯着庆春帝大步往外走的背影,苏贵妃勾起了唇角。 她就知道,对皇上来说质疑他的决定远比事情本身重要。 一只猫的死活皇上在意吗? 不在意。 可他在意帝王的威严被挑衅。 只可惜皇后永远不懂这一点,那个蠢女人在意皇上的爱,在意妻子的身份,总妄想以对丈夫的要求来要求一个帝王。 这么蠢,那就只能被她踩在头上了。 “皇上驾到——”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坤宁宫中,随着内侍一声传唱,庆春帝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陆皇后正在看书,放下书卷起身行礼。 庆春帝走到陆皇后面前,沉着脸问:“贵妃养的猫死了,皇后听说了么?” 他以为陆皇后会否认,谁知陆皇后淡淡道:“恰好有宫人路过,回来禀报了。” “既然如此,皇后为何还坐在这里看书?” 陆皇后看着庆春帝,露出错愕神色:“只是一只猫而已,贵妃都没打发人来请我处理此事,难道要我亲自去看猫尸?” 庆春帝被噎了一下,脸色越发沉:“雪团是被人杀死丢入废井中的,难道皇后觉得这只是一只猫的问题?” “皇上既然这般看重,那我便安排人查一查吧。”陆皇后语气平静,“只是猫儿弱小,任何人都有杀死它的能力,我不敢保证能很快找出行凶的人。” 庆春帝冷笑:“虽然任何人都有杀死猫儿的能力,可谁会杀死贵妃的爱宠呢?” 陆皇后定定看着庆春帝,问:“皇上这是何意?” “皇后若是不满那日朕对贵妃的处置,大可直说,何必做有失皇后身份的事!”庆春帝见陆皇后还是硬邦邦的样子,直接把话挑明。 陆皇后沉默片刻,突然笑了。 还好侄儿早就提醒过,面对兴师问罪的皇帝她早已准备好心情,而不是只顾着愤怒。 “说来说去,皇上是怀疑我了?”陆皇后淡淡问。 她的平静令庆春帝怒意微滞。 “朕知道因为太子妃早产的事皇后心中有气,可那只是一个意外,你堂堂皇后与一只猫计较,传扬开来难道好听?” 陆皇后轻轻摇头:“皇上不知道。” 庆春帝皱眉。 陆皇后平静道:“那日我说那不是一场意外,皇上问我要证据。而今日皇上同样无凭无据,却直接把杀死雪团的罪名扣在我头上。皇上凭心想一想,我们成亲二十余载,相识更久,我是对人有气却向畜生撒火的人?” 庆春帝被问住了。 那个尘封在脑海深处明媚飞扬的少女在记忆中悄然复苏。 他当初喜欢的就是那个姑娘的爽朗与骄傲。 而这些年来,他与皇后有诸多不愉快,却从没把阴私算计往皇后身上想。 她就不是这样的人。 看着庆春帝变幻的神色,陆皇后自嘲弯了弯唇角。 原来就是这么简单。 她只要放下愤怒与失望,与他心平气和提一提以前,他就能听一听,而不是甩袖离开。 这个发现没令陆皇后愉快,而是更觉悲哀。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越发平静,甚至有了几分温柔:“我刚与贵妃闹了不愉快,皇上怀疑我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我不能背。” 庆春帝动了动唇。 这样的皇后令他有些不适应,可那些指责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可就算我不背这个罪名,在皇上心里,在宫中上下心里,这个嫌疑都洗不清了。”陆皇后目光清浅望着气势缓和下来的庆春帝,带了几分祈求,“请皇上好好查一查,还妾一个清白吧。” 庆春帝嘴唇翕动,许久后嗯了一声,叫来刘喜吩咐道:“刘喜,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到底是皇后还是别人,那就彻查吧。 刘喜很快带人调查起来。 第295章 发现 作为颇有权势的大太监,刘喜手下能干的不少,一部分人负责询问在场宫人,一部分人则以废井为重点展开查探。 询问宫人这边没有什么进展,搜查周围的一个小内侍则发现了异常。 “这是什么?” 阳光下,横伸的花枝间有东西闪闪发亮。 他拨开花叶,把那亮晶晶的东西取下来。 是一只小小的红珊瑚耳坠。 小内侍立刻禀报刘喜:“督主,小的发现了这个。” “呈上来。” 小内侍把珊瑚耳饰呈到刘喜面前。 刘喜用一方雪白的帕子把耳坠拿起来,对着阳光打量。 阳光疏透,小小的珊瑚耳坠莹润艳丽。 刘喜眯了眯眼,问:“在哪儿发现的?” “就是那边的树枝上挂着。”小内侍伸手一指。 “带路。” 小内侍领着刘喜来到那株树旁。 那是一株离废井数丈远的桂树,这个时节依然枝叶青翠。 刘喜往树后站了站,从这个位置望向废井,正好能瞧得清清楚楚。 “这耳坠是挂在哪里的?” 小内侍指着一根横伸的花枝道:“这里。” 刘喜伸手搭上那根花枝,估计了一下高度。 挂住耳坠的花枝应该到站在这里的人耳边的位置,而这个位置比他的耳朵还要高一些。 刘喜推测,站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一名个头高挑的女子。 宫中处处讲规矩,这样的红珊瑚耳坠可不是一名普通宫女能戴的。 刘喜是庆春帝最器重的内侍,过眼的好东西无数,一眼就看出这只珊瑚珠耳坠的品质。 不好不坏,它的主人最有可能是低阶嫔妃,或者有脸面的女官。 而嫔妃或者女官佩戴的首饰,绝大多数都记录在册。 “请尚服女官来。” 不多时,一名三十左右的女子来到刘喜面前,屈膝行礼。 “孙姑姑不必多礼。”刘喜把珊瑚珠耳坠拿给她看,“你对这耳坠可有印象?” 尚服女官看了一眼,实话实说:“这珊瑚耳坠比较寻常,我没有多少印象,公公不如叫司饰女官前来一问。”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刘喜很快命人传来司饰女官。 司饰女官拿着珊瑚珠耳坠打量一会儿,迟疑道:“看样式成色是今年贵妃寿辰时给才人、选侍的赏赐。” “所有才人、选侍都有吗?”刘喜问。 司饰女官点头:“都有。” 刘喜立刻吩咐人去请才人、选侍过来。 整个后宫,才人、选侍加起来共十六人。 到这时这些低阶嫔妃都听说出事了,被请来后个个神色不安,不敢高声谈论。 “相信各位贵人都听说了,贵妃娘娘养的白猫出了事,皇上命咱家彻查,还望各位贵人配合。”刘喜环视众人,沉声道。 众女一听便炸开了锅。 “贵妃娘娘的白猫出事为何叫我来呀,我一整日都没踏出过屋门。” “是呀,这两日我有些不舒坦,也没出去过呢,好好的怎么与这事扯上关系了?” 听着七嘴八舌的议论,刘喜面色一沉:“贵人们请安静!这事呢是皇上交代要一查到底的,因为现在查到的线索与贵人们有些关联,所以才把各位请了过来。” “怎么会与我们有关联呐?”一名才人壮着胆子问。 对于这些低阶嫔妃来说,大太监刘喜是不敢得罪的存在。 “请各位贵人以八人为一队排成两队,面对面而站。” 众女犹犹豫豫,依言站好。 刘喜示意一名内侍拿着珊瑚珠耳坠请众女一一过目,暗暗记下各人反应。 等内侍返回来,刘喜扬声问:“各位贵人都看清楚了吧?” 众女点头。 “咱家问过司饰女官,这种珊瑚珠耳饰你们都有一对,现在就请各位贵人把珊瑚珠耳坠拿出来吧。”刘喜说着,点出几名嫔妃,“三位贵人可以暂时等在一旁。” 这三人耳朵上恰好戴着珊瑚珠耳坠,随着动作红艳艳的珠子微微晃动,给秀美的面庞更添美丽。 三人听刘喜这么说,神情明显放松下来。 剩下十三人神色各异,在刘喜的催促下打发宫婢回屋去取耳坠。 刘喜耐心等着,去取耳坠的宫婢陆续回返,一一把耳坠交到他这里。 到最后,只有两名宫婢空手而回。 “王才人,赵选侍,能不能说说你们的珊瑚珠耳坠在哪里?” 随着刘喜发问,二人神色越发紧张。 王才人垂眸道:“有一日戴着,丢了一只,就收起来了。” 刘喜面色微沉:“既然这样,刚才为何不说。” 王才人紧了紧手中帕子,颤声道:“我想着让宫女回去找找,兴许就找到了呢。” 刘喜面无表情看向赵选侍:“那赵选侍呢?” “我也是不小心丢了一只,与王姐姐想的一样……” “二位的耳坠是什么时候丢的?” “三个月前。”王才人道。 “我是半个月前丢的。”赵选侍跟着道。 刘喜凉凉一笑:“二位贵人不会以为这么说就能撇清吧?咱家问过了,三日前园中花木才修理过,而这只耳坠今日被人发现挂住桂树上——” 他举了举被内侍发现的那只耳坠:“所以二位贵人中定然有一位撒了慌。” “我没有撒谎!”二人异口同声否认。 刘喜一声冷笑:“二位贵人都说丢了一只耳坠,那么另一只耳坠定然还在。小路子、小真子,你们这就随两位贵人的宫婢去把另一只耳坠取来。” “是。” 又是令人煎熬的漫长等待,四人返回。 “督主。”小路子与小真子把带回来的珊瑚珠耳坠呈到刘喜面前。 刘喜拿起其中一只,仔仔细细与手上那只比对,然后再比较另一只。 这些嫔妃得到的珊瑚珠耳坠看起来都一样,可当真的放到一起对比,颜色、大小、样式终归有细微差异。 而同一对耳坠的差异就很小了,几乎肉眼难辨。 刘喜拿着一对耳坠,走到赵选侍面前。 “赵选侍,能说说你的耳坠为何会出现在废井附近吗?” 赵选侍早在刘喜仔细比对手中耳坠与她和王才人的耳坠时就变了脸色。 面对刘喜的质问,她的慌乱恐惧无法掩饰:“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来人,把赵选侍拿下!”刘喜看着赵选侍冷笑,“既然赵选侍不想对咱家说,那就到皇上面前说吧。” 第296章 目睹 很快赵选侍就被内侍架着推到了庆春帝面前。 庆春帝盯了赵选侍好一会儿,都没想起来这个跪在他面前的女子是谁。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刘喜是最了解庆春帝的,不动声色提醒道:“皇上,查到了赵选侍身上。” “她怎么了?”庆春帝盯着赵选侍问。 “一名小内侍在离废井不远处的桂树上发现了一只珊瑚珠耳坠,最后查明这只耳坠是属于赵选侍的,也就是说赵选侍在废井附近出现过……” 听完刘喜禀报,庆春帝面沉似水:“赵选侍,你去那里干什么?” 已是初冬,赵选侍跪在沁凉如水的地砖上,面色苍白如雪。 她一言不发,在帝王威严的压迫下瑟瑟发抖。 庆春帝正心情焦躁,哪里耐烦等一个都记不住长相的小小选侍开口,立刻沉了脸对刘喜道:“查一查她的出身,若是不好好交代出现在废井附近的原因,就以谋害贵妃罪名诛她三族!” 赵选侍瘫软在地,连连磕头:“皇上饶命,婢妾说,婢妾说!” 庆春帝冷哼一声。 “赵选侍赶紧说吧。”刘喜催促道。 “婢妾是凑巧路过那里,结果看到了——” 赵选侍犹豫着不说,刘喜问:“选侍看到了谁?” 赵选侍哭了,浑身颤抖着道:“婢妾不敢说……” “在朕面前你有什么不敢说?”庆春帝不耐烦拧眉。 刘喜劝道:“是啊,赵选侍,皇上问你就快说吧,不然想想后果——” 赵选侍脸色白了白,犹豫一瞬,心一横开了口:“婢妾看到了梁公公!” “谁?”庆春帝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选侍头垂得低低的,声若蚊蚋:“瑶华宫的梁公公。” 这下子庆春帝知道是谁了。 苏贵妃身边的小梁子! 庆春帝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看到了小梁子?” 一直有条不紊查案的刘喜心咯噔一下。 事态越发糟糕了,查来查去竟扯上了苏贵妃的人。 “接着说!”庆春帝指着赵选侍,神情阴冷。 话开了头,赵选侍后面的交代就顺畅起来:“婢妾看到梁公公抱着一只白猫走到废井那里,搬开压着井口的石板把白猫丢了进去……” “你没看错人?”庆春帝厉声问。 赵选侍虽然脸色难看,语气却肯定:“婢妾没看错。” “后来呢?” “婢妾看着梁公公把井口重新封好走了,实在太害怕,没敢声张就悄悄离开了,再后来瑶华宫的人四处寻找雪团,从废井中发现了雪团的尸体,婢妾就被叫来问话了……” “你既然看到了,为何一开始不说?” 赵选侍伏在地上,声音哽咽:“婢妾不敢,婢妾怕说出来没人肯信,反而怀疑到婢妾身上。” 庆春帝接受了这个理由。 杀死雪团的是贵妃身边的小梁子,说出去谁信呢? 至少到现在,他对赵选侍的话还存着怀疑。 思量片刻,庆春帝吩咐刘喜:“传贵妃与小梁子来坤宁宫。” 刘喜领旨而去。 瑶华宫中,苏贵妃神情哀痛,正为雪团的死而伤心,听了传她去坤宁宫的口谕暗暗心惊。 坤宁宫,她可许久没去过了。 “贵妃娘娘到——” 随着一声传唱,苏贵妃款款而入,身后跟着小梁子。 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苏贵妃盈盈施礼:“见过皇上,见过皇后。” 陆皇后神情冷淡,没有反应。 明亮的光线下,苏贵妃一双眼哭得有些红肿,眼尾似乎有了岁月的痕迹。 庆春帝下意识皱眉,语气微冷:“赵选侍,把你看到的再说一遍。” 赵选侍畏缩看了苏贵妃一眼,低着头把看到的情形复述一番。 苏贵妃变了脸色:“一派胡言!” 被呵斥后,赵选侍惶恐伏地,不敢吭声了。 小梁子跪下来哭喊:“奴婢冤枉啊!雪团是娘娘的爱宠,奴婢怎么会对雪团下杀手?” 庆春帝沉着脸没吭声。 一道微冷的声音响起:“为何不会?你主子的吩咐你会不听么?” 庆春帝看向陆皇后。 苏贵妃面露怒色:“皇后这是何意?” 陆皇后语气平静:“宫中上下皆知太子妃早产是因为雪团,贵妃命心腹杀死雪团抛尸废井,不就正好把罪名扣到本宫头上么?” 苏贵妃震惊睁大了眸子。 她从没想到,印象中连反驳都不屑的皇后今日竟会主动与她撕扯。 二人对视的那个瞬间,陆皇后微微勾起一边唇角。 都有一张嘴,谁不会说话呢?不过是以前被这个狗男人冤枉误解时觉得心寒,不屑辩驳罢了。 她以为他了解她,现在想想都是狗屁。 “皇后怎能信口冤枉人?”从震惊中醒神,苏贵妃委屈质问。 陆皇后笑了笑,不疾不徐反问:“本宫何曾信口胡说?这不是赵选侍看到的么?” 苏贵妃一滞,对着庆春帝落泪:“皇上,皇后误会了,妾怎么会为了诬陷皇后杀死爱宠呢?您知道的,雪团是妾的心头肉啊!是这贱婢!” 她一指赵选侍:“是这贱婢胡说八道,为了脱身挑拨妾与皇后的关系,皇上定要好好惩治这贱婢!” 庆春帝目光沉沉看向赵选侍。 赵选侍白着脸,在苏贵妃的指控下下意识后退:“婢妾不敢,婢妾说的都是真的!” “皇上,您是信妾,还是信这贱人?”苏贵妃含泪问庆春帝。 梨花带雨的绝色美人无疑是惹人怜惜的,只是此刻光线太好,那眼角的细纹就格外明显了些。 庆春帝莫名觉得刺眼。 当然,在宠爱多年的贵妃与不记得名字的选侍之间,皇帝的天平毫无疑问向苏贵妃倾斜。 苏贵妃把庆春帝反应看在眼里,乘胜追击:“皇上,定是这贱人害了雪团,为了脱罪推到小梁子身上。” “婢妾怎么敢害贵妃娘娘的白猫呢!”随着庆春帝阴冷的目光投来,赵选侍面露决然,“皇上,婢妾本不想牵扯无辜,可现在百口莫辩,只能说出来了!” 庆春帝冷冷问:“你要说什么?” 赵选侍咬了咬唇,一字字道:“当时在场的不只婢妾,还有胡美人。” 第297章 失宠 赵选侍此话一出,苏贵妃不由变了脸色。 竟然还有别人? 那一瞬,她看向小梁子。 这混账究竟怎么办的事! 小梁子脸色难看无比。 那个时候怎么可能有人呢,他分明很小心的。 “传胡美人。”庆春帝吩咐刘喜。 没过多久,胡美人走进殿中。 “婢妾见过皇上,皇后,贵妃娘娘。” 对盈盈施礼的胡美人,庆春帝就印象深刻了。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这是他近来颇喜爱的一名嫔妃,不久前直接从选侍提到了美人位份。 “今日你可曾去过废井附近?”庆春帝询问的语气不觉温和了些。 胡美人下意识看向赵选侍。 赵选侍露出抱歉的神色。 胡美人面色变了变,缓缓跪下来。 比起赵选侍的惶恐,她看起来平静许多:“婢妾去过。” “是与赵选侍一起?”庆春帝再问。 胡美人抿了抿唇,先摇头,又点头。 庆春帝不解:“你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 胡美人道:“婢妾不是与赵选侍一起去的,而是偶遇赵选侍,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 说到这里,她看了苏贵妃一眼,旋即收回目光盯着光洁冰冷的地面:“我们正说着话,突然看到……看到梁公公过来,他怀中抱着一只白猫……” 接下来胡美人说的与赵选侍所言一般无二,苏贵妃脸色越来越差,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你们两个是合谋陷害本宫!” 胡美人与赵选侍齐齐伏地:“婢妾不敢!” 庆春帝沉着脸,心中已经信了两位嫔妃的话。 若是一人算计贵妃还有可能,两个低阶嫔妃合谋算计贵妃,这有点说不过去了。 陆皇后淡淡开口:“据本宫了解,胡美人与赵选侍关系并不亲密吧,陷害贵妃这种掉脑袋的事会合谋?贵妃为何就不能承认老天有眼,正好被她们看见了?” 苏贵妃终于维持不住冷静,高声道:“皇上,您一定要相信妾啊,妾怎么可能杀死雪团呢!定是这两个贱婢嫉妒妾得您宠爱,才陷害妾的!” 看着表情有几分扭曲的苏贵妃,庆春帝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在他沉默时,赵选侍战战兢兢反驳:“婢妾绝不敢陷害贵妃娘娘,要不是刘公公把婢妾找了出来,婢妾根本不想牵扯进来啊,求皇上明鉴。” 胡美人附和:“求皇上明鉴!” 庆春帝想了起来,原本没人承认到过废井附近,是刘喜查出的赵选侍,赵选侍又说出了胡美人。 就算不信赵选侍与胡美人,刘喜却是他最信得过的。 庆春帝看着苏贵妃,眼里是令她陌生的冰冷:“贵妃,你太让朕失望了。” 苏贵妃不可置信睁大了眸子:“皇上,您不信妾?” 庆春帝薄唇抿成一道线,淡淡道:“那你给朕一个相信的理由。” 苏贵妃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压了皇后那么多年,她怎么会不明白,对皇上来说信与不信更重要的不是看证据,而是看他想不想信。 皇上不信她了,再加上赵选侍与胡美人为人证,那她如何挣扎都是徒劳。 这一次,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在宫中志得意满多年的苏贵妃,这一刻终于尝到了懊悔的滋味。 庆春帝不愿多看那张因为失了血色显出老相的脸,冷冷道:“苏贵妃杀死爱宠意图陷害皇后,心性狠毒,不分尊卑,从今日起降为苏妃,望好自为之。” “皇上,皇上您不能这样对妾——”苏贵妃声音哀婉,哭得梨花带雨。 可她这般模样已经打动不了帝王冷下来的心肠:“来人,送苏妃回瑶华宫。” 很快就有两名内侍上前来拉人。 “娘娘,娘娘——”小梁子哭喊。 庆春帝皱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苏妃犯错,小梁子身为近侍不知劝阻反去执行,欺君罔上实乃罪不可赦。来人,把小梁子拖下去杖毙。” 小梁子面露惊恐:“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见庆春帝神色没有缓和的意思,他又对着苏贵妃哭求:“娘娘救救奴婢吧——” 被小梁子视为救命稻草的苏贵妃在他的绝望目光下被带了下去。 很快又有两名内侍过来,把面如死灰的小梁子拖了出去。 没过多久一声声惨叫传来,到后来渐渐没了声息。 刘喜上前来禀报:“皇上,小梁子已经伏法。” 庆春帝点点头,走向陆皇后。 “今日让皇后受委屈了。”想一想面目可憎的苏贵妃,宽慰皇后的话很容易就说了出来。 陆皇后神色淡淡:“皇上明察秋毫,我不觉得委屈。” 庆春帝一怔,而后笑了:“也是被胡美人与赵选侍看到了,才能这么快查个水落石出。” 他说着看向跪在地上的胡、赵二人,微微拧眉:“你们两个—— 胡美人与赵选侍皆一脸紧张。 陆皇后开了口:“皇上说得是,今日幸亏有胡美人与赵选侍瞧见小梁子行事,才免去了一场误会。我看她们两个吓得不轻,不如赏些东西压惊吧。” 庆春帝嘴唇翕动。 刚刚他还犹豫该如何处置二人,听皇后这么一说倒是有道理。 二人只是凑巧看到真相,并没犯错。 “那就依皇后的意思,二人各赏绫罗两匹,珍珠一匣……” 胡美人与赵选侍齐齐拜倒:“多谢皇上赏赐。” “你们该谢谢皇后。”多年关系如冰,难得的缓和气氛令庆春帝不自觉话多了些。 二人又给陆皇后磕头道谢。 “好了,你们退下吧。”庆春帝摆摆手。 “婢妾告退。”胡美人与赵选侍爬起来,躬着身一步步后退。 庆春帝不再留意二人,与陆皇后说起话。 就在赵选侍退到门口处时,她微微抬眼,望向正与皇帝交谈的皇后。 仿佛心有所感,陆皇后分出眼风看了过来。 二人视线悄然相碰,陆皇后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赵选侍把腰弯得更低,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陆皇后唇角微扬,收回余光问庆春帝:“皇上说什么?” “朕说等小皇孙满月的时候好好热闹一下,皇后的意思呢?” 第298章 奖励 苏贵妃被降为苏妃了。 这个消息传出去,惊掉了无数人下巴。 宠冠后宫多年的贵妃娘娘竟然失宠了?简直不可思议! 贵妃失宠的消息传到民间,百姓拍手称快,对皇帝好一阵歌颂。 刘喜知道庆春帝因为苏贵妃的事心情糟糕,忙把百姓言论讲给庆春帝听。 庆春帝听了,脸上不自觉有了笑意:“百姓说朕是贤明圣主?” “是。”刘喜弯着腰,神态恭顺。 庆春帝笑了。 后宫佳丽三千,又不是只有一个苏妃,他还是要想开些。 心情更好的是成国公。 老国公第一时间找上冯尚书,请他去陶然斋吃烧鸡。 香喷喷的烧鸡摆上桌,成国公撕了一只鸡翅膀递给冯尚书:“冯老弟,吃鸡翅膀,鸡翅膀最香了。” 冯尚书咬了一口鸡翅膀,色泽诱人的鸡翅膀皮香肉也香,令人回味无穷。 他擦擦嘴,明知故问:“国公爷心情不错啊。” 成国公笑着拍拍他胳膊:“那是!冯老弟,你家养了个好孙女啊。” 冯尚书迷惑了。 老匹夫高兴难道不是因为妖妃失宠? 成国公笑呵呵解释:“你看我孙儿才与你孙女定亲,圣宠不衰的苏贵妃就失宠了,可见我孙媳是个有福之人啊。” 冯尚书嘴角狠狠一抽。 这就叫上孙媳了?老匹夫好不要脸。 不过看在他把妖妃失宠的功劳强行安在孙女头上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见冯尚书啃完一只鸡翅膀,成国公忙把另一只鸡翅膀扯下递过去。 冯尚书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心中泛起嘀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匹夫想干嘛? 虽然怀疑老匹夫的企图,送到嘴边的鸡翅膀不能不吃。 冯尚书不动声色接过鸡翅膀啃干净,端起酒杯喝了两口。 倒要看看老匹夫想干什么。 而成国公在忍着肉疼给出两根香喷喷的鸡翅膀后终于沉不住气了,轻咳一声道:“冯老弟,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了,咱们不如早点把他们的婚期定了吧。” 冯尚书捋了捋胡子。 原来是为了这个。 “不急吧,一晃就过年了,等开春再商议。” 开春商议啊——老国公盯着冯尚书吐到桌上的鸡骨头,有些可惜。 老酸儒就是磨叽,白瞎两根喷香的鸡翅膀了。 两个老祖父相约吃烧鸡时,冯橙与陆玄也见了面。 二人没约在清心茶馆,而是约在了柳堤。 柳树沿着长长的河堤栽了两排,这个时节柳叶枯黄掉落,柳枝变得光秃秃。 满眼萧瑟景象影响不了二人的好心情。 冯橙看了走在身边的少年一眼又一眼,唇角一直弯着。 “看够了么?”陆玄笑问。 冯橙微扬下巴,笑盈盈道:“还没。” 陆玄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耳尖悄悄爬上红晕。 “陆玄,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说苏贵妃的事?” 冯橙点头:“是啊,我很好奇。” 那个取代皇后与皇帝并肩携手去祈雨的贵妃娘娘,竟然就这么跌落了云端。 这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 她真的好奇陆玄如何做到的。 “原来你看我是想问这个。”陆玄有些无奈,“那你直接问就好了,我又不会瞒你。” 害他以为是今日为了见冯橙特意收拾过,被她发觉了。 “其实我没做什么。”陆玄随手折了一根柳条,慢慢往前走,“我就是提醒姑母不要当局者迷,防备苏贵妃而已。” “就这样么?”冯橙讶然。 陆玄轻笑:“那是皇宫,宫禁森严,规矩繁多,外边的人想要做什么难如登天。姑母不同,她是皇后。” 陆玄想到陆皇后,心情复杂:“真正能帮姑母的只有她自己。”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一个与皇帝关系僵硬却后位安稳的皇后,真的打起精神应敌,岂会毫无还手之力。 事实证明他想得没错,姑母做到了。 “原来是皇后。”冯橙喃喃,神色异样。 原来小皇孙的顺利出生,影响如此大。 “想什么呢。”陆玄忍不住揉了一下她的头,“高兴的事,怎么还一脸深沉。” 冯橙护着发髻瞪过去:“别弄乱我头发。” 陆玄笑着道歉:“下次不揉了。” 见冯橙并没真生气,反而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他趁机问:“冯橙,苏贵妃的事,你还满意吧?” “嗯。” “那你要奖励我。” “奖励什么?” 少年想了想,试探道:“不如亲我一下吧。” 冯橙脚下一顿。 陆玄忙指指脸颊:“亲这里就行。” 见好就收,不能要求太高了。 初冬的阳光暖而不烈,洒在少年白皙的面颊上,给他冷清的气质平添了几分柔色。 冯橙微踮脚尖,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轻轻落在他脸颊上。 少年有一瞬呆愣,而后揽她入怀,薄唇微凉印上她的唇。 冯橙睁大了眼睛,直到那横冲直撞的吻弄痛了她,才回过神来。 “陆玄!”她喊了一声,不知是羞是恼。 陆玄看着她,有担心被骂的紧张,亦有得亲芳泽的窃喜。 “谁让你乱亲的!”冯橙红着脸看向左右,“大白天让人瞧见了怎么办?” 陆玄愣了愣。 这么说冯橙生气不是因为他亲了她,而是担心被人瞧见? 犹豫了好一会儿,陆玄决定确认一下:“那……没人瞧见的话是不是就可以——” “不可以!”冯橙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陆玄摸了摸鼻尖。 看着他尴尬无措的样子,冯橙抿了抿唇。 她的唇酥酥麻麻,还有着他的气息。 其实……她一点都不讨厌他亲她的感觉。 要是没人瞧见的时候—— 冯橙咬了一下唇,清醒过来。 险些被他带坏了! “总之成亲之前不可以。” “知道了。”陆玄老老实实应着,心中盘算起来。 看来要早些催祖父与尚书府定下婚期了。 “咱们往那边走吧。”陆玄自然而然牵起冯橙的手。 二人手牵手走了没多久,冯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呀,苏贵妃失宠,我们两个中最高兴的应该是你,为什么是我奖励你?” 少年一脸无辜,不动声色道:“那换我奖励你吧。” 第299章 挨骂 虽然某人说这话时一脸正经,冯橙却敏锐嗅到了他的小心思。 她丢了个白眼过去:“不用了。” 陆玄讪讪一笑。 好像被冯橙识破了! 说来说去,还是成亲好。 “冯橙,我们早点成亲吧。”少年收起嬉笑,认真道。 冯橙沉默许久,问道:“陆玄,成了亲是不是很快就会有娃娃了?” 与陆玄谈这个话题有些尴尬,可她不得不问。 陆玄被问住了。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点困难。 “应该是吧。”少年迟疑着,想到太子与太子妃成亲三年才有了小皇孙,分析道,“若是身体不好,可能会晚一些。” “我们身体都很好啊。”冯橙叹口气。 陆玄笑了:“是啊。” 他和冯橙成了亲,很快就会有小娃娃,看来是该想想孩子的名字了,省得到时候想得头疼。 “那咱们还是晚点成亲吧。” “好——”陆玄嘴角笑意凝滞,反应过来,“晚点成亲?” 冯橙不想和他生娃娃? 陆玄露出大受打击的表情:“为什么?” 冯橙不能说出真正的担忧,胡乱扯了个理由:“我曾看过一本杂书,说女子十八岁以后生娃娃对大人孩子都有好处。” “当真?”陆玄拧眉,将信将疑。 若是对冯橙有好处,那晚些成亲也能忍。 “骗你干什么。算一算时间,我觉得明年底或是后年成亲比较好。” 明年大旱,皇帝率臣子前往太华山祈雨,之后就是帝王驾崩,太子身死,京城被齐人攻破,血流成河。 如今一些事在努力下已经不同,可天象气候却不是人力能改变。 大旱如期发生,就会有祈雨之行。 她不知道能不能避免城破人亡的惨祸,怎么忍心让她与陆玄的娃娃生于乱世。 总要过了那个大劫再说。 陆玄闻言狠狠松了口气。 吓到他了,他还以为冯橙想过几年再成亲,明年底还是等得了的。 “陆玄,你说呢?” 陆玄敛眉,抱着侥幸问:“你从哪儿看来的杂书?那本书叫什么名儿?会不会是胡乱写来骗人的?” 冯橙微抽嘴角。 陆玄的问题可真多。 好在她头脑灵活。 冯大姑娘面不改色道:“在我祖父的书房里看到的,那时还小,记不得书名了。” 陆玄动动嘴角,没了话说。 想到要那么久才能成亲,就连苏贵妃失宠带来的喜悦都打了几分折扣,陆玄与冯橙分开后回到成国公府,左思右想,去找了成国公老夫人。 见到孙儿,成国公老夫人满脸笑:“玄儿回来了。” 陆玄来到成国公老夫人身边坐下:“祖母,孙儿有事问您。” 成国公老夫人示意屋中伺候的人退下,端着茶盏笑问:“什么事啊?” 陆玄觉得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才问出来:“女子太早有孕是不是对身体不好?” 老太太手里茶水直接泼了出来:“什么?” 陆玄被祖母反应惊住:“您没烫着吧?” 成国公老夫人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放,用力一拍桌子:“小混账,说说你做了什么好事!” 难道两个孩子情不自禁,混账孙子让人家姑娘有孕了? 陆玄呆了呆。 祖母这是怎么了? “还不跪下!”成国公老夫人怒道。 陆玄老老实实跪下了,神色茫然。 “说吧,什么时候的事。”担心被外头的丫鬟婆子听到,成国公老夫人低声问。 陆玄沉默着。 他怎么知道要说什么。 “还要瞒着不成?”成国公老夫人气得又拍了桌子。 她真是万万没想到啊,从小看到大觉得最稳当的孙子在男女之事上竟胡闹起来。 见孙儿毫无反应,明显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老太太气道:“玄儿,你也不小了,怎么能做下这种糊涂事!你就没想过万一传扬开来,冯大姑娘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陆玄迷惑着。 他不就是问问女子有孕——等等,他好像知道祖母误会什么了。 想明白的瞬间,少年脸腾地红了。 见他脸红,成国公老夫人心口哇凉,叹道:“罢了,明日就让你祖父去冯家商议婚期。” 陆玄咬了一下舌尖。 祖母的提议太让人心动,让他险些忍不住诱惑默认了这个误会。 然而不能让冯橙背这个黑锅。 “祖母误会了,孙儿纯粹只是好奇。” “纯好奇?”盯着孙儿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成国公老夫人冷静几分,“没有别的事?” 陆玄无奈笑:“没有。孙儿是您从小看到大的,您还不了解孙儿吗?再说冯橙也是守规矩的人。” 成国公老夫人信了孙儿的话,拍着桌子骂:“小混账,你是不是太闲了问这个?” 害她差点昏过去。 陆玄呵呵笑:“孙儿不是定亲了么,就难免好奇……” 成国公老夫人默了默。 看来这孩子急着娶媳妇了。 “祖母没听过这种说法,大半女子都是你们这个年纪成亲生子。” 陆玄微微皱眉。 大多数人都会做的事,不一定就是对的,看来从祖母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讯息了。 罢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晚一些吧。 转眼腊月将近,天越发冷。 冯橙几乎不再出门,要么窝在摆了火盆的屋中看话本子吃小鱼干,要么趁着阳光好的时候抱着来福在院中晒太阳。 这日她正在院中铺着厚厚毯子的躺椅上打盹儿,白露走过来轻声唤道:“姑娘,三老爷来了。” 冯橙睁开眼,看向立在不远处的少年。 “三叔?” 来人正是冯锦西。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冯锦西一改往日风流爱热闹的性子,变得沉默低调,就连找冯橙都少了。 冯橙起身走过去,笑着问:“三叔用过午饭了吗?” “用过了。”冯锦西说着,扫了白露一眼。 “白露,去给三老爷沏杯热茶来。” 支开白露,冯橙问:“三叔是不是有事?” 冯锦西沉默一瞬,微微点头。 “我又遇到杜蕊了。”他轻声道。 冯橙先是一愣,而后变了脸色。 金水河上红杏阁的行首杜蕊,她可是印象深刻。 “三叔在何处遇到她的?” 第300章 风不止 冯锦西怕冯橙误会他又去了风月场所,忙解释:“就在大街上。当时她被一个似是富家公子的人骚扰,被我撞见了。” 冯橙眼神一沉:“三叔帮她解围了?” 冯锦西尴尬摇头:“没有,我装作没看见走过去了。” 他到现在还记得杜蕊见他无动于衷走过时的错愕眼神。 冯锦西的真实心情是惭愧的。 杜蕊帮过他,对帮过他的人遇到麻烦袖手旁观,这不是他的作风。 可先前阿黛的事给他的教训太深刻,他的身世又太不堪,为了不给尚书府惹麻烦,他的心情有什么要紧呢。 他宁可被人指着骂忘恩负义,也不愿给家人带来一丝风险。 冯橙露出笑容:“或许只是偶遇。” 冯锦西神色有几分异样:“后来我从书坊出来,结果又遇到了。” 冯橙皱了皱眉。 一连两次遇到,恐怕就不是偶遇了。 “那三叔与她说话了吗?” 冯锦西玉白的面庞爬上一丝红晕:“她先开口喊住我,然后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冯橙问。 冯锦西尴尬摸了摸鼻子:“也没什么,就说许久没见了,邀我得闲去红杏阁玩,被我拒绝了。” “喵——”来福过来,打断了叔侄二人的谈话。 冯橙弯腰把花猫抱起来,安抚理了理它的毛。 冯锦西一时被猫儿吸引了注意力,笑道:“来福越来越圆了。” “喵!”来福仿佛听懂了,呲着牙伸爪子。 “别闹。”冯橙往来福嘴里塞了一根小鱼干。 冯锦西目露疑惑。 橙儿手里的小鱼干哪来的? 见冯锦西一直盯着来福吃小鱼干,冯橙从荷包中摸出一根小鱼干递过去:“三叔吃吗?” 冯锦西飞快摇头:“不了。” 大侄女拿喂来福的小鱼干给他吃,太奇怪了。 就见冯橙顺手把小鱼干放进了嘴里。 冯锦西:! 他发现一点都不了解大侄女。 缓了好一会儿,冯锦西心情复杂道:“还是说说杜蕊吧。你说她有没有可能与……北边的有关?” 这个北边,自然指齐人。 冯橙并不能肯定,只是有一点很明确:“不管怎么样,三叔离金水河远着点。” 冯锦西点头:“我知道。” 曾经令他流连的地方,如今想起只觉胆寒。 冯橙想了想道:“三叔可以看看,若是后面再与杜蕊巧遇,那她十之八九有问题。” “倘若她有问题,咱们怎么办?” “那三叔先来告诉我,我再安排。”察觉冯锦西眼中的黯然,冯橙解释道,“不是怀疑三叔的能力,只是那些人目标是三叔,三叔若做什么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冯锦西心中好受了些,微微点头。 “三叔,要是再遇到杜蕊,你态度稍微缓和些。北边那些人如果真不甘心又找上你,杜蕊不成还会有别人,而杜蕊至少是进了咱们视线的,不至于防不胜防。” 叔侄二人这番谈话过后没几日,冯锦西果然又遇到了杜蕊。 按着与冯橙商量好的,他态度热络了些,嘴上答应有时间会去红杏阁,转头就把偶遇之事告诉了冯橙。 “三叔先稳住她,看她会不会透露什么,我这边安排人查一查她的情况。” 冯锦西有些诧异:“橙儿哪来的人手?” 冯橙面不改色甩到陆玄身上:“我请陆玄帮忙。” 冯锦西突然有些心堵。 他之前瞧着不顺眼的小子摇身一晃成了侄女婿,现在还要靠那小子帮忙,想想就不是滋味。 “三叔。”冯橙喊了一声。 “嗯?” “你可别与杜蕊来往多了,真的陷进去。” 冯锦西脸微热:“瞎担心什么,三叔是那么容易动心的人?” 冯橙想想,这话倒是不假。 三叔讲义气爱心软,容易被人钻空子,对女子钟情好像还没有过。 转头冯橙就吩咐小鱼叫了钱三来。 “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如今钱三见到冯橙越发恭敬了。 他就知道大姑娘是有本事的人,果然人人都以为大姑娘说不到好人家,结果成国公府与首辅家争相求娶,在京城轰动一时。 他都规划好了,好好为大姑娘做事,一步一个脚印,以后争取当上国公府的大管家! 冯橙可没想到钱三有这么高的志向,照常吩咐道:“常去金水河逛逛,特别是红杏阁的行首杜蕊,多多留意她的情况。” 她这般交代着看了一眼白露,白露把早准备好的钱袋子递给钱三。 钱三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子,眉开眼笑保证:“姑娘放心,小的一定把事情办好。” 能去金水河玩还有钱拿,这比去赌坊还美呢。 交代完钱三,冯橙准备去找陆玄。 白露心思玲珑,猜到冯橙的想法忙拦住:“姑娘,您要查红杏阁的行首,可不能麻烦姑爷啊。” 冯橙不解:“怎么?” 白露恨铁不成钢:“您要是和姑爷说了,姑爷就会去金水河与那些花娘打交道!” 怎么能让夫君常去那种地方呢。 三老爷?三老爷就无所谓了,又不是姑娘的夫君。 冯橙闻言笑了:“没事。” “姑娘,婢子知道姑爷对您好,可有的事不得不防呀……”白露苦口婆心说了一通,力劝冯橙打消心思。 冯橙眼看着大丫鬟没有停的意思,只好说了实话:“真没事,我可以和他一起去。” 白露险些被口水呛着,声音都变了调:“一起去?” “嗯,所以你就不要担心了。”冯橙安抚道。 “您要和姑爷一起去逛花船?”白露声音更高了。 要是让两边府上知道了可怎么是好,这是不让她担心吗?分明是要她的命! 这个大丫鬟没法干了。 冯橙叹气。 白露向来沉稳,年纪渐长反而沉不住气了。 “好了好了,要是实在不放心,把你带着也行。”考虑到白露做的小鱼干越发好吃,冯橙很是宽容。 白露:“……” 罢了,她当做不知道好了,这样还能多活几年。 冯橙很快与陆玄碰了面,说了杜蕊的事。 “我先派人查查她的来历,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 没过两日,陆玄就带来了杜蕊的讯息。 第301章 温柔乡 天冷了,清心茶馆二楼的雅间中却温暖如春。 冯橙捧着热茶听陆玄说话。 “杜蕊七八岁时就进了红杏阁了。当初是因为她爹生病把她卖进红杏阁的,我让人查了一下她家中情况,她爹在她进了红杏阁不出一年就病死了,她娘后来改嫁,带着幼弟离开了京城,从此再没音信。” “也就是说,杜蕊不管什么目的,与她本来的家人没有关系?” 陆玄点点头,提起阿黛:“还记得阿黛么,因为她卖身于红杏阁,锦麟卫特意查过那里,但没查出什么。” “你怀疑红杏阁有问题?” “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就看杜蕊接近你三叔的目的是什么了。倘若她与齐人有关,这个红杏阁很可能是齐人培养细作的窝点。” 冯橙抿了口茶:“我三叔目前与杜蕊保持着距离,杜蕊就算另有目的也不会轻易对我三叔透露。” 难不成……要牺牲一下三叔? “既然这样,令叔可以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冯橙黛眉微蹙:“可我怕三叔引火烧身。” 陆玄扬了扬眉,语气淡淡:“令叔比你还大,难不成一直活在你的保护下?” 冯橙沉默了。 她当然希望三叔能担当起来,只是想到原本的结局就无法放心。 “不要把担子都挑在自己肩上。担心令叔引火烧身,不是还有咱们防备着。” 冯橙点了头:“那让我三叔先试试,红杏阁那边——” “那边我会派人盯着的,先看看哪些是红杏阁常客。” 二人商议过后,冯橙把引蛇出洞的计划对冯锦西说了。 冯锦西再与杜蕊见面就热络起来,只是一时半会儿杜蕊表现并无异常。 时间匆匆就进了腊月,大雪纷飞,滴水成冰,并不能阻止京城风流公子流连金水河的热情。 杜蕊约了冯锦西赏雪。 披着大红斗篷的美人儿走在冰天雪地里,美得耀眼。 “冯公子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么,就是这样的大雪后。”杜蕊扶着梅枝浅笑。 锦衣少年眉眼精致,唇红齿白,只是轻轻扬眉就风华无双:“不是说过了,叫我锦西就好。” “这怎么成,奴家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花娘,怎配直接唤公子名字。” 冯锦西不赞同摇头:“人无法选择出身境遇,在我看来高贵与否不是看这些,看的是品行才能。杜娘子出淤泥而不染,一手琵琶能称大家,锦西很是敬重。” 冯锦西说这话时言语恳切,有几分真心。 抛去其他不谈,杜蕊的琵琶声动人心弦,灵气十足,有她的长处。 而能成为红杏阁行首,杜蕊心思玲珑,自能感受到他话中真心。 一股暖流从心头缓缓淌过,令她看向冯锦西的眼神温柔许多。 “那……奴家就叫你锦西了。”杜蕊轻声道。 冯锦西笑笑:“杜娘子,咱们往回走吧。外边天寒地冻,待久了容易着凉。” “你还叫我杜娘子么?”杜蕊嗔道。 见他呆呆没有反应,杜蕊嫣然一笑:“叫我阿蕊吧。” “阿蕊。” 这次赏雪之后,二人关系明显更进一步,再见面时,杜蕊邀请冯锦西晚上去红杏阁一聚。 美人儿盛情相邀,冯锦西面露难色:“那次去金水河参加宴请卷入了是非,被家父好一顿教训,我是有些不敢去了。” 杜蕊轻笑:“原来是因为这样你才不去金水河。锦西,那里是奴家栖身之处,难道你就一直不去么?你若担心被令尊知晓,悄悄去不就是了。” 冯锦西犹豫着。 “奴家在红杏阁等你。” 在那含情脉脉的眼波下,冯锦西终于点了头:“好。” 杜蕊柔柔一笑,依偎过来。 冯锦西伸手揽住她纤细腰肢,眼神晦暗。 回到家中,冯锦西把杜蕊约他去红杏阁的事说了。 “三叔去吧。”因为了解冯锦西与杜蕊之间的进展,冯橙很是冷静,“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冯锦西紧锁眉头,她笑了笑:“三叔放心,咱们的人也会去,你要真的掉坑里也会把你拉出来。” 冯锦西有心问问自己人是谁,想想还是算了。 真要知道了,他若不小心露出破绽就糟了。 天色暗下来,冯锦西悄悄离开尚书府去了金水河。 金水河畔楼台相连,脂粉飘香,半点不见寒冬入夜后的冷清。 “呦,这不是冯公子嘛,冯公子可好长时间没来啦。”红杏阁门口,拉客的花娘娇笑着。 夜色沉沉,皓月当空,浓郁的脂粉香随着花娘甩手帕袭来,令冯锦西不适屏住呼吸。 不过是数月没来,竟有些陌生了。 随着花娘靠近,冯锦西回过神,抬脚走进红杏阁。 红杏阁算是金水河有名号的画舫,只是比起曾经的热闹,如今明显冷清了些。 冯锦西略一思量便明白过来,想必当时阿黛的事给红杏阁带来不小麻烦。 一个被锦麟卫翻了个底朝天的青楼画舫,对寻欢作乐的人来说多少有些晦气。 他才一进去,鸨母便迎上来:“冯公子来啦,杜行首等着你呢。” 这种地方是冯锦西来惯了的,自然懂得规矩。 他抛给鸨母一块银子,由小丫头领着去见杜蕊。 冬日里画舫栖在岸边,花娘们迁到小楼中待客,杜蕊的闺房在三楼。 随着小丫头打开门,阵阵幽香扑面而来,衣衫轻薄的美人儿歪坐在美人榻上,流波送盼向门口望来。 冯锦西脚下一顿。 杜蕊起身迎过来,使了个眼色示意小丫头退下,轻笑道:“锦西你来了,进来坐。” 她伸出手挽住冯锦西的手,拉着他向内走去。 临窗的桌上摆着酒水,从窗口望去,正能看到流光溢彩的金水河。 杜蕊斟了一杯酒递给冯锦西。 风景如画,美人如玉,几杯酒下肚,二人间的气氛越发温馨旖旎。 冯锦西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在打鼓:等会儿杜蕊若让他陪睡可如何是好? 拒绝的话很可能引起她的警惕,若是接受——冯锦西打了个寒颤。 不行不行,橙儿知道了会打死他的! 第302章 英姑 “锦西。”杜蕊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目光温柔望着冯锦西。 冯锦西心头一紧,面上维持着镇静:“嗯?” “奴家想给你引荐一个人。” 冯锦西一愣。 怎么还有别人? 意外之余,他暗松口气,不动声色问:“不知是什么人?” 杜蕊微微一笑:“你见了就知道了。” 她起了身,拉着冯锦西向外走。 冯锦西心头惴惴,由着杜蕊带着踏上楼梯。 红杏阁的顶楼安安静静,与楼下厅堂中的喧嚣热闹截然不同。 冯锦西好奇起来。 他还从未踏上过四楼。 推开门是重重轻纱,若有若无的幽香随着幔帐掀起袅袅传来。 冯锦西每往前一步,紧张就加重一分。 他不清楚将要见的是什么人,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但他只能往前走。 他的身世注定他当不了缩头乌龟,有些事无法逃避,也避不开。 杜蕊停下来。 冯锦西看到了一名背对着他的女子。 他目露疑惑,看向杜蕊。 杜蕊轻启朱唇:“英姑,锦西来了。” 女子缓缓转过身来。 冯锦西看清女子面容的瞬间,一颗心不受控制急跳两下。 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令他心慌。 他认识这个女子? 冯锦西目不转睛盯着女子的脸,满心困惑。 “锦西。”女子开了口。 她说话时微微扬了扬眉,嘴角一抹浅笑动人心弦。 明明已是中年,美貌却不曾褪色。 一个念头晃过,冯锦西如遭雷击。 他知道女子给他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这女子竟与他有几分相像! 意识到这一点,冯锦西浑身发冷,心底生寒。 “你是谁?”他问。 风从敞开的窗吹进来,吹得幔帐轻轻晃动。 女子沉默片刻,轻声问:“锦西,你还记得你生母么?” 冯锦西心中惊涛汹涌,强撑着道:“不记得,我生母在我出生不久就过世了。” 难道……难道这女子是—— 那个身份呼之欲出,冯锦西却不愿去想。 “那你父亲可有说过你生母的情况?” 冯锦西稳住心神,神色冷下来:“你到底是谁?” 女子一时沉默。 冯锦西冷笑:“家父乃是礼部尚书,你是什么人,跑到我面前问东问西?” 他的反应正如一个贵公子受到冒犯时。 “我……”女子神色不断变化,在冯锦西的等待中终于说出来,“我是你姨母。” 冯锦西听到这个答案竟下意识松口气。 不是他生母! 过后就是无尽的自嘲。 他果然是个自私的人,因为生母是齐人,宁可她早不在人世。 “不可能!”冯锦西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女子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柔声道:“锦西,我知道你很难相信,可你难道没发现我们的相似吗?” 冯锦西嗤笑:“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总不能因为这样,就让我认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姨母。” “那我要是告诉你,你的生母是齐人呢?”女子说着,紧紧盯着冯锦西的反应。 冯锦西神色骤变:“休要胡说!” 女子气定神闲指了指窗外。 冯锦西下意识望去。 窗外明月皎皎,洒落一河清辉。 “傻孩子,这里是魏国,我会拿这种事胡说吗?” 冯锦西看着她,依然满脸怀疑:“我生母明明是别人送家父的美人儿,怎么可能是齐人?” 女子轻轻叹口气:“姐姐美貌无双,一次出游落到了人贩子手中被卖到了魏国来。家人苦寻数年,等找到她时发现她已经成了你父亲的妾室……” 冯锦西听着女子讲述,心中冷笑。 真是把他当傻子哄。 倘若生母只是一个普通齐国百姓,他这个姨母为了接近他能有这么多手段? 先是阿黛,再是杜蕊,若齐国寻常人家都有这般能耐,大魏早就亡了。 “锦西,我真的是你姨母啊。” “我不信!”冯锦西白着脸摇头。 女子温柔笑着:“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我不逼着你马上认我。” “你就不怕我回去告诉父亲?”冯锦西问。 女子反问:“你会吗?” 见他被问住,女子笑了笑:“你父亲并不知道你生母是齐女,你要主动告诉他你身上流着一半齐人的血?” 冯锦西面露恼怒,心头迷雾越发浓了。 父亲知道的,可这女子却说父亲不知道。 是她说谎,还是真以为父亲不知道?而父亲又是如何察觉生母齐人身份的? 一个个问题冒出,如织起的网,缠得他难以呼吸。 而有一点很明确,他这个姨母很懂得捏住人的忌惮之处。 如果不是父亲对他坦白了身世,他突然得知真相定不敢去问父亲,更不敢与其他人提起。 这样令人绝望的秘密压在心里,身边围绕的又是这些人,久而久之他会变成什么样难以想象。 “你……也是齐人?”冯锦西神色有些恍惚,似是被打击得不轻。 女子噗嗤笑了:“傻孩子,你生母是我亲姐姐,我不是齐人还能是哪里人?” “我以前……不曾在这里见过你。”冯锦西不动声色说着。 女子没有接这话,笑着道:“以后会常见的。” 冯锦西似乎被这话刺激到,声音微扬:“我不想见你!” “那等你想见我了,就让杜蕊带你来找我。”女子半点不受冯锦西态度影响,柔声道。 冯锦西别过头去,看向杜蕊。 杜蕊从进来后再没出过声,与冯锦西视线相碰的瞬间微微垂首。 “阿蕊,送锦西出去吧。” 杜蕊上前一步:“锦西——” 冯锦西冷哼一声,拂袖往外走。 杜蕊看了女子一眼,快步追上去。 楼梯是有些年头的木板,踩在上面发出轻微声响,令人心烦。 “锦西——”杜蕊拽住冯锦西衣袖,眸中有着惶然,“对不起。” 冯锦西沉默一瞬抽出衣袖,淡淡道:“我想回家了。” “那我送你。” “不必了,我暂时不想见你!” 冯锦西头也不回离开红杏阁,迎着冷冽夜风这才松弛下来。 可算是出来了,他一点不适合演戏。 回到尚书府,冯锦西悄悄从墙头爬进来,对上一双黑沉的眼睛。 第303章 消失的人 冯锦西双脚刚一落地就对上一双黑亮的眼睛,惊吓之下直接跪到了地上。 小鱼面无表情的脸出现一丝裂痕。 “小鱼?”冯锦西认出是大侄女身边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丫鬟,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心堵。 这也太丢人了! 他爬起来,板着脸问:“你怎么在这里?” “姑娘让婢子在这里等三老爷。”小鱼平静道。 冯锦西看了看天色,略一犹豫,跟着小鱼去了晚秋居。 晚秋居中静悄悄的,橘黄的光从屋中透出,朦胧了花木萧瑟的小院。 冯锦西做贼般四下看看,唯恐被人瞧见。 虽说是亲叔侄,大晚上跑过来让人看到定会遭非议。万一父亲大人知道就更惨了,腿都要给他打折。 冯锦西大气都不敢出,跟着小鱼轻手轻脚进了屋。 冯橙在书房等着,一见冯锦西进来笑着打招呼:“三叔回来啦。” 冯锦西走过去,无奈道:“干嘛还等着,明日把情况告诉你不也是一样。” 冯橙实话实说:“不等到三叔回来,我不放心。” 冯锦西扯扯唇角。 那也告诉他一声啊,跳墙头进来发现有人盯着,这谁受得了。 “三叔说说,和杜蕊见面后都做了什么。”冯橙很快转入正题。 被大侄女目光灼灼盯着,冯锦西暗暗庆幸。 还好他和杜蕊什么都没做,不然现在要尴尬死。 “我们见面聊了几句,她带我去见了一个人。” “谁?” 冯锦西沉默一瞬,道:“那人自称我姨母。” 冯橙颇为意外:“姨母?那,那岂不是三叔生母的姐妹?” “她说是我生母的妹妹。”冯锦西把二人见面后的谈话讲给冯橙听。 冯橙听得皱眉:“她肯定是骗你的。” 冯锦西点头:“我也这么想。我生母若是被拐卖到大魏的普通齐女,她们哪来这么多处心积虑接触我的手段。” 为了接近他去当花娘,这会是普通女子做出来的事? “三叔,你们真的很像?” 冯锦西肯定道:“眉眼间确有相似之处。” 那种相似,是一眼看去就很难忽略的。 “她能在红杏阁见你,可见红杏阁对她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再加上杜蕊、阿黛,可以肯定红杏阁就是齐人经营的窝点。” 冯锦西脸色有些难看。 齐人齐人,这些人就不打算放过他了? “三叔以前常去金水河,从没见过她?” 冯锦西轻咳一声:“也没有常去。反正我印象中没见过。” “那她或许刚去红杏阁不久。在她们看来你才知道身世,无法接受是正常的,三叔冷一冷再与她们打交道,正好我们利用这个时间查一查英姑何时与红杏阁有的联系。” “嗯。”冯锦西胡乱点头,心乱如麻回了住处。 翌日冯橙叫来钱三问:“红杏阁那边有动静吗?” “还没。”钱三尴尬笑着。 出师不利,看来国公府的大管家不是那么好当上的。 “你这些日子盯着红杏阁,可知道那里有个叫英姑的?” “英姑?”钱三努力想着,摇摇头,“小的没印象。” “那你以后留意着,有这个人的任何情况都来禀报。” “好嘞。”钱三一口应了,问道,“姑娘,那个英姑在红杏阁是什么身份啊?您知道的,红杏阁人可不少,小的以客人身份过去比不得在那里做事方便,完全不知道对方身份的话可能要跑好几次才能打听到,那就耽误时间了。” “我知道?”冯橙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 钱三反应过来,给了自己一巴掌:“小的口误,姑娘怎么会知道呢!” 他这张嘴欠打,怎么这么实诚呢。 “只知道她叫英姑,三十多岁年纪,十分美貌。”冯橙特意叮嘱一句,“不要和人打听她的名字,你自己慢慢找。” 对方这样的身份和目的定会很警惕,要是直接打听英姑这个人,有可能打草惊蛇。 钱三面露难色:“不找人打听,那小的怎么确定她是英姑呢?” 冯橙犹豫了一下,道:“她与三老爷有几分相像,你见了就能确定了。” 钱三猛地瞪大眼睛,心怦怦跳。 和三老爷长得像? 我的天,这是什么意思! 冯橙杏眼微眯,凉凉语气带着警告:“管住嘴,多做事。” “小的知道,姑娘您放一百个心!”钱三回过神来,用力拍着胸脯。 就算是三老爷的生母还活着都不关他的事,他是有规划有目标的人,最要紧是把大姑娘交代的事办好。 给钱三安排了任务,冯橙又把英姑的事与陆玄说了。 陆玄这边自然安排人去打探。 可一连数日过去,无论是钱三还是陆玄手下,没一个打听到英姑的消息。 英姑这个人,在红杏阁仿佛不存在。 冯橙与陆玄又碰了面,商议此事。 “难道英姑不在红杏阁,那日只是借着红杏阁见我三叔?” “水滴藏于海最安全,我不认为她会在别处落脚。”陆玄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那就奇怪了,一个大活人偏偏找不着。”冯橙拧着眉,顺口道,“要不咱们一起去探探情况吧。” 陆玄目光落在她白净如玉的面上:“杜蕊不是见过你么,想和我一起去,那你可要好好乔装一下——” “等等!”一道灵光闪过,冯橙眼睛亮起来。 陆玄看着她。 “陆玄,你说英姑会不会易容了?”冯橙语气难掩激动。 “易容?” “对啊,她很可能乔装成别的模样,我们的人才一直找不到啊!” 陆玄略一思索,赞同点头:“有可能。” “那咱们先去金水河探探再说。”有了新方向,冯橙心情飞扬,一双大眼睛弯成月牙。 陆玄心头一动,情不自禁倾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冯橙下意识掩唇,反应过来这是在茶馆雅间,才放下手来。 想想刚刚的反应,她尴尬板着脸:“怎么不说一声。” 害她以为又像柳堤那次一样想乱来。 少年温柔目光锁着少女的眼,轻笑道:“这是奖励。” 他家橙橙真是太聪明了。 第304章 古怪 腊月的夜晚冷得刺骨,金水河畔却灯火通明,热闹不减。 冯橙紧了紧衣领,不由感慨:“男人真是有毅力啊。” 这么冷的天,要是她一步都不想踏出家门。不,她都不想离开被窝。 陆玄微微抽了抽嘴角。 这和毅力有什么关系,冯橙不懂就爱乱说。 “冷么?”他伸手揽住她。 冯橙一把推开,扫一眼左右小声道:“我穿着男装呢。” 让人看到两个男人搂搂抱抱,岂不惊掉下巴。 看她脸冻得发红,陆玄有些后悔:“应该我一个人来。” 冯橙睨他一眼:“想得美。” 陆玄摸了摸鼻尖。 刚刚还觉得冯橙什么都不懂,现在看来好像懂一些。 “那走快些。”借着夜色掩映,他握住冯橙的手。 冯橙轻轻挣脱:“还是小心些吧。” 红杏阁的招牌被灯光点缀,在寒冷的夜里显得温暖暧昧,揽客的花娘倚在门外甩着手帕娇笑。 这样的天儿花娘衣衫轻薄,引得冯橙看了好几眼。 花娘以为眉清目秀的公子哥对她感兴趣,挺着胸脯凑上来:“公子是头一次来吗?” 香香的帕子拂过面颊,冯橙鼻子动了动,险些打个大喷嚏。 陆玄脸色冷下来,没等开口就见冯橙轻轻巧巧握住花娘的手,笑吟吟道:“不是呢,之前来过的。” “哟,原来是熟客,那是奴家眼拙了,二位公子快里面请。”花娘一听是来过的,举止越发随意,热情拉着冯橙进了红杏阁。 陆玄落在后面,看着冯橙与花娘自然说笑,心情无比复杂。 带着未婚妻逛青楼,突然他就被撇下了…… 进了大厅,热浪扑面而来,一扫身上寒气。 花娘笑着喊鸨母:“妈妈,来了两位熟客。” 鸨母走过来,看着花娘领进来的两位公子,目光下意识落在陆玄身上。 两个少年一高一矮,高个子的一看就年长些,像是会常来的样子。 冯橙笑道:“妈妈不记得我啦,我以前来过的。” 鸨母这才仔细打量冯橙,笑着道:“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两位公子可有想找的小姐?” 冯橙看一眼陆玄,神色自然:“我这位兄弟第一次来,没什么相熟的小姐,我们先赏一赏歌舞,若有中意的再与妈妈说。” “那二位公子先看着,有什么需要就说。”鸨母客气一番,去招待别的客人。 歌舞已经开始了。 陆玄目光随意落在起舞的花娘身上,压低声音道:“你还挺驾轻就熟。” “这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嘛。”冯橙理直气壮回了一句,打量着厅中的人。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鸨母八面玲珑招呼着。 冯橙摇了摇头:“这个鸨母压根就忘了我来过,面上倒是沉得住气。” “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春天啊,不是和你说过么。” 陆玄暗松口气,笑道:“隔了这么久,人家忘了也正常。” 他还以为冯橙背着他隔三差五来逛金水河。 二人悄悄观察着厅中花娘,没有收获。 “要不以陪酒的名义把那些有头脸的花娘叫出来看看?”冯橙小声提议。 陆玄避开跳舞的花娘抛来的媚眼,否定了这个提议:“没必要。” 冯橙不解:“怎么没必要?” 陆玄又拿不准冯橙是懂还是不懂了。 见她还在等着解释,他只好以若无其事的语气道:“有头脸的花娘要接客,以这种身份为掩护不方便。” 冯橙似懂非懂点点头,有些遗憾:“那咱们先回去吗?” 陆玄余光留意四周,低声道:“既然来了,那就混进后边转转。比起迎来送往的花娘,英姑更可能选择管事、帮工之类的身份为掩护。” 厅中气氛正好,二人避开红杏阁的人注意,溜到了后院。 红杏阁临河建了四层小楼,后边院中是三排矮房,这些屋舍有厨房、柴房、杂物房,更多的是打杂之人的住处。 比起小楼的灯火通明,这里光线就暗多了,除了厨房那边忙忙碌碌有人进出,其他地方望过去影影绰绰,有着夜晚该有的样子。 这无疑很方便二人掩护身形。 陆玄拉着冯橙的手向厨房靠近,躲在暗处观察进出的人。 厨房是数间大屋相连,闻着交织的香味就能推测正在掌勺的厨子不止一个,至于帮工与端菜的那就更多了。 一个画舫要想留住客人,除了美貌解语的花娘,当然少不了美食美酒。 二人观察了一会儿便发现负责端菜的都是眉目清秀的小丫头,而在厨房中忙碌的则是男人。 “看着都不大可能。”吃着寒风,冯橙声音有些抖。 陆玄心疼紧了紧她的手:“先回去吧,改日再来。” 到时候就不带冯橙来了。 冯橙不甘心抿了抿唇,还是点了头:“嗯。” 下次就不带陆玄来了,一个人更方便混上四楼一探究竟。 二人默默有了决定,打算离开。 这时传来说话声。 “云姑真厉害,贵客上次吃了你做的菜念念不忘,这次点名还要吃呢。” 说话的是个圆脸少女,手里提着一盏灯照亮。 走在她身边的女子一时看不出年纪,作妇人打扮。 冯橙紧紧盯着妇人看,直到妇人由小丫头陪着走进厨房,才收回目光看向陆玄。 “陆玄,你说她会不会是英姑?” “看年纪有可能。根据令叔所说,英姑十分美貌,若是乔装打扮的话伪装成同样美貌的女子要比扮丑容易许多。” 冯橙赞同点点头。 美人之美,不只看一张脸,还有仪态气质。一个美人扮成另一个美人,要比扮成平庸女子看着协调。 “真是奇怪了。”冯橙盯着女子背影消失的厨房门口,黛眉微蹙。 “哪里奇怪?” 冯橙下意识揉着陆玄衣袖:“三叔说一看到英姑就能看出他们的相似之处,可看云姑一点都看不出像啊。” 陆玄当作没发现被揉成腌菜的衣袖,笑道:“既然易容过,不像才是正常,这有什么奇怪的?” 冯橙抿了抿唇:“就是这样才奇怪,云姑既然没有给我像三叔的感觉,为何我瞧着她有些熟悉呢?” 第305章 尴尬 “你看着云姑眼熟?” 冯橙点点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陆玄看向厨房的方向。 进出厨房的人络绎不绝,源源不断把美酒佳肴端往前边。 约莫两刻钟后,云姑走了出来,身边跟着的小丫头提着一个食盒。 眼看着二人走过去,冯橙以口型问陆玄:“要不要跟上去?” “走。” 二人借着夜色掩映悄悄缀在后边,一直跟到前边大厅通往二楼的楼梯处。 陆玄拉着冯橙停下来。 “红杏阁二楼专门招待豪客,我们上去很容易被发现,不能跟了。” 冯橙赞同点头。 她通过钱三了解过,红杏阁一楼是供普通客人寻欢的大厅,二楼招待贵客,三楼是有头脸花娘的闺房,四楼就不是外人能上去的地方了。 二楼处处都有红杏阁的人候着,他们若上去定会进入那些人的视线。 “先回去吧。” 厅中气氛靡靡,有了酒意的寻芳客越发放纵,满耳都是不堪的调笑声。 陆玄带着冯橙离开红杏阁,只有一个念头:再也不带冯橙来了! 冯橙恋恋不舍回头:“可惜了,要是查到云姑的住处就好了。陆玄,明晚我们再来碰碰运气吧。” 钱三与陆玄的手下一直没查出消息,她与陆玄来了一趟就有收获,可见他们运气不错。 陆玄警惕起来:“明晚还来?” 冯橙见他似是不愿意的样子,笑道:“你若有事,我一个人来也行。” “不行。”陆玄想都不想拒绝。 见冯橙面露意外,陆玄不动声色解释:“既已知道了云姑这个人,先让手下查一查,我们来得太频繁容易被人留意。” “那……好吧。”冯橙勉强认可了这个解释。 回到晚秋居,等得望眼欲穿的白露迎上来,又是准备热水又是伺候梳洗,等到冯橙钻进温暖的被窝,终于忍不住问:“姑娘,您今晚……真的和姑爷一起去的?” 这个情景,她想想就窒息。 “嗯。”冯橙轻描淡写应了一声。 白露默了默,试探问:“那……姑爷没说什么?” 真的没有生出退婚的念头吗? 冯橙看了看大丫鬟,笑问:“白露,你是不是挺好奇画舫是什么样儿?” 白露嘴角狠狠一抽。 她一点都不好奇,她只是担心姑娘把姑爷吓跑。 见她不吭声,冯橙抱歉笑笑:“可惜你扮男装不合适,去的话也只能带小鱼去。” 白露:“……” 罢了,她还是本本分分把小鱼干做得更香酥吧,其他的操心多了折寿。 过了两日,陆玄那边有了云姑的消息。 “根据打探到的消息,云姑来红杏阁没多久,她是鸨母早年的朋友,年轻时被富商赎身去了外地,如今家境衰败前来投靠老友。云姑有几样拿手好菜,偶尔会为来红杏阁一掷千金的豪客下厨。” “那她有没有可能就是英姑?”冯橙捧着茶盏喃喃。 “这个就要继续调查了,目前看来有这种可能。早年随富商去了外地,现在家境衰落前来投靠老友这种说辞可以捏造,当不得真。” 冯橙想了想,有了提议:“陆玄,我们去红杏阁当一回豪客吧,尝尝云姑的手艺。” 想要调查一个人,多接触总没错。 陆玄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却不想带冯橙一起。 “天寒地冻,你不如在家等着。我查到什么,立刻告诉你。” 冯橙拧眉:“你的意思是你一个人去?” 陆玄从冯橙脸上瞧不出喜怒,心中有点没底:“咳咳,我觉得一个人够了。” “所以你打算一个人品尝云姑的拿手菜?”冯橙睨着他。 陆玄这下肯定冯橙不乐意了。 只犹豫了一瞬,他便笑道:“那还是一起去吧。” “那我多准备些银钱。陆玄,你说那种豪客一般要带多少钱才够?” 陆玄忍无可忍伸手捏了捏她脸颊:“钱我会带的,你别操心这么多。” 与未婚妻一起逛青楼,还要花未婚妻的钱,他不要脸的吗? 想到陆玄身家丰厚,冯橙笑盈盈点头:“好。” 这日有些不巧,下午就飘起雪来,到了傍晚屋檐路面积了厚厚一层,一眼望去处处银装素裹。 被白雪妆点的红杏阁妖娆矗立在金水河畔,有种别样的美丽。 招揽客人的花娘依然衣衫单薄,见到陆玄与冯橙热情迎上来:“二位公子又来啦,快快里面请。” 冯橙视线在花娘袒露过多的脖颈处落了落,暗暗替她冻得慌。 花娘察觉落在身上的视线,冲冯橙咯咯娇笑:“公子这次来多玩会儿啊,等下奴家与姐妹换班,可以陪您喝一杯。” 陆玄面无表情走在一边,很想一脚把花娘踹飞。 这种眼神不好的蠢材,难怪被打发到门口挨冻。就算热情招呼也该招呼他才是,往冯橙身上贴什么。 鸨母看到二人,态度不算热络:“二位公子又来看歌舞啊,这就快开始了,二位自便。” 陆玄抛出一块碎银,淡淡道:“听说你们这里的头牌是杜行首,以一手好琵琶著称,今日我们想听杜行首弹琵琶。” 鸨母抿嘴一笑:“真是抱歉了,杜行首今晚有客人了,二位公子不如找别的小姐吧。” 陆玄取出一张银票,用手指夹着递到鸨母面前:“钱不是问题,我们慕名而来不想失望而归,还望妈妈行个方便。” 鸨母随意瞄了银票一眼,眼睛猛然睁大。 被这公子轻飘飘夹在手上的,竟是一张两百两的银票! 鸨母当即变了态度:“二位公子楼上请。” 陆玄与冯橙对视一眼,由鸨母亲自领着登上二楼。 与一楼富丽堂皇的大厅不同,二楼是一间间布置雅致的房间,若是不知情的完全看不出这是什么所在。 屋中两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一个捧来打湿的热巾让二人净手,一个倒了香茗奉上。 不多时,门轻轻拉开,怀抱琵琶的杜蕊由两个小丫鬟扶着走了进来。 “奴家见过二位公子。” 冯橙冷眼看她优雅施礼,决定交给陆玄应付。 她曾与杜蕊打过交道,还是谨慎些好。 陆玄也是这么想的。 冯橙要是看他与花娘说笑会生气吧,谨慎为妙,还是交给冯橙应付吧。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的安静。 第306章 对牛弹琴 陆玄看向冯橙。 冯橙投来催促的眼神。 陆玄轻咳一声,打破安静:“杜行首不必多礼,我们就是来听你弹琵琶的。” “承蒙二位公子厚爱。”杜蕊坐下来,纤指搭上琴弦拨弄几下,珠落玉盘的琵琶声便在室中回荡起来。 琴音嘈嘈切切,宛若天籁。 陆玄望着桌上几样下酒菜皱了皱眉,冲一名小丫头抬抬下巴:“去整一桌像样的饭菜来。” 他说着,丢出一锭银子。 琴音一滞,杜蕊面上看不出变化,眼里却藏着嘲弄。 她用心弹奏,而这两个看着清风明月的公子注意力却全放在吃酒上头。 可见这些人根本不懂琴声,不过是附庸风雅凑热闹罢了。 杜蕊想到了冯锦西,心尖仿佛被小小的蜂子蛰了一下,疼痛从心头蔓延到指尖。 琴声变得哀婉缠绵,如诉如泣。 只有锦西真正懂她,尊重她,她却骗了他…… 冯橙听出琴音变化,不着痕迹瞥了杜蕊一眼,对愣住的小丫头道:“快去呀,这么动听的琴声当然要有好酒好菜才配得上。” 小丫头捧着银子跑出去:“妈妈,雪字房的客人嫌酒菜不好,要重新整一桌像样的饭菜。” 鸨母接过沉甸甸的银子,招来跑腿的下人交代:“去厨房说一声,赶紧做一桌甲等酒席出来。” 交代完,鸨母带着小丫头一起回到雪字房。 “可是酒菜不合口味?二位公子稍等,好酒好菜这就上来。”鸨母满脸堆笑道歉。 陆玄语气冷淡:“妈妈应该早说两百两银票只是听杜行首弹琴的,我们不缺吃酒的钱,上这种酒菜未免太敷衍。” “对不住,对不住。”鸨母连连道歉,心道这两位公子好刁的嘴,明明上来的酒菜不差,竟被嫌弃成这样。 大厨房那边食材都是处理好的,没用多长时间就有两个小丫头提着食盒进来,四碗八碟摆了一桌。 “二位公子尝尝可还满意。”鸨母态度谦卑,神情却透着自信。 红杏阁的甲等酒席很能拿出手。 陆玄夹了一筷子银芽鸡丝,放入口中慢慢品尝。 冯橙举箸夹了一块红烧黄鱼。 “二位公子觉得怎么样?”鸨母抱着期待问。 陆玄眉头一皱,淡淡道:“这道银芽鸡丝不够鲜美,里面的银芽放的时间久了吧?” 鸨母震惊:“怎么会,都是前一日发好的。” “那不就放久了。” 鸨母抖了抖唇。 要不是真金白银到手,她会怀疑这两个人是来找事的。 她看向冯橙。 冯橙才把鲜美的鱼肉咽下,顶着陆玄与鸨母的目光,违心道:“味道一般吧。” 她可以吃下这一条鱼! 一声冷笑响起。 “妈妈莫非觉得我们吃不起好的?先前有位朋友过来,说吃到一道一品豆腐,可是赞不绝口。”陆玄沉着脸往桌上拍了一张银票。 冯橙崇拜看了陆玄一眼。 真没想到陆玄演起纨绔这么像。 薄薄一张银票躺在桌上,百两的面额令鸨母眼神一紧。 她伸手把银票收起,笑道:“是奴家疏忽了,二位公子稍等。” 又等了约莫两刻钟,一个眉眼清秀的小丫头提着食盒走进来。 冯橙与陆玄对视一眼。 这是那晚见到的跟在云姑身边的小丫鬟。 一碟鸡髓笋,一碟宫保野兔,一碟桂花鱼条,一碗一品豆腐…… 小丫鬟动作利落摆好酒菜,默默退到一边。 “二位公子尝尝看。”鸨母笑着道。 冯橙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鱼条。 陆玄勾勾唇角。 冯橙这是有多爱吃鱼。 为了圆谎,他自然先品尝那道一品豆腐。 许是先前的酒菜惨遭嫌弃,鸨母很期待二人反应。 等了一阵,就见陆玄微微点头,吐出两个字:“不错。” 鸨母忍不住笑了:“公子满意就好。” 陆玄顺势道:“这是我长这么大吃到的味道最好的一品豆腐,不知是哪位厨子做的,我想见一见。” 鸨母一怔。 陆玄面带微笑:“让本公子吃得高兴,自然该赏。” 琵琶声一停,杜蕊彻底弹不下去了。 吃吃吃,自从她进来,这二人就没说过别的。 鸨母睨了杜蕊一眼,笑道:“做这道菜的是奴家一个朋友——” 陆玄打断她的话:“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本公子想见一见。” 鸨母迟疑一下,吩咐送菜来的小丫鬟:“去请云姑来。” 小丫鬟应声是,退出了房间。 “杜行首怎么不弹了?”陆玄疑惑看向杜蕊。 杜蕊静了一瞬,才问:“公子还想听什么曲儿?” 陆玄露出为难神色,思考了一下笑道:“杜行首弹的仙乐需要细细回味,听多了反而不美。杜行首先休息吧,改日过来再听你弹琵琶。” 杜蕊看了鸨母一眼,抱着琵琶起身屈了屈膝:“奴家告退。” 走出房门,杜蕊脸色就沉了下来,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对牛弹琴! 室中少了杜蕊,冯橙放松下来,吃着鱼条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被鱼刺卡住了?”陆玄骇了一跳。 “不是。”冯橙用帕子擦擦嘴角,有些疑惑,“这鱼条吃着……好像不是真的鱼肉。” 她这般说着,向鸨母投以询问的目光。 鸨母笑了:“公子好灵的舌头,这道桂花鱼条其实是素菜,用豆腐做的。” “我说吃着有些区别呢,原来是豆腐做的。” 鸨母冲冯橙竖起大拇指:“公子还是第一个尝出来的。” 冯橙笑笑:“鱼吃得多了就尝出来了,毕竟豆腐做的素鱼口感再相似也有些微区别。” 正说着门被推开,一位梳着妩媚堕马髻的女子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云姑。 冯橙冷眼看着她走进来,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越发强烈。 “这是云姑,一品豆腐就是她掌勺的。”鸨母介绍着云姑身份。 云姑欠身向二人施礼。 陆玄淡笑:“没想到红杏阁还有手艺这么好的厨子。” 云姑笑了笑,没有开口。 鸨母忙道:“云姑许久不与人打交道了,还请公子见谅。” 陆玄理解点头。 “这道桂花鱼条也是云姑做的吗?”冯橙突然开口。 第307章 意外收获 云姑微微愣了一下,点头:“是奴家做的。” 冯橙露出个笑脸:“味道真不错,我这样常吃鱼的人险些没尝出来不是鱼肉。” 听她称赞,云姑脸上有了笑意,福了福道:“公子谬赞了。” “怎么是谬赞,我是真心实意觉得好。”冯橙说着取出一块银子,“难得吃到这样的美味,当赏。” 见云姑不动,鸨母笑道:“云姑,公子赏你的,你就接着啊。” “多谢公子赏。” 冯橙微微一笑:“以后我们兄弟再来,云姑再让我们大饱口福就是了。” 鸨母笑着道:“公子客气,两位公子再来,定让云姑给你们整一桌好菜。” 冯橙笑着看向陆玄。 陆玄反应过来,拿出的赏钱比冯橙还要多些。 鸨母拉着云姑连连道谢。 “好了,做出美味的人已经见了,你们下去吧,我与朋友好好吃酒。”陆玄淡淡道。 鸨母扫一眼室中立着的两个小丫头,贴心询问:“要不要再叫几个小姐来陪两位公子喝酒?” “听了杜行首仙音,暂且不需要了。” 听陆玄这么说,鸨母与云姑一同退了出去。 室中安静下来,冯橙余光一扫两个小丫头,压下一肚子话笑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回去太晚小弟恐要挨骂,我们吃完早些回去吧。” 陆玄取笑一句:“你也不小了,家里还管这么严?” “不如哥哥自由。” 二人说笑着把酒菜吃了大半,如所有寻芳客般毫无异样离开了红杏阁。 雪已停了,放眼望去处处粉妆玉砌,连那流光溢彩的金水河都铺上了望不到尽头的白毯。 陆玄拉着冯橙的手,以防她滑倒。 在红杏阁中谈笑自如的冯橙这时却神情凝重,被陆玄握在手心的指尖轻轻颤抖。 “怎么了?”陆玄低声问。 白雪反着月光,能清晰看到她苍白的脸。 “到了清心茶馆再说。” “好。” 为了隐蔽行踪,二人来金水河是步行,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一段时间才回到清心茶馆。 陆玄握着冯橙冰凉的手,吩咐来宝:“端一盆热水来。” 来宝很快打来一盆热水。 冯橙把双手浸入热气腾腾的白瓷盆中,这才舒服了。 “陆玄,你也泡一下手。”见陆玄站一旁不动,冯橙喊他。 陆玄微一犹豫,把手放进去。 白瓷盆中两双手交叠,有了暖意。 来宝默默移开眼。 真没想到定亲后公子变得这么懂事。 ‘帕子。”过了一会儿,陆玄淡淡开口。 来宝忙把准备好的软巾递过去。 陆玄抓起冯橙的手,替她把水擦掉。 冯橙一时走神。 当来福的时候,陆玄坚持要给她洗澡,被她挠了一下才罢休…… “想什么呢?”陆玄问。 冯橙回神,问陆玄:“这里准备着笔墨吗?” “笔墨?有。”陆玄拉着冯橙往外走,“去后院吧,有个书房。” 茶馆是前楼后院的格局,书房布置简单,却一应俱全。 冯橙在书桌上铺开纸,一笔一划勾勒出一个美人儿。 画上女子衣着朴素,神态拘谨。 陆玄看了看,脱口而出:“云姑?” 冯橙扬唇:“像吗?” “像。”陆玄语气肯定。 冯橙松口气。 她的画技远不如大哥,好在也能拿出手。 “画她做什么?”陆玄心知冯橙这么做必有因。 冯橙对着画像轻轻吹了吹,等墨迹干了,放上双手遮住云姑的发髻。 陆玄眼神一缩,与冯橙对视。 “梅花庵庵主?” 冯橙眼睛晶亮:“是不是很像?” “像。”陆玄目不转睛盯着画像,虽与刚刚回答的一样,心情却完全不同了。 他就说,他家橙橙太聪明了。 得到陆玄的肯定,冯橙有些兴奋:“我就说瞧着云姑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今日吃着桂花鱼条,听红杏阁的妈妈说这是豆腐做的素鱼,再看到云姑,灵光一闪就有了这个猜测。” 说到这,冯橙抿唇一笑:“只见过梅花庵庵主一面,我还怕认错了呢。” 中元节那晚锦麟卫要进梅花庵搜查刺杀锦麟卫指挥使刘宁的刺客,梅花庵庵主露了一面,正好被躲在暗处的冯橙与陆玄瞧见。 “记性真好。”陆玄笑着称赞。 “是眼力好。”冯橙盯着画像不由感叹,“难怪到处寻梅花庵庵主而不得,原来她躲到了金水河的青楼画舫中。” 谁能想到一个尼僧会藏身那种地方呢。 “她甚至都不需要乔装,只要蓄了发往美貌女子多的地方这么一住,任那些官兵有天大能耐都找不到,可真是个聪明人。”冯橙继续感叹着。 陆玄不由笑了:“橙橙比她更聪明。” 冯橙一怔:“你叫我什么?” 陆玄反应过来,面不改色改口:“我说冯橙你比她聪明。” “你刚刚是叫我橙橙吧。”看着耳尖泛红的少年,冯橙毫不客气揭穿。 陆玄准备抵死不认,望进那双笑盈盈的眸子放弃了。 “橙橙比冯橙显得亲近些,咱们不是定亲了么。” 冯橙想想也是:“那……以后我叫你玄玄?” “不,请叫我陆玄。”陆玄一脸严肃道。 别说他已经十七了,就是七岁的时候也没人叫他玄玄! 见冯橙还想再说,他伸手捏了捏她脸颊:“名字这种小事就不要纠结了,说正事吧。” 冯橙注意力重新放回画像上:“陆玄,你说我们接下来怎么打算?” 陆玄盯着画像上的女子思量片刻,道:“各衙门一直在寻找梅花庵庵主,既然这个云姑很可能是遍寻不到的梅花庵庵主,明日我叫上林啸一起去会会,确定身份的话就直接把人带走。” “那英姑呢?”冯橙虽有些遗憾被林啸取代,却能理解这样安排最妥当,可没有发现英姑是她心里一根刺。 “你说红杏阁中肯定知道英姑存在的有谁?”陆玄问。 冯橙略一琢磨道:“至少有两个人,一个是杜蕊,一个是红杏阁的妈妈。” 杜蕊是带着三叔去见英姑的,当然知道英姑的存在,而英姑能在红杏阁四楼见三叔,瞒住别人可以,瞒住红杏阁的当家人不大可能。 第308章 再去红杏阁 陆玄笑着点头:“不错,她们两个肯定知道英姑的存在。红杏阁窝藏逃犯,可以名正言顺把鸨儿带去衙门审问,我们再派人盯着红杏阁,特别是盯着杜蕊,看有没有异动。” “要是风平浪静呢?” 陆玄冷笑:“那就只好把杜蕊也请去衙门问话了。” 冯橙有些担忧:“红杏阁的妈妈也就罢了,她可能是为了钱财给英姑提供了栖身之处,可杜蕊是知道英姑身份的,若是被逼急了供出英姑与我三叔的关系——” “所以我叫林啸去,那这个案子就会落在林啸手里,到时候她们真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我们不至于被动。杜蕊那边尽量不惊动,看看梅花庵庵主与鸨儿被带走后英姑会不会逃离,只要她露面就好办了。” 冯橙点了点头:“能私下找到英姑最好,这样事情就在我们控制中。若是情况不好,就及时告诉我祖父。” 二人商议好,陆玄把冯橙送回了尚书府。 转日出了太阳,屋檐路面的积雪银光耀眼,天更冷了些。 陆玄打发小厮来喜去给林啸传话。 “林公子,我们公子约您晚上去逛金水河。” 林啸以为听错了:“去哪里?” “金水河。”来喜说着这话,自己都脸红。 公子就交代了时间地点,其他什么都没说,让他想解释都不行啊。 林啸略一琢磨,问道:“你们公子现在何处?” “公子去办事了,一般到了晌午会去清心茶馆。” 快晌午时,林啸直奔清心茶馆。 陆玄才进来不久,见林啸来了,笑着招呼他坐下。 “陆兄,去逛金水河是怎么回事儿?”林啸迫不及待问。 他不信陆玄有喝花酒的胆子。 冯大姑娘可是大晚上敢去坟头的姑娘,要是知道陆玄去逛金水河,说不定他只能去坟头看好友了。 陆玄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林兄,你还记得红杏阁吗?” “红杏阁?”林啸皱眉,“自然记得,之前阿黛不就卖身于红杏阁?” 他看着陆玄,心头一动:“怎么,红杏阁又出了问题?” 陆玄笑笑:“你也怀疑红杏阁不寻常?” 林啸啜了口茶,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叩着桌面:“我记得在阿黛之前陷入迎月郡主失踪案的花娘彩云,供述杀害清雅学院学子陶鸣的细节时,提到是把陶鸣约到其他画舫上动的手,那个画舫就是红杏阁。一次是巧合,两次就要琢磨一下了,若是还有第三次,那必然有问题。陆兄说说,到底什么事吧。” 陆玄不再卖关子:“我怀疑你们遍寻不到的梅花庵庵主就藏身红杏阁。” 林啸一惊,变了神色:“当真?” 仿佛凭空消失的梅花庵庵主,让他们头疼好久了。 陆玄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昨晚去红杏阁吃酒,因为吃着好见了见做菜的厨子,没想到是个美貌妇人……” 林啸越听,神情越古怪:“你是说因为菜太好吃了所以见了厨子,然后发现无视厨子的头发,她和梅花庵庵主长得一样?” “嗯。” 林啸双手往桌上一按,微微倾身:“陆兄,我觉得这不像你会做的事。” 陆玄睨他一眼,面不改色道:“或许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 林啸猛抽嘴角。 屁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要么因为菜太好吃想见厨子的是别人,要么是早知道厨子有问题拿菜好吃当借口见一见,他要信了好友的瞎话才是傻了。 “陆兄和谁一起去的?” “一个朋友。”陆玄含糊道。 林啸定定看着他,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与陆玄一起去红杏阁的该不会是冯大姑娘吧? 不可能,再怎么样陆玄也不可能带未婚妻去逛青楼。 林啸为自己有这种猜测而暗暗羞愧,轻咳一声道:“那晚上我与陆兄去会会那个云姑。” 陆玄见林啸不再追问,松了口气:“好。” 天还未彻底黑下来,金水河畔的青楼妓馆就已灯火通明。 换上常服的林啸默默驻足,看着陆玄与红杏阁门口迎客的花娘自在交谈。 二人很快被请进去,进的还是二楼雪字房。 许是昨日大笔银子的功劳,鸨母很是热情:“昨日与公子一起来的那位公子没来啊?” 陆玄淡淡道:“他家管得严。” “原来是这样。”鸨母习以为常点点头,看了看林啸,“公子也是头一次来咱们红杏阁吗?”林啸颔首。 鸨母见他不喜多言,继续与陆玄说话:“公子今日想叫谁陪?” “还是杜行首吧,酒菜也照着昨日的来。”陆玄说着看了林啸一眼,笑道,“让我朋友饱饱口福与耳福。” 鸨母接过银票,笑着道:“二位公子稍等,奴家这就安排。” 目送鸨母出去,林啸冲陆玄举了举杯:“陆兄还挺熟。” 陆玄默默抿了口酒。 不多时杜蕊抱着琵琶进来,见过礼后弹起琵琶。 陆玄与林啸不紧不慢喝着小酒听琵琶,等了大概两刻钟,酒菜就端上来了。 “还是云姑做的吧?”陆玄问。 鸨母连忙保证:“公子尝尝就知道。” 陆玄夹了一筷子菜,点头称赞:“不错。” “这么好吃么?”林啸也夹了一筷子,眼登时亮了,“好吃。” 陆玄笑了:“没哄你吧,叫你来你还不想来。” “我哪想到这种地方还有此等美味。”林啸连吃了几筷子,看向鸨母,“听我朋友说掌勺的大厨是女子,不知可否一见?” 鸨母微微犹豫了一下。 陆玄笑道:“我朋友热爱美食,吃着好想赏呢。” “那公子稍等。”鸨母打发小丫头去叫人。 满桌佳肴在眼前,陆玄与林啸却觉得时间慢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衣着朴素头裹碎花包巾的云姑走进来。 “云姑,昨日的公子带了新朋友来,吃着好想见见你。” 云姑上前施礼:“奴家见过二位公子。” 陆玄笑道:“不必多礼,是我朋友尝过这些菜后想见你。” “在下最欣赏厨艺好的人,我敬大厨一杯。”林啸对着云姑举杯。 第309章 归案 林啸举着酒杯,笑吟吟望着云姑。 云姑立着没动。 室中一时陷入了安静。 鸨母作出突然反应过来的样子:“哎呦,忘了对二位公子说,云姑其实不是咱们红杏阁的人,是客居暂住在这里的。” “客居?” “是啊,云姑是奴家早年好友,最近才来了京城。” “原来是妈妈的朋友。”陆玄微笑。 鸨母捏着帕子轻笑:“还望二位公子见谅,云姑只是偶尔给贵人们做几样拿手菜,不陪客的。” 林啸端着酒杯笑道:“妈妈误会了,在下尝到这等美味,只想敬云姑一杯表示谢意,没有别的意思。” 听林啸这么说,鸨母不好再推脱,侧头对云姑道:“云姑,那你就敬公子一杯吧。” 能来二楼伺候的小丫头都是眉眼灵活的,闻言立刻斟满一杯酒拿给云姑。 云姑把酒接过,一步步走上前去:“承蒙公子看得起,奴家敬您一杯。” “希望还有机会尝到云姑的手艺。”林啸与云姑碰了碰杯,仰头饮尽。 云姑把酒杯送到唇边。 就在这时,林啸突然伸手抓住云姑的头发,稍稍用力一扯,那如云青丝就飞了起来。 火光电石间,云鬓娇容的美人就成了秃瓢。 哦,说是秃瓢有些不准确,寸许长的青丝还是有的。 大魏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个穿着寻常衣衫的妇人头顶光光,这画面十分惊悚。 两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惊叫起来。 琵琶声骤然停下,琴弦断了。 云姑下意识捂住头顶,转身便跑。 陆玄按住云姑肩膀,诧异问林啸:“怎么回事?” 神色巨变的鸨母缓了缓神,亦看向林啸:“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林啸面色冰冷盯着云姑:“在下也想问,云姑的头发呢?” 鸨母缓缓转向云姑,满眼惊恐:“云姑,你,你的头发呢?” 云姑被陆玄制住,动弹不得,秀美的一张脸惨白如雪。 陆玄看着云姑,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是——” 林啸冷冷接话:“她就是衙门一直缉拿的逃犯梅花庵庵主!” “真的是梅花庵庵主?”陆玄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林啸微微颔首:“我见到云姑时就觉得眼熟,刚刚她离得近了,突然发现她与梅花庵庵主长得一模一样,于是试着抓了一下她头发,没想到——” 后面发生了什么,就不必林啸多说了。 鸨母神色变化不断,忍着慌乱问道:“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林啸亮明身份:“我是刑部衙门的。” 鸨母又看向陆玄。 陆玄一脸无辜,感慨道:“这可真是太巧了。” “劳烦陆兄与我一道把逃犯押到衙门去吧。” “没问题。”陆玄神情兴奋,就如许多遇到特殊事情的热血少年。 林啸冲鸨母抬了抬下巴:“妈妈也随我们走一趟吧。” 鸨母面色大变:“这事儿与奴家没有关系啊!” “没有关系?”林啸勾勾唇角,“刚刚你亲口说云姑是你早年好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梅花庵庵主是在逃犯,你能说与你没有关系?” 鸨母抬手打了自己一嘴巴:“是奴家见钱眼开,收了云姑一大笔银钱才对外谎称她是奴家早年好友。云姑的身份来历都是编造的,奴家当真不知道她就是梅花庵庵主啊!” 林啸看了陆玄一眼。 陆玄微不可察摇头。 林啸面无表情道:“这些话留到衙门里再说吧。” “公子——不,大人,您不能带走奴家啊,奴家要是去了衙门,红杏阁的生意可怎么办呀?”鸨母见林啸没有高抬贵手的意思,急得要哭了。 她向陆玄求救:“公子,您也是咱们红杏阁的常客了,求您帮奴家说几句话吧。红杏阁先前被差爷们折腾了一次,要是再折腾就开不下去了。您忍心以后没了听琵琶的地方吗?” 抱着断了弦的琵琶站在角落里的杜蕊听了这话,面色微变。 陆玄微微抽动嘴角。 昨日来过一次,今日再来就算常客了,这些人可真会说话, “妈妈既然不知情,随我朋友回了衙门好好解释清楚就是了,不会影响到红杏阁生意的。”陆玄随口安慰。 见鸨母还想再说,他冷下脸警告:“我这位朋友素来铁面无私,妈妈还是配合为好。” 鸨母满脸不情愿,眼神飘忽。 林啸凉凉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妈妈想清楚抵抗的后果。” 鸨母登时垂头丧气。 林啸与陆玄对视一眼,带着云姑与鸨母往外走。 杜蕊如梦初醒追上来,神情惶恐:“妈妈,我们该怎么办啊?” 陆玄定定看了杜蕊一眼,总觉得话里有话。 鸨母安抚道:“一切照旧,别慌慌张张吓跑了恩客。” 杜蕊点点头,红着眼睛退至一旁。 楼下大厅热闹依旧,忙着与花娘调笑的寻芳客并没察觉到异常,直到混在其中的钱三喊了一嗓子:“咦,那不是刑部的林大人吗,他怎么也来红杏阁了?” 一听是官府的人,本来低调被带走的梅花庵庵主与鸨母立刻进入了人们视线。 这一看,就看出不对劲了。 红杏阁的鸨儿犯事了? 还有走在鸨儿身边的美貌妇人又是谁? 梅花庵庵主走出雪字房前重新戴好了假发,一时无人联想到她的真实身份。 不过有钱三啊。 随着好奇的人们跟出去,钱三恍然大悟:“犯事的是那个妇人吧?” 好奇心强的人得了提醒,大着胆子问林啸:“大人,红杏阁犯了什么事啊?” 林啸脚步一顿,看了梅花庵庵主一眼,沉着脸道:“捉拿要犯,各位请让开!” 要犯? 众人一听,又是害怕又是激动。 红杏阁竟然有要犯! “这妇人犯了什么事啊?” 面对七嘴八舌的疑问,林啸淡淡道:“梅花庵庵主藏身红杏阁,现把她缉拿归案。” 此话一出,犹如滚开的油锅溅进水滴,顿时沸沸扬扬。 也就是陆玄等人从红杏阁到刑部衙门的工夫,新出炉的八卦就传遍了金水河,并随着在金水河玩乐的人回到家中越传越广。 第310章 招认 云姑与红杏阁鸨母一起被带回刑部后,分开来审讯。 审问红杏阁鸨母时,陆玄在场。 迎着鸨母不解的眼神,陆玄漫不经心解释:“就是好奇看看。” 鸨母彻底信了这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 林啸神色就严肃多了。 “云姑是什么时候来红杏阁的?” 面对林啸的提问,鸨母还算配合:“四个多月前。” 林啸与陆玄对视一眼。 四个多月前,正是梅花庵庵主失踪的时候,从时间上对上了。 “她来红杏阁时什么样子?”林啸再问。 鸨母眼神闪烁:“就……就这个模样啊。” 陆玄动了动眉梢。 鸨母所言若是属实,可见梅花庵庵主早有准备,难怪能在严密搜查下逃脱。 “说说你们的关系吧,梅花庵庵主以少女鲜血入药一事,你是不是参与其中?” 鸨母一听面色大变:“冤枉啊,奴家怎么会参与这种事呢。奴家与云姑根本不认识,是收了钱才收留她的,早年好友的说法不过是对外有个说辞罢了,不然平白多出一个人来也不好解释啊。” “这么说,妈妈收留她时就知道有问题?”陆玄插了一句。 鸨母眉心一跳,急忙道:“奴家可不知道啊!” “不知道?”陆玄挑眉,似笑非笑。 鸨母犹豫了一下,吭吭哧哧道:“隐约察觉有些不妥,但咱们那是金水河呀,来历不妥的人多着去了。奴家发誓,奴家绝对没想到她是在逃的梅花庵庵主,不然给奴家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收留她……” 听着鸨母的解释,陆玄与林啸沉默着。 鸨母望着二人,满怀期待问:“大人,可以放奴家回去了么?红杏阁可离不了奴家。” 林啸冷冷一笑:“这不过是你辩解之词,谁能证明你不知情?窝藏逃犯可不是小罪名,妈妈还是在这里清净一下吧,等案子水落石出再说。” 见林啸转身走,鸨母急了:“大人,大人——” 陆玄回头笑笑:“妈妈还是好好配合吧,我朋友最厌恶不老实的人,这几日你若想到有关云姑的事及时交代,也算戴罪立功。” 走出关押鸨母的屋子,陆玄与林啸对视。 “你说她有没有说实话?”林啸问。 陆玄微微皱眉:“难说。见钱眼开收留来历不明的人倒是符合青楼鸨母所为,但不能排除她早就与梅花庵庵主相识,正好以此种理由开脱。” “那就先关着吧,咱们去看看云姑。” 关押云姑的地方就比关押红杏阁鸨母的地方森严多了。听到动静,戴上脚镣手铐的云姑看过来。 “把她假发取下。”一进来,林啸就面无表情吩咐道。 很快一名衙役靠近云姑,伸手拽下了她的假发。 美貌妇人突然变成头发寸许长的光头,在场衙役险些承受不住。 陆玄与林啸都十分淡定,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梅花庵庵主?”林啸淡淡问。 “大人认错人了,奴家只是个落了难的普通妇人,不是你们所说的梅花庵庵主。” 林啸问:“遭了什么难,竟连头发都没了?” “奴家的头发是因为生病掉的,不得已戴了假发遮掩,没想到让大人误会了。” 一声嗤笑响起。 陆玄指指脑袋:“你莫非觉得官府的人都是酒囊饭袋?生病掉头发是有可能,病好了头发重新长出来也正常,那戒疤呢?” 听到“戒疤”二字,云姑顿时变了脸色。 林啸吩咐衙役:“检查一下她头顶。” 很快一名衙役按住她的头检查起来。 “回禀大人,她头顶共有十二个香疤。” “你还有什么话说?” 迎着林啸冰冷的目光,云姑放弃了狡辩:“不错,贫尼是梅花庵庵主,贫尼有一个疑惑。” “你说。” “大人如何认出贫尼的?在贫尼印象中从未与大人有过接触。”云姑定定望着林啸问。 林啸余光扫了陆玄一眼,不动声色道:“你没见过我,不代表我没见过你。” “纠结这种小问题做什么。”陆玄扬了扬眉,“还是说说你以少女鲜血制药的事吧。” 在梅花庵庵主面前,陆玄就懒得隐瞒身份了。 与红杏阁鸨母不同,梅花庵庵主是名副其实的逃犯,进了刑部衙门的门就没有恢复自由身的可能。 这种情况下,隐瞒官家身份就没了意义。 梅花庵庵主死死盯着陆玄,没有开口。 “庵主是不准备交代了?”林啸皱眉问。 见云姑依然不语,他冲衙役抬了抬下巴:“用刑吧。” 很快刑具就摆好了。 梅花庵庵主是贵女出身,出家为尼也是一开始就当了庵主,可以说从没吃过苦头,受刑没多久就喊道:“我招,我招!” 林啸示意衙役停下。 梅花庵庵主沉默片刻,开了口:“雪颜丸有驻颜奇效,需以少女鲜血入药。” “这么说,吴王去梅花庵就是为了雪颜丸?”陆玄问。 梅花庵庵主犹豫着没吭声。 陆玄冲林啸一笑:“看来受刑不够。” “那就继续用刑。” 梅花庵庵主想到刚才的痛苦变了脸色,涩声吐出一个字:“是……” 陆玄扬了扬唇角。 有梅花庵庵主的供词,苏贵妃服用掺入少女鲜血的药丸以驻颜的罪名就坐实了。 “你制作雪颜丸供给吴王的目的是什么?”陆玄问。 “就是为梅花庵寻个靠山罢了,免得庵中尼僧受人欺辱。” 清脆的鼓掌声响起。 陆玄嘴角挂着嘲弄的笑:“说得倒是好听,事实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梅花庵庵主看着他:“贫尼不懂大人的意思。” 陆玄似笑非笑:“都说庵主是大家贵女出身,年少时与一名男子相恋遭到家族反对,后来心上人过世,伤心之下削发为尼,这个传闻不假吧?” 梅花庵庵主抿唇不语。 “能问问当时家里为何反对吗?” 梅花庵庵主语气平静:“门不当户不对,自然反对了。” “你心上人怎么过世的?” “都是陈年往事了,贫尼不愿回忆,这与大人要问的案子有关系吗?” 陆玄侧头对林啸笑笑:“那就继续用刑吧。” 第311章 奶娘 梅花庵庵主一听用刑,不再抵抗:“病死的。” “病死?”陆玄一挑眉,冷笑起来。 梅花庵庵主望着笑意冷冷的少年,神色不定。 林啸暗暗诧异。 看好友的反应,梅花庵庵主情人之死别有内情? “那可不巧了,我打听到的情况可不是这样。”陆玄似笑非笑道。 梅花庵庵主眼神一紧,死死盯着陆玄的眼睛,可惜从那双寒潭般的眸子中瞧不出任何东西。 “大人不是市井小民,应当知道传闻不可信的道理,难道别人比贫尼更清楚人是怎么死的?” 陆玄笑笑:“仔细打探来的消息与传闻是两码事,而当事人则有可能说谎。” “大人什么意思?”梅花庵庵主心中七上八下,面上竭力保持镇定。 林啸亦好奇竖起耳朵。 好友竟然查了梅花庵庵主出家前的情人,还真是另辟蹊径。 陆玄看着梅花庵庵主,不放过她面上丝毫表情变化:“你的心上人不是病死,而是战死的吧?” 此话一出,不只梅花庵庵主脸色大变,林啸也变了神色。 病死或意外横死都算寻常,可若是战死就没这么简单了。尤其以梅花庵庵主的年纪,推到二十多年前,情况更复杂。 “二十七年前,魏军与前朝大军交战,你的心上人就是那时候死的。”陆玄直视着梅花庵庵主的眼睛,语出惊人,“不巧的是,你的心上人是前朝一方,这才是你家中极力反对的原因!” “休要胡说!”梅花庵庵主嘶声喊道。 林啸已是满面惊容:“陆兄,此话当真?” 陆玄微微颔首:“调查了有一段时间了。二十多年前的事调查起来困难重重,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好在运气不错,问对了人。” “你听谁胡言乱语?”梅花庵庵主质问。 陆玄神色淡淡:“你家一位旧仆。” “不可能!”梅花庵庵主断然否认。 “为何不可能?”陆玄反问。 梅花庵庵主额角青筋冒起,可见情绪激烈:“我家族早已衰败,没有什么旧仆。” “呵呵。”陆玄轻笑,“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一个曾经鼎盛过的家族难道不用仆人?就算过了二十多年,这些旧仆死的死散的散,总有人还在。” “那他一定是信口开河。”梅花庵庵主语气笃定。 传出去会抄家灭族的事,除了至亲,知道的下人本来就不多,能处理的早就处理了,怎么会有旧仆这时候被找到问出这个秘密? 梅花庵庵主完全不相信这种可能,偏偏眼前少年却说出了事实,这让她恐惧又迷惑。 “还记得你的奶娘吗?”陆玄云淡风轻问。 梅花庵庵主面色大变:“你说什么?” 陆玄微微一笑:“看来庵主还记得。” 梅花庵庵主脸色难看得可怕,满眼不可置信。 “我说了运气不错,问对了人。” “这不可能,我奶娘早就死了。”梅花庵庵主喃喃。 陆玄看向林啸:“你看要不派人去把证人带来?” 林啸自然点头应下。 从陆玄说了这话后,梅花庵庵主再没开过口。 林啸虽有满腹疑问,当着梅花庵庵主的面亦不好多问。 审讯室中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厚重的石门开了,两名衙役带着一人走进来。 梅花庵庵主听到动静立刻看过去。 被押着走在中间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妪,佝偻龙钟,颤颤巍巍。 当老妪微微抬起头看过去,梅花庵庵主如遭雷击。 一个人从几岁到二十几岁,容貌的变化或许天差地别,但一个人从四十几岁到六十几岁,容貌变化就没那么大了。 梅花庵庵主一眼认出老妪就是她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奶娘,好在等人的这段时间让她有了足够心理准备。 她死死咬着牙,没有喊破老妪身份。 林啸冷眼旁观梅花庵庵主的反应,暗道可惜。 要是什么都没说突然把老妪带到梅花庵庵主面前,说不定她就主动暴露了。 “你可认识她?”陆玄指着老妪问。 梅花庵庵主沉默一瞬,冷着脸摇头:“不认识。” 老妪微微睁大浑浊的眼睛:“姑娘,您不认识我了?” 梅花庵庵主移开眼睛:“不认识。” “我是你奶娘啊!” 梅花庵庵主语气冷下来:“我奶娘早就过世了。” 奶娘因为帮她与情郎见面,被母亲知道后一顿板子打死了,尸首当晚就丢到了乱葬岗。 那时她被关着不知道,等终于恢复自由得知奶娘死讯,跑到乱葬岗寻找尸首时只找到了破烂的鞋子和奶娘常戴的一只银耳环。 “我没有死,我运气好被人救了……”老妪哽咽着道。 救命恩人后来成了她丈夫,夫妻恩爱,四十几岁的她为他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宝贝儿子。 而她迫不得已站出来指认姑娘身份,也是为了儿孙。 “庵主一定要死鸭子嘴硬?”陆玄淡淡问。 梅花庵庵主面沉如水:“总之贫尼的奶娘二十多年前就死了,大人不能随便找来一个老妪就说是我奶娘吧?” “庵主不认的话,就要检查一番了。”陆玄一扫老妪,轻飘飘道,“你奶娘说你的左胸处有朵梅花状胎记。” 梅花庵庵主羞怒不已:“你敢!” 林啸默默摸了摸鼻子。 定了亲的人,说话都这么直接么? 陆玄一脸淡定:“请你认清自己阶下囚的身份。当然不是我来检查,我怕污了眼睛,不过我们有能检查的人。来人——” 一名衙役看看陆玄,再看看林啸,犹豫着向梅花庵庵主走去。 怪不合适的,但大人发了话,也是难得的表现机会嘛。 林啸见衙役走向梅花庵庵主,目瞪口呆。 这小子想干什么? 陆玄默了默。 不知道是他想多了,还是这小衙役想多了…… 眼看着衙役越走越近,陆玄正准备出声制止,梅花庵庵主已经受不了了:“站住!” 无论是作为大家贵女,还是一庵之主,她都无法忍受这等侮辱。 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少年竟如此下流龌龊! “不错,她是我奶娘。” 第312章 前朝 陆玄嘴角有了笑意。 承认了,就好办了。 示意衙役先把老妪带走,陆玄淡淡问:“所以你的心上人是前朝将军没错了?” 梅花庵庵主紧紧抿着唇,在那道雪亮的令人无处遁形的目光下,终于承认:“是又如何?” 陆玄走近一步,似笑非笑:“那你搭上苏妃与吴王的目的就令人玩味了。” 林啸眼神一紧,心惊肉跳看向陆玄。 这话可太惊人了。 哪怕他处理过无数骇人听闻的案件,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养成的处变不惊都不足以应对此时的心惊。 许是摊开了见不得人的秘密,梅花庵庵主反而平静下来:“大人想多了。贫尼出家二十多年,几乎一直在梅花庵闭门静修,鲜少踏足红尘,能有什么目的?” “有什么目的,这就要问庵主你了。” 梅花庵庵主垂眸笑笑:“大人不能因为贫尼出家前一段情缘,就污蔑贫尼心存不轨吧?那您太抬举了,贫尼可没有这个本事。” “庵主谦虚了,没有本事能搭上炙手可热的贵妃娘娘?哦,现在是苏妃了。”陆玄嘴角噙着讥笑,“庵主说说,雪颜丸的药方从何得来?” 林啸对这个问题同样好奇。 梅花庵庵主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平静道:“祖传秘方。” “祖传秘方?”陆玄一听就是托词,“据我了解,白家只是普通勋贵,能有这种灭绝人性的离奇秘方?” 梅花庵庵主的俗世家族姓白,白梅是她出家前的闺名。 梅花庵庵主笑笑:“大人也知道这秘方见不得人,难道哪个家族拥有会昭告天下?这秘方是先母传给我的,从来传女不传子,母亲从外祖母那里得来,再往前就不清楚了。” 陆玄薄唇微抿。 这回答还真是滴水不漏。 一个白家尚有迹可循,梅花庵庵主的外祖家就需要重新调查了,要是再往前推,更是难上加难。 梅花庵庵主留意陆玄反应,笑了笑:“再说先母可没用过这秘方,总不能因为拥有就定罪吧?即便有罪,也是贫尼一人有罪。” 陆玄定定看着梅花庵庵主,轻笑道:“庵主好口才。” 梅花庵庵主淡淡道:“大人谬赞,贫尼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陆玄懒得再费口舌,侧头对林啸道:“林兄,咱们先出去吧。” 林啸微微颔首。 二人离开审讯室,避开衙役交谈。 “雪颜丸的药方绝对不是什么祖传秘方。”林啸语气笃定。 夜已经深了,天上皎月躲进云层,令夜色更浓。 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散发出朦胧橘光,努力挤破黑暗照亮少年的脸。 陆玄嗤笑:“梅花庵庵主满嘴谎言,听听罢了。我有预感,她折腾出驻颜邪药搭上苏妃,定然与她死去的情人有关。” 林啸心头一跳,神情异常严肃:“你是说……她很可能与情郎一个立场?” 若是这样,事情就大了。 梅花庵庵主的情人是前朝将军。 “陆兄,这个事情必须往上报。” 陆玄自然明白这一点,转而提起红杏阁鸨母:“先关着她,后边看情况再说。” “这个没问题,一个窝藏逃犯的罪名,关多久都是名正言顺。” 谈完正事,林啸抬手拍拍陆玄肩膀:“早点回去休息吧。” “林兄也早点休息。” 二人虽都在刑部当差,情况却不同,陆玄等于挂个名,林啸却是上峰的得力干将。 交谈后,陆玄回了府,林啸则亲自去向刑部侍郎禀报。 刑部侍郎一听不敢耽误,急忙去禀报窦尚书。 窦尚书大晚上从温暖的被窝爬出来,险些没抗住这种痛苦,而听了刑部侍郎的禀报,痛苦和瞌睡全飞了,只剩下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了清早,窦尚书顶着一对黑眼圈进宫面圣。 难得不上朝的日子,庆春帝正享受着赖床的幸福,听了内侍通禀就是一阵糟心。 “让他去书房等。” 窦尚书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了神情惫怠的庆春帝。 “皇上,梅花庵庵主找到了。” 一听这话,庆春帝来了精神:“人呢?” “目前关押在刑部。” “她可有说什么?” 窦尚书没吭声。 “有什么就说。” 窦尚书低头躬身,缓缓道:“她承认把雪颜丸献给苏妃娘娘。” 庆春帝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他眉头紧锁,想到有些日子没见的苏妃,心中厌恶越重。 “她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庆春帝随口问。 窦尚书面上更为难了:“梅花庵庵主说是为了寻个靠山,使庵中尼僧免受欺辱,但是——” “但是什么?” “林啸他们查出梅花庵庵主的情郎是前朝将军。” 庆春帝变了脸色:“与前朝有关?” 在他想来,弄出雪颜丸那样的邪药无非为名为利,万万没想到能与前朝扯上联系。 前朝啊—— 想到年少时的腥风血雨,庆春帝就心情沉重。 享受了多年安乐,他完全不想回忆那些事。 “微臣不敢说。梅花庵庵主并没承认二者有关联。” 而在庆春帝看来,承不承认都不重要了,与前朝有一丝联系就不可放过。 “这个案子刑部不必再管了,交给刘宁来查吧。”庆春帝闭了闭眼,神色阴鸷吩咐道。 刘宁正是锦麟卫指挥使,皇帝的左膀右臂。 窦尚书压下甩出烫手山芋的雀跃,肃然称是。 刘大都督接到口谕,立刻吩咐得力手下贺北前往刑部提人。 林啸面对贺北,语气有些冷淡:“要把人带到锦麟卫衙门?” 贺北笑着点头:“这是上头的吩咐,还请林大人行个方便。” 林啸知道这个“上头”指什么,虽有些不甘,还是侧开身来:“贺大人随我来吧。” 冬阳高照,梅花庵庵主走出密不透光的审讯室,一时有些不适应外面的明亮。 众衙役把她围得密不透风,严防死守往锦麟卫衙门去了。 人都远去后,陆玄走出来站在林啸身旁,冲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这是有去无回了吧?” 林啸认同点了点头,提醒道:“锦麟卫介入,红杏阁恐怕很快要被查封了。” 第313章 约见 陆轩也想到了这一点。 几次出事都与红杏阁扯上联系,锦麟卫就是再迟钝,也要对红杏阁开刀了。 “还有红杏阁的鸨儿,过后锦麟卫那边肯定会来人带走。”林啸道。 “我先去办点事,这边若有情况,林兄就打发人去通知来喜。”陆玄说完,大步离开了刑部衙门。 冯橙窝在床上心不在焉翻着书,等着陆玄联系。 昨晚红杏阁发生的事,钱三已经禀报过,后续进展就要问陆玄了。 陆玄怎么还不联系她呢? 冯橙把书册往旁边一放,揉了揉睡在旁边的来福。 来福抖了抖脑袋,茫然看向她。 “继续睡吧。”冯橙拍拍花猫。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着冯桃兴奋的喊声:“大姐——” 没等丫鬟挑帘子,披着淡粉色斗篷的少女就冲了进来,许是跑得急,双颊红彤彤的。 见冯橙窝在床上,冯桃惊了:“大姐,你竟然还没起!” 再看睡在锦被上的肥猫,冯桃嫌弃撇嘴。 自从大姐养了来福,越来越贪睡了,都是来福带坏了大姐。 “先把斗篷脱了再说。”冯橙往旁边推了推来福,坐直身子。 来福再次被弄醒,忍无可忍跳下床榻走了。 冯桃这才敢说来福坏话:“越睡越胖,越胖越睡,来福这样下去不行呀。” 冯橙摸摸日渐圆润的脸蛋,总觉得这话像是说她。 “跑得这么急,什么事啊?”冯大姑娘决定岔开这个令人不怎么愉快的话题。 “大姐你听说了吗,梅花庵庵主被找到了!” “三妹从哪儿听说的?” “到处都在议论啊。那梅花庵庵主也太会藏了,竟然戴了假发藏在金水河了。”说到这里,冯桃迟疑了一下,“大姐,你知道金水河吧?” 冯橙顿了一下:“知道啊。” “一个尼僧竟然藏到那种地方去,难怪怎么都找不到呢。”冯桃感慨着。 冯橙特别喜欢看妹妹八卦的劲头,配合点头:“是啊,也太会藏了,那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冯桃眼神晶亮:“听说是那个林大人找到的!” 担心冯橙想不起来,小姑娘特意提醒:“就是那个克妻的林大人。” 冯橙默了默,笑道:“林大人确实是查案高手。” 冯桃也笑了:“是啊,也算瑕不掩瑜啦。” 冯橙嘴角一抽。 总觉得妹妹不是正常的大家闺秀,因为会查案,就觉得克妻成了瑕不掩瑜? “大姐,咱们一起出去喝茶吧,茶馆里议论这些的肯定很多,说不定都有说书先生了。” 冯橙想着与陆玄碰面,婉拒了冯桃的提议:“三妹与赵二姑娘她们一起去吧,大冷的天我不想动。” 侍郎府的赵二姑娘与将军府的朱五姑娘是冯桃的好友,三人凑在一起能把八卦精神发挥到极致。 “大姐真的不一起吗?”冯桃有些遗憾。 “你们去吧,三妹听说什么回来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冯桃只好点头:“那好吧。” 冯桃离开没多久,小鱼就走进来:“姑娘,来宝传信说陆大公子在清心茶馆等您。” 冯橙立刻穿戴妥当赶到清心茶馆。 “怎么样?”一见到陆玄,冯橙就迫不及待问。 “招认了向苏妃进献雪颜丸的事,也承认了她的情郎就是前朝将军……”陆玄言简意赅,把大致情况说了。 冯橙认真听着,眼神晶亮:“你们收获不小啊。” 陆玄面上并没多少喜色:“今天锦麟卫的人过来,把梅花庵庵主带走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要查封红杏阁。” 冯橙皱眉:“若是这样,就不好找到英姑了。” 红杏阁被锦麟卫查封,人心惶惶都想着逃跑,英姑混在其中反而有了掩护。 “时间比较急,只能提前接触杜蕊,看能不能从她口中问出什么来。”陆玄说出打算,“这个事情,令叔出面最合适,运气好说不定能直接把英姑钓出来。” 冯橙沉默了一下,道:“那我去和三叔说。” “早点去说,锦麟卫最迟明日就会行动。” 冯锦西这些日子都没出门,作出知道身世后大受打击的姿态,这方便了冯橙找人。 她急忙回了府,直奔冯锦西院子。 冯锦西正在院中打拳。 经历了变故,他对玩乐的兴趣大打折扣,更想练好身体增强自保能力。 听冯橙道明来意,冯锦西不假思索点头:“那我这就约她见面,就约在春风楼吧,之前我们在那里约过两次。” 见冯橙眼神有些古怪,冯锦西问:“怎么了?” 冯橙实话实说:“还以为三叔会怜香惜玉呢。” 冯锦西抬手敲了一下她脑袋:“怜香惜玉不是用在这里的。” 对方处心积虑接近他,哄骗他,他要是还怜香惜玉,就是大傻子了。 “那我去安排啦。”见冯锦西如此反应,冯橙放了心,露出灿烂笑容。 冯锦西睨她一眼,没好气道:“是陆玄去安排吧?” 不知怎么,想到那小子就有点不爽。 冯橙顾不得照顾叔叔的小情绪,匆匆去给陆玄传话。 “春风楼?好,我知道了。” 今天白日的金水河一改往日的安静,处处都有人凑在一起议论昨晚发生的事。 而红杏阁就更不平静了,慌张情绪弥漫着,每个人看起来都脸色不佳。 杜蕊接到冯锦西相约的口信,很是意外。 自那日之后冯锦西就再没联系过她,而她听了英姑嘱咐要给他些时间,也不敢贸然相约。 这是想通了? 杜蕊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按着约定的时间去了春风楼。 站在雅间前,杜蕊有些紧张。 也许他不是想通了,而是要与她彻底断掉关系。 要是这样,英姑不会罢休…… 不管怎样,总要见了才知道他的选择。 杜蕊深吸口气,敲了敲门。 里面安静了一瞬,一道声音传来:“进来吧。” 杜蕊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头是说不出的酸涩,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屋中很暖,俊美无俦的少年眼神却很冷。 杜蕊咬了咬唇,轻轻喊了声“锦西”。 冯锦西坐着不动,冷着脸等杜蕊走近,才开口:“坐吧。” 第314章 套话 杜蕊在冯锦西对面坐下,垂眸盯着桌面。 二人间一时陷入了沉默。 冯锦西捏着茶杯,没准备先开口。 他牢记大侄女叮嘱的话,他现在是突然知道身世心灰意冷、茫然无措的失意少年,不能表现得太积极。 杜蕊见冯锦西沉着脸不说话,伸出玉手提起茶壶给他添茶:“锦西,这些日子不见,你可还好?” 冯锦西看着她,语气冷淡:“杜行首还是叫我冯公子吧。” 杜蕊提着茶壶的手一顿,神色黯然。 “公子还在怪奴家?” 听着她幽怨的质问,冯锦西嗤笑:“难道我该感激你?” 杜蕊苦笑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奴家也不想的,可是公子你想,一个人的身世无法改变,亲人已经找上来,难道能一直逃避?” 冯锦西喝了口茶,把茶杯重重往桌面上一放。 “英姑呢,我想见她。” 杜蕊眼睛一亮:“锦西,你接受英姑了?” 冯锦西面色微沉:“我说了,叫我冯公子。” 杜蕊抿了抿唇,垂眸道:“是奴家失言了,那公子是愿意接受英姑了吗?” 冯锦西皱眉:“你这样问我,我无法回答,我有很多疑问要问她。” 听冯锦西这么说,杜蕊丝毫没起疑心,反而觉得这般反应才是正常。 她面露难色:“公子听说红杏阁出事了吧。” “出了什么事?”冯锦西目露疑惑,“这些日子我一直闭门不出,不是吃就是睡,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杜蕊便把情况说了:“出了这样的事,大家人心惶惶,英姑这般来历不好轻易露面。” “梅花庵庵主的事与英姑又没有关系。”冯锦西不以为意。 杜蕊苦笑:“可是官老爷们不会这么想,说不定整个红杏阁的人都有干系,英姑自然不能冒险,公子能理解吧?” “那你说,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英姑?” “这……不好说。” “风头过了也不行?”见杜蕊不语,冯锦西冷笑,“那不见也罢,你回去和英姑说,我只认父亲,北齐与我毫无关系。” 杜蕊一脸为难:“公子,不是英姑不想见,实在是没有办法见。” “我只是让你回去问问她什么时候可以见,又不是让你替她决定。” 杜蕊神色不断变化,咬了咬唇道:“奴家实说了吧,英姑目前不在红杏阁,所以奴家没办法传话,只能等英姑回来再说了。” “不在红杏阁?”冯锦西一愣。 “真的不在。”杜蕊捧着越来越冷的茶,语气恳切。 冯锦西见她神色不似作伪,暗暗疑惑英姑去向,试探问道:“她那般身份,不在红杏阁又能在哪儿?” 杜蕊眼神微闪:“奴家不知道英姑现在何处。” “既然这样,你回去吧。”冯锦西语气冷淡。 “公子,你还在生气?” “生不生气没什么重要,我只是想找英姑问清楚,既然见不到她人,我不觉得还有什么好说。” 杜蕊睫毛微颤,滚下泪来:“公子,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吗?” 冯锦西移开眼睛,不愿看那张梨花带雨的娇颜:“至少现在我做不到。” 他抱着侥幸多说一句:“或许与英姑谈开了,想法会有变化,那也是见面谈过之后的事了。” “那公子只能等一等了。”杜蕊轻叹口气。 冯锦西心中失望,却不敢表现出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杜行首回去吧。” “公子——” 冯锦西不为所动。 杜蕊把茶杯放下,站起身来:“那奴家先回去了。” 她脚步缓慢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眸看了一眼。 临窗而坐的少年被洒进窗棂的冬阳镀上一层淡淡金辉,显得越发俊美。 她的心突然疼了一下,怎么都迈不动脚了。 要是锦西一直见不到英姑,是不是就与她恩断义绝了? 天知道这些日子她多么怀念之前与锦西相伴游玩的时光。 她弹琵琶给他听,他的眼里满是专注与欣赏,让她忘了他是尚书府的贵公子,她是红杏阁的花娘。 是她贪心了,这个时候锦西心烦还来不及,哪顾得上其他。 杜蕊低了头,伸手推门。 “对了。”身后突然响起冯锦西的声音。 杜蕊猛然转身,眼中迸出惊喜的光芒。 冯锦西暗暗叹息,面上不动声色道:“红杏阁犯了这么大的事,恐怕官差很快要去盘问你们,你且小心吧。” “多谢公子提醒。”杜蕊屈了屈膝,等了等不见冯锦西再说什么,轻声道,“那奴家先回去了。” 门开了,又关上,佳人不在,只有余香萦绕。 冯锦西垂眸喝了口茶。 茶已经冷透了,流进他心里,只觉心头一片冰凉。 许久后,门再次被推开,冯橙与陆玄走了进来。 “你们都听到了吧,她说英姑不在红杏阁。”冯锦西心情并不怎么好。 与杜蕊虚与委蛇,他不觉得亏心,可英姑却是压在他心头的巨石,能压得他粉身碎骨。 冯橙看向陆玄。 红杏阁那边主要是陆玄的手下盯着。 陆玄冷笑:“她说谎。” 冯锦西眼神一紧:“英姑还在红杏阁?” 陆玄看了一眼桌上静放的茶杯,语气肯定:“这些日子我的人一直盯着红杏阁,就是跑了一直苍蝇都能知道,一个大活人离开不可能不察觉。” “那就是说,英姑还在红杏阁中?”冯橙想想杜蕊说的话,撇嘴,“真会骗人。” 陆玄与冯锦西齐齐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没什么。”二人异口同声道。 冯橙转回正题:“既然人还在红杏阁中,那她究竟以什么身份示人呢?” 一个人明明就在那里,偏偏找不到,也太奇怪了。 “杜蕊临走时三叔说的那番话,或许会起效果。”陆玄道。 冯锦西手一抬:“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 陆玄面不改色:“三叔啊。你是冯橙的三叔,那不就是我三叔么。” 要不是因为冯橙,别说叫叔叔,叫弟弟他都嫌弃。 冯锦西同样在腹诽:好像没叫错,怎么听着扎心呢,果然还是这小子不讨喜的缘故。 第315章 抓包 杜蕊离开时冯锦西提醒说官差很快会去盘查,在陆玄看来,杜蕊定会与英姑通气。 而这就是他们找到英姑的机会。 冯锦西站起身来:“那就先这样吧,有进展麻烦告诉我一声。” 陆玄微笑:“有情况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三叔。” 冯锦西微微颔首,看了端坐不动的冯橙一眼。 冯橙忙道:“三叔放心吧,陆玄办事还是妥当的。” 陆玄听了,不由扬唇。 冯锦西黑着脸问:“你不和我一起回府?” 大侄女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矜持! 冯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看一眼陆玄,理直气壮道:“三叔先回去吧,我和陆玄还有事商量。” 冯锦西一阵窒息。 “橙儿!” “有正事呢。”冯橙严肃道。 冯锦西默了默,甩袖走了。 比不过大侄女脸皮厚! 室内只剩下二人,陆玄笑问:“要与我商量什么?” 冯橙睨他一眼:“当然是关于英姑的事啊,不然还有什么?” 陆玄努力压下上扬的唇角,说起正事:“我会安排人紧盯着杜蕊,看她与谁接触。” 那个接触的人,很可能就是英姑伪装。 二人又商议了一阵,陆玄便道:“这里不是我们的地方,不要待久了。是去柳堤上走走,还是送你回府?” 冯橙忙道:“回府吧,这么冷的天去柳堤上要冻死了。” 二人离开春风楼,并肩往尚书府的方向走。 冬阳洒在身上有着淡淡的暖,街上不少行人手中都提着年货,年味越发浓了。 “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扛着草木棒子叫卖的小贩避开来往的人,迎面走来。 陆玄叫住他:“来一串糖葫芦。” 小贩看一眼冯橙,会意笑了:“要哪一串,您自己挑。” 陆玄对冯橙道:“你挑吧。” 冯橙也不推辞,打量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木棒子,挑了一串又大又圆的。 晶莹的糖衣,红彤彤的山楂果,还没吃到口中就觉得口舌生津。 “你不吃吗?”冯橙举着糖葫芦,问陆玄。 小贩趁机道:“公子也来一串呗,陪您未婚妻一起吃。” 陆玄本没打算吃,听到“未婚妻”三个字改了主意。 听旁人这么说,感觉还不错。 “那就来一串吧。”陆玄看着冯橙,笑道,“你给我也挑一串。” “行。”冯橙踮脚取下来一串,笑着递给陆玄,“刚刚我就在这两串之间犹豫呢。” 陆玄掏了几个铜板给小贩,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拉着心上人。 冯橙挣扎了一下:“街上这么多人,别牵手了。” 陆玄不以为意:“都是陌生人,不会注意的。” 话音才落,一声惊呼响起。 “大姐?” 迎面冯桃瞪圆了一双杏眼,不可思议看着手牵手举着糖葫芦的二人。 在她身边,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 冯橙神情僵硬看向陆玄。 陆玄淡定松开冯橙的手,不忘提醒她:“你妹妹。” 冯橙举着糖葫芦想捂脸。 才骗三妹说嫌冷不想出门,就被抓了个正着,果然说谎会遭报应吧。 缓了缓,冯橙挤出个笑脸:“三妹,这么巧啊,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赵二姑娘与朱五姑娘回神,向冯橙问好:“冯姐姐。” 两个少女站在一起,身量苗条穿绿衣的是赵二姑娘,有些圆润着红裙的是朱五姑娘。 冯橙虽与二人玩得少,也算熟悉,笑着回礼。 冯桃压下满肚子疑问,道:“我带赵二和朱五去清心茶馆吃了点心,现在准备去长樱街逛逛呢。” 没想到就看到大姐了。 说好的大冷天不想动呢?现在与陆大公子手牵手吃糖葫芦是怎么回事儿? 若不是还有两个朋友在,冯桃就要摇着姐姐肩膀问个清楚了。 “那你们去逛吧,带的银钱够吗?”冯橙忍着心虚取下荷包塞进冯桃手里,“快过年了,正好多买点新衣裳。” 冯桃捧着沉甸甸的荷包,只有一个反应:大姐做贼心虚,拿钱安抚她。 这就是重色轻妹! 意识到这一点的小姑娘心情无比沉重,狠狠瞪了陆玄一眼。 陆玄面无表情移开目光。 “那我们先走了,等回府我去晚秋居找大姐。” 冯橙迫不及待点头:“去吧。” 走在去长樱街的路上,赵二姑娘与朱五姑娘很是羡慕。 “冯三,你姐姐对你可真好,还给你这么多银钱买衣裳。” 冯桃立刻点头:“那是当然,我大姐又漂亮又懂事又疼我,人最好了……” 家丑不可外扬,回去再与大姐算账! 与好友逛了街,冯桃回府后直接杀到晚秋居。 “大姐,你不是嫌冷不出门么,怎么会与陆大公子在一起!” 冯橙早想好了说辞:“陆玄突然找我有事儿。” 见妹妹板着脸,她忙道:“要紧事,不得不出去的。” “这样啊。”冯桃想到偶遇的情景,火气又上来了,“他还拉着你的手吃糖葫芦!” 一个大男人举着糖葫芦像什么样,明明换了她才合适。 冯橙示意白露把她带回家的糖葫芦拿过来。 “给你也带了,尝尝好吃不。” 冯桃眨眨眼,咬了半个山楂果。 酸酸甜甜的山楂果让人心情好起来。 “就还行吧。”小姑娘别别扭扭道。 冯橙暗暗叹口气。 突然理解陆玄当初给她挑母猫的心情了,她觉得妹妹也需要一个未婚夫。 杜蕊回到红杏阁,心情焦躁不安,一会儿唤婢女端茶倒水,一会儿唤婢女开窗透气。 窗外冬阳高照,暖意洋洋,入目是结了冰的金水河。 她们这种常年在金水河讨生活的人都不太喜欢冬日。 金水河就该火树银花,流淌着一河碎金,而不是陷入死气沉沉的凝固。 杜蕊打发婢女出去,枯坐良久,突然起身翻箱倒柜。 不多时,头上裹了蓝底白花布巾的女子左右望了望,拎着蓝布包袱悄悄离开了红杏阁。 陆玄很快接到了消息。 “公子,您让我们盯着的杜行首乔装打扮离开了红杏阁,躲进了一家叫梦蝶居的青楼。” 梦蝶居? 陆玄立刻有了印象。 金水河上,最出名的画舫便是梦蝶居。 第316章 盘问 金水河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能在这个地方立足的青楼画舫都不简单,而若问一问这里最出名的温柔乡,十个寻芳客里会有九个告诉你是梦蝶居,唯一说不出的那个定不常来。 由此可知梦蝶居的盛名。 陆玄虽没去过,从去年到如今遇到的一些事总与金水河扯上关联,自然派了人打探情况,据闻梦蝶居的主人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人称晓梦夫人。 “继续去盯着,绝对不能让杜蕊脱离你们的视线。” 手下领命而去,陆玄起身走至窗前。 窗外行人寥寥,街两边光秃的树木枝杈摇晃,渐渐起风了。 本以为杜蕊回到红杏阁会与英姑联系,可她却悄悄离开红杏阁去了梦蝶居避难。 难道说英姑真的不在红杏阁? 可若是不在那里,英姑又是如何避开他手下视线离开的? 陆玄眺望着寂寥冬景,陷入了思索。 没等到第二日,一队锦麟卫就去了红杏阁。 鸨母不在,红杏阁上下本就人心惶惶,见到杀气腾腾的锦麟卫就更慌了。 为首的锦麟卫是个年轻人,先前去窦尚书之子窦五郎宴客的画舫上搜查阿黛便是他带队,名叫贺北。 看着兵荒马乱的场面,贺北沉着脸指了一个人问:“你们管事的呢?” 那人突然被问到,脸都吓白了,哆嗦着道:“我们妈妈昨日就被差爷带走了。” 贺北一皱眉,很快想到带走红杏阁鸨母的是什么人。 这案子是锦麟卫半途从刑部接过来的,带走鸨儿的官差自然是刑部的。 “其他能管事的呢?” 那人犹豫了一下,见贺北冷下脸,忙道:“红姨是管事的。” “哪个是红姨?”贺北扫视一圈。 他虽年轻,却很有威势,这么一问只等了一瞬便有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站了出来。 “奴家见过大人。” 贺北一句废话没有,直接道:“把红杏阁的花名册拿来。” 锦麟卫威名人尽皆知,红姨不敢怠慢,忙去取花名册。 “大人,这是我们红杏阁的花名册。”红姨匆匆返回来后,把一个蓝布包的小册子奉上。 贺北打开花名册翻了翻,问:“红杏阁所有人都有记录?” 红姨点头:“都有。” 贺北侧头问一名属下:“红杏阁所有人都集中在这里了吗?” “是的,大人。” 贺北扬了扬手中名册,冷声道:“都安静,现在我来点名,凡是点到名字的就站到这边来。” 随着他这声喊,场面一静。 贺北从花名册上第一个名字喊起,时间缓缓流逝,点到最后一个人名。 “红杏阁花名册上共一百零二人,目前在场九十四人,少了八人。”贺北盯着红姨,“说说这八人的去向。” 这一百零二人中不包括鸨母。 红姨在贺北点名时就一直留意着,对不在场的八人虽做不到全部记住,其中一人却绝不会忘。 杜行首竟然不在! 被贺北那双冷淡的眸子盯着,红姨紧张之下第一个提到了杜蕊:“杜,杜行首一直在红杏阁啊!” “杜行首。”贺北念着这三个字,视线落在花名册上,“她既然一直在红杏阁,那人呢?” 红姨被问住了,求助看向四周。 一名素来与杜蕊不对付的花娘壮着胆子道:“快晌午的时候奴家瞧见杜蕊出去了。” “真的出去了?”红姨震惊。 花娘一甩帕子:“我还能骗你么。” 贺北懒得听这些,问道:“平时谁与杜蕊最亲近?服侍她的人呢?” “她的贴身丫头叫叶儿。”红姨声音扬起,“叶儿呢?快出来!” 人群安静了一瞬,一个小丫鬟踉跄冲出来,明显是被推出来的。 贺北眼睛眯了眯:“你是叶儿?” “是……”叶儿神情惶恐,战战兢兢承认。 “你们小姐呢?” “小姐晌午就回来了,现在在哪儿——婢子不知道……” 红姨劈手打了叶儿一下:“你近身伺候的,不知道你们小姐去哪了?” 叶儿哽咽着解释:“小姐回来后让婢子上了茶水后就打发婢子下去歇着,等婢子醒来就发现小姐不在屋里了。婢子还以为小姐出去透气了,正到处寻呢,差爷们就来了……” “还有谁看到杜蕊晌午回来了?”听叶儿说完,贺北环视四周问。 有几个声音响起,纷纷表示看到了,这证明叶儿没有撒谎。 “那午后谁看到杜蕊又出去了?” 这下没人吭声了。 这是听到风声逃了? 贺北绝不信杜蕊是出去游玩了,可一个普通花娘逃什么? 断定杜蕊有问题,贺北盯着叶儿问:“你们小姐快晌午时为何出去?” 叶儿犹豫着没吭声。 贺北眼神冷下来:“怎么,想抵抗锦麟卫?” 话音落,众锦麟卫齐齐把手搭上刀柄。 叶儿吓得脸色煞白,再不敢隐瞒:“回,回大人的话,小姐去见冯三老爷了。” “冯三老爷?”贺北一挑眉,反应过来是谁。 怎么又是冯尚书那不成器的小儿子? 转念一想,既然不成器,那又是他似乎不足为奇。 而不管如何,既然冯锦西与杜蕊扯上联系,人必须见一见。 贺北吩咐一名手下:“请冯三老爷来这里,不要惊动人。” 一个“请”字,是提醒手下客气点。 手下会意,领命而去。 贺北继续问叶儿:“你们小姐与冯三老爷很熟悉?” 叶儿咬了咬唇,压力之下说了实话:“小姐倾心冯三老爷,最近来往颇多。” 人群中一些花娘对视,眼中有着讥讽。 她们这种人最忌讳对恩客动心,没想到平时瞧着杜蕊风光伶俐,其实是个傻的。 贺北见再问不出什么,转而盘问起其他不在场的人去向。 另外七人中,有二人出门采买未归,五人不知去向,贺北猜测是红杏阁鸨母被带走后人心惶惶跑了。 贺北安排一部分锦麟卫去寻找杜蕊等八人,再吩咐一部分属下守住几处屋子,红杏阁的人依次进去接受盘查,便一心等着冯锦西到来。 冯锦西听门人说有朋友找,带着疑惑去见人。 第317章 回家难 花厅中静静坐着一名年轻人,冯锦西瞧着陌生,走过去打招呼:“请问你是——” 年轻人起身,声音放低:“冯三老爷走近些说话。” 冯锦西立刻警惕起来:“不必了。你说,我听得见。” 年轻人顿了顿。 冯锦西皱眉:“阁下究竟是什么人?若是再不表明身份,我就送客了。” 年轻人心道为了不惊动旁人,他特意换过衣裳才登门,没想到这位冯三老爷警惕心还挺强。 那他只有掏出腰牌了。 年轻人扫一眼左右,见一旁下人垂眼而立,拿出代表锦麟卫身份的腰牌对着冯锦西晃了一下又收起。 “抱歉,我没看清。”冯锦西有些恼了。 这人既然登门,鬼鬼祟祟做什么? 冯锦西没看清,一旁小厮却看清了,变了脸色提醒道:“三老爷,是锦麟卫!” 年轻人:“……” 冯锦西亦变了脸色:“锦麟卫?你找我做什么?” 已经被尚书府下人认出,年轻人不再遮掩:“是我们贺大人找冯三老爷了解一些事情。” 冯锦西想了想,有了印象。 是那个贺北,上次抓过他的。 “我不觉得有什么事与你们大人谈。” “关于红杏阁杜行首的事。” 冯锦西一愣。 “我们大人正在金水河等您。冯三老爷,请吧。” 冯锦西沉默一瞬,抬脚往外走。 年轻人跟上,路过小厮时警告道:“锦麟卫查案要保密,不得告诉旁人。” 冯锦西如梦初醒,忙转身提醒小厮:“听这位差爷的,别告诉旁人!” 让父亲大人知道了,他就完了。 冯锦西与年轻人离开后,小厮越想越怕。 三老爷到底犯了什么事啊,怎么会惹上锦麟卫呢? 不行,他要去禀报老太爷,万一三老爷闯了大祸害整个尚书府遭殃,他也跑不了。 之前教他们识字的先生说过的,这叫什么来着?对,覆巢之下无完卵。 小厮飞奔去礼部衙门报信。 冯锦西随着锦麟卫来到金水河,望着结了冰的河水很是陌生。 没想到再来金水河是这种原因。 “冯三老爷,请吧。” 冯锦西停了停,走进红杏阁。 白日里的红杏阁本就安静,今日就更安静了,安静到令人压抑。 一群神情惶惶的人中,冯锦西一眼看到了那个气定神闲的青年。 视线相对,贺北走过来。 “不知贺大人找我什么事?” 贺北指向一个屋门:“冯三老爷,不如我们去屋里聊吧。” 冯锦西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好。” 二人走进屋中,很快有锦麟卫递上茶水。 冯锦西捧着热茶心中安稳了些。 看贺北这态度,情况应该还好啊。 经历一番挫折后,冯锦西学会了沉住气分析情况。 贺北啜了口茶:“今日来红杏阁盘查,听红杏阁的人说杜行首晌午与冯三老爷见过面。” “那又如何?”冯锦西攥着茶杯问。 “不知冯三老爷与杜行首是什么关系?”贺北语气平淡。 冯锦西笑着反问:“当然是恩客与花娘的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 他这般理所当然,令贺北默了默。 “杜行首的丫鬟说杜行首对冯三老爷情有独钟。” 冯锦西笑笑:“我很欣赏杜行首弹得一手好琵琶。话说回来,会弹琵琶能解语,这样的美人哪个男人不喜欢呢。贺大人难道觉得我这样有问题?” 这个说辞贺北实在挑不出问题,何况他本意不愿与冯锦西为难,只是不想放过一丝疑点罢了。 “冯三老爷能不能说说今日与杜行首见面说了什么。” 冯锦西纳闷问:“贺大人为何对杜行首的事如此关心?” “冯三老爷听说梅花庵庵主在红杏阁被发现的事了吧?” “听说了。”冯锦西犹豫了一下,道,“还是杜行首对我说的。” 贺北扬眉:“我以为冯三老爷消息会很灵通。” 冯锦西苦笑:“灵通什么,最近都没怎么出门,贺大人还是说说为何叫我来吧。” 他适时表露不满:“要是被我父亲知道,那我就惨了。” “因为杜行首失踪了。”贺北紧盯着冯锦西的眼睛,一字字道。 冯锦西一惊:“失踪?不可能!” “冯三老爷为何觉得不可能?”贺北定定看着他问。 冯锦西唯恐被瞧出端倪,悄悄拧了大腿一下缓解紧张:“杜行首和我分开时一切如常,好端端怎么会失踪了?” “这就是我找冯三老爷了解情况的原因了。冯三老爷说一说你们见面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能做什么,就是喝茶聊天呗。”冯锦西面露尴尬,照着以往他与杜蕊见面时的情形说了。 因说的就是以前约会时说过的话,完全听不出漏洞。 冯锦西说到最后面露犹豫:“临分别时我就提醒了一句多加小心,总不会因为这个吧?” 贺北淡淡道:“话是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心中有鬼的人。” “你的意思是杜行首有问题?”冯锦西不可思议睁大了眼睛,“她一个花娘能有什么问题啊?难不成她认识梅花庵庵主?这不可能吧,一个是尼姑,一个是花娘,根本扯不上关系啊……” 一连串问题令贺北嘴角微抽,暗道这纨绔未免太聒噪了些,还是赶紧送他回去吧。 “冯三老爷说清楚了与杜行首见面后的事就好,至于其他就不劳操心了。”贺北客气笑笑,“冯三老爷先回去吧,若是有事再联系。” 冯锦西不满撇嘴:“还是少联系吧,我还想好好活着。” 出了红杏阁,冯锦西悄悄松口气,忙赶回尚书府。 门人与冯锦西关系不错,犹豫了一下小声提醒道:“老太爷回来了,说等您回来就立刻禀报。” 冯锦西脸都绿了,颤声问:“老太爷神色怎么样?” 看着门人同情的眼神,冯锦西明白了。 “先别禀报,我等会儿再回!”交代完,冯锦西拔腿就走。 尚书府的后巷安安静静,冯锦西抬头看着高高墙头,忍不住叹气。 天还没黑呢,他翻墙会不会被逮住? 犹豫了一会儿,冯锦西撸了撸袖子,小跑着跳起来。 第318章 请罪 冯锦西决定先溜进府,是想与冯橙商量一下,再去面对父亲大人的狂风暴雨。 虽然不是第一次翻墙了,以冯锦西的身手还是有些困难。第一次助跑失败,少年骂了一句,往后退着拉开与围墙的距离。 离远点开始跑,就能跳高点。 一步,两步,三步……冯锦西突然觉得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疑惑回头,对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野狗张嘴咬在了冯锦西屁股上。 一声惨叫响起,冯锦西下意识跳起来,被他踩住脚的野狗趁机嗖地跑了。 “死狗子,你给爷站住!”冯锦西捂着火辣辣的臀部,气急败坏。 后门很快开了,守着后门的门人诧异瞪圆了眼睛:“三老爷?” 冯锦西神色僵硬看向门人,还没来得及提醒对方别声张,就听门人一声高喊:“快来人啊,三老爷被野狗咬了——” 比起刚刚冯锦西那声惨叫,门人叫声可高亢多了,很快听到动静的下人就涌了出来。 冯锦西看着乌压压的一群人,眼前一黑。 完蛋了! 转眼间冯锦西就跪在了冯尚书面前。 冯尚书气得脸色发黑,劈头盖脸一顿骂:“小畜生,你是长能耐了,还知道从后巷翻墙了!” 冯锦西抵死不认:“父亲误会了,儿子只是去后巷逛逛。” “逛逛?”冯尚书一吹胡子,“后巷又没有花娘,你会去闲逛?你个混账东西当我老糊涂了?” 老头儿说着脱下鞋子,照着冯锦西一顿猛抽。 冯锦西不敢躲,被打得惨叫连连。 “祖父,您在打三叔啊。”一道声音响起,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甜美。 冯尚书抡起鞋子的手停在半空,扭头看向门口。 冯橙抬脚走进来,仿佛没看到冯锦西的惨样,对着冯尚书盈盈一礼。 冯尚书放下手,板着脸问:“橙儿过来干什么?” “孙女听说三叔被野狗咬了,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冯尚书看冯锦西一眼,没好气道:“他死不了,橙儿回去吧。” 冯橙满脸担忧:“可孙女听说有的人被狗咬后会突然发疯。” 冯尚书顿了顿,虽还是气怒难消,到底理智占了上风,吩咐道:“去叫大夫来给三老爷处理伤口。” 冯锦西暗暗松了口气,向冯橙投以感激的眼神。 等大夫赶来给冯锦西处理完伤口,冯尚书冷静下来,对冯橙道:“橙儿先回去吧,祖父有事情问你三叔。” “您是要问三叔被锦麟卫叫走的事吗?” 冯尚书面色微变:“橙儿怎么知道的?” 冯橙扫了扫左右。 冯尚书示意屋中伺候的下人退下,眼神狐疑看着她。 冯橙很是淡定:“今日锦麟卫来家中找三叔,正巧被我看到了。” “橙儿认出那是锦麟卫?”冯尚书更吃惊了。 听小厮禀报,今日登门的锦麟卫是便装。 冯橙坦然道:“那次在窦五郎宴客的画舫上不是遇到锦麟卫搜查吗,今日来咱们家的锦麟卫就是其中之一,我还记得呢。” 冯尚书听了这解释,又想拿鞋底抽小儿子了。 “小畜生,看看你干的好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惹祸!” 冯锦西趴在床榻上,看向冯橙。 冯橙微微点头。 冯锦西明白了冯橙的意思,忙道:“儿子没惹祸,今日锦麟卫叫我去是问红杏阁花娘的事。” 听冯锦西说完,冯尚书更气了:“你又去金水河了?” 冯锦西苦笑:“不是儿子想去金水河,是金水河的人又找上儿子了。” 冯尚书一愣,反应过来后看向冯橙:“橙儿,你先——” 冯橙微笑打断冯尚书赶人的话:“孙女知道,就是阿黛那样的嘛。” 冯尚书:“……” 大孙女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 冯橙得知冯锦西被锦麟卫叫走就想好了,事情到现在是该与祖父说了,好让祖父有个准备。 “孙女还知道三叔的生母是齐人,先前阿黛接近三叔就是因为这个。” 冯尚书瞪圆了眼:“冯锦西!” “现在三叔的姨母找上来了。”冯橙不紧不慢道。 冯尚书登时顾不得追究冯锦西没有保守秘密的事了:“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们两个有什么事瞒着我?” 冯橙给冯锦西递了个眼神。 冯锦西便把英姑的事说了,叹气道:“父亲,不是儿子不安分,是对方不打算放过我。突然多了个姨母找上来,还是齐人,儿子实在没人商量,就与橙儿说了……” “这么说你今日见红杏阁的花娘,是为了引出英姑?” “是啊。”冯锦西点头。 “陆玄也参与了?” “是啊。”冯橙亦点头。 冯尚书陷入了沉默。 这三个崽儿凑一起,是准备翻天? “祖父,我们担心的是万一英姑落在锦麟卫手中,供出三叔的事情可怎么办。”冯橙忧心忡忡。 这确实是她最担心的。 沉默良久,冯尚书平静道:“我知道了,再有情况你们两个不许瞒着。” 冯橙与冯锦西齐齐称是。 送冯锦西回了住处,冯橙好奇问:“后巷那条野狗很是乖巧,怎么会咬了三叔?” 冯锦西听着就来气:“哪里乖巧了,对着我屁股就是一口,幸亏穿的衣裳厚!” 骂完了狗子,冯锦西问:“杜蕊真的逃了?” “嗯,躲到了梦蝶居,陆玄的人盯着呢。要是锦麟卫搜查到梦蝶居,就先一步把她带走。” 冯锦西松口气,后知后觉问:“橙儿,你说被野狗咬了会发疯,真的假的?” 冯橙:“……” 锦麟卫那边四处搜寻杜蕊自不必说,冯尚书在书房枯坐半宿,转日直奔宫中。 一见到皇帝,冯尚书伏地痛哭:“臣有罪,呜呜呜……” 庆春帝太阳穴突突直跳,等了又等不见冯尚书有哭够的意思,忍无可忍问:“冯卿为何这么说?” 冯尚书抬头,满脸都是泪:“臣该死,呜呜呜……” “到底什么事!”庆春帝彻底不耐烦了。 冯尚书哽咽着道:“臣……臣突然知道了一件天大的事,虽然知道说出来死罪难逃,但不敢欺瞒皇上……” 第319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看着伏地痛哭的老臣,庆春帝一阵心堵。 “说吧,到底什么事?” 最近天大的事听多了,也不差这一件了。 冯尚书一听庆春帝的语气,就知道哭得差不多了,拿袖子擦擦眼角,露出回忆往昔的神情:“二十年前,有官员送了老臣一名美人——” “等等。”庆春帝打断冯尚书的话,“多少年前?” “二十年前。” 庆春帝乐了:“冯卿,你这是来给朕讲故事吗?” 冯尚书声音又哽咽了:“臣有罪——” 庆春帝窒了窒:“接着说。” “那时老臣还年轻,见那美人确实颜色好,就纳了她为妾。没想到她是个福薄的,为臣诞下幼子不久就产后风去了。一晃二十年过去,臣年老体衰都快忘了她这个人,万万没想到——” “她活了?”庆春帝再次忍不住打断冯尚书的话。 冯尚书噎了一下,险些装不下去了,好在混迹官场多年,早已修炼出不动声色的本事。 “没活。” “那你没想到什么?”庆春帝听故事听出了好奇心。 既然没活,都过去二十年了,还跑到他面前说什么。 “臣万万没想到不久前有人找上犬子,说是他的姨母!” 庆春帝听了不以为然:“你的妾有姐妹,有何稀奇?” 这是穷亲戚上门打秋风的故事? 冯尚书一脸沉重:“有姐妹本不稀奇,可那女子说她姐姐,也就是犬子生母……是齐人。” 庆春帝猛然变了脸色:“齐人?” 冯尚书又呜呜哭起来:“臣从犬子那里得知这件事后只觉天都塌了。臣罪该万死,无颜见皇上啊,谁能想到二十年前别人送的美妾居然是齐女呢,呜呜呜……” 庆春帝最听不得“齐人”二字,一时心乱如麻,老尚书的哭声反而有点安抚人心。 好一会儿后,庆春帝情绪缓过来,盯着冯尚书冷冷问:“当年是谁送你的美妾?” 冯尚书犹犹豫豫,眼神闪烁。 庆春帝脸一沉:“冯卿莫非有什么不能与朕说的秘密?” 冯尚书以额贴地:“臣对皇上一片忠心青天可鉴,绝不敢有任何隐瞒啊!” 庆春帝冷哼一声:“那你为何不回答朕的问题?” 冯尚书抹了一把眼泪,道:“臣怕皇上听了更生气。” 庆春帝抖了抖唇。 惊闻礼部尚书的美妾是齐人已经够气了,还能更生气? “说!” “是苏妃娘娘的兄长通过一名官员孝敬臣的。”冯尚书红着老脸道。 庆春帝眼神一紧:“这与苏妃有什么关系?” 冯尚书低头道:“那年民间选妃,苏妃出身有些不妥……” 庆春帝便明白了。 苏妃乃商女出身,本不符合入选条件,冯佑财这是收了好处给了通融。 张嘴想骂,庆春帝又把话咽了下去。 这种事太多了,懒得浪费口水。 冯尚书满面羞惭:“臣本来不收的,听那官员说也给韩首辅送了,这才收下的……” “还有韩首辅?”庆春帝一听,鼻子险些气歪。 冯佑财跑来说他的美妾是齐女,等一会儿是不是韩岩柏也要跑来说他美妾是齐女了? 冯尚书一直留意着庆春帝反应。 看样子韩岩柏也要挨骂了。 这是他半宿没睡,做出的破釜沉舟的决定。 幼子的身世就是个火药桶,随时都有把尚书府炸得灰飞烟灭的可能。 若是能瞒一辈子就罢了,偏偏树欲静而风不止,齐人已经找上门来,引爆火药桶的引子掌握在对方手里。 早晚瞒不住的事,那不如主动坦白,这样最多丢官罢职,不至于全府人丢了性命。 冯尚书跪到庆春帝面前痛哭流涕时就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 最坏的打算是能接受的,那就赚了,况且还有苏妃和韩首辅作伴。 “传韩岩柏进宫!”庆春帝冷着脸吩咐刘喜。 等着的工夫,他又问起英姑:“那女子现在何处?” “臣不知啊,齐人实在太狡猾了!” “糊涂东西!”庆春帝骂了一声。 不多时韩首辅匆匆赶到,一瞧气氛不对忙跪下来:“臣来迟,皇上恕罪。” 事关齐人,庆春帝没工夫卖关子,开门见山问:“苏妃的兄长曾托人送给你一个美人?” 韩首辅猛地看向跪在一旁的冯尚书,脸上的惊讶都掩不住。 这老东西还是人吗,这种小报告都打? 庆春帝看到韩首辅的反应就来气,冷冷道:“别看他,也给他送了。” 韩首辅莫名松了口气,不情不愿承认了。 当然,这不情不愿是在心里,面上还是很老实的。 “那美人什么来历?” 韩首辅神色茫然:“臣只知道是苏妃娘娘的兄长托人送的。” “那美人呢?” 韩首辅面露尴尬:“担心老妻生气,被臣随手赏给一个管事了。” 庆春帝闻言,深深看了冯尚书一眼。 冯尚书老脸一红。 见韩首辅一问三不知,庆春帝对来喜道:“让刘宁去查一查当年苏妃兄长送出过多少美人,这些美人都是什么来历。” 这就不是短时间能查清楚的事了。 庆春帝清楚这一点,十分烦躁。 高官重臣,后宫妃子,莫名其妙都与北齐扯上了联系,这简直令他寝食难安。 真想把这些惹他心烦的人全砍了脑袋。 庆春帝居高临下盯着冯尚书和韩首辅的脑袋瓜,冒出这个念头。 不行,不行,全砍了容易起乱子,何况冯佑财主动坦白,没有欺君。 庆春帝默默说服了自己,对冯尚书道:“即日起你便称病在家吧,至于其他处置,等找到那个女子再说。” 现在处置冯佑财,那就打草惊蛇了。 “皇上仁慈,臣惭愧啊——”冯尚书又哭起来了。 回到尚书府,冯尚书瘫倒在床榻上,一动都不想动。 一直哭太累了! 在庆春帝压制下,冯尚书与韩首辅进宫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世人只看到锦麟卫在金水河来来往往,大有把金水河翻过来的架势,而梦蝶居作为金水河最出名的画舫自然逃不过搜查。 贺北带领一队锦麟卫走进梦蝶居时,陆玄手下敲昏了杜蕊,带着她悄然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第320章 不怪 杜蕊醒来时,发现在一处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四周一片昏暗,连窗子都无。 她翻身下了矮榻,放轻脚步走至门口处。 厚重的木门严丝合缝,阻挡了她看到外边情形的可能。 她试着推了推,不出意外推不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藏在梦蝶居,正担心被搜查到,再醒来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后颈,杜蕊茫然惶恐,观察许久确认屋中再无旁人,扬手拍了拍门。 “有人吗?” “开门!” 这般喊了几声,门突然拉开了。 外面光线一亮,杜蕊下意识眯了眯眼,才看清门外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一身黑衣,衬得一张脸白净如玉,眸若琉璃。 “你是那个公子!”杜蕊认出了门外少年。 陆玄笑笑:“对,我是那个公子。” 杜蕊面露怒色:“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杜行首随我来。” 见杜蕊扶着门框不动,陆玄静静看着她。 “请公子送奴家回去。”杜蕊语气冷硬,“奴家虽只是一个花娘,这点自由还是有的,公子这么做就不怕传扬开来被人笑话?” 陆玄挑眉:“是送杜行首回红杏阁,还是梦蝶居?” 杜蕊面色变了变。 陆玄似笑非笑望着她:“听说锦麟卫到处在寻杜行首,或者把杜行首直接送到锦麟卫衙门去?” “公子到底想干什么?”杜蕊有些沉不住气了。 “所以请杜行首随我来,我们好好聊一聊。” 见陆玄转身,杜蕊咬了咬唇默默跟上去。 她留意四周,只见长廊高墙,辨不清身在何处,而那些静静站着的年轻护卫令她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坐吧。”进了房间,陆玄指指对面。 杜蕊犹豫着坐下来,问:“公子把奴家带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杜行首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立刻放你走。” “公子请说。” 陆玄目不转睛盯着杜蕊,不放过她丝毫表情变化:“英姑在哪里?” 杜蕊面色骤变,心中掀起惊天巨浪。 陆玄静静等着她开口。 杜蕊缓过神来,用力握紧颤抖的手,强撑着道:“奴家听不懂公子说什么。” 陆玄轻笑:“怎么会听不懂,前不久冯三老爷在红杏阁见了英姑,不就是杜行首引见的吗?” 提到冯锦西,杜蕊乱了心神:“冯公子和你说的?” “算是吧。”陆玄语气淡淡。 杜蕊神色狐疑:“公子能不能说明白,‘算是’是什么意思?” 陆玄挑眉笑笑,轻描淡写道:“从他嘴里问出来的。英姑是齐人,你们该不会以为这些见不得光的接触就无人察觉?冯锦西那样的纨绔子弟最是没胆儿,不过是抓来一问,他就全说了。” “他怎么样了?”杜蕊语气中难掩急切。 陆玄定定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他会怎么样,那就要看杜行首了。” “我要见他!” “杜行首回答了我那个问题,自然能如愿。” 杜蕊死死咬着唇,把好看的唇瓣咬出了血痕。 淡淡的血腥味令她清醒了些,神色更加坚决:“不见到冯公子,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沉默了片刻,陆玄点了头:“行吧,我带你去见他。” 穿过长长的走廊,杜蕊走进一个昏暗的房间。 冯锦西手脚被铁链锁住锢在墙上,头发披散,能明显看到脸上、身上的血痕。 “锦西!”杜蕊情急脱口。 冯锦西吃力抬了抬头,语气紧张:“阿蕊,你怎么也来了!” 一声阿蕊,触动杜蕊的心,她快步跑了过去。 离得近了,冯锦西受的鞭痕就看得更清楚了。 杜蕊眼泪掉下来:“锦西,你怎么样了?” “我还好……他们把你也抓来了?”冯锦西忍着痛苦问。 杜蕊流着泪点头。 “你放了她!你问的我都交代了,要抓也是抓英姑,你抓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花娘干什么?”冯锦西对着陆玄喊。 陆玄嘴角微抽。 真没想到冯橙她叔还有演戏的本事。 “人已经见了,杜行首是不是该回答我的问题了?”陆玄大步走过去,横在二人中间。 杜蕊站得笔直:“我还没有和他说完。” 陆玄皱了皱眉,侧身让开。 杜蕊泪眼朦胧望着冯锦西:“锦西,你还怪我吗?” 冯锦西神色复杂,沉默许久后苦笑:“我不知道……” 杜蕊抽出烟粉色的帕子擦了擦眼泪。 “阿蕊,你就告诉他英姑下落吧,那我们就都能回去了。” “我……我不能说……”珍珠般的泪珠一串串从眼角滚落,滑过杜蕊白皙的脸颊。 她拿帕子胡乱擦着,泪越流越凶。 “锦西,对不起,可我也没有法子,这是我的命……” 陆玄冷眼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隐隐有些不安。 杜蕊说的这些话不太对劲儿。 她既然不肯吐露英姑下落,为何又说这些? “锦西你别担心,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会把你如何的——” 不好! 陆玄心一沉,快若闪电出手抓住杜蕊手腕。 冯锦西震惊的声音响起:“杜蕊!” 杜蕊半仰着头看着陆玄,眼角、嘴角往外淌血。 “冯公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了他……”她又艰难看向冯锦西,“锦西,你还怪我吗?” “我——”冯锦西喉咙中仿佛堵了石头,说不出话来。 杜蕊淌着血的唇角微微勾起,往一侧栽去。 “不怪了!”冯锦西脱口而出。 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杜蕊躺在地上,唇角凝固出一抹浅淡的笑。 冯锦西望着双目圆睁一动不动的女子,喃喃道:“不怪了……” 她骗了他,把英姑带进他的视线,让他的人生从此颠覆。 而他也骗了她,在她临死时还骗着她。 扯平了,不怪了。 “她怎么会……怎么会死?”冯锦西看向陆玄。 陆玄俯身探了探杜蕊鼻息,用手帕垫着手把落在杜蕊身边的烟粉色帕子捡了起来。 “在她昏迷时派人检查过,她口中没有毒牙,身上没有利器,应该是这条帕子藏了毒,刚刚她用浸了泪水的帕子擦拭嘴角,其实就把毒服下了……” 第321章 牢中 杜蕊的死令气氛凝重起来。 陆玄上前解开了缚住冯锦西的锁链。 冯锦西神情木然,盯着杜蕊的尸首发呆。 刚刚还会哭会笑的女子,突然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对他的触动不小。 陆玄抬手拍拍冯锦西肩膀。 冯锦西看向他,满心困惑:“她连死都不怕吗?” “由此更能说明对方图谋不小。” “那……接下来怎么办?”冯锦西因吃痛皱了眉。 他身上的鞭痕是真的。 父亲大人进宫前先狠抽了他一顿,抽得他皮开肉绽,死去活来。 这一身鞭痕就派上了用场。 早知道杜蕊会死—— 冯锦西想了想,苦笑。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会这么做的。 他与她已经不是个人恩怨,而是隔了家国。 要是因为他被齐人利用而导致大魏受害,那他就是千古罪人。 “接下来——”陆玄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接下来恐怕只有看红杏阁的鸨儿知不知道英姑的事了。” 二人离开了那令人压抑的屋子。 冯锦西深吸了一口冷冽而新鲜的空气,把憋在胸中的浊气缓缓吐出。 白气袅袅,氤氲了他俊美的面庞。 “红杏阁的鸨儿还在刑部吗?” 陆玄微微摇头:“已经被锦鳞卫提走了。” 冯锦西一听锦鳞卫,就觉头疼。 陆玄宽慰道:“我有个朋友在锦鳞卫做事,回头我去了解一下情况,找机会与红杏阁的鸨儿见上一面。” 二人往前走着,一扇房门被推开,冯橙走了出来。 “怎么样?”望着二人,她迫不及待问。 陆玄与冯锦西对视一眼。 冯橙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们怕露馅不许她出现,现在怎么都不说话? 陆玄给冯锦西递了个眼色:你侄女问你呢。 冯锦西回了个眼神:自己的媳妇,自己说。 陆玄轻咳一声,开口道:“杜蕊服毒自尽了……” 听陆玄说完大概,冯橙担忧看向冯锦西。 “我没事。”冯锦西笑笑。 “陆玄,我先和三叔回去了。” “嗯。” 冯锦西犹豫了一下,摘下腰间钱袋递给陆玄:“我目前的情况不方便张罗,麻烦你用这些钱给她买一口好点的棺材葬了吧。” 陆玄没有接:“三叔放心,我会安排人好好安葬她,钱就不必了。” 冯锦西坚持:“还是用我的。” “陆玄,就用我三叔的吧。”冯橙冲陆玄使了个眼色。 陆玄把钱袋子收起来。 叔侄一起回了尚书府,冯橙跟着冯锦西往他住处走。 “不回晚秋居歇着?” 冯橙弯唇笑:“去三叔那里坐坐,三叔不欢迎?” 冯锦西沉默了一下,道:“我真没事。” 冯橙不怎么信,一双杏眼打量着他。 冯锦西抬手揉了一下她的头,无奈道:“小小年纪,真爱操心。” 说话间已经到了他住处。 回到了绝对安全的地方,冯锦西郁郁的心情流露出来:“我没事,就是心里有些堵,过两天就好了。” “三叔。”冯橙喊了一声。 少年看着她。 冯橙从荷包中摸出一根小鱼干:“吃小鱼干吧。” 以往有些嫌弃大侄女吃来福零嘴的少年默默把小鱼干丢进了嘴里。 陆玄去见了贺北。 “你想见红杏阁的鸨儿?”听了陆玄来意,贺北有些意外。 印象里,陆玄是个洁身自好的,能与青楼鸨儿扯上什么关系? “贺兄不方便吗?” 贺北皱了皱眉,吐露实情:“不瞒陆兄,红杏阁的鸨儿目前很关键。冯尚书的事……陆兄听说了吗?” 尚书府与国公府结了亲,或许通过气。 陆玄微一犹豫,点了头。 见他知道,贺北就好说了。 “目前除了寻找杜蕊,更重要的是找到那个英姑,而没有线索的情况下,最有可能指望的就是红杏阁鸨儿了,毕竟她是红杏阁的主人,知道的定会比其他人多。” “你们审问过了吗?” “一问三不知,翻来覆去只说是收了梅花庵庵主的钱才容她栖身。” “那英姑呢?她怎么说?” “也是一样的说法,说是杜蕊说英姑是她远亲,在家乡惹了麻烦前来投靠,所以求了鸨儿收留。鸨儿拿了好处提供方便,其他的她都不管,也不打听。” 陆玄皱了眉。 这个说法恐怕有水分。 要知道冯锦西与英姑见面的地方是红杏阁四楼,不对外开放的地方,鸨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用刑了吗?” 贺北笑问:“你说呢?” 锦鳞卫不用刑,还叫锦鳞卫吗? 陆玄想了想,道:“贺兄行个方便,我还是想见一见。” 贺北忍不住问:“陆兄见红杏阁的鸨儿做什么?” “也是为了尚书府。”陆玄这话不算扯谎。 他这么忙乎,不就是为了橙橙嘛,谁让橙橙的三叔不省心呢。 贺北犹豫了一会儿,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道:“那好,只是时间不能太久。” 陆玄点头:“好。” 陆玄是在锦鳞卫最森严的牢房里见到的红杏阁鸨儿。 牢门是石头的,一个高高的小窗便是男子扬手也只能够到窗沿,红杏阁的鸨母脚踝上缠了锁链,把她限制在一定范围。 贺北很放心退了出去,方便陆玄问话。 “咱们又见面了。”陆玄笑着打了声招呼。 落到锦鳞卫手里,鸨儿不可能再出去,也就失去了掩饰身份的必要。 鸨儿眼神一紧:“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在刑部出现还能说是爱热闹,出现在这里,她再傻也知道不一般了。 “杜蕊死了。” “你说什么?” 陆玄上前一步,低声道:“杜蕊不说英姑下落,重刑之下丢了性命,妈妈也打算步她后尘吗?” “奴家离开时英姑还在红杏阁,大人们非说她不在,这让奴家说什么啊?奴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我不能帮妈妈了,妈妈可能不知道,锦鳞卫真的下狠手,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鸨儿露出惊恐的表情,颤声道:“奴家真的冤枉啊!” 陆玄冷笑:“锦鳞卫可不管你冤不冤枉,现在他们还有些耐心,所以没上重刑,等到失去耐心,那妈妈就要吃苦了。” 鸨儿吓得眼泪直流,哆哆嗦嗦从怀中抽出帕子拭泪。 第322章 原形 陆玄迅疾出手,捏住鸨儿手腕。 “公子?”鸨儿吃了一惊。 陆玄把帕子从鸨儿手中抽出,拎起来打量。 “公子您要干什么?” 陆玄挑眉笑:“我瞧着妈妈这方帕子有些意思。” 话音落,明显可见鸨母变了脸色。 陆玄预感猜测十之八九成真,扬声喊:“贺兄。” 听到动静的贺北走了进来:“陆兄叫我?” 陆玄把帕子提到贺北面前。 贺北眼神有些古怪。 陆玄拿这么一条花里胡哨的帕子给他干什么? “贺兄让人捉只耗子试一试,看这帕子有没有毒。” 贺北面色微变,不由看了鸨母一眼,再看向陆玄。 陆玄微微点头。 贺北很快吩咐属下去捉老鼠。 牢房里别的不多,老鼠不少,不多时就有一名锦麟卫提着个肥老鼠进来,把那方帕子浸入盛着水的碗中一会儿,再按着老鼠喝水。 老鼠吱吱挣扎了片刻,很快躺在地上不动了。 陆玄与贺北对视一眼。 贺北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陆玄指了指鸨母:“这就要问她了,她刚刚拿出这条帕子想要擦眼泪。” 贺北上前一步,面寒如霜:“你能不能说说,随身带着藏了剧毒的手帕干什么?” “奴家……奴家不知道……”鸨儿神色惊恐,“好好的帕子上怎么会有毒呢?一定是有人要害奴家!” 贺北一声冷笑:“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尤其这里是锦麟卫!” “可奴家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那我来告诉你。”陆玄打断了鸨儿的狡辩。 贺北与鸨儿俱都看向他。 陆玄淡淡道:“刚刚你听我说锦麟卫若是用重刑便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害怕承受不住刑罚之苦,于是拿出藏了毒的帕子准备自尽——” “奴家没有,奴家这么怕死,怎么会自尽呢!” “别装了,你说什么都不可能糊弄过去。”陆玄盯着鸨儿的眼睛,一字字道,“因为杜蕊做了和你一样的事。” 鸨儿神色大变。 贺北亦吃了一惊:“陆兄,你说杜蕊?” 到了这时,陆玄不准备再隐瞒。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因为英姑,我也一直在寻找杜蕊,运气不错让我找到了。逼问英姑下落时,杜蕊拿出一方帕子擦眼泪,随后便中毒身亡。”陆玄看着鸨儿,“我对你说杜蕊受不住重刑而死,不过是哄你的。你没想到杜蕊是服毒自尽的,竟与她用了一样的招数,现在就算百般狡辩也无用了。” 鸨儿动了动嘴,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么说,她与杜蕊都和北齐有关?”贺北紧盯着鸨儿,神情凝重。 陆玄笑笑:“不止她们两个。” 贺北一时没反应过来,等陆玄说下去。 陆玄指了指鸨儿:“既然确定她与齐人有关,那她收留的梅花庵庵主呢?” 贺北一怔,变了神色。 “说,英姑到底在什么地方!”贺北逼近鸨儿,冷冷问。 鸨儿紧紧抿唇,不吭声。 贺北伸手捏住她下巴:“不说?” 鸨儿因为疼痛,面容有些扭曲,却一言不发。 “还真是嘴硬,来人——” “等等。”陆玄出声阻止。 贺北冷笑:“陆兄不要心软,对付这种人就不能留情。他们和寻常人不同,骨头硬着呢。” 想想被个鸨儿蒙骗,贺北就窝火。 “不是,我在想一件事。”陆玄盯着鸨儿,若有所思。 “陆兄想什么?” 陆玄上前一步拉近了与鸨儿的距离,视线一直不离她的脸:“我在想,英姑哪去了呢。” 说到这,他突然伸出手,揪住了鸨母的头发。 鸨儿惨叫一声。 贺北眼睛都瞪圆了。 这种揪女人头发的行为,由熟悉的朋友做,冲击力太强了! “贺兄,麻烦不让她挣扎。”陆玄说着撕破鸨儿衣袖,把破布塞入她口中。 贺北下意识照做。 陆玄一只手提着鸨母的头发,另一只手则落在她发际线处,一点点划过。 “陆兄——”贺北隐约有了猜测。 “让人端水来。” 贺北立刻吩咐下去。 鸨儿听了这话挣扎得更厉害了,好在陆玄与贺北都是习武之人,能够制得住。 陆玄用软巾浸了水一点点在鸨母发际线处擦拭,鸨母嘴巴被堵住,从喉咙中发出绝望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陆玄把软巾一丢,双手落在鸨母额头处,小心翼翼揭下一层皮来。 看到露出真容的鸨母,贺北倒吸一口冷气:“人皮面具?” 陆玄盯着鸨母的脸,生出石头落地的感觉。 任谁来看,都能看出这张脸与冯锦西的神似之处。 啪啪啪,牢室中响起清脆的掌声。 “真是好心思。”陆玄盯着鸨母问,“不知是叫你妈妈,还是英姑呢?” 若不是他一直派人盯着红杏阁,清楚那段时间除了被衙役带走的鸨母并无其他人离开,谁能想到红杏阁的妈妈就是英姑呢。 不得不说,选择鸨母这个身份来掩护太聪明了,如果不是早有安排,就算鸨母受刑死了,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就是英姑。 再想想几次去红杏阁,鸨儿天衣无缝的接待,陆玄不得不感慨:论演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恢复了真容,英姑神色看起来格外冷硬。 “说说吧,你来大魏的目的。”陆玄伸手取出塞着英姑嘴巴的布,冷冷问。 英姑看了看他,忽然笑了:“来寻亲。” 陆玄面无表情听着。 英姑看起来并不慌乱,甚至还抬手理了理乱发:“我是礼部尚书府冯三老爷的姨母,公子不怕皇上知道了,杀冯尚书全家吗?” 陆玄与贺北对视一眼,笑了:“你是齐人,也不怪不了解大魏的锦麟卫。你该不会以为我们站在这里审问你关于英姑的事,皇上却不知道吧?” 英姑面上终于露出意外之色。 “陆兄,英姑还是交给我来审问吧,后面的事你不好再参与。”贺北提醒道。 陆玄想了想,没有坚持:“那就辛苦贺兄了。” 再后面或许涉及两国纷争,以他的身份确实不方便牵扯太深。 离开锦麟卫衙门,陆玄第一时间与冯橙见了面。 第323章 获罪 “怎么样,有进展吗?”冯橙捧着茶盏,迫不及待问。 陆玄生出在未婚妻面前炫耀的心情,笑着道:“有进展。” “有进展你可说啊。”冯橙丢了个白眼过去。 怎么还学会卖关子了。 陆玄身子微微前倾,低声道:“找到英姑了!” 冯橙下意识靠近,眼神发亮:“找到了?人在哪儿?” 二人一下子拉近了距离,鼻尖险些碰到一起。 陆玄闻到了淡淡的橘子香,那种撩得人心头发痒想啃上一口的好闻果香。 “陆玄,你愣什么神?”冯橙拧起秀气的眉。 陆玄坐直身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道:“红杏阁的妈妈就是英姑。” 听他讲了与红杏阁鸨母见面后的经过,冯橙想着伪装成鸨母的英姑那般自如应付寻芳客,不由感慨:“太会演戏了啊。” 陆玄听了,不由笑了。 “笑什么?” 少年握住她的手:“笑我们心有灵犀。” “哪里心有灵犀了?”冯橙抽了抽手,没抽动,干脆任由他握着了。 “就是心有灵犀。” 二人牵着手对视,不由笑起来。 锦麟卫这边,发现红杏阁的鸨母就是英姑后问案方向就明晰了,重刑之下很快有了结果,上报庆春帝。 “二十年前,英姑的姐姐阿芳是苏妃娘娘的兄长苏炎庆四处搜罗来的美人儿之一,为了使苏妃娘娘有资格应选,苏炎庆把这些美人儿孝敬给几名官员,送给冯尚书的正是阿芳……” 庆春帝皱眉听着。 阿芳的情况他听冯佑财说了,死于产后风。 锦麟卫指挥使刘宁接着道:“阿芳本是齐人培养的细作,不料还没发挥作用就死于产子,齐人一直以红杏阁为据点搜罗我国情报,为了更方便行事动用了英姑这步棋,意图让她策反冯尚书幼子冯锦西。” “苏炎庆送出去的那些美人儿都找到了?” “苏炎庆共送出五名美人儿,都已确定了去处,目前尚在人世的只有两名,一名在安国公府上,一名在韩首辅府上。” “她们都是齐女?” 刘大都督迟疑了一下,道:“能确定是齐女的只有阿芳。” 庆春帝皱着眉,毫不犹豫道:“还在世的那两个美人不论是不是齐女,全都处死。” 涉及到北齐,自然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除了阿芳,其他美人儿可有留下子嗣?” “只有韩首辅府上那名美人儿生了二子一女。” “都悄悄处理了吧。”庆春帝语气嫌弃,提到冯锦西有些头疼,“至于冯佑财的幼子——” 韩岩柏把美人儿赏给一个管事,处理了也不麻烦,可冯佑财的庶子总不好直接弄死。 犹豫了片刻,庆春帝问起其他:“那苏炎庆是否知道阿芳的齐女身份?” 知道与否,差别可就大了。 想一想宠了多年的苏妃,仅有的两个皇子之一吴王,庆春帝就心底生寒。 刘大都督低了头:“这个……臣还没有查出来,苏炎庆已经过世,又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许多线索都断了……” 庆春帝沉着脸问:“梅花庵庵主呢,她又是什么情况?” “梅花庵庵主的情人是前朝一名将军,情人战死后她削发为尼,一直想为情人报仇,于是与齐人勾结,千方百计接近苏妃——”事关吴王母子,刘大都督不敢多说了。 “这些混账!”庆春帝一拍桌案,脸色铁青。 “苏家的事,还能查清楚吗?”庆春帝问。 刘大都督面露尴尬:“臣……定竭尽全力!” 庆春帝摩挲着龙案上的白玉镇纸,淡淡道:“朕想听实话。” 刘大都督低着头,吭吭哧哧道:“多年前的事了,不太容易……” “罢了。”庆春帝摆摆手,示意刘大都督退下。 转日两道旨意震惊朝野。 一是苏妃兄长苏炎庆多年前与海外私自贸易往来,如今事发,家财尽数充公,族中已经当官的子弟皆罢官免职,三代以内不得参加科举。 二是礼部尚书冯佑财于去年秋闱的科举舞弊案中包庇儿媳娘家侄儿尤含章,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遂免去礼部尚书一职,贬为白身。 两座高门说倒就倒,登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冯尚书听完旨意,平静叩首:“罪臣领旨。” 散朝后,他顶着无数异样目光面无表情往外走,身后传来喊声。 “冯尚书,等一等。” 冯尚书看向追来的成国公,提醒道:“国公爷慎言,草民已经不是礼部尚书了。” 成国公换了称呼:“冯老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扫一眼竖着耳朵听的众官员,冯尚书苦笑:“国公爷觉得这是说话的地方么?” 成国公大手一拍冯尚书肩膀:“去茶馆。” 两家结了亲,出了这么大的事是该给个交代,只是眼下不是时候。冯尚书婉拒:“草民还要回家安抚一家老幼,回头再说吧。” 成国公一想也对,不再勉强。 冯尚书回到尚书府,尚书府已炸了锅。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牛老夫人神情慌乱,拽着冯尚书衣袖问。 前一刻还是二品诰命夫人,后一刻就成了白身,这谁受得了? 回到家中后,冯尚书神色就自在多了,淡淡道:“慌什么。” 能把人压垮的巨石已经移开,现在只剩下了轻松。 官场忙了半辈子,积累的钱财足够子孙衣食无忧,亦有一些人脉能护住家财,从此当个不操心的富家翁没什么不好。 何况皇上没有做绝,长孙虽只是一个芝麻大的小官,但并没免职。 牛老夫人却没这么想得开:“你说得轻巧,以后可怎么办啊?便连这尚书府咱们都住不得了!” “那就住到庄子上去。” “庄子上?那不就成了庄户人家了!”牛老夫人扬声道。 “咱们以后本就是白丁,你且放平心态吧。” 牛老夫人见冯尚书满不在乎的样子,气得肝疼:“都是尤氏那个扫把星,妨死了大郎不说,还因为她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娘家连累了冯家!” “你怪尤氏干什么?” 牛老夫人冷了脸:“这种扫把星就该休了去!” 第324章 信任 冯尚书一听牛老夫人这话,吹了胡子:“说什么呢!” “我说尤氏这种扫把星就该休了拉倒!”老头子不是高官了,牛老夫人很多话就敢说了。 冯尚书冷笑:“一把年纪了,还说疯话。” 牛老夫人一万个不服:“怎么说疯话了?大郎死那么早,难道不是她妨克的?不是因为她娘家侄儿科举舞弊,你能丢了官?” 那些屋中伺候的丫鬟婆子在二人拌嘴时就默默退了出去,冯尚书说话便少了顾忌:“照你这么说,先皇没的时候,太后还在呢,难道先皇也是太后妨克的?” 牛老夫人吓得脸都白了:“你疯了,这种话都敢说!” 冯尚书满脸不在乎:“敢不敢的先不说,你说是不是一回事?” 牛老夫人看着破罐子破摔的老头子,吓得不敢吭声了。 老头子疯了,惹不起! 担心牛老夫人回头寻儿媳麻烦,冯尚书提醒道:“你对尤氏客气些,要是传出苛刻儿媳的名声,便是成国公府那边都过不去。” 牛老夫人听了不由撇嘴:“你现在成了白身,以为还能保住与成国公府的亲事?” 冯尚书闭闭眼,生出夏虫不可语冰的无奈。 “不要把别人都想成薛家。”撂下这句话,冯尚书甩袖离去。 牛老夫人越想越气,把冯尚书的提醒抛到脑后,抬脚去了怡馨苑。 冯橙与冯桃正在怡馨苑陪尤氏,听闻牛老夫人来了,姐妹二人对视一眼。 祖母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果然就见牛老夫人绷着脸进来,带着山雨欲来之势。 尤氏红着眼睛问好。 牛老夫人居高临下盯着屈膝行礼的儿媳,满心厌恶。 当初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扫把星进门! 尤氏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腿脚开始发麻。 冯橙扶住尤氏,面上带着淡淡笑意问牛老夫人:“祖母是来提醒母亲早些收拾东西吗?” 高官府邸都是有规制的,冯尚书罢了职,冯家上下自然要搬离尚书府。 听冯橙这么说,牛老夫人就眼前发黑,胸口发闷。 风光了半辈子,这样的打击她完全无法接受,这腔怒火就全发在了尤氏身上。 “遇到事情只知道哭,你娘家兄弟犯糊涂,你就不知道提醒约束?”当着冯橙姐妹的面,牛老夫人劈头盖脸把尤氏一顿数落。 尤氏脸色苍白听着,一声都不敢吭。 “祖母说累了吗?”冯橙冷冷问。 牛老夫人声音一顿,面色阴沉看向冯橙:“你对祖母这么说话?” 冯橙随手端起一杯茶递过去,淡淡道:“孙女怕祖母说累了,请您喝茶润润喉。孙女这么做不对吗?” 这话无懈可击,可她的语气神色却令牛老夫人火往上冒。 “不必了,你别学你娘只会哭哭啼啼,我就谢天谢地了。” 尤氏一脸无地自容,身子抖得比筛糠还厉害。 冯橙握住尤氏的手,直视着牛老夫人的眼睛:“家中遭了变故,祖母不主持事务,安抚人心,却跑来一味指责母亲,就是值得学习的榜样吗?” “橙儿!”尤氏用力握了一下冯橙的手,示意她不要说了。 牛老夫人气白了脸:“混账东西,你还要教训我不成?” “孙女不敢,孙女只是问问。” “这是你问问的态度?”牛老夫人挥手打落冯橙手中茶盏,声色俱厉,“你是觉得许了个好人家,腰杆直了,就能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我不妨把话放在这,你的亲事能成才是做梦!” 那可是一等国公府的嫡长孙,会娶一个平头百姓的女儿? 与高门贵妇来往这么多年,娘家突然失势败落,在婆家受尽白眼甚至被休的她又不是没见过。 至于定亲时出事的,退亲就更常见了。 远的不说,就说薛家,与冯家还是近邻,两家孩子更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冯橙才一遇到事就来退亲了。 国公府又凭什么会娶她进门? 冯橙垂眸,淡淡道:“那等孙女亲事黄了的时候,祖母再来教训孙女吧。” 牛老夫人眉毛抖了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冯橙目送牛老夫人离去,面无表情。 “大姐——”冯桃轻轻扯了扯冯橙衣袖,眼中满是担忧。 尤氏也顾不得愧疚难受了,握着冯橙的手颤声宽慰:“橙儿,别听你祖母的,国公府不会这么做的。” 冯橙颔首:“我知道。” 她不了解国公府其他人,但她了解陆玄。 因为了解,所以信任。 见尤氏与冯桃还是一脸担心,冯橙笑了:“母亲,三妹,你们别替我担心,真的不会出变故的。再者说,就算国公府因为咱们家出事来退亲,也是提前看清了对方行事作风,总比嫁过去再遇到这种事要强。” 尤氏想到尚书府的巨变,想到儿女的前程,并没有被冯橙这话给安慰道,喃喃道:“都是母亲的错……” 冯橙对冯桃使了个眼色:“三妹,我有些话想和母亲说。” 冯桃识趣退了出去。 冯橙抓起尤氏冰凉的手,压低声音:“母亲,您不必自责,其实祖父被罢官与舅舅他们无关。” 尤氏一怔,紧紧盯着冯橙。 冯橙心知若不吐露几分实情,以尤氏的性子恐怕会抑郁成疾,低声道:“祖父丢官与北齐有关。牵扯到两国纷争,宣扬开来恐会造成恐慌,天家这才寻了个发作的理由。母亲明白了吗?” 尤氏神色一松:“真的?” “这种事女儿怎么会乱说。” “那与北……北齐有关,咱们府上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不会的,祖父被罢职就是皇上对咱们府上的处置了。” 比起满门抄斩的结果,现在要好太多了。 冯橙想着这些,便觉心情舒畅,那压在心头的两块巨石搬走了一块。 至于另一块,就是来年城破的事了。 尤氏明显放松下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么大的事,橙儿怎么知道的?” 冯橙一滞,很快想到了说辞:“陆玄怕我担心,偷偷告诉我的。” 在尤氏注视下,冯橙难得有些脸热:“就说不会退亲的,母亲放心了吧?” 第325章 请期 牛老夫人对儿媳发威的时候,陆玄去找了成国公。 成国公对孙儿的来意心知肚明,却不挑破,笑呵呵问:“玄儿找祖父有事吗?” 想当年他这么大的时候,打死都不承认稀罕母老虎,这方面别扭着呢,如今终于轮到他看孙儿别扭了。 想想就有趣。 陆玄可不知道老祖父存了看笑话的心思,直接道:“我想早点娶冯大姑娘过门。” 成国公震惊得嘴都歪了。 大孙子脸皮为何这么厚?一点不像他! 见成国公迟迟不语,陆玄微微皱眉:“祖父觉得不妥?” 成国公回过神来,心情复杂道:“妥,当然妥。” 国公府可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家,何况皇上对国公府一直心存忌惮,嫡长孙娶个娘家失势的媳妇还能宽一宽皇上的心。 “那您是不是……带着孙儿去冯府说说?” 陆玄对牛老夫人的势利有所耳闻,心知以他的身份跳出来护着冯橙不过是孩子气的举动,尽早登冯府的门下请期礼才是让那位老太太安分的好办法。 所谓请期,便是去与女方商定婚期。在冯家出事的这个时候去下请期礼,无疑表明了成国公府认定这门亲事的态度。 “看你急的。”成国公忍不住调侃一句。 陆玄面不改色:“孙儿毕竟老大不小了,确实着急。” 想一想冯橙不是受气的性子,万一忍不住打了祖母,平白添一个恶名。 成国公:“……”这小子真的不随他! “安心等着吧。”成国公摆摆手把厚脸皮的孙子赶走,去与成国公夫人商量。 成国公夫人盘腿坐在热炕上,听完后忍不住笑了:“平素瞧着玄儿性子冷清,没想到是个痴情的,这就急上了。” 成国公附和:“是呢,小小年纪也不知道这么着急娶媳妇做什么。” 成国公夫人白他一眼:“不急着娶媳妇,急着挨揍不成?” 成国公老脸一红,不吭声了。 转日,尚书府下人飞奔禀报:“老太爷,老太太,国公府来人了!” 冯尚书成了白身,牛老夫人的诰命自然没了,“老夫人”的称呼就不能叫了。 牛老夫人听着“老太太”就觉刺耳,再听是国公府来人,不由心头一跳,小声嘀咕着:“该不会是来退亲的吧?” 冯尚书睨她一眼,气定神闲问:“来的是什么人?” 报信的下人因为跑得急,气喘吁吁:“成国公、未来姑爷,还有媒人!” “把人请去待客厅。”冯尚书吩咐完,看向牛老夫人,“收拾一下,随我一道过去。” 牛老夫人神色怔怔:“国公府不是来退亲的?” 冯尚书气笑了:“你家去退亲还带着孙子?送上门给女方揍吗?” “那他们是来——” “还能来干什么,带着孙儿与媒人,定然是来请期的。”冯尚书起身往外走。 牛老夫人慢了一步,庆幸与国公府的亲事没黄的同时又有些不是滋味。 那死丫头要得意了,以后定然更不把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冯尚书与牛老夫人前后脚走进待客厅,一眼就看到了如一株青松般笔直站着的少年。 倒不是五大三粗的成国公不起眼,实在是清俊无双的少年郎抱着一对大雁太吸引人目光。 “冯老弟,趁着你们还没搬家,咱们先把两个孩子的婚期定了吧。”一见冯尚书,成国公便朗声笑着说明来意。 牛老夫人嘴角猛然一抽。 什么叫趁着还没搬家? 若不是成国公面上笑容还算真诚,她会以为对方是故意登门羞辱人的。 陆玄则规规矩矩向冯尚书与牛老夫人问好。 冯尚书看着陆玄心中满意,面上却矜持着:“玄儿也来了。” 这么正式的场面,老头儿一时不知与未来孙女婿说什么,没话找话问:“大雁沉吗?” 陆玄险些维持不住淡定表情。 第一次正式登岳家的门,他设想过许多情况,自信不会紧张失态,万没想到冯尚书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沉默了一瞬,少年才若无其事接话:“不沉。” 怀中肥嘟嘟的大雁挣扎起来。 冯尚书乐了:“这对雁还挺精神的,这个时节不好寻吧?” 成国公笑道:“是不好寻,不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这是玄儿早就准备着的。” “玄儿有心了。” 成国公给媒人使了个眼色,媒人把礼书奉上。 “婚期定在了六月初六,二位觉得如何?” 冯尚书看向牛老夫人。 牛老夫人自是求之不得,压着心头喜悦矜持点头:“这个日子不错。” “还是亲家太太有眼光!”成国公笑着拍板,“那就这么定了啊。” 这边商议着,冯桃得到消息飞奔到晚秋居。 “大姐,国公府来下请期礼了,听说陆大公子亲自抱着大雁来的!” 看着神采飞扬的妹妹,冯橙莞尔一笑:“知道了。” “那你不去看看啊?”冯桃心情雀跃。 昨日还在替大姐的亲事担心,没想到今日国公府就来请期了,大姐没有嫁错人。 冯橙也想见见抱着大雁的陆玄是什么样子,大大方方起身:“那就去看看吧。” 反而是冯桃迟疑了:“直接去见不好吧,听说成国公也来了,咱们可以悄悄看。” 冯橙笑了:“过去再说吧。” 想想成国公连她女扮男装与陆玄“鬼混”都见过,似乎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姐妹二人赶过去时,正见到陆玄跟在成国公身后出来。 冯桃手疾眼快,忙把冯橙拉到廊柱后。 “好险,差点被瞧见!”冯桃拍了拍胸脯,一颗心扑通扑通跳。 她与小姐妹们虽然经常偷看美少年,可偷看美少年的祖父就不一样了。 被发现多尴尬呀。 成国公久经沙场,一眼就扫见廊柱后露出来的裙角。 他是不拘小节的人,当即拍了拍陆玄:“你媳妇来送你了,还不去打个招呼。” 冯尚书脸色一僵,牛老夫人亦脸色一僵。 陆玄扬着唇角就走过去了。 躲在廊柱后的冯桃吓傻了,结结巴巴道:“大,大姐,过来了!” 她以后再也不偷看了! 第326章 美人 冯桃从没受过这样的惊吓。 她和小姐妹们看美少年的时候,被发现后对方或是矜持,或是害羞,可从没有一个直接走过来的。 陆大公子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冯桃呆若木鸡时,冯橙大大方方走了出去,屈膝向成国公问好。 成国公笑着摆手:“你们聊。” 看冯橙神情坦然,成国公笑意满满,就连冯尚书都见怪不怪的样子,牛老夫人比冯桃还要震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现在女子没羞没臊反而是正常的? “祖父带我来商量咱们的婚期。”陆玄对走近的少女道。 阳光下,二人唇边皆带着笑。 冯桃躲在廊柱后,掩口堵住尖叫。 啊啊啊,原来有回应才是最好的,她们以前就是浪费时间啊! “那商量好了吗?” “商量好了,定在六月初六。” “哦。”当着长辈的面,冯橙不好说太多。 陆玄也觉得能见一面就是意外之喜了,笑道:“听说过两日你们要搬家,到时候我来帮忙。” 牛老夫人听到“搬家”这两个字,神情瞬间扭曲。 这小子和成国公可真是亲祖孙! 然而现在她没有挑剔的资格。 不,就算放在尚书府没出事前,也没有挑剔国公府嫡长孙的资格。 牛老夫人茫然看向冯橙。 二八年华的少女,就如初绽的鲜花,活泼鲜妍。 大丫头为何有这等运气?难道就因为长得好? 牛老夫人突然发现努力学习了半辈子的礼数规矩都不管用了,一时陷入了自我怀疑。 陆玄与冯橙说完话,走到成国公身边。 成国公拱手道别,带着一行人离开。 冯桃从廊柱后窜出来,挽着冯橙胳膊:“吓死我了!” 牛老夫人回神,板着脸训斥:“你们还有没有姑娘家的样子!长辈商议婚事,竟然跑来偷听!” 冯桃不敢吭声,挽着冯橙胳膊的手紧了紧。 冯橙语气淡淡:“我们过来时不是商议好了。” “本就不该过来——” 冯尚书不耐烦打断牛老夫人的斥责:“行了,难得有件喜事冲冲晦气,说这么多做什么。” “那也不能由着她们胡闹,大丫头这般行事,婆家能看得上?” 冯尚书一脸莫名:“看不上会三番两次登门求娶,昨日我才罢官,今日就来下请期礼?” 牛老夫人被噎得胸口发闷。 她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可一时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都去收拾收拾吧,很快要搬家了。”冯尚书对两个孙女笑呵呵道。 牛老夫人还待再说,冯尚书问她:“现在婚期定了,礼饼等物是不是该准备起来了?” 牛老夫人一下子转移了注意力:“我这就安排人准备。”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按着大魏风俗,正式定下婚期后女方就要准备礼饼等物赠送亲朋,算是告知大家。 尚书府落了难,对牛老夫人来说国公府来下请期礼很能挽回一些颜面,当即就把对孙女们的不满抛到了脑后。 冯橙与冯桃挽着手往回走,冯桃有些疑惑。 “大姐,我看祖父为何一点不伤心?” 便是她,一下子从尚书府的姑娘变成寻常小娘子都有些茫然,还是看姐姐淡定依旧才安下心来。 冯橙回眸看了一眼。 头发花白的老祖父正负手往前走,看样子准备出去。 她没办法对冯桃说出真相,轻声道:“有些事一旦做过,就无法改变,有个可以承受的结果就很好了。” 冯桃似懂非懂,转念一想祖父远比她懂得多,便把这点小烦恼抛之脑后,说起其他:“赵二和朱五说等咱们搬家安顿好,来找我玩……” 听着妹妹的叽叽喳喳,冯橙扬着唇,心头一派轻松。 一家人都在,可真好。 冯家的礼饼往各处一送,不少府上态度就悄悄变了变。 就算冯家失势,有成国公府这门姻亲在,就不能看轻了。 官场上风云万变,今日革职明日起复太常见了。 赵侍郎府上,侍郎夫人对女儿在冯家出事后还与冯桃走得近本来颇有微词,听了新出炉的消息不再多言。 比起礼部尚书府轰然倒塌造成的轰动,韩首辅府上一个管事突然死了媳妇,儿女陆续出事,管事本人失踪,就太不起眼了。 庆春帝听完锦麟卫指挥使刘宁的禀报,并没感到轻松,甚至压力更大了。 早先查明迎月失踪就是齐人害的,而今又查出妃子、重臣都与齐人扯上关系,足见齐人野心。 北齐这是打着吞并大魏的主意啊! 庆春帝心中明白,却感到束手无策。 这位少年即位的天子对北齐有着深深的阴影与畏惧。 先皇忙着打天下时,庆春帝年纪还小,没有父亲严厉教导,只有母亲百般疼爱,养成了经不起风雨的性子。而永平长公主随父征战,与弟弟完全不同。 后来先皇病逝,北齐虎视眈眈,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打到了燕郊,几乎把庆春帝吓破了胆。是永平长公主力与一干武将力挽狂澜,与北齐厮杀数年,才慢慢有了太平日子。 庆春帝并不愿回想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可越来越多的迹象提醒着他,让他无法逃避。 鬼使神差之下,他抬脚去了瑶华宫。 苏贵妃从苏妃降成了苏美人,但还住在这里,曾经风光无限的瑶华宫就成了冷宫的象征。 随着苏贵妃一降再降,超出规制的宫人都调到各处,瑶华宫中有种死寂的安静。 少数知道内情的人都在纳闷,皇上竟然还留着苏贵妃性命。 庆春帝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 要说是因为多年宠爱,可随着那张脸有了皱纹,又与北齐扯上关系,早就不剩几分。 庆春帝看到了苏美人。 青丝如瀑,窈窕依旧,可那张芙蓉面越发显出老态来。 其实苏美人不过三十多岁,还是颇有风韵的年纪,奈何她在庆春帝面前完美太久了,便是多一条细纹都触目惊心。 庆春帝脚步一顿,后悔过来了。 本就心烦,莫名跑来添堵干什么? 庆春帝转身便走。 “皇上!”苏美人喊一声,快步追上来。 庆春帝转身,皱眉看着走近的女子。 第327章 长生 刘喜伸手一拦:“苏美人请留步。” 跟在皇上身边的人自是眉眼灵活,哪里看不出皇帝已经厌了眼前女子。 想到这里,刘喜心中一叹。 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转眼就成了冷宫中的小小美人,后宫还真是瞬息万变。 “皇上,妾有话对您说。”苏美人声音微扬,却不尖利,婉转尾音令人心动。 庆春帝那颗冷硬的心软了一丝丝,皱眉看向追上来的女子:“你要说什么?” 苏美人迟疑看了刘喜一眼。 庆春帝面露不耐。 曾经流波送盼、神采飞扬的美人儿变成这个样子,等于提醒着他岁月无情,好物易逝。 北齐虎视眈眈之下,他坐的这个位子是不是也有可能随时失去? 深深的恐惧袭来,令庆春帝脸色难看。 苏美人知道不能再犹豫,问道:“皇上,您看妾是不是突然老了?” 庆春帝准备转身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苏美人那张脸。 一旁刘喜难掩吃惊。 苏美人是不是疯了,怎么会问这种自讨苦吃的话? 果然就见庆春帝沉了脸,冷冷道:“是因为少了那雪颜丸吧。” 他的视线不由落在苏美人的唇上,不适的感觉再次涌上。 当然,比起一开始作呕的感觉还是轻多了。 谁知苏美人听了嫣然一笑,大大方方扬起那张芙蓉面:“皇上圣明,就是少了那雪颜丸的缘故啊。” 她这般不按常理出牌,反而勾住了庆春帝要离去的脚步。 他皱着眉,半是厌恶半是好奇,听下去的耐心却不自觉有了。 苏美人上前一步,纤纤玉指勾着垂落在耳侧的青丝:“皇上,梅花庵庵主还活着吧?” 她从苏妃降为苏美人,就是因为梅花庵庵主招出的那些事,自然知道梅花庵庵主归案了。 庆春帝面色沉沉看着她,不懂她问这话的意思。 苏美人美目灼灼,望着庆春帝一字一顿问:“皇上不想试试吗?” 庆春帝拧眉:“试什么?” 苏美人抬手抚了抚面颊,唇边挂着魅惑的笑:“青春永驻。” 庆春帝愣住,面上忘了反应的同时,心头好似被一记重锤敲击,敲开了他这些日子压力的出口。 青春永驻,长生不老,那他就能把这帝位长长久久坐下去了! 有的念头一旦生出,就如星火燎原,再无法熄灭。 庆春帝听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在这样的心跳声里,他与显出老态的苏美人四目相对,却再没了厌恶。 停止服用雪颜丸的苏美人变老了,正说明雪颜丸是有效的! 殿中陷入了沉默。 表面的安静下,是波涛汹涌。 于庆春帝来说,仿佛打开了新天地的大门;于苏美人来说,终于有了重回云端的机会;于内侍刘喜来说,则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泥淖。 苏美人在说什么? 她在蛊惑皇上迷信长生? 想一想自古以来迷信长生的皇帝下场,刘喜就觉遍体生寒,如坠深渊。 “皇——”他抖着唇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人前再风光,他不过是个内侍,他的存在就是伺候皇上的,而不是给皇上添堵。 刘喜闭了嘴,苏美人轻笑着打破了沉默。 “皇上,妾陪您可好?” 庆春帝回过神来,看着浅笑盈盈的美人儿。 对庆春帝来说,苏美人服用了那么多年雪颜丸,对服用后的变化感受自然最了解。 而他为了不老,服用掺了人血的药丸,也需要一个陪伴…… 庆春帝只犹豫了一瞬便点了头:“嗯。” 苏美人大大松口气,扬唇露出璀璨笑容。 “刘喜,把梅花庵庵主带进宫中安排妥当。”庆春帝吩咐道。 刘喜心头一颤,却不敢多言,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是。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梅花庵庵主被人从锦麟卫昭狱悄悄带走,代替她的是一个身形相似的女囚,很快就被砍了头。 世人只以为罪恶滔天的梅花庵庵主已死,却无人知晓她从不见天日的地牢去了富丽堂皇的宫中。 随着小皇孙出生,苏贵妃失势,陆皇后开始打起精神掌管后宫,是以消息灵通了许多。 皇上去瑶华宫了。 皇上又去瑶华宫了。 皇上带着苏美人去御花园散步了。 …… 陆皇后听着一个又一个消息,便知道苏美人虽然没有升位,却复宠了。 她惊诧苏美人手段的同时,又有些庆幸。 还好狗皇帝向她示好时她没有迷了心窍。 不在乎,便不难过。 转眼过了年,春风吹绿了大地,也把春意带到宫中每一个角落。 陆皇后却渐渐感到不对劲。 新一批进宫的宫女,失踪了好几人。 宫中明面花团锦簇,暗里刀光剑影,每年都有宫人悄悄死去,可无端失踪就有些奇怪了。 “再去查。”陆皇后交代下去。 养心殿里,刘喜低声对庆春帝禀报:“皇上,皇后一直在查失踪宫人的下落。” 庆春帝眉头一皱,问道:“云仙那边是不是要新的少女?” 曾经的梅花庵庵主,藏身红杏阁时化名云姑,进了宫便成了云仙。 “是……” 庆春帝服用的不是雪颜丸,而是长春丸,取长春不老之意。 比起雪颜丸以一名妙龄女子鲜血就能长期供给的温和,长春丸就霸道多了,一名少女被取一次血便会殒命,而制成的长春丸刚好供庆春帝服用十日。 “真是麻烦。”庆春帝原本觉得陆皇后用心打理后宫是好事,如今碍了事,想法就不一样了。 腻歪在庆春帝身边的苏美人突然出声:“皇上,既然找宫人麻烦,何不从外头找人?” 庆春帝一怔。 苏美人笑吟吟道:“民间许多人卖儿卖女,哪里关心被卖女孩儿的去处。” 庆春帝眼睛一亮,顿觉这是个好主意。 宫人都有记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少上一个就是漏洞,若是从民间买来妙龄少女,就没有隐忧了。 “刘喜,这个事情你来安排。” 京城繁华依旧,多了一个出手阔绰的牙婆完全不起眼,只是时间一久,那容貌出色的豆蔻少女就难寻起来。 这日林啸接到一名更夫报案,说他的小女儿失踪了。 第328章 失踪 本来这种案子是报给顺天府的,不过陪同更夫报案的另一名更夫一力撺掇他来找林啸。 比起红着眼睛神色显得有些呆滞的更夫,陪他前来的更夫就活跃多了,一见林啸便大嗓门问:“大人,您还记得小民吗?” 林啸看他一眼,颔首:“记得。” 能不记得么,那晚陆玄把梅花庵尼僧的尸体放到刑部衙门外,这更夫敲锣把一条街的人都引出来围观。 问了更夫姓名,更夫忙道:“大人叫小民诸葛二就是了。” 林啸微微点头,看向苦主:“是你这位朋友要报案?” “是啊,他是和小民一起打更的搭档,叫王三。”更夫推了王三一下,“王老弟,到了大人面前,你可说说啊。” 王三腿一软就跪下了,颤声道:“求大人做主,帮小民找,找回女儿……” 再然后就是压抑的哽咽。 林啸只好再看向诸葛二:“把你知道的情况说说。” 诸葛二说话就利落多了:“前天晚上我们打完更各自回家,王三就发现他小女儿不见了,刚开始还以为和张家小子跑了,昨天白日找上门却发现张家小子在家里,之后发动邻舍帮忙找人,依然没找到。到了今日小民觉得不能再拖了,就来报案了……” 林啸认真听着,听完后问王三:“你家中还有何人?” 还是诸葛二替王三回答的:“王三只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和二女儿出嫁了,几年前死了媳妇,就只剩一个小女儿在家。” 也是因为这样,王三时不时告假留他一个人打更,他虽抱怨几句,却没有真的计较。 “王三姑娘今年多大?” 王三哽咽开口:“小女今年刚十三……” “人不见那晚,你回家时大概什么时辰?” “不到六更。” 按着规矩,打更人只打到五更,六更是不需要打的。 “那时天还黑着,令爱年纪还小,为何你发现令爱不见后第一反应是与张家小子跑了?”林啸问题虽尖锐,语气却温和。 王三张张嘴,看向同伴。 说到这种家务事,诸葛二就不好多嘴了。 林啸语气越发和气:“你既然想找回女儿,就不要有所隐瞒,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王三犹豫一下,道:“小民只有三个女儿,两个大的出嫁了,打算留小女儿将来招婿,没想到她与街头张家的小子好上了。张家只有一个儿子,绝不可能让儿子入赘,他们两个的事我就不同意。所以那晚回家不见了女儿,小民就以为他们两个跑了……” “带我去见见张家小子。” “大人怀疑那小子?”王三愣住。 林啸笑笑:“不是怀疑,既然他与令爱是这样的关系,如今令爱失踪,总要去问问。” 一行人往外走时,迎面遇到了陆玄。 “林兄又有案子了?”陆玄与林啸打着招呼,随意扫了两名更夫一眼,立刻认出了诸葛二。 这不是两次都无意中帮上他们忙的更夫嘛。 陆玄顿时来了兴趣。 这种案子没有保密的必要,林啸道:“更夫来报案说他小女儿失踪了,我去问问相关的人。” 见陆玄看过来,诸葛二忙道:“不是小民,是小民的搭档。” 陆玄微微一笑:“老哥是个热心人。” 诸葛二虽不知道陆玄身份,也知道出现在这里的定是位大人,得到表扬立刻高兴了:“小民别的没有,就是有一副热心肠!” 陆玄颇赞成点点头。 林啸诧异看陆玄一眼,心道好友对陌生人向来冷淡,怎么对这更夫青眼有加? 陆玄面不改色道:“林兄缺人手么?今日无事,我陪你走一趟?” 林啸总算想到好友反常的理由: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陆玄与冯大姑娘的婚期已经定下,再过一段时间他就有喜酒喝了,想想还真是……扎心啊。 “陆兄愿意帮忙,自然好。”林啸微笑着邀请。 送上门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有了陆玄加入,林啸很放心把询问街坊邻舍的活计交给了他,自己带着两名手下去见张家小子。 尽管张小郎在林啸面前一脸局促,林啸还是有些吃惊。 没想到张小郎竟是个格外俊美的少年。 “大人,你们找到春杏了吗?” 比起在更夫面前的温和,林啸神情严肃,给了张小郎不小压力:“若是找到,就不必问你了。” 张小郎脸都白了:“大人,真的不是小民把春杏藏起来了,小民一直在找春杏,很担心她的安全……” 说到这里,少年语气哽咽。 林啸一直紧盯着张小郎的眼,见他眼中只有担忧伤心而无慌乱,便信了八九分。 办案这么多年,他十分了解寻常百姓面对官府中人会有怎样的压力。 尤其年纪尚小的,没有畏惧还能睁眼说瞎话,这属于天赋异禀。 “你和春杏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张小郎未加思索道:“前天白日。” “你们做了什么?” 张小郎迟疑了一下,露出“你应该懂”的眼神:“就是去风景好的地方走走……” 林啸默了默,再问:“你们见面是偷偷的?” 张小郎脸色微红:“嗯,春杏的爹一直不同意我们相好,我们只好偷着来往。王伯是更夫,上午都在睡,所以我们见面大多是这个时候。” 林啸再问几个问题,听了一耳朵少年男女约会时的甜蜜,基本可以确定张小郎没有嫌疑。 当然,这只是凭经验断定,最终还是要看事实。 与陆玄碰了头,二人交换着讯息。 “春杏失踪那晚,街坊邻舍都没听到什么动静,就连紧挨着王家那户养的狗都没叫唤过。我问过左右邻居,他们都说那家养的狗到了夜里但凡有一点动静就会叫。” 林啸皱眉:“王三出门时春杏还在家,不到六更天他就回来了,那么春杏只能是戌初到卯初之间离家,而隔壁住户养的狗没动静,说明春杏一个人主动出走的可能不大。”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这个事情是有些不简单。我特意去看了那条狗,没有中过迷药的迹象,能悄无声息带走春杏的人应该身手不错。” 陆玄与林啸对视一眼,有了决定:“去王家看看。” 第329章 蹊跷 会做更夫这种昼夜颠倒的差事,家境自然寻常。 王家就是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民宅,老旧,低矮,但并不破败。 不显破败的原因,陆玄走进院中打量过后就明白了:小小的院中有一株石榴树栽在墙角,这个时节已是绿意盈盈,晾衣绳上晒着几件浆洗得发白的衣裳,简陋的柴房只有一个顶棚,能看到柴火堆放得整整齐齐。 小院收拾得干净齐整,便显不出破败来。 陆玄与林啸对视一眼,问王三:“家中是令爱收拾的?” 说是更夫收拾的,不大可能。 果然王三点头道:“是春杏收拾的。” “令爱很勤快。” 似乎提到了得意之处,王三话多起来:“不是小民吹嘘,方圆十里,就没有比春杏更勤快的丫头了。特别是她娘没了后,里里外外都是春杏收拾,这个家比她娘在时还干净敞亮呢。” 夸着女儿,王三又红了眼圈。 诸葛二忍不住插话:“是啊,四邻八舍都夸春杏是个好的,要不是王三早放话说要给春杏招婿,来求亲的恐怕要踏破他家门槛。” 陆玄与林啸听着两个更夫对失踪女孩儿的夸赞,走进屋中。 统共三间屋子,中间堂屋用来吃饭待客,东屋是王三住的,西屋是春杏的闺房。 二人把检查重点放在了西屋。 “你回来发现春杏不见了,有没有动过她屋中的东西?”林啸问王三。 王三想了想,道:“几乎没动过。屋子就这么大,小民回来发现春杏不见了,屋里屋外找了一圈,只打开这个柜子看了看。” 王三指的是一个半人高的箱柜,身形娇小的少女确实可以藏进去。 林啸打开箱柜,里面是半箱旧衣裳,有些凌乱。 王三不好意思道:“打开后小民翻了翻。” “没翻之前是什么样?” “就整整齐齐叠着,那孩子不喜欢乱,晒过的衣裳都会叠好收起来。” “春杏平日在家穿的鞋子呢?”陆玄盯着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地面问。 他没有在床榻附近发现绣鞋。 王三神情有些激动:“就是鞋子不见了!” “什么样的鞋子?”陆玄语气平静。 “软底的青布鞋,上面绣了两朵花……”王三描述着鞋子的模样。 “春杏出门也穿这双鞋?” 王三立刻摇头:“春杏什么都会,就是不会绣花,这双青布鞋上的两朵花还是隔壁婶子给她绣的,她只在家里穿,出门穿别的——” 诸葛二先一步反应过来:“王老弟,你闺女肯定不是自己跑了啊!” 王三眨眨眼,也回过味来,当即就慌了:“若不是自己跑的,那,那是怎么回事儿?” 看着王三惊恐的样子,陆玄与林啸心情都有些沉重,避开两个更夫交流。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一个十三岁的少女能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见春杏是个颇有自制力的人。以我多年来与各色人打交道的经验,春杏这样的人不大会冲动私奔……”林啸分析着。 自制力强、责任心重的人,往往更会受到世情束缚。 陆玄赞同点头:“不见的是她只在家中穿的鞋子,若是她主动离家,不合常理。” 到这时,二人已经能够肯定春杏是被人劫走的。 他们再叫来更夫询问。 “你可有仇家?特别是那种身手利落习过武的?” 王三因为吃惊,眼睛都瞪大了:“小民一个白日睡觉晚上当差的更夫能有什么仇家?想结仇都没机会啊!” 诸葛二深有体会附和:“可不是。” “至于习过武的,小民就更没打过交道了,小民哪能认识这样的人。” 安安分分过日子的老百姓,认识地痞混混的可能不大,更别说那种游侠儿。 林啸忽然问了一个问题:“春杏除了勤快,还有什么长处?” “那长处可多了——” 林啸打断王三的话:“说说最显而易见的长处。” 王三还在犹豫,诸葛二脱口道:“春杏那丫头生得好啊!” 林啸见到张小郎后就猜测春杏不会丑,听了这话毫不意外。 能让一个外人脱口而出,可见春杏生得不是一般好,陆玄便问:“有多好?” 诸葛二看看陆玄,再看看林啸,大着胆子道:“只说长相,春杏站在两位大人身边还挺般配哩。” 陆玄与林啸齐齐皱眉,但也知道更夫没有别的意思,而这个说法让他们对春杏的美貌有了比较清晰的认知。 毕竟出身不同,环境不同,对美的认识不同,生得好的差别太大了。 “大人,在一条臭水沟里发现了这个!”一名衙役走进来,拿着一只鞋子。 王三一看就叫起来:“是春杏的鞋子!” 林啸仔细检查过布鞋,问衙役:“怎么发现的?” 他的属下虽还算能干,也不大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去翻臭水沟。 “一只野狗叼着鞋子玩,被一个大娘认了出来,说是春杏的鞋子……”衙役讲着发现鞋子的过程。 那个大娘,正是给春杏鞋子绣花的隔壁婶子。 虽然当着苦主的面这么问有些残酷,林啸还是问道:“翻过水沟了吗?” 衙役明白林啸的意思,忙道:“那水沟不深,已经拿竹竿探过了。” 这就是说臭水沟中没有尸体。 “大人,我闺女难道已经——”王三颤声问。 林啸安慰道:“根据种种迹象分析,春杏更可能是被拐子盯上了。” 这个安慰没令王三觉得好到哪里去,红着眼睛口中喃喃:“春杏,春杏你在哪儿啊!” 向王三保证会好好寻找,陆玄与林啸离开了王家。 阳春三月,处处都是明媚春色,二人却不约而同沉默着。 “陆兄,你说春杏是落进了拐子手里?” “容貌出众,正值妙龄,春杏确实有被拐子盯上的可能。”陆玄轻轻按了按眼角,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拐子一般都是在闹市街头物色目标,三更半夜潜到目标家中这种情况太罕见。再加上身手不错这种可能,就更不像拐子了。” 二人讨论着春杏失踪的蹊跷之处,直觉事情不简单。 几日过去,春杏还没寻到,林啸接到报案,又一名少女失踪了。 第330章 反常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陪着苦主前来报案的还是叫诸葛二的更夫。 “大人,又是小民。”诸葛二颇为熟络打着招呼。 林啸一时语塞。 就没见过这么热心肠的更夫。 林啸看着诸葛二身边面容憨厚的青年:“这次是——” 陆玄恰好也在,一下子认出了年轻人。 这不是去年中元节那晚把吴王拖去报官还踹了吴王好几脚的村民嘛。 果然就听诸葛二道:“这个小兄弟叫阿牛,是小民去年中元节认识的,家中只有一个妹子,昨日他干完活回家发现妹子不见了,叫着村人找了一晚上加今儿个一上午还是没找到人,小民就劝他来报官了。” “你如何知晓阿牛的妹子失踪了?”林啸好奇问。 诸葛二忙道:“昨晚小民打更,正遇到阿牛到处找人啊,小民打完更还帮忙找了呢。” 林啸解了疑惑,问阿牛:“你家中只有一个妹妹?父母呢?” 阿牛抹着眼泪道:“小民的爹娘早就没了,只留下小民与妹妹相依为命。平日里小民下地干活,妹妹洗衣做饭收拾家里。” 陆玄挑眉:“也就是说,平时大半时间都是令妹一个人在家?” 阿牛点头。 这情况越听越觉熟悉。 一行人去了阿牛村子,一番检查问话,越发觉得与更夫王三之女春杏失踪的情形相似。 “令妹样貌如何?” 阿牛挠挠头,有些茫然。 林啸换了个问法:“村上人怎么形容你妹妹?” 阿牛顿时觉得好回答多了:“都说俺妹妹是天仙。” 林啸下意识拧眉,再问:“令妹今年多大?” “十三岁。” 陆玄突然开口:“林兄,咱们聊聊。” 林啸安抚阿牛几句,与陆玄走至避人处。 “陆兄有发现?” 陆玄随手折了一根柳枝:“林兄,你不觉得这情形很熟悉?” 林啸颔首:“嗯,与春杏失踪很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不是这个。” 林啸怔了怔。 陆玄神色凝重,低声吐出三个字:“梅花庵。” 林啸眼睛微微睁大,难掩震惊:“你是说……雪颜丸?” 说到这里,寒气从心头冒起,窜向四肢百骸。 以美貌豆蔻少女鲜血炼制驻颜药物,实在丧心病狂。 “梅花庵庵主已经伏法,怎么会——” 陆玄声音微冷:“梅花庵庵主说雪颜丸的方子乃是祖传本就不足信,寻常勋贵之家哪来这种歪门邪道的方子,我更相信她是从某处得来。梅花庵庵主虽然伏法,方子的真正主人很可能还在搅风搅雨。” 林啸沉默片刻,点头:“这种可能不小,梅花庵那几名受害尼僧受害时都是十三岁,且容貌出众。” 年纪,美貌,两点都符合,就很难说是巧合了。 “既然有可能与梅花庵有关,那我就要向上峰禀报了。” 林啸不敢耽搁,很快把两桩案子禀报给窦尚书。 窦尚书听了脑袋都要炸了,匆匆进宫求见皇帝。 “窦卿有什么事?”庆春帝语气温和,显然心情不错, 他心情当然是好的,这些日子明显感觉精力十足,连面皮都光滑了许多。 与长生不老比起来,文武百官禀报的琐事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窦尚书可不知道皇帝的好心情因何而来,只是见庆春帝心情不错,暗暗庆幸。 皇上心情好,那听到这糟心的消息,他承受的怒火就会小一点。 窦尚书把两桩失踪案说了,低头道:“皇上,此事不得不重视,很可能还有人掌握着雪颜丸方子,正祸害百姓。” 庆春帝面上阴云密布,声音也冷下来:“就凭两桩失踪案,你便认为与雪颜丸有关?” “皇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庆春帝冷哼:“什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朕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百姓对梅花庵的事还心有余悸,这时候要是传出这种风声,岂不乱了人心?” 这指责可不轻,骇得窦尚书忙跪地请罪:“皇上恕罪,是臣糊涂了。” 庆春帝这才脸色好转,淡淡道:“不要疑神疑鬼闹得人心惶惶。退下吧。” “臣告退。” 窦尚书回到衙门,就告诫林啸老老实实按着失踪案查,不要扯到梅花庵。 林啸约了陆玄在陶然斋吃烧鸡,心情有些沉郁。 “皇上认为咱们多事?”听了林啸述说,陆玄深深拧眉。 皇上的反应不大对劲。 若是对旁人,这些话自然不能说,但对林啸就没这些顾忌了,陆玄直接提出疑虑:“世人只以为梅花庵庵主为了攀附权贵制出邪药,真相却是梅花庵庵主为情人报仇,与齐人有勾结。皇上清楚这一点,听了窦尚书的禀报按说绝不会放弃追究,毕竟这可能关系着北齐,哪怕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关乎江山社稷,当权者一般都是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思。 “或许皇上不愿面对与北齐有关的事吧。”林啸寻思良久,说出一个连自己都很难信服的理由。 陆玄扯下一根鸡翅膀吃了,沉声道:“不管怎么样,继续查下去。我有预感,还会有少女失踪。” 皇宫中,把窦尚书打发走后,庆春帝狠狠骂了刘喜一顿。 “朕让你安排人物色民间美貌少女,不是去偷去抢!” 刘喜转头找安排的人了解了实情,冷汗淋淋禀报庆春帝:“都是那些下贱东西蒙蔽了奴婢,奴婢问过了,他们说符合条件的少女几乎买不到了,这才打起了歪主意……” 庆春帝发了一顿火,想想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遂打消了砍那些人脑袋的念头,吩咐道:“京城买不到就去外地买。大魏这么大,难道买不到符合条件的少女?总之绝不许再在京城惹事!” 刘喜连连称是,安排下去。 京城很快没了少女无故失踪的事,而对陆玄与林啸来说,调查陷入了僵局。 “难道预感错了?”清心茶馆中,陆玄捏着茶杯,深深拧眉。 林啸啜了一口茶,道:“我这里倒是有些发现。之前你不是提醒说去集市打听打听,现在有消息了,前些日子牙婆中多了一个新面孔,出手阔绰,专门买美貌的豆蔻少女。” 第331章 发现 林啸想到那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豆蔻少女,心情便有些沉重:“事情很可能是这样,那些人先是以买卖的手段物色合适的少女,等买不到了便把主意打到了偷拐上。” 陆玄敛眉听着,有了新想法:“若是这样,他们恐怕不会罢手。或许是听到了我们正在调查的风声,转向了京城以外的地方。” “很可能如此。”林啸拍桌,继而面露难色,“若是京城以外,我就使不上太多力气了。” “我安排手下先去京城四周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有收获。” “那就拜托陆兄了。” 陆玄垂眸抿了一口茶,并不觉事情明朗:“还有个问题,我想不通。” “什么问题?” 陆玄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手指轻叩桌面:“我们推断这次作恶的人与梅花庵雪颜丸有关,可制作雪颜丸仅需要一名豆蔻少女提供鲜血就够了,为何对方需要这么多少女?” 林啸想了想道:“或许他们需要大量雪颜丸,供给不少人?” 陆玄摇摇头:“雪颜丸的药效有时间限制,所以当初吴王才会一个月去三次梅花庵,这便排除了大量制作雪颜丸囤积的可能。而梅花庵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短短数月对方就搭上了多个有胆量、有财力服用雪颜丸的权贵?” 世人皆知梅花庵的案子惊动了皇帝,梅花庵庵主被砍了头,勋贵百官想沾雪颜丸总要掂量掂量,而对方想以雪颜丸广撒网笼络百官权贵也太过冒险。 “这一点怎么都理不顺,定然有问题。”陆玄眉头紧锁,分析着情况。 林啸提起茶壶替他续上茶水:“不管怎么样,先找到祸害少女的人再说。” “嗯。” 林啸说起轻松的话题:“冯大姑娘搬到了庄子上,你们见面没那么方便了吧?” 提到冯橙,陆玄不由弯唇:“还好,她时常会去长公主府,总要进城的。” 林啸默默喝了口茶,突然觉得太多嘴了。 “不过是要提醒她一下近来京城不太平。”陆玄想到这里,有些忧心了。 林啸无奈道:“陆兄不必杞人忧天,失踪的都是年方十三的豆蔻少女,冯大姑娘超龄了。” 陆玄并不觉被安慰到,正色道:“那可不一定。” “怎么?”见他如此,林啸神色严肃起来。 莫非还有他忽略的情况? “也许对方见冯橙好看,就放宽了年龄条件呢?” 林啸沉默半晌,凉凉道:“我觉得人家这条件卡得死死的,不然咱们也不会凭失踪少女的年龄就想到雪颜丸了。陆兄你说呢?” 陆玄看着好友叹气:“林兄没有心上人,不明白我的心情。” 林啸忍无可忍,一拳打在陆玄肩头:“闭嘴!” 坤宁宫里,陆皇后一直没有放弃调查失踪宫女的事,终于查到一点异常。 原本空置的云桂居调去了八名宫婢,六名内侍,却没有嫔妃入主。 没有嫔妃住进去却拨了宫人过去,这就有些奇怪了。 后宫万余人,各处分派、填补宫人虽然都会记录在册,但这些事务太过繁杂,身为皇后不会过问这么细。陆皇后不想那些宫女不明不白消失,耐着性子翻阅堆满桌的名册,询问女官,这才发现了异常之处。 当然,这算不上特别蹊跷,毕竟后宫如此庞大,全都妥妥当当才是难事,只是放在这特殊的时候,就被陆皇后留意到了。 她决定亲自去云桂居看看。 天有些阴,少了明媚透亮,似乎随时都会暗下来,随行宫女准备了雨具,却不认为会落雨。 从开春到现在,还没下过一场雨。 陆皇后走过花团锦簇的园子,走过精巧的楼阁亭台,停在云桂居门前。 不是她想停下,而是云桂居的宫人拜倒请安,挡住了去路。 “起来吧,本宫随便逛逛。”陆皇后说着,抬脚往内走。 一名内侍拦在陆皇后面前:“娘娘请留步。” 陆皇后黛眉微敛,紧盯着内侍:“怎么,这里本宫进不得?” 内侍躬着身,态度恭敬,却半步不退:“皇后娘娘,皇上吩咐了,旁人不得踏入云桂居。” 陆皇后扬眉冷笑:“本宫不是旁人,是后宫之主。云桂居既然在后宫,就是本宫可以进的地方。” 内侍一滞。 “让开。”陆皇后冷冷道。 内侍强撑着不退:“皇后娘娘,这可是皇上的意思,请您别为难奴婢——” 一股大力传来,内侍直接被陆皇后扒拉到了一边。 云桂居的宫人还没反应过来,陆皇后就大步走了进去。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几名宫人在陆皇后身后追,只觉跟做梦似的。 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然直接动手,这,这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云桂居不算大,陆皇后大步流星往里走,直奔正屋。 天阴沉沉的,陆皇后在光线不甚明亮的屋中看到了一名女子。 乍一看到女子面容,她第一个反应就是美丽。 这是个容色出众的女子,哪怕在美人如云的后宫都令人眼前一亮。 陆皇后走近打量,这才看出眼前女子已经不年轻了。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不是眼角有纹,肌肤松弛,而是岁月沉淀出的神韵,那是与妙龄少女完全不一样的眼神。 “你是谁?”短暂的寂静后,陆皇后听到自己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响起。 梅花庵庵主望着突然闯进来的陆皇后,弯了弯唇角:“我的身份,皇后娘娘应该去问皇上。” 没有想到,皇后这么快就发现了她的存在。 而她无所谓。 她一个必死之人,如今住进了宫里,最怕暴露她身份的可不是她。 因为不在意,梅花庵庵主便显得格外云淡风轻。 陆皇后目不转睛盯着这张美丽面庞,定定问:“你与失踪宫女有何关联?” 云桂居调来宫人的时间,正是出现宫女失踪的时间。 梅花庵庵主扬了扬眉,轻笑道:“皇后娘娘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装糊涂?”陆皇后上前一步,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喊。 “皇后!” 陆皇后转过身去,便见庆春帝面色沉沉看着她。 第332章 求见 庆春帝走过来,神色严厉:“皇后怎么来这里了?” 陆皇后扫一眼左右,反问:“云桂居在妾管理之中,妾不能来吗?” 凡事都有规矩,皇后掌管凤印,后宫本就是她的地方。 若是以往,庆春帝听了或许会有些心虚,然而现在关系到长生这等大事,早已忘了心虚是什么。 “云仙是朕安置的人,朕不想任何人打扰。” 陆皇后攥了攥拳,克制住升腾而起的怒火问:“不知云仙是什么身份?” 难道说这后宫又要多一个苏贵妃? 可即便是宠冠后宫多年的苏贵妃,好歹光明正大在瑶华宫住着,藏在云桂居算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这个云仙是某位臣子之妻,这才见不得人? 想到这种可能,陆皇后胃中翻江倒海,阵阵恶心。 面对陆皇后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架势,庆春帝含糊道:“云仙是朕最看重的人。” 陆皇后挑起一边眉梢:“那苏美人呢?” “苏美人也是朕中意之人。” 陆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既然是皇上看重之人,更不必遮遮掩掩,皇上何不给云仙一个身份?” “皇后这是教朕做事?”庆春帝神色冷厉。 皇后淡淡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宫中更如是。妾不敢教皇上做事,只是依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做事。” 她扫了梅花庵庵主一眼,语气微凉:“还是说云仙来历见不得人?” “皇后,朕希望你识趣,要知道后宫主人不是非你不可。”庆春帝说出这话,眼中满是不耐。 果然没有想错,皇后是他追求长生的阻碍,根本不能成为他的陪伴。 他竟然还动过一丝丝让皇后也沾些好处的念头。 陆皇后面色微变,忘了掩饰吃惊。 多少年来,哪怕在苏贵妃盛宠无双的时候,皇上也没说过这种话。如今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云仙,竟然威胁她要废后。 不过一个男人从根子上烂了,一再突破她的认知就不奇怪了。 缓了缓情绪,陆皇后平静道:“云仙来历妾可以不问,但三个多月前陆续有年少宫女失踪,妾必须要查清楚。” 庆春一直头疼陆皇后抓着失踪宫女的事不放,如今听她这么一说,脸色更差:“这与云仙有什么关系?皇后不要无理取闹,回坤宁宫吧!” 陆皇后站着不动:“既然与云仙无关,何不让妾查清楚?” “皇后!”庆春帝脸色彻底冷下来,上前一步靠近陆皇后,低声道,“你任性之时,总要替太子想想。” 陆皇后眼神一紧,脸色明显苍白起来。 许久后,陆皇后微微屈膝:“妾告退。” 没有陆皇后在场,庆春帝神色立刻变得温和:“云仙可有受惊?” 梅花庵庵主微微一笑:“贫尼无事。” “那就好。”庆春帝温声宽慰几句,走到外边厉声警告宫人,“再让旁人走进云桂居一步,你们的脑袋就不必要了。” 留下跪了一地的宫人瑟瑟称是,庆春帝大步走了出去。 瑶华宫中丝竹声声,恢复了往日的奢靡热闹。 一名宫女走到苏美人身边,附耳低语:“娘娘,皇后去了云桂居。” 苏美人一抬手,弹琴鼓瑟的宫娥纷纷退了下去。 她懒洋洋靠着美人榻,一只手支着下巴问:“皇上呢?” “皇上很快赶过去了。” “这么说,皇上与皇后碰了面?” “是,据说皇后离开时脸色难看极了。” 宫女正禀报着,一声传唱响起:“皇上驾到——” 苏美人起了身,款款迎上去。 “给皇上请安。” 庆春帝把苏美人拉起来:“爱妃不必多礼。” 许是有了共同的秘密,每当走进瑶华宫,庆春帝就觉格外放松。 在这里他不需要遮掩云仙的存在,反而能与妃子交流服用长春丸的感觉。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苏美人仿佛对陆皇后去云桂居的事一无所知,扬起美艳面庞笑盈盈问:“妾新排了歌舞,皇上要不要瞧瞧?” 庆春帝心情登时好转,揽着苏美人赏起歌舞。 转日苏美人去了御花园,坐在繁花间的长凳上等了一阵子,果然等来了陆皇后。 她转身微微屈膝,云淡风轻给陆皇后请安。 陆皇后走近,紧紧盯着苏美人的眼:“苏美人在等本宫?” 苏美人莞尔:“皇后娘娘若是这样想,也可以。” 陆皇后抿了抿唇,问出琢磨了一夜的问题:“苏美人知道云仙的存在吧?” 不只云桂居调入宫人的时间与宫女失踪的时间重合,苏美人复宠竟也是那个时候。 “云仙?”苏美人一指天上悠悠白云,“皇后娘娘是指天上青春永驻、长生不老的仙人吗?” “休要胡扯!”陆皇后厌烦苏美人的轻挑,随后却心思一动。 青春永驻,长生不老——她的视线下意识落在苏美人面上。 那是一张精致无暇的脸,阳光下连一丝细纹都没有,犹如二八佳人。 可数月前,苏美人分明有了老态。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犹如一道惊雷,砸在陆皇后心头。 陆皇后转身便走。 “皇后娘娘。”身后传来苏美人懒洋洋的喊声。 陆皇后驻足,看着走近的美人儿。 苏美人抬手理了理云鬓,轻声问:“皇后娘娘不信青春永驻吗?” 陆皇后朱唇紧抿,知道苏美人是故意的。 她故意这么说,引她往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上想。 云仙进宫了,苏美人复宠了。 那云仙是谁?皇上作为知情者,得了什么好处才能接受? 长生吗…… 这个答案涌上心头,陆皇后遍体生寒,摇摇欲坠。 她清楚苏美人对她说这些不安好心,引她去质问皇上,可她偏偏不能装聋作哑。 她是皇后,不光是皇上的皇后,还是大魏的皇后。 陆皇后大步向养心殿走去,春光把她的身影拖得很长。 苏美人望着头也不回的陆皇后背影,扬唇笑了。 养心殿中,刘喜走至庆春帝身边禀报:“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庆春帝撩撩眼皮,淡淡道:“就说朕正在处理政务,请她回去。” 第333章 决裂 刘喜出去了,很快又进来。 庆春帝面露不耐:“怎么?” “皇上,皇后娘娘说她在外边等您处理完政务。” 庆春帝脸一沉,起身踱了几步又坐下,冷冷道:“请皇后进来。” 不多时,陆皇后走了进来。 在庆春帝心里,现在的陆皇后等同于麻烦,不让他清净,还耽误他的长生大事,自然语气不佳。 “皇后有什么事?” 陆皇后扫一眼左右侍立的宫人:“妾要说的事,不方便宫人听。” 庆春帝皱了皱眉,示意那些宫人退下,只留刘喜在身侧。 “皇后有事快说吧,朕正忙着。” 陆皇后看着庆春帝。 光线很好,让她能清清楚楚看清曾经亲密无间的枕边人。 他气色好了,就连两边鬓角的白发似乎都少了。 那双因为充满野心而变得有神的眼睛告诉陆皇后,这不是她的错觉。 皇帝变年轻了。 “皇上在忙什么?” 这个问题,无疑逾矩了。 没等庆春帝表达恼火,陆皇后再问:“忙着长生吗?” 她知道如果不直接问,皇帝不会承认。 他只会找个理由大发脾气,以一个帝王的权力把她打发走。 庆春帝瞳孔缩了一下,流露出明显的震惊与……慌乱。 是的,慌乱。 这是只有在陆皇后与永平长公主面前才可能出现的情绪。 慌乱过后,就是震怒。 “皇后在说什么?” 而陆皇后已经从庆春帝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她的心仿佛浸在冰窟里,冷透了。 “皇上!”陆皇后喊出这两个字,太多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庆春帝脸色难看极了,伸手指向门口:“皇后回去吧,朕没工夫听你胡说!” 陆皇后用力握了握拳,指尖抖得厉害。 可有些话不得不说。 “皇上是不是听信了那个云仙的蛊惑,妄图追求长生?”陆皇后唇色苍白,声音颤抖,“那些失踪的宫女……是不是与此有关?” “皇后慎言!”庆春帝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陆皇后望着庆春帝,惨淡一笑,“那皇上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庆春帝恼羞成怒,一甩衣袖:“朕的事,还轮不到皇后管教!” “这不是皇上的私事!皇上听信谗言,轻贱子民性命,可有想过江山社稷?”陆皇后走近一步,语气决绝,“我不能坐视皇上这样下去,皇上若不收手,我便去太庙告诉先皇!” “你敢!”庆春帝勃然大怒。 陆皇后冷笑:“我既然来了,就没有不敢的!” 庆春帝抄起桌案上的茶杯掷向陆皇后。 “你敢踏出后宫半步,朕就赐你三尺白绫!” 陆皇后没有躲,任由茶杯砸在肩头,直视着庆春帝的眼睛一字字道:“若能令皇上清醒过来,妾不惜此身!” “好好好,你不怕死!”庆春帝逼近一步,踩在湿漉漉的金砖上,“那太子呢?宝儿呢?” 陆皇后面如金纸,身体抖得厉害。 她睁大了眼想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却发现这张脸太陌生了,仿佛从不相识。 她的声音冷静下来,是愤怒到极点后的冷静:“皇上,太子是你的嫡长子,宝儿是你的嫡长孙。”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庆春帝完全听不进这些,说出心里话:“那又如何?朕还能有许多儿子,许多孙子,皇后若以为能用太子和小皇孙逼朕放弃追求长生,那是痴心妄想!” 等他长生不老,难道会缺子孙? “痴心妄想——”陆皇后怔怔落下泪来,眼中是彻底的绝望,“确实是我痴心妄想了……” 她可以豁出去性命来劝诫皇上,可皇上连唯一的嫡子与孙儿的命都不在乎,用他们来拦住她的双脚,她还能怎么办? “刘喜。” 躲在角落全程旁观了帝后对峙的刘喜低着头走上前来:“奴婢在。” “送皇后回坤宁宫。”庆春帝看了陆皇后一眼,冷冷道,“皇后的凤印暂且交给苏美人——苏贵妃保管吧。” 陆皇后浑身一震,咬牙看着他。 庆春帝面无表情吩咐刘喜:“送皇后回去后你就去瑶华宫宣旨。” “是。”刘喜冲陆皇后伸出手,“皇后娘娘,请吧。” 陆皇后站着没动。 “皇后娘娘。”刘喜又喊了一声,眼中藏着同情。 陆皇后深深看了庆春帝一眼,终于转过身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苏美人重新升为苏贵妃的消息很快传遍宫里宫外。 宫中种种猜测,隐约听说皇后与皇帝吵了一架,再多的就不清楚了。 一些大臣跳出来反对,庆春帝却态度强硬挡下来,甚至一名言官以死抗议,都没令他让步。 到底是后宫的事,见皇帝如此强硬,最终只好不了了之。 清心茶馆中,冯橙一张脸皱成包子,眉梢眼角都透着烦躁。 “到底是为什么?”她紧皱着眉,下意识揉着陆玄衣袖。 皇后与皇帝关系恶化,苏美人突然又成了苏贵妃。 兜兜转转,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 难道这就是天命不可违? 那很快就要发生的城破呢?也是无法改变的吗? 冯橙越想越觉恐惧,眼泪不自觉掉下来。 陆玄还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忙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 “怎么哭了?苏美人就算升回苏贵妃,也不会一手遮天。” 冯橙摇摇头,却苦于不能对陆玄说出她知道的事,沮丧问道:“皇后现在身体如何?” “姑母在宫中,不太清楚究竟如何了,我去找太子打听一下。” “那快去问问,问到了告诉我。” 陆玄很快找到太子,问起陆皇后:“姑母怎么样?” 太子脸色不佳:“大概是心情不好,有些没精神。” “殿下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放低:“我去见了母后一面,母后什么都没有说。过后私下逼问母后身边宫人,宫人亦不清楚母后与父皇闹僵的原因。” “什么都没问出来吗? “在我追问下,宫人猜测或许与母后一直在查失踪宫女有关。” “失踪宫女?”陆玄神情一下子凝重,“殿下能不能仔细说说。” 第334章 真相 太子是信得过陆玄的,自然不会隐瞒:“从三个多月前开始,母后发现陆续有宫女失踪,于是开始调查,而这似乎令父皇不大高兴,觉得母后小题大做。” “三个多月前……”陆玄指尖轻叩桌面,心中冒出一个猜测。 这个猜测令他语气有些急迫:“殿下继续说。” 太子无奈笑笑:“就问到这些。” “一直有宫女失踪,难道就这么算了?” “也不是一直,后来就没有宫女失踪了。” 陆玄立刻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宫女再失踪?” 太子觉出不对来:“玄表弟,你发现什么了?” “殿下先说说,我才好确定。” “我随口问了一句,说是从二月起就没再发生宫女失踪的事了。就是因为这样,父皇才觉得母后坚持调查几名宫女失踪的事没必要。” 陆玄紧捏茶杯,问出最关键的问题:“那些失踪的宫女,多大年纪?” “都是进宫不久的小宫女,年纪不大。” “准确年纪呢?” 太子摇头失笑:“没有想起来问这么细。” “那殿下再安排人去问问。” 太子明显愣了一下,不解问陆玄:“玄表弟,宫女的年纪很重要?” 陆玄语气郑重:“非常重要。” 太子想了想,应下来:“好,我这就安排人去问。” “殿下一定要小心,别让人知道你在查这个。” “我知道。”太子想想帝后很可能因为此事闹僵,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很快太子安排的人就带回了答案。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那几名宫女的情况早就调查过,她们都是十三岁。” 陆玄听到了石头落地的声音。 十三岁,果然是十三岁。 “玄表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太子一脸疑惑。 陆玄看了太子一眼,一时沉默。 太子的心仿佛被看不见的丝线缠紧,缠得他压抑难受。 他感到了不安。 “玄表弟,你若是知道什么,不要瞒着我。” 陆玄犹豫着。 许是自幼体弱多病,他这位太子表哥心性纯良,坚韧却不足。 他担心太子知道真相流露出端倪,反而惹来杀身之祸。 一个会服用少女鲜血制成的药丸的帝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玄表弟,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陆玄沉吟一番,决定透露一二:“姑母与皇上闹僵应该与宫女失踪有关,但这件事殿下不能再插手了。” “为何?” “那样殿下会危及自身。” 太子脸色白了白:“若是这么严重,我更不能看着母后一人支撑。” 陆玄一脸严肃:“殿下若是出事,那姑母就真的撑不住了。” 太子按住陆玄胳膊:“玄表弟,我想知道真相。” 见陆玄不语,他加重了语气:“我是太子,母后唯一的儿子,我有权利知道真相。玄表弟,我不能永远躲在母后身后。” 这一次,陆玄沉默更久。 太子几次嘴唇翕动想要催促,最终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陆玄开了口:“殿下听说过梅花庵的事吧?” “自然听说过。” 梅花庵的事闹得那么大,吴王母子也因为此事没落好,他当然知道。 那段时间,是他觉得最顺当的日子。 吴王降为了郡王,苏贵妃降为了苏美人,而他有了嫡长子。 “梅花庵受害的几名尼僧,受害时都是十三岁。” 太子神色大变:“你是说——” 后面的话太子说不下去了,一张脸比纸还白。 许久后,太子问:“总不能……总不能因为一个年龄,就断定与梅花庵的那件事有关吧?” 他完全无法想象父皇会做出这种事。 陆玄轻叹口气:“这段时间京城出现豆蔻少女买卖与失踪,而出现这些事的时间正是不再有宫女失踪的时间。这么多巧合放在一起,殿下还觉得是巧合吗?” 太子被问住了,良久后涩声道:“父皇发现母后在查宫女失踪的事,怕母后查出来,于是转而从宫外物色合适少女……这就是母后与父皇闹僵的原因吗?” “我觉得是。”既然已经说出真相,陆玄便不想再让太子对皇帝有幻想。 对太子来说,皇帝除了是一国之君,还是高山般的父亲,而对他来说就简单了:昏君! 太子站了起来,来来回回在屋中走动。 陆玄不出声,端着茶杯慢慢喝茶。 太子在他对面重新坐下,神色有些茫然:“玄表弟,我该怎么办?” “殿下可以好好想想,但记着一点,千万不要让皇上察觉你知道了真相。” “我知道。”太子皱着眉,神色更茫然了。 陆玄理解太子的反应。 放在以前,对太子来说他的对手是吴王,他们争夺帝王的欢心与看重,争夺帝王心中最认可的继承人。 而从此之后,太子如果不想得过且过,那他的对手就成了帝王本身。 一个妄图长生的帝王,是不愿去考虑继承者的。 而一个还想对江山社稷负责的储君,也不能忍受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祸害子民。 到了那一步,他们不再是父子,而是真正的敌人。 “殿下,我该回去了。” 太子木然点头:“玄表弟慢走。” 陆玄辞别太子,很快与冯橙见了面。 “也就是说,皇后与皇上闹僵,苏贵妃重新得宠,是因为皇上对雪颜丸产生了兴趣?” “不一定是雪颜丸。只向皇上与苏贵妃提供雪颜丸的话,根本无需那么多豆蔻少女。 从太子那里知道了宫女失踪的事后,陆玄一直想不明白的那个点有些理顺了。 “帝王的野心恐怕不会被养颜的雪颜丸满足。”他唇角微勾,挂着讥笑,“能满足皇上的,大概是长生吧。” 长生——冯橙念着这两个字,只觉恶心。 陆玄亦轻松不起来:“我把真相告诉了太子,以后可能不会这么太平了。” 他握住冯橙的手:“太子对抗皇上,无疑处在绝对下风,而国公府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冯橙,我有些后悔这么早定亲了。” 冯橙眨眨眼,拍拍陆玄手背:“不怕。” 很快皇帝就被雷劈了,太子根本不用和皇帝斗。 第335章 顺天意 在冯橙的打算里,避免城破的命运,那就要改变皇帝被雷劈,太子被陆玄刺死的结局。 皇帝与太子不死,朝廷就不会乱。 朝廷不乱,北齐想趁虚而入就没那么容易。 哪怕她觉得皇帝不是什么好皇帝,也绞尽脑汁想着挽救他性命。 现在想想,这种残暴昏庸的皇帝救他干什么?救了他任由他祸害百姓,大魏早晚还是要完。 嗯,就让他顺应天命被雷劈死好了。 皇帝在外驾崩虽然会引起一些慌乱,但只要太子还在,大魏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就能稳住人心。 而阻止陆玄发疯刺杀太子要比阻止皇帝登台祈雨容易多了,她也不用因为想不出好办法愁得掉头发了。 确定庆春帝活该天打雷劈后,冯橙仿佛卸下一副重担,反而觉得轻松了。 毕竟很快就要发生了,根本等不到太子对抗皇帝的时候。 冯橙弯了唇。 初夏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少女侧颜上,使她的肌肤看起来有些透明。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纯粹、干净,唯独没有畏惧。 她是真的不怕。 陆玄一下子感动了。 和他在一起,冯橙便什么都不怕,还有比这个更暖心的吗? “橙橙——”少年一感动,忘了叫冯橙全名。 冯橙觉得陆玄反应有些过了。 怎么又叫起橙橙呢? “你虽然不怕,可我怕连累你。” 冯橙翻了个白眼:“不要杞人忧天。我相信天有公道,皇上这般残暴,定然会遭报应的。” 陆玄忍不住笑了。 他家橙橙真是单纯可爱。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整日惴惴不安,担惊受怕度日。将来若真有连累冯家的一天,他拼死也要护住她就是了。 “你说得对,暴君定会遭天谴的。”说到这里,陆玄莫名想到那次他夜入晚秋居见冯橙,离去时突然雷雨大作,冯橙叫住他,让他不要走树下或高处,说那样可能被雷劈。 冯橙看着胆子大,其实还挺畏惧天象。 少年便随口道:“说不定老天看不过去,昏君就遭雷劈了。” 冯橙惊了,眼睛瞪得溜圆。 她有一双好看的杏眼,瞪大了就像是受惊的猫儿,有种娇憨的可爱。 陆玄忍不住抬手,揉揉她的发:“怎么了?” 冯橙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陆玄应该是随口说的。 可说得也太准了! “陆玄。”她喊了一声,靠近他。 陆玄越发莫名:“嗯?” “你还挺畏惧天象啊。” 陆玄嘴角一抽,无奈道:“你忘了,是你曾经提醒我的。” “哦。”冯橙想了起来,笑道,“难为你还记得。不过我只是随口说说,可不敢想一国之君被雷劈。” 必须把这个锅甩出去,不然等皇帝真的被雷劈了,陆玄会觉得她是妖孽吧? 陆玄默了默,忍无可忍问:“这么说,你只敢想我被雷劈?” “过去这么久的事,怎么还提呢。”冯橙讪讪一笑,忙转移话题,“现在已经知道少女失踪真相了,那接下来怎么打算?听说林啸也一直在查。” “我与林啸商量一下,有打算再跟你说。” 提到这个,陆玄心情又沉重起来。 转头与林啸碰了面,陆玄端着茶杯一口接一口喝。 林啸敲敲桌子:“有话就说,喝一肚子茶水干什么?” 陆玄叹气:“我怕说了吓到你。” 林啸挑眉:“说来听听。” 他会被吓到? 沉默了片刻,陆玄开口道:“我查到豆蔻少女失踪的幕后黑手了。” “谁?”林啸眼神一紧,收起了玩笑的心思。 “皇上。” “咳咳咳。”林啸剧烈咳嗽起来。 陆玄默默啜了一口茶,等对方冷静。 好一会儿后,林啸脸都青了:“陆兄,这个玩笑不好笑。” 陆玄深深看他一眼。 林啸身体绷直,眼神深沉:“不是玩笑?” 陆玄指指上方:“我嫌命长么,开那位的玩笑?” 林啸沉默了。 他沉默着喝茶,一口接一口。 陆玄敲敲桌子:“有什么想法就说,喝一肚子茶水干什么?” 林啸看他一眼,声音发涩:“怎么查到的?” 陆玄把了解的情况说了。 林啸喝光一杯茶,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这可真是太震惊,太憋屈了。 震惊一国之君残害子民,憋屈哪怕知道真相,也无可奈何。 良久后,林啸涩声问:“那你安排去京城附近查探的人,还查吗?” “查,怎么不查。”陆玄冷笑,“我们又不‘知道’真凶是谁,只是顺着京城少女失踪这条线查下去而已,能阻止他们少祸害一人也是功德。” 林啸苦笑:“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根据宫女与民间少女失踪的人数和时间推测,他们每个月都需要两三名少女,根本不会停手,而我们又不能说出真相。” “不,我们可以说出一半真相。” “一半真相?” “对,我们可以安排人在各地透露风声,说失踪少女与梅花庵的事有关,这样家中有容貌出众豆蔻少女的人家就会多加小心,终归有些帮助。” “也只好如此。”林啸轻叹口气,心头苦闷。 这世上无数扑朔迷离的事,查不到真相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知道作恶的是谁,却无能为力。 陆玄把这打算告诉冯橙后,没过两日冯橙就听到了传闻。 “去叫钱三来。”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钱三来到冯橙面前,笑呵呵问:“大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就说跟着大姑娘错不了,尚书府都倒了,一大家子搬到了庄子上,而大姑娘照样是国公府未过门的媳妇,很快就要嫁到国公府去了。 “钱三,我待你不薄吧?” “大姑娘待小的没得说。” “那我交代你一件事。你把这件事办好了,定不会亏待你。” 钱三一拍胸脯:“大姑娘有事吩咐就是了,小的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能不能成为大姑娘的陪嫁,看来就在这次了。 “最近新起的传闻,你听说了吧?” “梅花庵?”钱三忙点头,“听说了啊。” “你再悄悄给这传闻添点火,就说需要雪颜丸的是皇上。” “谁?” 第336章 推波助澜 冯橙轻启朱唇:“皇上。” 钱三腿一软,直接跪下了。 “大,大姑娘,您是不是还没睡醒?” 大姑娘这么好看的人儿,说出的话怎么要人命呢? 没有旁人,冯橙语气轻松:“怕了啊?” 钱三抬了头,见一手枕着下颏的少女神情放松,依偎在她身边的猫儿更是懒洋洋的模样,一时有些茫然。 难不成他在做梦,不然大姑娘说出这种话为何与说家长里短没区别? 钱三伸手想拧大腿,又及时收了回来。 不可能在做梦,他这么安分守己的人,不可能做出这样的梦! 那就是真的了! 意识到这一点,钱三瑟瑟发抖,牙齿打颤:“大,大姑娘,您别开玩笑……” 冯橙脸一沉:“我和你开玩笑做什么?” 钱三冷汗淋淋,不停拿袖子擦额头:“大姑娘,这事儿小的干不了啊,这是要掉脑袋的!” “掉脑袋?”冯橙顺了顺来福的毛,不紧不慢问,“那你盯着我二叔二婶、盯着我三叔、盯着藏在红杏阁的要犯,要是让我祖父、祖母知道了,就不掉脑袋啦?” 钱三白了白脸,还是无法接受这么艰巨的任务:“大姑娘,您怎么会……怎么会想到这个?” 传皇上的八卦? 这不是茅坑里点灯——找死嘛! 冯橙把来福抱到腿上,淡淡道:“以前你可没这么多话。你想想,有哪一次让你吃亏了?” 钱三眨眨眼。 这倒是,每次他都能全身而退,还能得大笔银钱,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了。 “我不会拿全家性命开玩笑。你把这件事办好了,等我出阁就带你到国公府给我当管事。” 钱三眼一亮:“当真?” 冯橙睨他一眼:“我哄你一个小小家丁做什么?” 钱三突然清醒了。 对啊,他只是一个小小家丁,听主子吩咐就是了。 他要是不干,大姑娘就要找别人干,若是出事了招来灭门之祸,他照样跑不了。 那样才冤呢。 富贵险中求,干了! 钱三保证好好完成任务后,冯橙轻声叮嘱几句,抱着来福回到屋中。 庄子是尚书府多年前置办的,主子们的住处本就是现成的,冯橙的闺房布置看起来与晚秋居中没有多大区别,只可惜少了院中那棵橙子树。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对冯橙来说,离开了住惯的尚书府,最想念的就是那棵橙子树了。 她往床榻上一坐,下颏贴在来福脑袋上,盘算着庆春帝祈雨之行的时间。 在处理失踪少女这件事上,她与陆玄想法不完全一致。 陆玄安排人传出少女失踪与雪颜丸有关,是为了提醒有合适女儿的人家多加小心。考虑到传出皇帝暴行会引起民乱,被北齐有机可趁,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而她知道皇帝下场,反而觉得应该把昏君的恶行宣扬出来。 百姓知道皇帝不做人事,等皇帝被雷劈死才会觉得老天有眼,劈死狗皇帝让太子即位。 若是皇帝在百姓眼中还算过得去,突然被雷劈死了,那让百姓怎么想? 那民心肯定会更乱,认为老天站在北齐一边,大魏注定要完,不然好好的一国之君怎么会被雷劈了? 暂时的小乱是为了以后的安稳,权衡之下,这是最好的选择。 很快流言就有了新发展:梅花庵庵主没有死,而是进宫给皇帝与妖妃制雪颜丸去了,所以才有豆蔻少女失踪。 关乎天子,百姓不敢公然议论,但每个人都与自己信得过的人谈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到了京城以外。 庆春帝得到锦麟卫指挥使刘宁禀报,大发雷霆,第一个反应就是皇后透露出去的。 他脸色铁青,正欲去找陆皇后算账,就听内侍禀报说永平长公主求见。 庆春帝下意识缩了缩肩,壮着胆儿道:“去对长公主说,朕身体不适歇下了。” 内侍出去说了,永平长公主扬眉:“皇上身体不适,我更要去探望了。” 内侍还想再拦,被永平长公主一手推开。 眼见永平长公主大步往里走,内侍边追边喊:“长公主到——” 庆春帝听了,下意识站起来。 永平长公主大步流星走进来,盯着庆春帝:“听说皇上身体不适,怎么不躺着?” 庆春帝勉强露出个笑容:“听到皇姐来了就起来了,皇姐快坐。” “我有话对皇上说。”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庆春帝猜测长公主是为了外面的风言风语而来,屏退左右只留下刘喜,硬着头皮问:“皇姐有什么事?” “我听到些流言,想问问皇上是怎么回事。” “流言?”庆春帝脸一沉,“皇姐是说雪颜丸的流言吧?朕也听说了,都是无稽之谈!” 永平长公主目不转睛看着庆春帝。 庆春帝有些紧张:“皇姐难道相信无知小民的流言蜚语?” “小民再无知,也不敢随便议论天家之事,空穴来风必有因。”永平长公主看出庆春帝的紧张,轻吸一口气问,“皇上真的没做过?” 庆春帝面露恼怒:“当然没有,皇姐怎么不信我?” “苏贵妃为何突然复宠?” 庆春帝一滞,讪讪道:“皇后性格执拗,还是贵妃善解人意,且是陪了我多年的人。” 永平长公主听着,一个字都不信。 她的弟弟若这么长情,就不会有苏贵妃了。 但她面上并没表露出来,定定看庆春帝一眼,神色缓和:“与皇上无关就好。皇上可不要迷信什么长生不老,这都是骗人的。” “皇姐放心,我不会的。” 送走永平长公主,庆春帝长出一口气,吩咐下去:“坤宁宫那边给朕盯紧了,不许坤宁宫的人再踏出宫门一步。” 永平长公主离开皇宫,回眸望了一眼。 她望的是坤宁宫的方向。 知弟莫若姐,与庆春帝见了这一面,她反倒确定了流言是真的,而皇后很可能察觉了,才与弟弟闹僵,被困坤宁宫。 走出养心殿时,她很想去找皇后问清楚,却压下了这份冲动。 去见过皇后,她这边再有什么举动就会连累皇后与太子。 弟弟走上了邪路,她更要保护好太子,才对得起打下江山的父皇。 永平长公主回到府中思量许久,决定见太子一面。 第337章 求助 永平长公主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但在庆春帝迷信长生这件事上有着足够的谨慎,无论突然见皇后还是见太子,都可能引起皇帝猜疑。 好在两日后就是她寿辰,有名正言顺见到太子的机会。 而这两日关于皇帝为了永葆青春残害豆蔻少女的流言越传越广,街上处处可见面色阴沉的锦麟卫驱赶、捉拿议论此事的百姓。 明面上百姓不敢再谈论,可是到了夜里,无数人家关起门来,不知暗暗骂了昏君多少次。 到了永平长公主寿辰这日,长公主府中没有大办宴席,百官勋贵只是派管事送来贺礼。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自迎月郡主失踪后,每年永平长公主生辰都是如此。 一桌家宴还是有的,往年太子会代表帝后前来给长公主庆祝,吴王也会前来,今年吴王还在禁足中,皇家这边来的就只有太子。 永平长公主青睐冯大姑娘众所周知,这日冯橙也陪在长公主身边。 太子心中煎熬,强打精神贺寿:“祝姑母安康如意,福乐绵绵……” 永平长公主听完祝福的话,笑着叫太子坐下:“今日没有外人,太子就不必多礼了。对了,这是冯大姑娘,你表弟的未婚妻,姑母把她当女儿看的。” 冯橙屈膝行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冯大姑娘不必多礼,姑母视你为女,你又是玄表弟的未婚妻,那咱们就是一家人。” 太子好奇表弟的未婚妻是什么样子,面上温和矜持,却暗暗打量。 他早就耳闻冯大姑娘,而见面这还是第一次。 这一打量,太子暗道难怪玄表弟自定亲后春风满面,原来未婚妻是个绝色。 冯橙也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太子。 她要把太子模样记得牢牢的,将来方便救人。 二人都在打量对方,视线难免相撞,冯橙便大大方方笑了笑。 太子意外之余,也笑了。 一个闺阁少女能在他面前坦然自若倒是难得,想来玄表弟的婚后生活会美满和乐。 转而想到得知的真相,太子嘴角笑意收起,心头涌上悲凉:但愿将来不会因为他害了国公府上下。 永平长公主不确定太子知道多少,用膳时面上毫无异样,等家宴散了太子提出告辞,才道:“太子若是无事,陪姑母在园中走走吧。今日姑母高兴,吃得有些多了。” “能陪姑母,是侄儿的荣幸。” 看着笑意浅浅的太子,永平长公主心中一叹。 她这个侄儿性情温和,行事周到,虽没有大能力,做一个守成之君足够了。 多年来她冷眼旁观太子与吴王相争,明面上并没表露出对哪个的偏袒。 她了解弟弟。 弟弟虽宠爱苏贵妃,皇后的中宫之位还是稳的,她作为一个掌过兵权的公主,支持太子反会让弟弟忌惮太子。 倘若有一日弟弟生出废后、废太子的念头,只要她活着,就休想如愿。 可她万万想不到弟弟走上了歪门邪道。 一个迷信长生的帝王,那就不是她弟弟了,她不能再指望他的良心。 园中的牡丹花开得热闹,红的、黄的、紫的、粉的,一簇簇一丛丛,宛若绚烂朝霞。 鸦青色的裙摆缓缓拂过打扫得一尘不染的青石路,永平长公主越走越慢。 太子走在永平长公主身侧,并无一丝不耐。 “琋儿。” 永平长公主突然开口,令太子一怔。 琋是他的名。 “最近你见过你母后吗?” “前些日子见过一面。” “苏贵妃复宠后?” 太子犹豫了一下,点头承认。 “那你母后可提过苏贵妃复宠的缘由?” 太子彻底被问住。 他猜不透姑母问这个的用意。 “母后没说。” 永平长公主挑眉:“那太子可有想过原因?” 安安稳稳等着继承皇位,太子可以谨小慎微,甚至怯懦,可要想与帝王抢那个位子不行。 要有勇气、有智谋、有承担。 她要看看太子会不会判断她的立场,从而主动为自己寻找助力,因为以后太子面对的不只天然站在他立场的人,还有中立犹豫的,需要他学会拉拢。 初夏的阳光洒满花园,有淡黄色的蝶儿挥动着翅膀悄悄飞过。 太子望着永平长公主比印象中明亮许多的双眸,心中挣扎。 姑母为何问这个? 他想到了那沸沸扬扬的传闻。 姑母怀疑传闻是真的? 可即便如此,姑母为何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问他的意思? 太子的心急促跳了一下。 许是自幼体弱多病,不争气的身体让太子有了一颗敏感的心。 尽管姑母从没流露过对他的支持,可他能隐隐感觉到姑母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可没有挑明过,终究有风险。 太子攥了攥拳,松开,再握紧,手心湿漉漉全是汗。 他生来就是太子,从来没赌过。 时间其实没有过去多久,但对太子来说却格外漫长。 就在永平长公主举步继续往前走时,太子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想过。” 永平长公主抬起的脚又放下,不动声色看着太子。 太子有些紧张,可他知道若连这一步都迈不出,那他接手一个风雨飘摇的大魏还是好的,更大的可能是天下大乱,子民沦为齐人刀下亡魂。 当母后被困深宫,父皇成为他的敌人,他再胆怯,也要靠自己了。 永平长公主听到太子不太平静的声音响起。 “母后虽然没说,侄儿却心存怀疑,于是悄悄找坤宁宫的人打探过,然后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太子与永平长公主对视,道:“数月前宫中有小宫女失踪,母后一直在查,这引起父皇不满。而当宫中再没有宫女失踪后,民间开始有豆蔻少女失踪……” 太子把能说的一一道来,永平长公主静静听着,面上看不出喜怒。 说完了,太子一颗心揪着,额头不觉沁出汗水。 他顾不得多思,一把拽住永平长公主衣袖,神情恳切无助:“那些传闻是真的!姑母,请您帮帮侄儿吧。” 永平长公主看着太子,许久后轻轻点头。 “姑母?”太子眼中有了光芒,还有些不可置信。 “去那边说。” 第338章 决断 “宫外的事,是陆玄告诉你的吧?”永平长公主往一个方向慢慢走着,似是随口问起。 太子知道陆玄与永平长公主有一段师徒渊源,何况已经摊开说了,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 “是表弟查到的。前不久他们接到少女失踪的报案就一直在调查,最后……查到了父皇那里。” 永平长公主目视前方,问道:“传闻说梅花庵庵主没有死,而是进宫去了。这是流言,还是事实?” 她问这话时语气温和,眼神平静,可太子却感受到了冷意。 “侄儿不确定。最后一次与母后见面,母后什么都没有说,后来再想见母后就见不到了。” “你母后是为了保护你。” 太子自责苦笑:“侄儿知道。” “你说不确定是何意?”永平长公主再问。 若是一无所知,太子不会这么说。 太子语气满是不确定:“在玄表弟提醒下侄儿暗暗打听过,母后与父皇闹翻那天去了云桂居——” “云桂居。”永平长公主略一思索,有了印象,“我记得云桂居很是偏僻,平日谁住在那里?” 后宫嫔妃安置不是太子该留意的,他本来不知,也是这次的事打听到的:“据宫人说云桂居一直空着,侄儿猜测云桂居是不是悄悄住进了什么人,而这个人便是父皇、母后闹僵的导火索。” 永平长公主微一扬眉:“这么说,若是梅花庵庵主没有死,而是进了宫,很可能住在云桂居。” 而要想验证这一切,要么去问皇后,要么亲自去云桂居看一看。 这两种法子目前都难以办到。 “开春以来,滴雨未落,你父皇近期会有一趟祈雨之行。”永平长公主突然转了话题。 太子一愣。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永平长公主微微一笑:“太子是不是还没听说?” 太子老实点头。 永平长公主语气平静解释着消息来源:“你姑父与钦天监监正交好,前两日一起喝酒时听钦天监监正说皇上让他测算最近的出行吉日。” “原来是这样。” 帝王因大旱祈雨,在史上很常见。 永平长公主发出一声轻叹:“天下久旱,必然造成饥民流离,到时候最苦的还是百姓。” 百姓活不下去了就要生乱,大魏就不太平了。 偏偏她混账弟弟还要迷信狗屁长生残害子民,雪上加霜。 “祈雨之行,你身为太子定然会陪同前往。”永平长公主停下脚步,望进太子眼睛里,一字字道,“这便是你的机会。” 太子浑身一震,变了脸色:“姑母——” 永平长公主笑笑:“嗯?” “您——”太子张张嘴,又闭上,一颗心如鼓点咚咚响着。 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更不敢相信他的理解。 姑母与父皇姐弟情深,众所周知。 “怕了么?”永平长公主一挑眉梢。 太子有些无措:“姑母,我——” 永平长公主语气平静:“你父皇已经不年轻了,路上奔波累病了也不奇怪,你身为人子要孝顺周到,身为太子,则要肩负起储君的责任。” 太子深吸一口气。 他没有理解错,姑母要他趁父皇不在京城之机夺权! 永平长公主望着前方,声音有些缥缈:“你父皇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到时候还望太子多陪伴宽慰。” 对永平长公主来说,与庆春帝的姐弟之情远超与太子的姑侄之情。 江山是父皇打下来交给弟弟的,她帮弟弟打过江山,守过江山,付出的心血越多,越在乎。 然而比起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姐弟之情又算什么,她不能为了顾念姐弟之情害大魏民不聊生。 太子不够果敢狠厉,也恰恰因为这样,她才放心这么做。 弟弟让位,留一条性命,这便很好了。 永平长公主是领过兵见过血的,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再犹豫。 “姑母,祈雨之行您会去吗?” “不会。”看着神色不安的太子,永平长公主笑了,“京城也不能乱啊。” 她还要见见皇后,见见那梅花庵庵主,就算太子没有成功,也釜底抽薪彻底打破皇上长生美梦。 太子听了,越发不安:“姑母,侄儿不知能不能做好。” “姑母会帮你的。” 姑侄二人说着话,渐渐走到开阔处。 翠衫少女把一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寒光闪闪。 太子眼神带了诧异:“那是冯大姑娘?” 他才发现不知不觉走到了长公主府的演武场。 望着如一株白杨的少女,永平长公主温柔了神色:“意外吗?” “意外。”太子老实回答。 “橙儿是我的徒弟,以后他们夫妇都是你的助力。” 太子看冯橙的眼神有了不同。 看一个帮手,与看表弟的妻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这次祈雨之行我不去,但会让橙儿去,不过我还没和她说。”永平长公主望着认真舞刀的少女,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格外温柔。 太子却发现了,暗道以后对冯大姑娘要多些客气。 他仰仗姑母,对姑母在乎的人当然要看重。 “太子过来时间不短了,该回去了。” “姑母——”太子嘴唇翕动,不知说些什么。 他想过求姑母相助,却没想到姑母如此雷厉风行。 “回去吧。”永平长公主淡淡道。 她理解太子复杂的心情,却没打算宽慰。 太子也该成长起来了。 永平长公主寿辰过去不久,就传出一个消息:半月后,皇上将携重臣勋贵前往太华山祈雨。 “宫中陪皇上去的是谁?”清心茶馆中,冯橙听陆玄说了祈雨之行的消息后问。 陆玄冷笑:“苏贵妃。” 冯橙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是苏贵妃。 一切看似与她是来福的时候没有不同。 陆玄忍着不舍安慰:“最多一个月就回来了,到时给你带太华山那边出名的酥糖。若是想我了,你就写信。” 冯橙大大翻了个白眼。 到底谁想谁呀。 这一次,她才不在京城傻等着,她要去求长公主让她也去。 不过她不准备告诉陆玄,到时候给陆玄一个惊喜好了。 这般想着,冯橙悄悄挥去沮丧。 还是不同了呢。 第339章 嘱托 转日冯橙去长公主府,等练完武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却赖着不走。 永平长公主本也要叫住冯橙说说去太华山的事,见她如此,笑问:“是不是有事?” 冯橙坐到永平长公主下首,亲昵挽住她胳膊:“师父,我想求您一件事。” 没有外人时,冯橙叫永平长公主“师父”越来越顺口。 “哦,什么事?” “我听说皇上要带许多人去太华山。” 永平长公主一抬眉梢,明白了冯橙的意思。 这是舍不得与心上人分开太久,想跟着去了。 永平长公主有些好笑。 这也算师徒间另类的心有灵犀吧。 既然徒儿求她,那她就不急了。 永平长公主老神在在:“橙儿消息还挺灵通。”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冯橙不是忸怩性子,大大方方道:“听陆玄说的。师父,您会去吗?” 她是来福时,到了这个时候永平长公主已经不在了,对这次祈雨之行永平长公主会不会去完全不确定。 “我不去。”永平长公主笑眯眯道。 冯橙有些失望。 永平长公主若是不去,她去的话就没那么名正言顺了。 “橙儿想去?” 冯橙毫不犹豫点了头:“想去。” 永平长公主滞了一下。 她这个徒儿,还真是毫不扭捏。 “为什么想去呢?” 冯橙难得垂下眼,露出几分赧然:“陆玄要去。” 永平长公主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师父——”冯橙拉了拉永平长公主衣袖。 永平长公主拍拍她手背:“那你就去吧。” 冯橙没想到这么容易得偿所愿,眼神晶亮:“我一个人也可以去吗?” 永平长公主被她的欢喜感染,嘴角笑意更深:“回头我对皇上说,让你替我去,到时候带一队红缨军。” “多谢师父。”冯橙脆生生道谢。 永平长公主看着冯橙的眼神有喜爱,也有疼惜,神色转为郑重:“橙儿,让你去太华山,师父有私心。” 冯橙认真听着。 “我希望你能保护太子。” 冯橙心头一动,目露惊讶:“师父——” 难道师父料到太子会有危险? 这不可能吧? “是不是吓到了?” 冯橙摇头:“就是有些意外。师父,祈雨之行太子会有危险吗?” “太子体弱,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且在外边总不如在宫中安全。”永平长公主抬手,替冯橙把垂下的碎发理到耳后,“只是说万一太子遇到生死危机,别的你都不要管,把太子护送回京就行。倘若实在做不到——” 永平长公主顿了一下。 冯橙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她。 永平长公主发出低不可闻的叹息,眼神柔软:“最坏的结果,你也要保住自己性命。” 最好的结果是太子顺利夺权,有她坐镇京城,等太子回京便能顺利登基。 而最坏的情况是太子失败丢了性命,那样的话还有皇孙在京中,她宁可扶持小皇孙继位,也不允许弟弟继续祸害子民。 冯橙听得心头发沉,面上不露声色:“师父放心,我会的。” 永平长公主不可能未卜先知这次祈雨之行皇帝与太子皆死于非命,却这般叮嘱她,这其中一定有事。 太华山在京城以南,齐人想要对皇上下手,中间还隔着一个京城,永平长公主顾虑的应该不是这个。 那会有什么事? 她拧眉思索,落在永平长公主眼中就成了忧心忡忡。 永平长公主不忍心当成女儿一样的爱徒涉险,却不得不硬下心肠。 一个人能力越大,注定责任越大。 覆巢之下无完卵,倘若山河破碎,身为大魏子民,个人又如何保全? 意识到出神久了,冯橙冲永平长公主嫣然一笑:“师父,那我回府就为出行准备啦,您早点去跟皇上说。” 永平长公主见冯橙没有流露半点后悔的意思,又是暖心又是疼惜,等她一走便进宫去找庆春帝提了这件事。 庆春帝正是心虚的时候,这么一个小小要求忙不迭应了。 冯橙很快接到长公主府的来信,去对冯尚书与牛老夫人说了此事。 “你要去太华山?”牛老夫人一听,下意识反对,“会去的都是皇亲贵胄,文武重臣,你一个小丫头去干什么?万一惹了麻烦如何是好?” 冯家现在就是平民百姓,可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冯尚书不赞同看牛老夫人一眼:“她一个小姑娘能惹什么麻烦?难得开阔眼界的机会,去就去呗,真惹了麻烦难道陆家孙子是吃白饭的,不知道护着自己媳妇儿?” 牛老夫人气结:“一个姑娘家,不需要这种开阔眼界的机会。” 更不需要还没成亲就在那般场合与未婚夫出双入对。 老头子这是生怕别人不议论笑话? 冯橙心平气和插嘴:“长公主让我去的,已经禀报了皇上。” 牛老夫人顿时闭了嘴。 冯尚书笑呵呵道:“穷家富路,老婆子,多给橙儿带些盘缠啊。” 牛老夫人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嗯了一声。 冯橙笑盈盈屈膝:“多谢祖父、祖母,孙女去收拾行李了。” 等冯橙走了,牛老夫人拉下脸嘀咕:“长公主是怎么想的,让她一个小丫头跑那么远。” 冯尚书撩撩眼皮:“你不要操心这么多,把橙儿出门的盘缠准备好就行了。” 牛老夫人还待争辩,冯尚书一甩衣袖:“想起来还没喂小灰呢。” 望着冯尚书大步远去的背影,牛老夫人气结。 死老头子,宁可去喂那头叫小灰的毛驴,也不老实在屋里待着。 冯橙要去太华山的事并没有大肆宣扬,但肯定要告诉冯桃。 冯桃羡慕不已,拉着冯橙的手软语相求:“大姐,我也想去。” 她还没出过远门呢。 冯橙果断拒绝:“不行。” “大姐,你肯定要带丫鬟护卫,多我一个也不起眼,就带我去吧。” 冯橙狠心摇头:“真不行。” 冯桃嘟着唇,一脸沮丧:“那好吧。” 冯桃让人喜欢的一点,就是不会任性。 冯橙安慰道:“我听说太华山那边的酥糖很出名,我给三妹多带些回来。” 冯桃一下子开心了:“那大姐可别忘了。” 不能和大姐一起去,有好吃的也勉勉强强吧。 安抚好妹妹,冯橙开始为出行做准备。 帝王出京是大事,随着越来越多人知晓这个消息,背地里的议论越发热烈了。 “难怪今年开春以来一滴雨都没下,原来应在这里呐。皇上为了永葆青春祸害小姑娘,老天看不下去,这才一点甘霖都不降下。” 这个说法一出,无数人恍然大悟。 可不是嘛,定是老天爷惩罚昏君呢。 “那皇上去祈雨,有用吗?” “哎呀,这肯定要看诚心了。” “还是希望有用吧,再不落雨,今年咱们小老百姓就活不下去了。” …… 祈雨之行越来越近了,这期间冯橙与陆玄见过一面,因为想给他一个惊喜,没把她也会去的事告诉他。 这日冯橙与冯桃乘着不起眼的青帷马车进了城,在岔路口处车子停下来。 第340章 小聚生变 冯橙是去长公主府,冯桃则约了赵二姑娘、朱五姑娘两个好友游玩。 见冯桃要钻出马车,冯橙喊住她:“还是把你送到地方吧。” 冯桃摆手:“用不着,柳堤就在前头,走几步就到了,再说还有小蝉跟着呢。” “那好,等你们聚完了,打发人去长公主府报信,我去接你。” “知道啦,大姐快走吧,别迟了。”冯桃摆摆手,轻盈跳下马车。 冯橙挑开淡青色的车窗帘,目送冯桃往柳堤的方向走,只看那烟粉色的背影就透着欢喜劲儿。 冯橙不由莞尔。 冯桃突然回了头,冲冯橙招了一下手。 冯橙也招了一下手,见冯桃带着丫鬟小蝉走上柳堤,这才放下车窗帘,淡淡吩咐车夫:“走吧。” 垂柳青青,万千枝条随风摇曳,冯桃提着裙角越走越快。 “姑娘,您慢点儿。”小蝉追在后边喊。 冯桃一眼看到了等在那里的赵二姑娘,顾不得理会小蝉,扬声喊道:“青青。” 青青是赵二姑娘的乳名。 赵二姑娘听到声音望过来,面露喜色:“阿桃,快过来。” 冯桃小跑过去,看一眼左右:“阿圆呢?” 阿圆便是将军府的朱五姑娘。 “阿圆还没来。”赵二姑娘拍拍石凳,“坐下等吧。” 冯桃在赵二姑娘身边坐下,有些纳闷:“每次都是阿圆最早到,今日怎么迟了。” 赵二姑娘附和点头:“是啊,我也奇怪呢。” 两个少女边聊边等,到后来聊不下去了,托着腮巴巴望着那个方向。 “阿圆该不会记错了时间吧?”冯桃脸都皱了起来。 “不会呀。如今你住庄子上,出来一趟不容易,约好的见面早就盼着呢,怎么会记错时间。” 冯桃折了根柳枝有一下没一下扫着地面:“可我们都等这么久了还不见阿圆来,难道她家中有急事耽误了?” 赵二姑娘黛眉微蹙:“就算如此,阿圆也该打发丫鬟来说一下吧。” 冯桃把柳枝一丢,站起身来:“不能傻等了,我们去找找吧。” 赵二姑娘不大赞同:“要是咱们去找阿圆,结果阿圆正好来了,不就错开了。” 冯桃一听也对,便道:“那你在这里等,我去找找。” 二人刚商议好,就听小蝉道:“姑娘,那好像是芳儿。” 冯桃与赵二姑娘顺着小蝉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个穿水红色比甲的少女匆匆往这边跑来。 “是芳儿!” 芳儿是朱五姑娘的贴身丫鬟。 冯桃与赵二姑娘迎上去。 芳儿见到二人眼睛一亮,气喘吁吁问:“二位姑娘看到我家姑娘了吗?” 冯桃与赵二姑娘对视一眼,脸色微变。 “芳儿,你没跟你家姑娘一起?” 听冯桃这么问,芳儿眼泪流了下来:“姑娘打发婢子买三串糖葫芦,婢子买好了一扭头,发现姑娘不见了。婢子跑来与二位姑娘约好的地方没找到,又四处去寻,还是找不到我家姑娘……” 听着小丫鬟的啜泣,冯桃一颗心提了起来:“那你回府找了吗?” 芳儿一愣。 看她反应就知道没有回将军府找过。 “婢子这就回府看看。” 赵二姑娘是个心细的,把芳儿叫住:“你回去先不要惊动旁人,就说回去拿东西的。阿圆喜欢热闹,说不准是瞧见什么新鲜事看热闹去了,我们这就四处找找。” 姑娘家背上个失踪的名声可不好听。 芳儿点头应了,匆匆赶往将军府,冯桃与赵二姑娘约好了回来碰面的时间,各自带着丫鬟在附近寻找起来。 “怎么样?”到了定好的时间再次在柳堤碰面,冯桃迫不及待问。 赵二姑娘神色凝重摇头:“没找到。” “我也没找到。”冯桃焦灼揉着手帕,“该不会……遇到拐子了吧?”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这种可能在四处寻找朱五姑娘时她便想过了,心中说了一万遍不可能,还是越来越心慌。 赵二姑娘淡定一些:“不会吧,阿圆是会功夫的,对付一个大男人没问题。先别慌,等芳儿回来再说。” 正说着,芳儿就跑来了。 “我,我家姑娘有消息吗?”芳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冯桃一颗心沉了下去:“阿圆没回家?” 芳儿抹了一把眼睛,捂着脸哭起来:“怎么办啊,我把姑娘丢了……” “不能瞒着了。”冯桃道。 “阿桃,你说什么?” 冯桃神色郑重:“我说不能隐瞒了,还是要把阿圆不见的事告诉将军府。阿圆和我们约好了见面,不可能为了看热闹撇下我们,她一定是出事了!” 赵二姑娘也不敢拦着了,催着芳儿回去报信。 等芳儿走了,赵二姑娘问冯桃:“咱们怎么办,去什么地方再找找?” 冯桃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有了决定:“不能盲目找了,我想去找我大姐商量一下。” 之前二人碰面闲聊时,赵二姑娘听冯桃提了今日是与冯橙一起进城的,便抓着她手道:“那我陪你一起去长公主府。” “我自己去吧,你去将军府说一下情况,阿圆今日出门毕竟是与咱们约好的。” 赵二姑娘一听有道理,带着丫鬟往将军府去了。 冯橙得到消息时,刚结束了上午的习练准备用午膳。 “师父,您先吃,我去看看我妹妹。” 与永平长公主打过招呼,冯橙匆匆赶往前边待客的花厅。 三妹与好友相约游玩,中午定会一起用饭,等结束就到下午去了,怎么这时候就来找她了? 该不会吵架了? 应该不会,印象里她们三个从没吵过,毕竟志同道合。 冯橙脚步匆匆走进花厅,见到拘谨坐等的冯桃,喊了声三妹。 冯桃一见冯橙便红了眼圈:“大姐。” 冯橙心一咯噔,快步走过去:“怎么了?” 在冯橙面前,冯桃再装不出镇定,带着哭腔道:“朱五不见了。” 冯橙吃了一惊:“朱五姑娘?三妹你别急,把情况说清楚。” 冯桃从与赵二姑娘见面说到四处寻找朱五姑娘,说完紧抓着冯橙的手:“大姐,前些日子不是总有少女失踪吗,朱五会不会——” 第341章 请帮手 冯橙握住冯桃的手:“咱们上了马车再说。” 冯桃反应过来这是在长公主府中,有些话不方便说,咬着唇点点头。 冯橙把花厅中侍立的婢女招到近前:“劳烦跟殿下说一声,家中有点事,我就不留下用饭了。” 这两年冯橙频繁出入长公主府,长公主府的人早把她当成半个主子看待,婢女立刻应下。 姐妹二人上了停在二门外的青帷马车,冯桃紧紧抓着冯橙的手,脸色白得吓人。 “大姐,朱五会不会被昏君的人劫走了,要放她的血?” 冯橙轻轻拍了拍冯桃手背,说出想法:“我觉得不会,朱五姑娘十六岁了,而前些日子失踪的少女都是十三岁。” “那也可能是他们找不到合适的十三岁少女,就向年纪大些的少女下手了。” 冯橙摇摇头:“上头那位所求非同一般,就更迷信这些条件,不可能退而求其次。” “那朱五怎么不见了呢?”冯桃语气焦灼,光洁的额头沁出汗珠,“会不会是遇到拐子了?” 冯橙打开固定在车璧上的小柜,取出水壶倒了杯水递给冯桃,分析道:“刚刚你说芳儿买完糖葫芦就发现朱五姑娘不见了,这个时间很短。一般拐子都是一两个人,朱五姑娘会些拳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被劫走不大可能。” “那大姐你觉得会是怎么回事?” 冯橙抱过软枕,用下巴抵着:“那么短的时间没有惊动芳儿,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是朱五姑娘自己走的。” 冯桃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不可能!” 见冯橙看过来,她忙摆手:“我不是不相信大姐,只是朱五都和我们约好了,怎么会一声不吭乱跑呢?” 冯橙叹气:“这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就是对的,毕竟我不是查案的。” “查案?”冯桃眼睛一亮,想到了什么,“大姐,那个特别擅长查案的林啸不是姐夫的好友吗,咱们请他帮忙吧!” 冯橙点点头,吩咐车夫直奔清心茶馆。 比起她们直接去找林啸,让陆玄去请无疑更方便。 马车到了清心茶馆门前停下,姐妹二人一起走进去。 来宝迎上来,热情招呼着冯橙。 “帮我去请你家公子过来。” “好嘞。” 来宝要张罗给二人上茶,被冯橙拦住:“快去吧,就说挺急的。” 来宝飞奔而去。 坐在靠窗的大堂中,冯桃频频望向窗外。 “将军府那边得到消息定会四处找人,咱们这边先沉住气。” 冯桃猛点头:“我知道,咱们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冯橙想想林啸,不由弯唇:“这么说也对。” 姐妹二人没等多久,来宝就跑了回来,扶着桌沿抹了一把汗:“公子不在府上,出门办事去了。” 冯桃一听,不由着急:“大姐——” 冯橙示意她稍安勿躁,对来宝道:“那劳烦你去一趟刑部衙门,请林大人过来。” 来宝一愣,很快点头。 望着来宝飞奔的背影,冯桃有些不安:“大姐,咱们与林大人也不熟,他会来吗?” 冯橙抿了一口茶。 茶水入口微苦,回味甘甜,安抚着喝茶人焦灼的心情。 “三妹放心,林大人是个对查案认真负责的人。” 冯桃微松口气:“那……我以后再也不说他克妻了。” 林啸走进清心茶馆,发现坐在大堂中的是冯橙姐妹,不由一愣。 来宝笑着解释:“是冯大姑娘请您过来。” 林啸睨了来宝一眼,心道陆玄这般耿直,手下的人却挺滑头,来宝去找他时只说主子在清心茶馆等,让他以为是陆玄。 冯橙拉着冯桃起身,冲林啸欠了欠身:“林大人,冒昧请你过来,还望不要见怪。” “冯大姑娘客气了,不知找我有什么事?”林啸温声问着,余光往冯桃面上落了落。 莫非他脸上有什么东西,这姑娘为何看得目不转睛? 冯橙拉过冯桃:“是我三妹的朋友失踪了,让舍妹跟林大人说吧。” 林啸于是看向冯桃。 冯桃看着林啸端正清俊的脸,只有一个念头:传闻误人啊! “三妹。”冯橙用胳膊肘碰了碰冯桃。 冯桃回过神来,把情况又讲了一遍。 “林大人,你说我朋友会不会遇到拐子了?” 林啸微微摇头:“根据三姑娘所说,拐子在那么短的时间把人带走而不弄出一点动静的可能不大,朱五姑娘很可能是主动离开的。” “林大人与我大姐想得一样!”冯桃目光灼灼,眼中有了崇拜。 林啸不由面热。 冯三姑娘还真是直接,对他一个陌生男子的崇拜丝毫不加掩饰。 林啸查案多年,打过交道的人形形色色,却从未遇到过这么直率的女孩子。 冯桃拉着冯橙的手,感叹一声:“大姐,你可真聪明!”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林啸默默摸了摸鼻子。 想多了。 “可朱五没有道理乱跑啊,我们约好了在柳堤碰面。”夸完自家姐姐,冯桃又看向林啸。 林啸微微皱眉,说出猜测:“那她很可能看到了特别感兴趣的事物。” “难道朱五看到了美男子?”冯桃脱口而出。 林啸深深看了冯桃一眼。 是他年纪大了吗,怎么完全不懂现在小姑娘之间的交情了? 压下乱七八糟的猜测,林啸正色问:“朱五姑娘喜欢……俊美的男子?” 这么问对人家小姑娘名声可不好,天知道怎么扯到这上面来的。 冯桃理气直壮反问:“谁不喜欢俊美的人呢?” 林啸被噎得好一阵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冯家姐妹都不大正常的样子。 “这样吧,我们先去朱五姑娘失踪的地方看看。” 三人赶到朱五姑娘失踪之处,正遇到一行人赶过来,其中就有朱五姑娘的丫鬟芳儿和赵二姑娘。 与赵二姑娘打了招呼,冯桃指着芳儿道:“林大人,这是朱五今日出门带的丫鬟。” 在林啸面前,芳儿有些局促。 林啸查案时向来有耐心,温声问芳儿:“你当时买糖葫芦时站在哪里,你家姑娘又站在哪里,还记得吗?” 第342章 线索 芳儿走到一处,比划着:“当时迎面来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姑娘打发婢子买糖葫芦,婢子就走到这里把卖糖葫芦的喊住了。姑娘——” 她扭头看了看,往回走了两丈余,停在一个半旧的竹筐旁:“姑娘站在这儿。” “确定?”林啸问。 因他语气温和,芳儿少了些紧张:“确定。婢子去买糖葫芦时姑娘喊了一声,叮嘱婢子其中一串糖葫芦要山药豆的,不要红果的,说赵二姑娘吃不了酸。婢子那时回了头,记得很清楚姑娘站在这个竹筐旁。” 冯桃与赵二姑娘皆红了眼圈,忍不住小声啜泣。 林啸面色没有变化,再问:“那卖糖葫芦的小贩,你可还记得长相?” 芳儿点头:“婢子记得,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汉。” “你买糖葫芦时,一直与那老汉对话?他有没有看到你家姑娘动静的可能?” 林啸问得细致,芳儿自然想起了更多细节:“婢子挑选糖葫芦,让他帮我拿下来包好,他没有往姑娘这边看过。” “这样,叫将军府的几人陪你去找那位老伯,确认一下这个问题。”尽管林啸认可芳儿的说法,还是不能大意。 芳儿带着将军府的人去寻卖糖葫芦的老汉,林啸的视线顺着摆在地上的破竹筐,移到路边的铺子上。 那是一间杂货铺,铺面不大,从敞开的门能看到一名穿蓝布衣裳的妇人拉了个马扎坐在门口,正探着头好奇往这边瞧。 撞上林啸目光,妇人忙收回视线,边骂边起身往里走:“二丫,你又玩泥巴,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林啸走过去,站在门口喊了声大嫂。 杂货铺如大多数铺子一样,临街是铺面,后边是住人的院子。 妇人进了后边,只能看到青布帘子微微晃动。 林啸牵了牵唇角。 这大嫂,骗人的手法挺粗糙的。 通往后边的门挂着布帘,看帘子晃动便知先前不是挑起来的,妇人坐在铺子中不可能看到院中玩泥巴的孩子。 妇人寻了个借口避开林啸,反而让他有了些期待。 这位大嫂或许知道些什么。 “大嫂——”听着院中呵斥孩子的声音,林啸扬声又喊了一声。 院中动静一停,帘子掀起,蓝衣妇人走了出来。 毕竟是生意人,蓝衣妇人面上挂着笑,半点看不出不情愿的模样。 “您叫我啊,是买东西吗?” “不是。”林啸掏出腰牌亮明身份,“想找大嫂了解一些事。” 蓝衣妇人明显紧张起来,忙道:“怠慢大人了,我家死丫头太皮,刚刚收拾她去了。” 她说着拎过马扎:“大人快坐。”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林啸目光落在通往院子的门口处。 一个六七岁的女童正掀开帘子一角,好奇探头看。 蓝衣妇人顺着望过去,立刻瞪了眼:“死丫头!” 女童慌忙放下了帘子。 蓝衣妇人转过头来,对林啸不好意思笑笑:“死丫头不懂事,让大人笑话了。” “令爱活泼可爱,大嫂有福气。” “有什么福气啊,一个丫头比小子还皮,没一天让我省心的。”听林啸说起家常,妇人一时忘了紧张。 女童又掀起帘子悄悄往这边看了。 林啸笑笑,冲女童招手:“来叔叔这里。” 悄悄走进来的冯桃嘴角微抽,拉了拉冯橙。 大姐没有找错人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啸是专哄小孩子的拐子呢。 “来。”林啸语气更温柔了。 女童迟疑看向蓝衣妇人。 蓝衣妇人眼一瞪:“傻站着干什么,大人叫你来,你赶紧过来。” 女童哒哒跑了过来。 林啸从荷包中摸出个银花生,笑吟吟道:“拿着玩吧。” 女童茫然看向母亲。 蓝衣妇人恨不得替女儿收起来,嘴上道:“这怎么好意思,二丫可不能要。” 女童忙道:“我不要。” 妇人嘴角狠狠一抽,心疼得说话都不利落了:“是,是不能要……” 这是银子啊,杀千刀的死丫头! “本就是哄孩子的小玩意儿,二丫听叔叔的,拿着玩吧。” 妇人再不敢说不能要。 女童见那银花生精巧可爱,又没母亲拦着,高高兴兴收下了。 普通人家这个年纪的孩子惯常见的是铜板,根本不知这是银子做的,女童收下礼物丝毫不觉负担,看向林啸的眼神分外亲近。 至于妇人,眼底的戒备不觉少了许多。 开杂货铺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她是看出来了,这位大人是想找她打听事,应该不会有意为难人。 林啸见时机差不多了,问道:“今日上午,大嫂可有看到一主一仆两个小娘子在你家铺子外不远处停下来买糖葫芦?” 妇人犹豫了一下,看在银花生的份上照实说了:“是瞧见一对主仆买糖葫芦,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大人要问的人。” “大嫂还记得她们穿的衣裳颜色吗?” 妇人想了想,道:“那个姑娘穿了一身绯红骑装,挺利落的打扮,至于丫鬟——好像穿着水红色的比甲。” “是她们!”冯桃脱口而出,难掩激动。 芳儿穿的衣裳她亲眼瞧见了,虽然没与朱五碰面,为了找人也问过芳儿朱五今日出门的穿戴。 “那大嫂可曾留意丫鬟买糖葫芦时,她家姑娘在做什么?” 问到关键处,冯橙等人皆提起了心。 妇人不好意思摇头:“真是对不住,小妇人没留意。” “大嫂再想想。”冯桃不甘心。 “那时候正好进来个人买酱油,小妇人就招呼生意了,真的没留意。” “来打酱油的是谁?”林啸只好试试从买酱油的人这里能不能有收获。 对寻常百姓来说,穿着气质出众的贵女无疑是吸引视线的。如果运气好,那个时候走进杂货铺的人很可能会留意到朱五姑娘。 妇人正犹豫要不要说,就听女童小声道:“我,我看到了。” 几道视线立刻落到女童身上。 妇人伸手拧了女童胳膊一把:“死丫头,官老爷面前可不许乱说话。” “大嫂有话好好说,不要打孩子。”林啸皱眉,语气颇不赞同。 许是林啸的和善给了女童胆量,她捂着胳膊反驳:“我没乱说话。” 第343章 寻找 林啸把女童拉过来,温声道:“二丫,跟叔叔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他语调柔缓,耐心十足,再加上先前送银花生留下的好印象,女童很快就说了。 “那个漂亮姐姐追着一个男子跑了。” 妇人一把扯过孩子,扬手就打:“死丫头,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林啸挡开妇人的手,脸色沉了下来:“大嫂若是再影响本官查案,那只好请你去衙门一趟了。” 妇人顿时老实了,讪笑道:“小妇人可不敢影响大人查案,是怕这孩子乱说。” 到现在她知道这些人要找的是一个大家闺秀,她闺女张口说大家闺秀跟着男人跑了,这不是得罪人么。 “是不是乱说,本官自有决断。”林啸一改先前的温和,眼中冷意令人不敢放肆。 妇人讨好笑笑,不敢吭声了。 “二丫,你可有看清那男子的模样?”面对女童,林啸又换成温声细语。 冯桃不由多看林啸两眼,暗道这位林大人真会变脸。 女童摇摇头:“没有,我只看到一个背影。” “那你能说出那背影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吗?” 女童想了想,摇头。 林啸对此早有预料。 小孩子的视角和大人是不一样的,让她在短短时间内分辨这些有些困难。 “那你还记得他穿什么样的衣裳吗?” “月白色的。”这一次,女童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衣裳样式呢?” 女童咬了咬唇,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那人很快就被别人挡住了。” 林啸揉揉女童的发,夸道:“二丫已经很厉害了,帮了我的大忙。” 女童抿嘴笑了。 林啸见再问不出什么,又拿出一颗银花生给女童:“去玩吧。” 妇人怕女儿再多嘴,忙道:“去院子里玩去。” 女童虽很喜欢这位长得好脾气也好的叔叔,却从母亲眼里看到了警告,只好握着银花生往后边走。 冯桃见状忙取下腰间荷包把女童叫住:“小妹妹,这包糖块拿着吃吧。” 糖块在寻常人家是稀罕物,就算女童家是开杂货铺的,也鲜少能吃到。 女童眼都亮了,巴巴看着妇人。 “还不谢谢这位姑娘。” “谢谢姐姐。”女童脆生生道了谢,抓着荷包一蹦一跳往后边去了。 林啸不由看了冯桃一眼,心道这么大的姑娘还随身带着零嘴,倒是少见。 转完这个念头,林啸又问了妇人那来打酱油的人的身份,一行人走出了杂货铺。 “林大人,接下来做什么啊?”冯桃忍不住问。 “先去问问那打酱油的人有没有看到朱五姑娘。” 这种小小的杂货铺随处可见,能来这里买酱油的自然住不远,那打酱油的人姓李,就住在隔壁胡同里第三户。 一行人很快找到那户人家,来开门的是个中年男子。 “你是李三吧?”林啸问。 男子面露迟疑:“你们是——” “官府的,问点事儿。” 男子的迟疑一下子变成了畏缩:“大人您说。” “今日上午,你去王记铺子打过酱油?” “啊,是……”中年男子一头雾水。 怎么打个酱油也犯王法? “你进杂货铺时,有没有留意到路边站着一个穿绯红骑装的少女?” “没有。”男子脱口否认。 林啸语气微沉,面部线条冷硬绷着:“你再想想。” 男子吓得心里打了个突,干笑道:“那小民再想想……哦,是有那么个小娘子在路边站着,因为穿戴好看,小民看了她一眼。” 说到这,男子紧张起来:“小民只是看了一眼,连话都没说啊。大人,这不犯法吧?” “犯法的话就不是站在这里说话了,你只把看到的如实回答就好。”林啸绷着脸道。 “是是是。”男子忙点头。 “之后那位姑娘做了什么?” 林啸这么问,是有技巧的。 他没有问“你看到那位姑娘做什么了吗”,这样对方很可能出于各种原因否认。直接问那位姑娘做了什么,倘若男子当时看到了,寻常人大多会直接说出来。 “小民没留意那位姑娘做了什么,小民只是看了一眼,就进杂货铺打酱油了。”怕林啸不信,男子举手,“大人若是不信,小民可以发誓!” 林啸语气淡淡:“那你发誓吧。” 男子滞了一下,心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大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几道视线注视下,男子硬着头皮举起手来:“小民若是说谎,就让小民养的大肥猪暴毙!” 冯桃诧异:“一般发誓不都是说让自己天打雷劈吗?” 赵二姑娘跟着开口:“是呀,与肥猪又没关系。” 她们不理解,林啸却没再为难男子。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普通人家,一头大肥猪甚至算得上大半家当了。 “叨扰了。”林啸拿出一块碎银塞入男子手中,算是让他发誓的补偿。 男子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若是想起什么,记得去刑部衙门找我,我姓林。” 林啸交代完,带着冯橙等人走上街头。 街头人来人往,繁华热闹,不知情的过客绝对想不到就在今日,有个花朵般鲜妍的少女不见了。 林啸看了看冯橙几人:“三位姑娘不如先去茶馆等,有进展我会告诉你们。” 冯桃第一个不同意:“林大人,就让我们跟着吧,我们干坐着更着急。对了,赵二,你家管得严,你先回府吧,有消息我让小蝉去给你送信。” 赵二姑娘不愿意:“我不回去,我想和你们一起找朱五。” 林啸只好看向冯橙。 都是不懂事的小姑娘,矬子里面拔将军,看看冯大姑娘怎么说。 “林大人,我们先陪你一起找,等天晚了不方便了再回家,你看这样行吗?” 林啸略一沉吟,答应下来,指着一个方向道:“二丫看到朱五往这边跑了,我们先顺着这个方向找找。” 冯橙三人自然听林啸的,一行人边走边打听,不知不觉走远了。 “你们看那里,聚着好些人。”冯橙眼神好,指着河堤道。 林啸眉一拧,迈开大步:“去看看。” 第344章 阿圆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杨柳青青,初夏的堤边清风徐徐,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 林啸大步走在前,冯橙几人快步跟在后。 冯橙莫名生出不祥的预感,看了一眼走在身边的冯桃,从妹妹紧抿的唇角看出同样的不安。 察觉冯橙的目光,冯桃下意识拉住她的手,声音有些抖:“大姐。” 冯橙回握她的手,没有说话。 姐妹二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河堤边围着不少人,看他们的表情,大半是恐惧夹杂着兴奋。等走得近了,一些议论传入耳中。 “这是谁家女娃娃啊,可怜呐。” “看不到脸,看穿戴像是富贵人家的姑娘。” “是不是要报官啊?” “报了报了。” “差爷们怎么还不来?” …… 冯橙与冯桃听着这些议论对视一眼,提着裙角跑起来。 林啸走在前边,先一步看清了里面情形,转身把姐妹二人拦住。 “是一具女尸,你们先不要看。” 到这时他并不能确定女尸身份,但无论如何,小姑娘看到尸首都会害怕的。 听了林啸这话,落在最后面的赵二姑娘下意识脚下一停,白了脸色。 冯橙正准备开口,冯桃猛然推开林啸的胳膊冲了过去。 河岸上一动不动躺着一名女子,脸对着河面,从冯桃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子散乱的青丝。 “阿圆!”冯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拔腿往前冲。 冯橙手疾眼快抓住她的手,声音控制不住颤抖:“三妹,不要过去。” 随着冯桃这声喊,围观众人全都看过来。 冯桃完全忘了在意这些打量,狼狈哭喊着:“大姐,是阿圆,是阿圆呀!” 她的身体抖得厉害,双腿发软支撑不住站立,缓缓蹲下身去。 冯橙用力抱住冯桃,看向河边的女尸。 女尸一身绯衣,一只胳膊斜斜伸出,蜷曲的手似乎在抓着什么,阳光下皓腕如雪,红玉镯艳丽夺目。 “阿圆——”赵二姑娘捂着嘴,小声哭起来。 林啸默默走到河边,看到了女尸的脸。 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圆圆的有着未曾褪去的婴儿肥,表情没有狰狞扭曲,保留住了生前的秀丽可爱。 林啸不认识朱五姑娘,听着传来的哭声,也不忍心叫冯桃与赵二姑娘过来认尸,便先检查起来。 围观众人则被勾起了好奇心。 “阿圆是这死去少女的名字吧?” “有人认识就好啊,不然更可怜了。” “你们不要乱喊了!”冯桃被这些议论刺激到,猛然站了起来。 大魏虽算得上民风开放,大家闺秀在陌生人面前也不会轻易透露闺名,有外人在时,一般都以姓氏加排行互相称呼。 冯桃听着这些陌生人“阿圆”、“阿圆”地叫,只觉无比刺耳。 随着她这声喊,人群一静。 冯桃根本顾不得这些目光,抬脚往河边走去。 “三妹——”冯橙拉住她。 冯桃抹了一把泪,用力咬了一下唇止住哽咽:“大姐,我要去看看,说不准看错了。对,一定是看错了,朱五那么好的身手,以前遇到坏人还保护我和赵二呢,肯定不是她!” 赵二姑娘走过来,抱住冯桃手臂:“冯三,她,她穿了绯色骑装……” 冯桃甩来赵二姑娘的手,白着脸摇头:“穿绯色衣裳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是只有朱五能穿!” 赵二姑娘以手帕掩口哭着,不再劝。 “大姐,你松手,我要去看看。”冯桃眼中带着哀求,喃喃重复着,“我要去看看。” 冯橙松了手。 冯桃飞快跑了过去。 河边有些泥泞,她却顾不得脏了裙鞋,直愣愣盯着那张表情平静的脸,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淌下来。 林啸见状确定了死者身份,是朱五姑娘无疑了。 冯橙也走了过来,看清女尸模样,红了眼圈。 尽管她与朱五姑娘来往不多,却是熟悉的,从小到大常听妹妹提起。 “阿圆又胖啦,说不吃晚饭,结果太饿了,临睡前让丫鬟去厨房偷烧鸡……” “今日去街上遇到个登徒子,想拉我的手,被阿圆一脚踹飞了……” “阿圆……” 这时传来声音:“让让,让让。” 围观众人自觉让开一条路,是官差到了。 “你们是什么人,不得乱动尸体!”为首官差看到林啸几人,厉声喊道。 林啸看过去,发现领头的官差认识,是顺天府的捕头陈三。 陈捕头也认识林啸,一见是他露出个笑脸:“林大人,你怎么也在这儿?” 林啸解释道:“接到几位姑娘报案说朋友不见了,寻着寻着就找到这里来了。” 论理,这种案子归顺天府衙门管,林啸若说是帮忙找人,就只能把案子移交,而说接到报案,就能名正言顺查下去。 “那这女尸——”陈捕头视线落到河边女尸上。 林啸一叹:“正是林某在找的人。” 一听这话,陈铺头反而松了口气。 林啸乐意管,他乐得轻松。 破了案又不会奖励大红花,谁争这个啊。 但来都来了,该问的还是要问。 “那死者的身份是——” “将军府的姑娘。” 林啸此话一出,顿时激起千层浪。 冯桃与赵二姑娘控制不住,低声啜泣着。 陈铺头吃了一惊:“竟是将军府的姑娘?这可不得了!” “陈捕头,想借你的人一用。” “林大人请说。” “林某没带属下,麻烦你打发人跑一趟刑部衙门,叫些人过来。” “这个没问题。”陈捕头痛快应下,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尸神情复杂,“将军府那边去报信了吗?” “还没有,也要劳烦陈捕头了。” 陈捕头暗道一声倒霉,却不得不应下。 报这种信讨不了好,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推脱。 陈捕头很快安排两名衙役分别去传信。 将军府的人正在街上四处寻人,衙役没用跑到将军府,就把话传到了。 芳儿听了哭喊一声姑娘,眼一黑栽倒。 将军府管事脸色惨白,哆嗦着道:“麻烦带路……” 将军府的人比林啸手下先一步赶到出事的地方,芳儿一见躺在河边的朱五姑娘,哭着扑了上去。 第345章 离奇 芳儿跪在河边,扑在朱五姑娘身上哭喊:“姑娘,姑娘您怎么啦?您是不是睡懒觉呢,快醒醒看看婢子啊……” 哀痛欲绝的哭声令围观众人下意识放低了议论声。 冯桃与赵二姑娘听着阿芳哭,更控制不住哭泣。 将军府的管事走过去确定了是朱五姑娘,脸色惨白如鬼,擦着额头冷汗吩咐跟来的家仆:“回去喊几个婆子来,把姑娘带回家。” 出来找人的除了芳儿都是男仆,不便碰触姑娘尸身。 家仆领命而去,管事示意其他人围成人墙挡住围观众人的视线,冷着脸道:“诸位散了吧。” 围观众人听了默默往后退两步,脚下仿佛生了根,一动不动了。 管事脸色难看,却无可奈何。 这么多看热闹的,哪管得过来呢。 这时刑部的人赶到了,除了几名衙役打扮的人,还有提着箱子的仵作。 “大人。” 林啸神色微松,示意仵作过来检查尸体。 管事出声阻拦:“林大人,我们姑娘出事已是大不幸,请不要再打扰她。” 林啸面色微沉:“朱五姑娘不是死于意外,这是命案,查清楚了才能告慰亡魂,怎么是打扰呢?” “命案?”管事愣了,“我家姑娘不是溺水吗?” 围观众人听了也大惊。 将军府的姑娘竟是被人杀害的?他们可一直以为是淹死的呢! 林啸语气笃定:“朱五姑娘不是溺亡。” 管事面露怀疑:“我家姑娘周身不见血迹,大人如何断定是命案?” 管事打心眼里不希望朱五姑娘是被人害死的,尽管人死了已经很糟糕,可一个贵女被人杀害定会引人浮想联翩,那就更糟了。 “朱五姑娘失了很多血。”林啸解释道。 管事震惊看向朱五姑娘的尸体:“怎么会?” 周围议论声越发大了。 林啸放缓语气:“张伯是我们衙门最好的仵作。为了替朱五姑娘伸冤,请你配合一下。” 管事犹豫着。 林啸脸色微沉:“还是说,你宁可你家姑娘死不瞑目,也不想查出凶手?” 冯桃忍不住道:“朱伯,就让仵作检查吧。” 赵二姑娘亦开口相求。 对冯桃与赵二姑娘,管事再熟悉不过,可这种事到底不敢做主,只道:“大人稍等,此事还是要由我家主子定夺。” 正说着,一道声音传来:“朱伯。” 管事见到来人松了口气,哽咽着喊了一声大公子。 来者是朱五姑娘的长兄朱大公子,本也正在街上寻人。 其实不只朱大公子,一听说朱五姑娘失踪了,朱家在家的公子全都出来找人了。 将军夫人总共生了五个孩子,前头四个全是儿子,只得了一个宝贝女儿,于是跟着哥哥们一起排的行。 朱大公子快步走过来,神色焦急:“朱伯,我听人说——” 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人高马大的男子众目睽睽之下红了眼睛,绕过管事看到了朱五姑娘的尸身。 “五妹!”朱大公子一个踉跄单膝跪地,握紧妹妹的手。 朱五姑娘从小跟着父兄练武,气血足,小手从来都是热乎乎的,被兄长们笑称小火炉。可是现在这只手冷得骇人,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朱大公子心口剧痛,嘶声哭着。 林啸没有打扰,直到朱大公子伸手去抱朱五姑娘的尸身才出声:“朱大公子且慢。” 朱大公子抬头,隔着泪水看向出声的年轻人。 “你是——”他擦了擦眼睛,看清了林啸的模样,“刑部的林大人?” 林啸虽然官职不高,名气却大,认识他的人不少。 林啸点头应了,劝道:“朱大公子节哀,现在想让仵作检查一下令妹的死因,还望朱大公子答应。” “死因?”朱大公子看着躺在地上的妹妹,心如刀割,“妹妹难道不是溺水?” 管事开口道:“林大人说姑娘是被害死的,非要仵作验尸——” 朱大公子打断他的话:“那就验!” “公子——” 朱大公子脸色铁青:“不能让妹妹死得不明不白,倘若妹妹是被人害死的,定要把凶手找出来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有了朱大公子点头,仵作开始查验尸体。 朱五姑娘侧躺的身体被放平后,终于看到身下压着的一滩血迹。 那滩血迹不多,却也证明朱五姑娘身上有伤。 朱大公子死死攥拳,盯着仵作每一个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仵作直起身来。 “我妹妹怎么了?”朱大公子迫不及待问。 仵作见惯了尸体,语气平静:“死者应该是死于失血过多。” 这个发现,与林啸所言不谋而合。 朱大公子听了,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指着地上那滩血迹问:“若是失血过多,为何只有这么点血迹?” 仵作面露难色:“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死者周围只有这么一滩血迹,可看肌肤颜色与皱缩分明大量失血。” “那血呢?总不能不翼而飞了?”朱大公子额角青筋冒起,不由抬高了声音。 围观百姓议论起来。 “太邪门了吧,一个人死于失血过多,血却不见了?” “怎么听起来像是遇到了妖怪?” “嘶——” 人们越说越离谱,开始往鬼神上猜测。 “还有发现吗?”林啸问仵作。 仵作神色疑惑:“还有就是死者表情平静,不见痛苦,应该是失去意识后再出事的。现在还不确定是因为外力导致昏迷,还是药物所致。” 林啸看向朱大公子:“朱大公子,能否把令妹带回衙门,由仵作进一步检查?” 朱大公子虽没见过仵作如何进一步检查,却能想象,当即一口拒绝:“不了,我要带妹妹回家。” “朱大公子——” 朱大公子手一抬:“林大人不必再劝。确定舍妹是被人害死的已经够了,接下来就请林大人费心,争取早日找到凶手。” 林啸见朱大公子神色坚决,知道多说无益,默默拱了拱手。 更多将军府的人赶到了,哭声震天。 朱大公子抱起朱五姑娘的尸体,一步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那是朱五姑娘惯常出门乘坐的车子。 冯桃眼睁睁望着载着朱五姑娘的马车缓缓驶动,痛哭失声。 第346章 将晚 将近傍晚了,夕阳把青蓝的天染上瑰丽色彩,仿佛打翻了调色盘,流淌出最动人的美丽。清澈的河水盛了霞光,也变得五彩斑斓起来。 有丝竹声随风若有若无飘来。 再往远处,这条河交汇的另一条河,便是京城入夜后的盛景金水河了。 美景如画,可身处其中的人却觉一片黑暗。 冯桃哭得厉害,眼睛肿成了桃子,见林啸抬脚要走,情急之下拽住他衣袖:“林大人,你别走!” 林啸盯了那只拽着自己衣袖的白皙小手一瞬,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冯桃含泪望着林啸,哽咽求道:“林大人,天还没黑,你能不能别下衙,继续查下去?” 林啸默了默。 他像是到了下衙的点儿甩手就走的人? 林啸的沉默让冯桃更慌,当即拽得更紧了:“林大人,求求你了。” 林啸嘴角一抽,忙道:“我是去问问看热闹的人,看有没有线索。” “真的?”冯桃抽噎了一下。 “自然是真的。”林啸借机抽回衣袖,暗暗松了口气。 这位冯三姑娘比冯大姑娘还胆大。 林啸唯恐众目睽睽之下再被大姑娘抓着不放,带着忍笑的属下快步走向围观众人那里询问情况。 冯桃擦擦眼泪,默默跟过去。 冯橙见赵二姑娘准备跟上,把她叫住。 “赵二姑娘,天快黑了,你先回去吧。” 赵二姑娘红着眼睛摇头:“冯姐姐,我想留下来看看进展。阿圆……阿圆不能白死了——” 她哭出声,到现在依然无法接受好友横死的事实。 冯橙揽住她的肩,轻声宽慰:“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阿圆那么好,出了这种事谁不难受呢?可凶手不是一时半刻能揪出来的,等到天黑你再回府可不安全。林大人是个负责任的,有进展的话一定知会你。先回去吧。” 赵二姑娘想了想,点头:“好。” 冯姐姐说得对,她若留下,反而给人添麻烦。 赵二姑娘走向冯桃:“冯三,我先回府了。” 冯桃不由看了冯橙一眼。 冯橙微微点头。 冯桃收回视线,握住赵二姑娘的手:“是该早些回去,我和姐姐好歹有个伴儿。” 赵二姑娘却不放心:“可你们要去庄子的。” 冯桃勉强笑笑:“没事,我们再待一会儿也回去了。” “那我走啦。”赵二姑娘嘴上说着,却抓着冯桃的手不放。 两个少女对视,齐齐落下泪来。 从来都是三个人,从此之后却只有她们两个了。 到底是冯桃先松了手,催着赵二姑娘回家。 赵二姑娘点点头,向冯橙道别。 冯橙一指小鱼:“让小鱼送你。” 赵二姑娘忙婉拒。 冯橙便压低声音道:“小鱼会功夫,她送你回去我们才放心。” “若是这样,就更不能要小鱼送我了,冯姐姐你们回家更需要小鱼护着。” “等小鱼送了你回来,我们再走。” 听冯橙这么说,赵二姑娘不再推辞,谢过后一步三回头上了马车。 侍郎府的马车缓缓驶动,天青色的车窗帘突然被掀起,赵二姑娘泪眼朦胧望向河边。 冯桃见了忙挥了挥手。 赵二姑娘招手回应,捂着嘴飞快放下了帘子。 “赵二肯定哭了。”冯桃咬着唇,晶莹的泪珠滑过雪白的脸颊。 冯橙不动声色转移冯桃的注意力:“我们去听听林大人问话吧。” 姐妹二人脚步轻轻走过去。 林啸很有耐心,并没有从朱五姑娘直接问起。 “大嫂就住在附近吧?” 被问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细长眼,尖下巴,因被问到,眉梢眼角都透着兴奋。 林啸选择问话的人也有技巧。 这河岸附近大多是庄户人家,那种面相憨厚的汉子一般比较拘谨,往往问一句才挤一句。 这妇人一看便是能说会道的,面对官府的人没有那么畏惧,容易沟通。 事实上也是如此。 对妇人来说,这可是以后家长里短时的好谈资。 害怕? 与年轻俊美又平易近人的大人说说话,谁害怕呀。 “就住在那里。”妇人一指离河边不远处的屋舍。 林啸配合看了一眼,再问:“大嫂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妇人脸上现出愁苦:“忙活完早饭就坐在门口晒太阳了,老天爷不下雨,庄稼都晒死了。” 这话一出,周围人跟着叹气。 这都四月了,还滴雨未落,今年注定难熬了。 林啸听了妇人的话心中一动,问道:“那大嫂可有留意这边?” 妇人很快收起愁容,笑道:“谈不上留意不留意的,晒太阳嗑瓜子,不就随便瞧瞧么。这河上常有画舫经过,瞧着也养眼呀。” 有人调侃道:“王嫂子,数你会享受。” 妇人撩那说话的小媳妇一眼,撇了撇嘴:“不然呢,整天哭天抹泪吗?” 二人拌嘴时,林啸目光投向河岸。 天还亮着,却不是那种明媚的透亮,河面上好似拢了轻薄的烟,偶尔有挂着红灯笼的船只经过,划破了朦胧烟气,也搅动了一河霞光。 远远传来的丝竹声似乎更大了。 林啸收回视线,再问妇人:“巳时那段时间,大嫂可看到有什么人从河堤经过?”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妇人笑了:“这哪能记得呢,平时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可不少。” “那船只呢?” 见林啸眉头紧锁,妇人突然觉得怪不忍心,仔细想了想,一抚掌:“想起来了,那段时间有一只画舫、几只小游船经过。那种小游船太多了,分不清船家是谁,但那画舫可气派了,小妇人一瞧就知道是梦蝶居的。” 尽管临河而居的这些百姓恐怕一生都不会去金水河玩,但来来往往的画舫见多了,自然能分辨出那些大画舫的来历。 林啸默默记下妇人的话,问道:“那段时间只有那一只画舫经过吗?” “小妇人只看到那一只。不过小妇人不是一直看这边,兴许看漏了。” 先前开口的小媳妇插话道:“小妇人也看到一只画舫,是聚芳楼的。” 林啸同样记下,以期待的目光环视众人。 一名男子忍不住卖弄:“咱们这里上午一般见不到几只画舫,除非有豪客白日包下画舫游玩。” 第347章 梦蝶居 男子话音才落,耳朵就被揪住了。 “好啊,铁蛋,你知道得还挺清楚。跟老娘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一个粗壮妇人拎着男子耳朵,一脸狰狞。 “疼,疼,快松手!”男子护着耳朵,惨叫连连。 围观众人见怪不怪,笑嘻嘻目送这对夫妇远去。 林啸带着属下又问了半个时辰,问过十数人,得到最有用的讯息便是那个时间段确定经过的画舫有梦蝶居与聚芳楼。 至于小游船,想要查清船家身份就不现实了。 虽说不能证明朱五姑娘出事与两只画舫有联系,但在迷雾重重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这两座画舫自然要走一趟。 林啸拱手谢过看热闹的人,与冯橙姐妹离开了河堤。 此时夕阳已经落下,只剩被晚霞烧过而变成深紫暗红的流云浮在天际。 “天色不早,我让两名属下护送二位姑娘回家吧。”林啸停下来道。 冯桃看向冯橙。 打心眼里,她不想就这么回去。 冯橙问林啸:“林大人接下来要去金水河查吗?” 林啸没有隐瞒:“是的,稍后会去金水河那边看看。” “林大人带我们一起去吧。” 林啸一愣,看着冯橙平静的脸色,以为听错了。 冯桃眼睛猛然亮了,重复着姐姐的话:“林大人,带我们一起去吧。” 林啸太阳穴突突直跳,好在有现成婉拒的理由:“二位姑娘,很快城门就要关了,到时候你们就没办法回家了。” 京城虽没有宵禁,城门却管得严,冯家如今搬到了城外庄子上,入夜后无论进城还是出城都不可能。 冯桃一听丧了气,巴巴看向冯橙。 冯橙坚持跟着林啸去探金水河,有两个考虑。 一是妹妹与朱五姑娘情谊深厚,以妹妹的性子,若是就这么回家,恐怕一夜难熬。而更重要的原因,便是金水河本身。 又是金水河! 这两年来,大大小小的事与金水河扯上关系的太多了,凭直觉,朱五姑娘出事很可能还与金水河有关。 陆玄今日出门办事联系不到,有她跟着去,或许能在林啸不留意的地方有所发现。 冯橙有着这些盘算,自然不会被林啸提到的事难住。 “不要紧,我家在城里还有一处小宅子,我与妹妹可以在那里住下。” 林啸微微抽了下嘴角,心道冯家姑娘都这么自由吗,说在外头住下就能在外头住下? “二位姑娘不回,家人该担心了。” 冯橙云淡风轻道:“打发丫鬟回去报声平安就是了。” 林啸暗吸一口气,看向冯桃。 冯桃忙道:“我大姐说得对。” 林啸窒了窒,只好直接拒绝:“二位姑娘去金水河不方便。” “可以女扮男装。”冯橙十分自然道。 “对,女扮男装。”冯桃点头附和。 林啸不得不沉声拒绝:“那也不合适,二位姑娘着急朱五姑娘的事,有进展我会告诉你们的。” 让陆玄知道他带着他未婚妻与小姨子去逛金水河,还不揍死他! “这样啊——”冯橙叹口气,拉着冯桃的手,“那就告辞了。” 姐妹二人手挽手往前走,林啸紧紧盯着二人背影,不相信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低语声传来。 “大姐,咱们去不成金水河怎么办啊?” “没事,我们可以自己去。” “等等!”林啸叫住二人,绷着脸低声问,“二位姑娘不怕被人知道了,影响名声?” 冯桃紧挨着冯橙站着,听了这话毫无反应。 反正她听大姐的。 冯橙不以为然笑笑:“我家现在就是平头百姓,小门小户的不讲究这些。再说换了男装,别人也不知道我们是谁。” 皇帝马上就要出门祈雨,紧接着便是天大变故,要是阻止不了惨剧发生,之后便是国破家亡,人命不如狗,谁还顾得上名声。 若是能力挽狂澜,太子继位,守住京城,谁又敢质疑她冯橙的名声。 冯橙想得透彻,神态格外洒脱。 林啸见劝不住,一想要是由着这两个丫头自己去,还不如带在身边,不得不答应下来:“我带属下去食肆吃点东西,等二位姑娘半个时辰。若是时间过了,二位姑娘必须回家。” 冯橙一口应下,打发小鱼回家传话,拉着冯桃上了马车,赶往离此处最近的冯家别院。 冯尚书寒门出身,是苦过来的,发达后很注重经营添产。冯橙说城中有一处小宅子只是谦虚,实则有七八处。 不过用了一刻钟,最近的一处别院就到了。 冯桃有些惊讶:“大姐,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咱家别院?” 冯橙笑笑:“祖父告诉我的。” 冯桃顿时不奇怪了。 祖父对大姐另眼相看,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别耽误时间了,先换了男装,我来给你描眉修容。” 等林啸风卷残云填饱肚子,两个少年郎出现在他面前。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林啸看着两张有些熟悉的脸,好一会儿没回神。 说有些熟悉是因为相处了这半日,倘若平时在街上遇见,他定然认不出来这是冯家姐妹。 “林大人,怎么样,我们不会露馅吧?”冯桃问。 林啸恍惚点头,看着冯橙。 冯橙云淡风轻解释:“唯手熟尔。” “那金水河——” “也不陌生。” 林啸看向冯桃。 “哦,舍妹这是第一次去。” 林啸不想再问下去了,结了账带着冯橙姐妹直奔金水河。 正到了金水河最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丝竹声声,其中一座最风光的精美画舫,便是梦蝶居无疑了。 林啸走过去要登船,遇到点麻烦。 金水河的画舫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需要先交一笔银钱才能登船,这是基本花销。 梦蝶居作为金水河上最出名的画舫,这登船的门槛就高了,一人竟然需要三两银。 林啸听了这费用,下意识数起人头。 一、二、三……加上冯家姐妹,一共十三人,那就是三十九两银! 他一个小小郎中,像是能随身携带四十两巨款的人吗? 林啸以面无表情掩饰尴尬,面对花娘盈盈眼波,飞快盘算后有了选择。 第348章 纨绔 “查案。”林啸亮明身份,神色格外冷肃。 他被两个冯姑娘非要跟着来闹得头大,反应都慢了。他是来查案的,又不是来逛青楼的,要什么银子! 一听林啸说查案,花娘眼神就变了,先前的秋水盈盈换成了惊吓,对站在外头的龟奴一努嘴:“快去告诉夫人。” 年轻机灵的龟奴飞快跑了进去。 花娘冲林啸笑笑:“大人请稍等。” 林啸没有为难一个小小花娘,板着脸没吭声。 冯橙则对梦蝶居的鸨儿好奇起来。 之前无论是去云谣小筑,还是红杏阁,花娘都喊鸨儿“妈妈”,这梦蝶居倒是稀奇,竟喊上夫人了。 要是按着律例,只有诰命才能被称一声夫人,如今祖父成了白丁,连祖母都不能被叫一声老夫人,这鸨儿却被这么称呼,委实勾起了冯橙的好奇心。 她忍不住低声问林啸。 林啸忍笑解释:“这是人们对梦蝶居主人的雅称。百姓对这些称呼没那么多讲究,民不举官不究。” 大魏律对穿衣、称谓等虽有规定,实则只要不是太过分,无人追究。 一名妇人走出来,精明眼风往林啸脸上一落,福了福身子:“大人,我们夫人在厅中等您。” 林啸微微点头,抬脚往里走。 见他身后跟着一群人,妇人忙道:“大人,咱们厅小,您看是不是少带些人进去?” 林啸回头看了看,迎上两双饱含期盼的眼睛。 “你们四个跟着,其他人守在外头。”林啸点了包括冯橙姐妹在内的四人,随着妇人上了画舫。 冯桃左看看右看看,完全管不住眼睛。 这就是花船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她头一次来金水河,就登上了金水河最有名的画舫。 冯桃感慨着,被冯橙轻轻拉了拉衣袖。 小姑娘立刻老实了,凑在冯橙耳边小声嘀咕:“这里的主人好大的架子,还要林大人去见她。” 说到底,不就是青楼中人。 也因此,对这位晓梦夫人更好奇了。 妇人领着几人从外面的楼梯直上了二楼,守在房门口的婢女禀报道:“夫人,刑部的大人来了。” 很快屋内传来一道轻柔声音:“请进来。” 婢女挑起青雾色的纱帘,屈膝行礼:“大人请进。” 林啸面无表情走进去,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厅中女子。 女子略有些丰腴,青丝随意挽成堕马髻,斜斜插着一支红珊瑚流苏翡翠簪,那双如梦如雾的眸子懒懒扫过来,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 冯桃吃惊瞪圆了眼睛。 这位晓梦夫人可真美,恐怕不比宫中妖妃逊色呢。 冯橙来多了金水河,比冯桃淡定许多,因而更能仔细打量晓梦夫人。 她越打量,越惊疑。 又是一位因为太过美丽而看不出年龄的女子。 难道美人儿都不会老的? 若有若无的幽香飘来,想要分辨是什么香,那香又仿佛消失了。 “不知大人来梦蝶居有何贵干?”晓梦夫人轻启朱唇,如水眼波落在林啸面上。 冯桃不由看向林啸,见他依然面不改色,佩服极了。 这人真沉得住气,若有美人找她说话,她早就小心肝怦怦跳了。 “今日上午,你们画舫在休息还是营业?” “今日有贵客包下了画舫,上午在游船。” “贵客是谁?” 晓梦夫人黛眉轻蹙:“贵客身份与大人查案相关吗?” 林啸淡淡道:“相不相关,是本官要判断的事,夫人回答本官的问题就行了。” 晓梦夫人显然鲜少遇到对她不假辞色的男子,深深看林啸一眼,才道:“是韩大公子。” 冯橙一听韩大公子,便知道是谁家纨绔子了。 林啸虽也猜到,办案却讲究准确,再问道:“哪家的公子?” 话音才落,门突然被推开,一名华服青年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家仆。 “夫人,他们没为难你吧?”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正是韩首辅的孙子韩呈硕。 要说起来,韩呈硕生得不差,可那油腻的样子令冯桃直皱眉,心道就这丑东西还请媒人上门求娶大姐,呸呸呸,懒蛤蟆想吃天鹅肉! 林啸微微皱眉看向韩呈硕,韩呈硕神色更不客气:“你是刑部的?” “本官刑部郎中林啸。” “我还以为多大的人物呢,原来是个小郎中。”韩呈硕不屑笑笑,语气轻挑,“我与你们王侍郎挺熟的。” 林啸面无表情问:“然后呢?” 韩呈硕一愣,没想到一个小小郎中竟如此不识趣,冷下脸道:“然后你就不要打扰晓梦夫人了,王侍郎不会为难你的。” 林啸淡淡道:“抱歉,此事不归王大人管。” 韩呈硕眯眼看着林啸:“怎么,王侍郎你都不放在眼里?” “本官正是敬重上峰,才不敢把不属于王大人管辖的事推给他。” 见林啸油盐不进,韩呈硕脸一沉:“这么说,你是不给本公子面子了?” “公子这是阻挠本官查案?” 晓梦夫人面前,韩呈硕被扫了面子格外恼怒,冷笑道:“是又如何?就是你们王侍郎到了晓梦夫人这里都规规矩矩的,你一个小小郎中——” 林啸没等韩呈硕说完,便挥了挥手:“此人无视律法,干扰查案,把他送到刑部大牢去。”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你敢!” 还没等韩呈硕跳脚,两名衙役便上前来,一人一边按住他肩膀。 “放开,你们都是死人啊!” 韩呈硕这么一喊,跟来的家仆如梦初醒,与那两名衙役动起了手。 冯桃急白了脸,拉着冯橙小声道:“林大人带来的人比对方少,落下风了。” 冯橙微微一笑:“谁说的。” 没等冯桃反应过来,冯橙伸手揪住韩呈硕衣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下韩呈硕的汗巾塞住了他的嘴。 一切发生太快,韩呈硕甚至忘了叫喊,动手双方也停了下来。 冯橙趁势踹翻一名离她最近的韩家家仆,扭着被堵住嘴巴的韩呈硕对林啸道:“大人,阻挠办案袭击官员的恶徒抓到了。” 林啸艰难控制着表情,吩咐还在愣神的衙役:“还不带走。” 第349章 黑心美人 一听林啸这话,其他愣住的韩家家仆向冯橙冲来。 “大人把人看好!”冯橙把韩呈硕推给林啸,长腿一伸,踹倒冲上来的一名家仆。 韩呈硕带来的几名家仆虽会些拳脚功夫,可对上天赋异禀又得了永平长公主悉心教导的冯大姑娘就完全不够看了。 不过片刻功夫,家仆就倒了一片,痛苦哎呦着。 冯橙平复一下气息,看向林啸,却见对方毫无反应。 林啸不是毫无反应,而是太过震惊忘了反应。 冯大姑娘竟然会武功! 还是位高手! 陆玄知道吗? 林啸心中冒出无数个疑问,看着容貌精致的娇柔少女,如坠梦中。 “大人?” 林啸总算从震惊中回神,轻咳一声:“做得不错。” 冯橙默默站到一旁。 “带走!”林啸吩咐两名带上画舫的衙役。 有冯大姑娘在,要什么衙役啊。 眼见韩呈硕被两名衙役推着出去,一名倒地的家仆挣扎着起身:“放开我家公子!” 冯橙抬脚把爬起来的家仆踹倒。 又一名家仆要爬起来,再次被踹倒。 不知过了多久,林啸才想起来制止:“不必管他们了。” 想必这个时候衙役已经把人带下画舫了,这几个家仆追上去也无妨,再由冯大姑娘这么踹下去,弄出人命不合适。 冯橙收了脚,轻轻抿唇。 这位林大人不如她家陆玄会体贴人,她都踹累了,才开口安排。 几名家仆踉踉跄跄跑出去,厅中总算安静了。 那美艳无双如在云端的晓梦夫人,因为面上有了惊讶,也仿佛落到了地上。 林啸忽觉有些好笑。 冯大姑娘这番举动,无意中也算给了晓梦夫人一个下马威。 “继续说吧。”林啸暂且把冯橙带来的震惊抛到脑后,回到刚才的话题。 晓梦夫人面色恢复了平静,轻笑道:“大人问的贵客,便是刚刚进来的公子。” “那你说说上午画舫游过哪些地方吧。” 晓梦夫人见林啸没有追问贵客身份,似笑非笑抚弄着涂着蔻丹的纤长手指,说起画舫游过之处。 “途经杨柳庄那一段时,具体是什么时辰?” 晓梦夫人想了想,道:“巳时吧。” “经过那里时,可有留意河边情形?” 晓梦夫人睨林啸一眼,笑了:“那时奴家在待客,如何会留意窗外情形?大人不若说说河边发生了什么事,奴家也好替您问问画舫中人。” 林啸不得不承认这位晓梦夫人很沉得住气。 朱五姑娘之死已闹得沸沸扬扬,想要进一步调查,并无隐瞒必要。林啸余光扫了扫冯桃,道:“今日人们在河边发现一具女尸,从时间推算,应是巳时出的事。” 冯橙担心冯桃失态,悄悄握了握她的手。 好在冯桃很是争气,听着林啸的话只是垂下眼,没有流露出异样。 晓梦夫人黛眉微扬,露出几分惊讶:“竟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 林啸一直留意她的反应,却发现对方表情无懈可击。 “既然夫人那时没有留意,就请你召集画舫中人,看有没有人恰好看到什么。” 晓梦夫人理了理云鬓,神情有了几分慵懒:“原来大人来我们梦蝶居,是找人证的。” “可以这么说。” 晓梦夫人容色微冷:“那大人何必来势汹汹,倒好像是我梦蝶居犯了事。” 晓梦夫人气势一起,冯桃担心看向林啸。 林啸面不改色,半点没被晓梦夫人这话噎住:“找人证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找凶手。” 晓梦夫人凤眼微眯:“大人这是何意?” “出事女子大量失血,想来凶手身上会沾上血迹。这样一个人走在路上很容易被人留意,而登上画舫就好脱身多了。” 晓梦夫人神色微凝:“大人的意思是说凶手有可能潜入了我们画舫?” 林啸并不客气,淡淡道:“是潜入梦蝶居,还是梦蝶居中有包庇凶手之人,这不就是本官要查的事吗?” 冯桃恨不得拍手叫好。 还是林大人会说话,说找人证那是求人,就要客客气气,找凶手就能不假辞色了。 看这老妖婆还嚣张! 晓梦夫人也没料到这看起来年轻轻的官员如此强硬,抿了抿唇问:“大人可知我梦蝶居有多少人?” “还请夫人告知。” 晓梦夫人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不疾不徐道:“梦蝶居是金水河最出名的画舫,上上下下加起来有两百余人,而现在是梦蝶居最热闹的时候,这些人都在待客。大人若是这时候盘问,不方便且不说,就是盘问通宵也问不完吧。” 林啸带冯橙姐妹前来,本也没打算留太晚,而是先见见画舫主人。 查案是个极繁琐的活儿,靠的是耐心与细致,很短时间就有收获往往是运气好。 “请把梦蝶居的花名册交与本官,明早本官会带人来对着花名册问话。” 晓梦夫人略一犹豫,吩咐婢女:“取花名册来。” 不多时婢女把一本厚厚册子呈上来。 林啸把花名册收好,起身告辞。 “大人。”晓梦夫人送出门外,喊了一声。 林啸回过身来:“夫人还有何事?” 晓梦夫人临风而立,垂落的青丝微微拂过雪白的脸颊,给她更添几分美丽。 “被您的属下带走的公子,便是韩首辅之孙韩大公子。” “多谢夫人告知。”林啸淡淡道谢,带着冯橙姐妹快步离去。 离开画舫,冯橙有些担忧看向林啸:“林大人会不会有麻烦?我那时用汗巾堵住韩呈硕的嘴,就是想着他没表明身份,等韩首辅找来,林大人能辩白一二,如今被晓梦夫人挑明就不好装糊涂了。” 林啸嘴角微抽,心道冯大姑娘可太机灵了,好友将来恐怕要老老实实的。 冯桃忿忿道:“原来有这么多心黑的美人儿,真是糟蹋了老天给的好皮囊!” 林啸嘴角再次一抽。 这可真是亲姐妹,想法总是这么不同寻常。 “我还要去一下聚芳楼,二位姑娘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冯橙与冯桃对视一眼。 冯桃冲林啸讨好一笑:“林大人,你看我们来都来了,就一起去吧。” 第350章 约定 冯橙姐妹又随林啸去了聚芳楼。 比之梦蝶居晓梦夫人的惊为天人,聚芳楼的鸨儿只能称一声半老徐娘,在金水河这种地方便丝毫不出奇了。 夜色渐浓,弯月如钩,就连金水河的乐声都缥缈冷清了。 林啸要送冯橙二人去冯家别院,被冯橙婉拒:“林大人回去定然还有许多事,就不麻烦大人了。” 林啸坚持:“送二位姑娘回家,林某才好放心。” “真的不必麻烦,遇到宵小我能应对的。”冯橙神色恳切。 林啸想想冯大姑娘的战斗力,摸了摸鼻子不再坚持:“那二位姑娘路上小心。” 冯橙与冯桃告别林啸,上了马车。 目送青帷马车在空无一人的街上驶去,林啸松了口气。 明日一早就打发人给陆玄传信,抓着陆玄与他一起查案,两位冯姑娘再掺和,就全是陆玄的事了。 冯家别院红瓦青墙,檐下挂着两盏大红灯笼。此时灯火未熄,把门前朦胧照亮。 先前姐妹二人过来乔装,就把冯桃的丫鬟小蝉留了下来,小蝉一直胆战心惊守着门,听到敲门声问明是冯橙她们,急忙开了门。 “姑娘,你们总算回来了!”看着冯桃,小蝉险些哭了。 冯橙觉得这情景怪眼熟的。 这是冯家别院中最小的一处,只留了一对老夫妻守门。 男仆老实巴交,也不敢问两位姑娘这副打扮、这个时间从何而来,见人进来立刻落了锁,一声不吭等着吩咐。 婆子则笑着迎上来:“二位姑娘饿了吗,要不要吃些东西?” 冯橙与冯桃哪有吃东西的心思,冯橙带了几分客气道:“不必了,你们早些歇下吧。” 老夫妻听冯橙这么说,便规规矩矩回了屋。 一进屋,婆子就忍不住嘀咕了:“老头子,你说两位姑娘干什么去了?” 男仆没吭声。 婆子好奇跟猫挠似的:“真是开眼界了,大家闺秀竟然大晚上女扮男装出门。” 男仆依然没吭声。 婆子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咱们要不要去庄子说一声啊?” 男仆终于开了口:“别没事找事。” 婆子眉一挑:“怎么是没事找事呢?两位姑娘年纪小,行事没个章程,万一惹下大麻烦,庄子那边一查咱们知情不报,岂不吃不了兜着走。” 男仆往痰盂中吐了一口痰,不耐道:“只看庄子那边允许两位姑娘在这边留宿,就知老太爷是纵着大姑娘的,你不是没事找事是什么?” 婆子一听,这才不言语了。 冯橙与冯桃洗漱过后,睡在了一屋。 其实二人都无睡意,冯桃转身与冯橙脸对脸,大大的杏眼中满是泪水:“大姐,我睡不着,我一闭眼,就是阿圆的脸。” “我也睡不着。”冯橙轻轻叹口气。 不只因为朱五姑娘,还有马上要来的祈雨之行。 明日定要联系陆玄,与他好好商量今日发生的事。 冯橙想给陆玄一个惊喜,到现在也没对他说她会去太华山,出了朱五姑娘的事只好把惊喜收回了。 而迫切想见陆玄的心情让她意识到,原来很多事情她都习惯了与陆玄一起经历。 “大姐,你说林大人能找到害死阿圆的凶手吗?”冯桃神色迟疑,全无信心。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冯橙拉住她的手:“我相信会的。明日叫陆玄也来帮忙,他们联手调查,定会找出杀害朱五姑娘的凶手。” “可是大姐与姐夫后日就要出门了啊。”看着冯橙,冯桃小心翼翼提出请求,“大姐,你能不能留下帮我——” 她知道大姐很期盼这次出行,可是阿圆出事了,她想找出杀害阿圆的恶人。 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帮手就是大姐了。 迎上妹妹饱含期待的眼神,冯橙心中一叹。 若是别的事都还好说,放弃祈雨之行却是万万不能的。 “三妹,这次出门我定要去的。” 冯桃难掩失望,却没再强求。 冯橙想了想,决定对冯桃透露几分实情。 尽管她什么都不说,三妹并不会怪她,可心情终归会受影响。 姐妹之情,也是需要呵护的。 留了一盏夜灯的屋中光线朦胧,冯橙的眼却格外明亮:“三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冯桃一听,还不知道秘密是什么,被姐姐拒绝而产生的小小沮丧就无影无踪了。 “大姐你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我这次去太华山,是有任务的。” “任务?” “对,长公主让我保护好太子。” “啊——”冯桃掩口堵住惊呼,神色激动,“大姐,那你是太子的暗卫吗?” 她听说皇亲贵胄都有暗卫的,可从没想过大姐能与暗卫扯上关系。 太子的暗卫啊,大姐太厉害了! “算不上。就是太子出门在外,长公主担心有闪失,让我多留意。” “难怪大姐要去了。”冯桃为长姐骄傲过后,又担心起来,“那大姐会不会有危险啊?” “放心吧,皇上出行,那么多人保护呢,长公主这么吩咐我也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再说我的身手你见过了,遇到危险也不怕。” 冯桃一直为朱五姑娘伤心,后知后觉想起好奇:“对啊,大姐,我都忘了问,你怎么这么厉害?” “长公主教的。” 冯桃恍然:“难怪了,我听说长公主年轻时能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呢!” “是啊。” 冯桃激动抓住冯橙的手:“大姐,你看我能跟着长公主习武不?” “这恐怕不行,长公主没有再收徒的打算了。”看着冯桃沮丧的模样,冯橙语气一转,“不过等我从太华山回来,我可以教你啊。” 冯桃眼睛亮了:“那就说好了,等大姐回来就教我。一言为定!” 她也要像大姐一样厉害,保护家人朋友。 冯橙伸出小指,勾住冯桃伸着的小指:“一言为定。” 屋里安静下来,夜虽难熬,曦光还是一点点穿透黑暗,朝阳升了起来。 因为直接把韩首辅的孙子投进了大牢,等韩府来领人时,林啸听完窦尚书不痛不痒一顿骂,直奔清心茶馆去等陆玄。 第351章 新流言 林啸坐在茶馆大堂中喝茶等着陆玄,听到门口动静转头一看,冯大姑娘带着冯三姑娘走了进来。 冯橙见是林啸,略一琢磨便理解了。 她会想到找陆玄,林啸这么想也不奇怪。 冯桃则吃了一惊:“林大人怎么也在这里?” “我等人。”林啸面不改色解释着,实则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两位冯姑娘为了跟他查案,都追到这里来了? 够执着的。 茶馆冯橙是来惯了的,拉着冯桃坐下来,问林啸:“林大人是不是等陆玄?我们也是来找他的。” 原来不是追着他来的。 林啸喝了口茶掩饰尴尬:“那真是巧。”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韩家去领韩呈硕了吗?林大人有没有被为难?” 林啸脑海中立刻浮现窦尚书唾沫星子乱飞骂他的模样,嘴上却道:“我们衙门的上峰很能体谅下属难处,自是不会为难的。” “那就好。我和妹妹还担心林大人挨骂了。”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来宝跑了进来:“林公子——咦,姑娘也在啊!” 冯橙一扫来宝身后空荡荡,登时有些失望:“你们公子呢?” “公子出门办事还没回。”来宝这话既是对冯橙说的,也是对林啸说的。 “既是这样,我就先去忙了,等你家公子回来让他联系我。”林啸起身。 “好嘞。”来宝忙应了。 冯橙与冯桃也站起来。 “你们公子回来,也记得联系我。”冯橙叮嘱来宝。 来宝一拍胸脯:“姑娘放心,小的铁定第一个联系您。” 林啸深深看小伙计一眼。 他还在这儿呢。 来宝压根就没理解林啸的不平。 在他看来,公子出门办事这么久居然不跟冯大姑娘说,这是万万不对的。 至于林啸? 哎呀,谁每次出去办个事还都要告诉朋友啊,又不是闲的。 “姑娘您慢走啊。”来宝颠颠把冯橙送出门去。 “二位姑娘,林某还有事,先告辞了。”林啸客气完,甩开大步就走。 冯橙与冯桃对视一眼,追上去。 “林大人,你是不是还要去金水河?” 迎上两双大眼睛,林啸觉得这问题还挺难回答的,犹豫了一下才颔首。 冯橙牵着冯桃的手,有些遗憾:“可惜今日我们要回家了,不能和林大人一起去了。” 林啸大大松口气,忙道:“二位姑娘回去好好歇着,案子若有进展我会派人告诉你们的。” “那就多谢林大人了。”冯橙二人辞别林啸,上了马车往城外去了。 林啸带着手下赶往金水河,一路听了不少关于昨日的议论,其中一个说法令他心惊。 朱五姑娘之死,与宫中贵人联系了起来,认为宫中贵人为了采血,害了朱五姑娘。 这种传言,应是与昨日仵作判断朱五姑娘大量失血有关。 林啸不由皱眉。 从有人报案少女失踪他就开始查,最后查到皇上头上,他很清楚被当成猎物的少女都是十三岁,没有例外。 朱五姑娘年龄不符,不大可能是那个例外。 倘若宫里真放宽了少女年龄,也没必要一开始就对将军府的姑娘下手。 然而百姓悠悠之口最难堵住,锦鳞卫又该忙了。 四月天,金水河畔红娇绿软,金水河中波光粼粼,把朝阳揉成了碎金。 林啸眯了眯眼,带着手下直奔梦蝶居。 冯橙与冯桃昨夜都没睡好,在马车上迷迷糊糊打着盹儿,一路睡回了家。 牛老夫人一听两个孙女回来了,立刻把人叫了来。 昨日接到两个死丫头不回家的信儿,她就要打发人进城抓人,结果被老头子拦住了。 她越想越气,气了半宿! 冯橙与冯桃一进门,看着沉着脸正襟危坐的牛老夫人,便感受到了风雨欲来之势。 冯桃紧张抿了抿唇,下意识靠冯橙更近了些。 冯橙半点不紧张,拉着冯桃给牛老夫人请安。 “祖母,我们回来了。” 牛老夫人一拍桌几:“你们两个,还记不记得规矩体统!” 两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居然夜不归宿! 冯桃屈膝要跪下,被冯橙拽住。 “祖母放心,我和三妹都很规矩的,绝对没在外面乱来,不信您可以去查。” 冯橙一开口,就把牛老夫人气个倒仰。 去查? 这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两个大姑娘夜不归宿? 听了牛老夫人的责问,冯橙笑吟吟道:“祖母您别气,我们没有夜不归宿啊,别院不也是咱们的家嘛。再者说,昨日没回庄子,是有正事的。” “你们有什么正事,能不回家?”牛老夫人语气尖锐。 走到门口处的冯尚书停下来,也好奇两个孙女有什么正事。 冯橙神情严肃起来:“这个事情是祖父交代的,祖父叮嘱过,不能说出去呢。” 发现祖父就在门口站着,冯桃悄悄拉了拉冯橙衣袖,猛使眼色。 冯橙并不回应冯桃,冲牛老夫人淡定微笑。 牛老夫人神色狐疑:“你祖父有事不会交代你两个叔叔两个哥哥,偏偏交代你?” 她视线不经意扫到门口,发现了冯尚书。 “老太爷,大丫头、三丫头昨日是因为你的交代才没回来的?” 冯尚书走进来,目光落到冯橙面上。 冯橙悄悄比了个抱拳的手势。 冯尚书收回目光,走到牛老夫人跟前,正色道:“是这样。” 冯桃眼睛瞪得滚圆,看看祖父,再看看大姐。 如果不是昨日一直和大姐在一起,打死她都想不到祖父说瞎话不眨眼! 冯尚书瞧见冯桃反应,暗暗摇头。 三丫头还是不如她姐姐沉得住气啊。 “那你昨日怎么没说?”牛老夫人有些怀疑。 按理没有孙女夜不归宿,祖父打掩护的道理,但昨日老头子的反应,不像是知情的啊。 面对牛老夫人的疑问,冯尚书面不改色:“橙儿不是说了,这事是要保密的,所以我就没提。” 见牛老夫人还要再说,冯尚书摆摆手:“行了,我还有正事问橙儿她们呢,你就别操心了。” 眼见冯尚书领着两个孙女走了,牛老夫人气得拍桌子。 屁的正事,糟老头子每天不就是喂毛驴吗! 第352章 远行 领着两个孙女进了书房,冯尚书往椅子上一坐,睨着冯橙:“橙儿长本事了,知道把祖父推出来当挡箭牌了。” 看这丫头忽悠老婆子的表现,够熟练的。 冯橙一笑:“因为祖父最有本事,还会护着我们啊。” “少灌迷魂汤,说说怎么回事儿。”冯尚书自从知道大孙女混进过画舫,还大晚上溜出去找过小儿子,早就不把冯橙当寻常闺秀看了。 而冯橙也向冯尚书透过底,一直跟着永平长公主习武。 当然,冯尚书可不知道大孙女能大杀四方,以为学了些花拳绣腿防身罢了。 冯橙收了笑,把朱五姑娘的事说了。 “出了这种事,我和三妹都有些怕,见天色晚了不敢出城,就在别院歇下了。” 冯桃暗暗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大姐没说带她女扮男装去金水河。大姐不怕祖父、祖母,她怕呀。 “这么说,凶手还不知道是谁?” “林大人正在查,答应有进展会告诉我们。” 冯尚书起身,在屋中走了几步,看起来神情凝重。 冯桃不解,看向冯橙。 “祖父,怎么了?”冯橙问。 冯尚书皱着眉摆了摆手:“没事。橙儿,明日一大早你就要出门了,可不能再到处跑了。” “孙女知道。” 冯尚书看向冯桃:“桃儿,祖父知道你与朱家丫头交好,事情已经发生了,最重要的是把凶手找出来。刑部那个林啸祖父有些了解,是个能干的,相信有他出马早晚会水落石出的。” “孙女知道。”冯桃点点头,鼓起勇气问,“祖父,孙女能不能每日进城了解一下案子进展?” 若是以往,她绝对不敢问出这种话,今日祖父对大姐的态度给了她胆量。 虽这么想,冯桃还是紧张握紧了拳头。 冯尚书下意识拧眉:“你一个小姑娘出门也不安全啊。” “我会带丫鬟的。”冯桃努力争取,手心攥出了汗。 “真要遇到恶人,几个丫头不顶用。” 冯桃没胆子说了,向冯橙投去求助的目光。 冯橙盘算了一下时间,道:“祖父,三妹与朱五姑娘要好了这么多年,现在朱五姑娘出了事,让她在家里不闻不问心里定然难受。我把小鱼留下吧,三妹出门就让小鱼跟着。” 冯尚书一想那个常在大柳树下耍刀的小丫鬟,略一犹豫答应下来。 “多谢祖父!”冯桃惊喜极了,连连道谢。 冯尚书笑呵呵道:“该谢你大姐。” 当祖父的,自是乐意见到孙辈友爱和乐。 “多谢大姐。”面对冯橙,冯桃就轻松多了。 冯橙却脸色一正,叮嘱道:“三妹,我也有条件的。” “大姐你说。” “小鱼陪你出门没问题,但你一个人就不能在外留宿了,到点儿就回家。” 冯桃忙点头。 “还有,如果半个月后还没进展,你就不要往城里跑了,等我回来再说。” 怕冯桃听不进去,冯橙多说几句:“一个案子,过了半个月还没大进展,那就难了,十之八九会搁置,等将来因缘际会有了新线索才会继续调查,你再每日往城里跑没什么意义。” 更重要的原因,等皇帝祈雨被雷劈死的消息传回京城,就算没有齐人虎视眈眈,多少也会起些乱子。 皇帝遭雷劈的消息具体是哪日传回京城的,她不知道,但能确定半月之内绝对是安全的。 冯桃听冯橙这么说,立刻应下来:“我听大姐的。” 冯尚书想问的都问了,叮嘱冯橙几句明日出门的事后把两个孙女打发出去,望着窗外一丛青翠欲滴的芭蕉陷入沉思。 据他所知,朱五姑娘因为是将军府唯一的女孩儿,一家子都当眼珠子般。 朱五姑娘死因蹊跷,还不知流言会传成什么样。 想想前些日子民间少女失踪那些传闻,若扯到这上头来,将军府要是想不开可就有些麻烦了…… 风吹过,芭蕉叶轻轻摇晃,阳光下泛着翡翠般的光泽。 冯尚书轻轻叹了口气。 他一个白丁,忧国忧民又有何用呢? 冯橙回到住处,为明日出行做准备不必细说,翌日天还未亮,就被白露喊醒了。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姑娘,该起了。” 冯橙艰难睁开眼,只见屋中掌了灯,窗纱透过的光暗暗沉沉,倒与入睡前差不多。 她最是起不了早,只觉头疼欲裂,把眼睛又闭上了。 白露哭笑不得,催道:“姑娘,不能再睡了,您要先进城赶去长公主府,再去皇城外与出行的队伍会合,去迟了可不行啊。” 冯橙挣扎着起来,洗漱过后才算清醒了。 来福仿佛知道冯橙要出门,凑过来用尾巴扫着她裙摆。 尤氏身边的大丫鬟红鸾过来了。 “大姑娘,太太请您过去用早饭。” 冯橙看了看黑漆漆的天,抱起来福往尤氏院子走去。 一路上,红鸾忍不住瞄了来福好几眼,心道大姑娘养的猫儿块头越来越大,大姑娘竟然抱得动。 来福察觉有人打量,懒洋洋扫了红鸾一眼,抬了抬爪子。 红鸾想到这只猫的威风过往,吓得不敢再看。 尤氏的住处灯火通明,冯橙一走进院门就闻到了饭菜香。 尤氏穿戴整齐站在屋门台阶上,一左一右陪着冯豫与冯桃。 “母亲怎么等在这里?”冯橙快步走过去,看向冯豫与冯桃,“大哥、三妹也在啊。” 冯豫温声笑:“等会儿大哥送你进城。” 冯橙并没推辞:“多谢大哥。” 冯桃比昨日有些精神,对冯橙笑着:“大姐,我还以为你会赖床。” 冯橙无奈:“我是想赖,白露不许。” “先进去再说吧。”尤氏紧握着冯橙的手,一想女儿即将远行,心就好像在油锅中煎。 屋里已经摆好了饭菜,小汤包,银丝卷,酱腌黄瓜,五香干,更有熏肘小肚,口蘑肥鸡这样的荤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都是冯橙爱吃的。 冯橙不用问便知,母亲定是早早就起来准备了。 一家四口用了早饭,陪着冯橙去向冯尚书与牛老夫人道别。 牛老夫人准备了一肚子话要说,被冯尚书摆摆手打断:“再耽搁就迟了,有什么话等回来再说吧。橙儿,祖父今儿骑驴送你进城。” 第353章 赠刀 一听祖父要骑驴相送,冯橙忙道:“三叔和大哥都说送我。祖父您就好好歇着吧,让您来回奔波,孙女会不安的。” “祖父身子骨好着呢,就当是遛遛那头毛驴。” 牛老夫人忍无可忍:“遛毛驴去田沟里还不行?你就不怕骑着毛驴进城遇到昔日同僚?” 丢不丢人啊,她一想那情景就臊得想钻地缝里。 冯尚书不以为然:“遇到怎么了?小灰又没吃别人家的草,还怕人瞧见?” 牛老夫人憋得脸色发黑。 冯橙倒不在乎祖母心情如何,但耽误下去时间就紧张了,她还想早点赶去皇城,与陆玄说上几句话。 “祖父,长公主让我早些过去,驴子脚程慢了些,就让三叔和大哥送我吧。等我从太华山回来也养一只毛驴,到时候陪您一起遛小灰。” 冯尚书应下来:“那好,祖父给你物色一只比小灰还好的。” 牛老夫人暗松口气,难得看冯橙顺眼了些。 好在把老头子拦住了。 一群人把冯橙送到了庄子口。 这个时候,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晨风吹来,却吹不散离愁。 尤氏拉着冯橙的手殷殷叮嘱:“出门在外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到处跑。” 冯桃眼圈也是红的:“大姐,早点回来啊。” 白露把一个包袱递过去:“姑娘,这是给您路上吃的。” 来福挤进来,冲冯橙喵喵叫。 冯橙俯身把来福抱起来,揉着它脑袋:“我不在家,你可不能随便欺负人。” 若说与家人分别,是寻常的离愁,与来福道别,冯橙就心情复杂了。 她是来福时,来福被留下了,现在的来福也被留下了。 但她相信,结果一定会不同。 冯橙暗暗给自己鼓劲,辞别家人上了马车。 冯家众人目送马车远去,等看不到影子了,冯尚书开口:“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橙儿出门是长见识,是好事。” 众人各自散了。 冯桃陪着尤氏往回走,见她心情低沉,贴心宽慰:“母亲,您就放心吧,大姐很厉害的,再说还有姐夫照应着。” 尤氏没听进去冯桃前半句话,后半句话听进去了。 听说准女婿一身功夫得了成国公真传,又是代表国公府去的,护住橙儿定然没问题。 这么一想,尤氏心里踏实了些,当然完全放心是不可能的,这便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了。 冯橙在马车中打开了白露递给的包袱,只见里面四个黑瓷小罐,封口处写着娟秀小字,是四种口味的小鱼干。 冯橙摸着装小鱼干的罐子叹口气。 本来白露死活要跟着,说她身边没有服侍的人。 她也舍不得白露啊,奈何这次出门注定腥风血雨,不是玩乐踏青,她不可能把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露带去。 小鱼干是要省着吃了。 冯橙从荷包里摸出一根香辣味的小鱼干,塞进口中。 这个时间路上行人还少,车夫把马车赶得飞快,没用太长时间就到了长公主府。 翠姑早就等在外面,请冯锦西与冯豫进花厅喝茶。 冯锦西推辞:“就不进去喝茶了。橙儿还要赶去皇城,时间挺紧的。” 翠姑再客气几句,没有强留。 冯锦西看向冯橙:“橙儿,出门在外,遇到事情多与陆玄商量。” 尽管他总看那小子不顺眼,却不得不承认那小子还算靠得住。 冯豫也很牵挂即将远行的妹妹,但他是个沉稳的,只说了一句:“家里你不用惦记,我们等你早日回家。” “知道了,你们快回去吧。”冯橙催着二人上马离开,随翠姑直接去了演武场。 长公主府的演武场占地宽广,可容纳上千人。 冯橙来到演武场,看到一队队护卫。 这些护卫穿着统一,每人腰间都挂着一把系着红缨的长刀。 这便是曾令以彪悍好战著称的北齐军头疼的红缨军了。 时过境迁,随着永平长公主脱下戎装,世人渐渐淡忘了这支队伍,但看这些护卫的精气神便知道,这些年来他们没有放松磨练。 这是一支不断有新鲜血液补充的队伍。 其实说护卫并不准确,他们是战士。 这不是冯橙第一次见到红缨军,但见到这么多是第一次。 冯橙有些紧张,更多的是高兴。 有这么多人手,那她改变结果的可能就更大了。 永平长公主本来有些担心冯橙会怯场,看到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暗暗满意。 “红枫。” 一名年轻人出列,冲永平长公主抱拳:“卑职在。” “这次出门,一切听姑娘吩咐。” 红枫看冯橙一眼,恭声应是。 永平长公主侧头,笑看冯橙:“红枫你之前见过的,这次安排了一百名红缨军随你出行,红枫是他们的卫长,你直接吩咐他就好。”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冯橙颔首,对红枫笑笑。 红枫垂下眼,抱拳喊了一声姑娘。 “红梅。”永平长公主又喊了一个名字。 出列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 永平长公主指着女子对冯橙道:“有十个女兵给你当近卫,红梅是管着她们的。” 比起红枫,冯橙见红梅的次数更多,熟络喊了声梅姨。 红梅很清楚长公主对冯橙的看重,心中早就把冯橙当小主人看了,语气亲昵又不失敬重:“姑娘有任何需要,就直接交代我。” 该见的都见了,永平长公主喊一声翠姑:“把本宫的斩霞刀拿来。” 翠姑早有准备,很快把一柄系着彩穗的大刀呈上。 那些红缨军不由面面相觑,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殿下要把斩霞刀传给冯大姑娘? “这刀在我手里生尘,可惜了,以后就给橙儿用吧。”永平长公主说这话时,很是平静。 而在场其他人却无法平静,他们都知道赠刀的意义。 冯橙也明白。 因为明白,便没有客套。 长公主为了大魏,为了百姓,落下一身病痛。 她是长公主的弟子,这些事以后就由她来做。 冯橙郑重接过斩霞刀:“多谢师父。” 永平长公主欣慰一笑,拍拍冯橙肩膀:“去吧,拿出本宫徒儿的威风来。” 第354章 奇怪 冯橙换乘有着长公主府标志的马车,由百名红缨军护送着往皇城赶去。 街上行人渐多,见到这么多衣着统一的带刀护卫,不由议论纷纷,猜测着马车中人的身份。 冯橙并不知她成了街上行人的焦点,靠着车壁脑袋如小鸡啄米,一点一点。 她本就是那种明丽纯净的样貌,这般放松睡着,便显出几分稚气来。 陪坐车中的红梅看着打盹儿的少女,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是个孩子呢。 然而接了殿下的刀,就当不了孩子了。 马车停了下来,红梅正要把冯橙叫醒,就见她睁开了眼睛。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梅姨,到了吗?” “到了。” 红梅坐在靠外的位置,先下了车,立在车门旁等冯橙下来。 冯橙一脚落在地上,察觉四周很安静,等下了马车理了理衣摆,周围又恢复了热闹。 窃窃私语传入耳中。 “那是长公主府的马车吧,怎么下来一个小姑娘?” “那好像是冯尚书的大孙女,据说十分得永平长公主青睐。” “这么说,冯大姑娘是代表永平长公主来的?” “应该是了。” “真没想到冯尚书下来了,孙女倒是有出息的。” 由禁卫核查过身份,冯橙听着这些议论,不疾不徐往前走。 这是皇城正门外的广场,可容纳上十万人,这次参加祈雨之行的人便都汇聚在这里。 冯橙向前走着,除了她带来的人,不见一名女子。 祈雨乃庄重严肃之事,高官勋贵自然不会带女眷。 也因此,冯橙的出现便格外惹眼了,投到她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 红梅担心冯橙会胆怯,却见她朱唇轻抿,神情平静,非但没有不安之态,还坦然打量左右。 红梅提着的心放下,由衷为永平长公主感到高兴。 殿下没有选错人。 冯橙环顾左右,是在找陆玄。 前日陆玄就出门办事了,昨日也没有回,虽然理智知道今日他不可能缺席,可见不到人还是有些不踏实。 冯橙走到最前列停下。 她是代表长公主来的,自然有资格与国公将相站在一起。 而陆玄也是代表成国公来的,冯橙站定后,找起来就方便了。 她一眼看到了站在一群头发花白的大臣中的少年。 他还是一身黑衣,显得身姿挺拔,宛如青松。 冯橙不好出声喊,就一直看着他。 陆玄目不斜视望着前方。 冯橙抿了抿唇。 倒没发觉陆玄是会害羞的人,这般场合就不好意思看她了。 这个发现令冯橙有些失落。 好几日没见,陆玄竟然不看她! 正郁闷着,众臣跪了下来,对出现在城楼上的庆春帝口称万岁。 冯橙跟着跪下,悄悄抬眼看了看。 许是朝阳正好,显得站在城楼上的庆春帝仪表堂堂,精神焕发。 苏贵妃就站在他身边,顾盼流波,美貌惊人。 冯橙在心里呸了一声。 本该皇后站的位置,妖妃倒是站得理直气壮。 等到了太华山,狗皇帝被雷劈死,看她找机会一刀劈死妖妃。 这么一想,冯橙便淡定了,甚至弯唇笑了笑。 她五感敏锐,很快察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是陆玄所在的方向。 冯橙微微侧头,迎上那道目光。 陆玄仿佛没料到被发现,明显愣了愣。 冯橙见他如此,扬起唇角。 陆玄微一点头收回视线,恢复了老实聆听的模样。 这时宣读诏书的官员已经读到了尾声。 冯橙没有听进这些场面话,暗暗皱了眉。 陆玄有些奇怪…… 没等细想,诏书已经宣读完毕,众臣起身,等待庆春帝走下城楼。 随着庆春帝从皇城正门走出,众臣跟在后边,浩浩荡荡的队伍越来越壮观。 大街两侧站满了官差,拦着看热闹的百姓不要挤站街道影响皇帝出行。 这一日的京城,可谓万人空巷,百姓全跑出来看热闹了。 队伍前方旌旗招展,鼓乐开道,引驾仪仗后是皇帝所乘车驾,由文臣武将与禁军簇拥。 冯橙的马车混在长长的队伍中,便丝毫不起眼了。 百姓中只有一些眼尖的老人,看到夹杂在队伍中一闪而过的红缨军,不确定嘀咕着。 冯橙掀起车窗帘一角,向外看了看,街边乌压压的人群令她放下了帘子。 马车慢了下来。 “是不是到城门口了?”冯橙问红梅。 红梅掀起车门帘看看:“队伍正在出城。” 到了这里,追着队伍看热闹的百姓就不会再跟着了。 冯橙想与陆玄说几句话,便对红梅道:“梅姨,你认识成国公府大公子吧?” 红梅唇角含笑:“是不是穿黑衣的那个?可俊了。” 冯橙听了红梅调笑,面不改色:“梅姨,你看看他离咱们车子远不。若是离得近,请他来车边说话。” 红梅掀起另一边的车窗帘子,向后望了望。 这支庞大的队伍,除了天子禁军,带着侍卫的就只有冯橙了。其他人任你官职再高,也要规规矩矩当光杆司令。 代表成国公出行的陆玄自不例外,骑着骏马的黑衣少年在人群中很是显眼。 有些人,生来便能吸引人的目光。 红梅一眼瞧见陆玄,扭头笑着禀报:“陆大公子离咱们不远。” “那就请他过来吧,我有事找他。” 红梅挑着车窗帘吩咐走在马车旁的红缨侍卫:“请成国公府大公子过来,姑娘有事找他。” 红缨侍卫应了,向后走去。 队伍出城,速度变得很慢,甚至有些停滞,红缨侍卫很快到了陆玄那里,恭声问道:“请问是陆大公子吗?” 陆玄手握缰绳,微微颔首。 “我们姑娘请您过去一下。” 陆玄看了一眼前方的翠帷马车,一夹马腹到了那里。 听到哒哒的马蹄声靠近,冯橙掀起车窗帘子。 陆玄只见纤纤玉指搭上素青的布帘,紧接着露出一张明媚无双的面庞。 他握紧了缰绳,一时忘了言语。 冯橙眼波流转从少年面上扫过,微微皱了眉:“陆玄,这两日你去哪里了?一直联系不上你。” 陆玄沉默了一瞬,解释道:“太子让我办件事,比较急,也不方便说,就没知会你。” 第355章 试探 “这样啊。”冯橙抿唇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忍不住抱怨,“这两日发生了很多事,还说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呢。” 少女的抱怨透着熟络。 陆玄面露歉然:“也是凑巧了。” “不过既然是为太子办事,也怪不得你。”冯橙一手搭在车窗边,抬眸看着端坐于马上的少年,“那你知道将军府的朱五姑娘出事了吗?” 陆玄沉默一瞬,点头:“听说了。” “我怀疑还是与金水河有关。”因顾着四周有人,冯橙放低了声音。 陆玄扫一眼左右,提醒道:“人多口杂,等方便了再说吧。” “好。”冯橙视线往陆玄所骑骏马上一落,笑盈盈问,“陆玄,你之前不是都骑大黑马吗,怎么换成枣红马了?” 陆玄垂眸看了一眼皮毛顺滑的枣红大马。 马儿似乎知道主人在看它,抬了抬大脑袋。 “小黑状态有些不好,留它在家好好养着了。” 冯橙打量着枣红马,随口问道:“那它叫什么名字呀?” “它叫霞光。”陆玄拍了拍枣红马的大脑袋。 “名字真好听。” 陆玄笑了笑,道:“有什么话等到了驿馆再说吧,要出城了。” 冯橙深深看他一眼:“好。” 素青帘子放了下来,那张明媚无双的面庞消失在陆玄眼前。 陆玄视线在微微晃动的车窗帘上停留片刻,依着此次队伍出行的规矩落到了长公主府的马车后面。 车厢里光线暗一些,冯橙靠着车壁发起呆来。 红梅虽不是八卦的人,奈何耳力太好,把一对少年男女的话全听进耳里。 她听着还怪有爱的,怎么姑娘看起来情绪不佳? 这次随冯橙出行的一百名红缨军,包括红梅在内的十名女侍卫主要责任就是照顾冯橙起居,保护她安全。 在红梅看来,姑娘的心情自然在照顾之内。 “姑娘,您还好吧?” 冯橙回神,随手拿过软枕抱在身前:“没事啊。” 红梅见她如此,暗暗好笑。 这分明是下意识做出的防备姿势,哪像没事的样子。 不过也是,她才来到姑娘身边,姑娘有所保留也是正常。 到了红梅这个年纪,早已学会主动与人拉近距离,她笑着问:“姑娘莫不是在生陆大公子的气?”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生他的气?”冯橙微怔,而后摇头,“没有。” “那是想家啦?” 冯橙失笑:“还没出京城地界就想家,那我还不如别出门了。梅姨,你别多想,我真的没有事。我就是——” 她顿了一下,不知是向红梅解释,还是说给自己听:“就是几日不见陆大公子,忽然觉得有些疏远了。” 红梅听了心生感慨。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陆大公子。 这真是少年人才有的烦恼。 “姑娘若觉得疏远了,就多找陆大公子说说话。这次去太华山时间不短,有的是相处的机会。” “嗯。”冯橙应了声,闭上眼睛,“梅姨,我先睡会儿。” 车厢内很快响起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红梅默默打量着冯橙。 靠着车壁的少女双目微阖,不知梦到了什么,轻轻皱起了眉。 许是车厢内光线昏暗的缘故,随着素青的车窗帘偶尔被风吹起,阳光钻进来洒落在少女脸颊上,使她的肌肤有些透明,生出脆弱之态。 这与接过永平长公主的斩霞刀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有些不一样。 红梅猜不透变化的缘由,只能归为女儿心事。 睡着的少女突然把脸转向了另一边,调整了一下睡觉的姿势。 红梅试探喊:“姑娘,要不睡到榻上去吧。” 长公主府的这辆马车很是宽敞,前半段有箱柜桌几,方便人坐着喝茶打发时间,后半段是高出车板尺余的矮榻,铺着软软的锦褥,垂着天青色的纱帐,睡在上面虽不及家中舒坦,也能减轻远行之苦。 “不用了,我就眯一会儿。”背对着红梅的少女含糊回了一句,一滴泪顺着眼角落下来。 帝王出行,队伍快不起来,每到驿站必定要歇上一歇。 冯橙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被红梅叫醒。 她的马车就跟在太子的车驾之后,一下车便见太子正与陆玄说着什么。 冯橙眼神一紧,抬脚走了过去。 太子所站位置正对着冯橙走来的方向,反而比陆玄先发现冯橙过来了。 “玄表弟,冯大姑娘来了。” 陆玄转头,就见红裳少女快步走来,身后晚霞满天。 “民女见过殿下。”冯橙走到近前,屈膝向太子行礼。 太子语气温和:“都是自家人,冯大姑娘不必多礼。” 冯橙直起身,神色间没有丝毫忸怩。 太子笑看陆玄:“玄表弟,冯大姑娘过来,怎么不说话?” 陆玄耳尖微红,问冯橙:“今日就在这驿站休息了,要不要先去安顿一下?” “我带了那么多侍卫,自有他们安排,用不着我。”冯橙大大方方提出邀请,“天还没黑,我们随意逛逛吧。” 陆玄下意识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笑着摆手:“我还要去给父皇请安,玄表弟和冯大姑娘自去忙吧。” 等太子离开,冯橙神色越发轻松:“陆玄,我有话要对你说。” “你说。”陆玄目光落在冯橙面上,眸色深深。 冯橙却没再开口,一直走到驿馆荫绿之处停下来,随手折了一根柳枝把玩:“陆玄,先前你说过,我们定了亲,以后我遇到麻烦都能找你帮忙,你还记得吧?” “遇到什么麻烦了?”陆玄温声问。 “就是朱五姑娘的事啊,等我们从太华山回去,你一定要帮我找出害她的凶手。” “嗯。你先前说怀疑与金水河有关,是有什么发现吗?” 冯橙面露苦恼:“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梅花庵庵主不就藏在金水河,大家都知道的。凭直觉,我觉得朱五姑娘出事也与金水河有关系,咱们回去可以顺着这个方向查查看。” “好。”陆玄一口应下,发觉冯橙目不转睛看着他。 “怎么了?” 冯橙解下一个荷包递过去:“你不是喜欢吃蜂蜜味的小鱼干吗,我特意多带了些,就当提前给你的谢礼了。” 第356章 抵达 湖蓝色的素面荷包被玉白的手指拎着递到陆玄面前。 陆玄不由弯了唇:“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冯橙并不赞同:“这话可不对,便是夫妻之间帮了忙,也该领情,何况我们还没成亲。” “那就多谢了。”陆玄伸手把荷包接过,却见冯橙还是盯着他瞧。 少年目露疑惑。 冯橙笑着问:“你不吃吗?” 陆玄微一犹豫,用手帕垫着从荷包中拿出一根小鱼干。 炸得酥脆的小鱼干上淋着蜂蜜,吃起来齿颊留香。 “好吃吧?” 陆玄看着那双包含期待的明眸,不由点了头:“好吃。” 少女大大的杏眼弯成了月牙:“就知道你会喜欢,那次你不知不觉把我一包蜂蜜味的小鱼干都吃了。可惜这个口味的小鱼干不能久放,没有多带,你再想吃就要等回京后了。” 陆玄拿手帕擦拭唇角的手停了一下。 冯橙仿佛没有察觉,打开了话匣子:“对了,等我们回京,婚期就近了,那就不好再见面了。” 陆玄微微垂眼,看着喜怒哀乐不加掩饰的少女。 纯粹的人,总是更容易打动人心。 他很容易便说出那句话:“等成亲后,就能天天见了。” 红霞飞上少女雪白的双颊,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令陆玄一时竟不敢凝视。 “谁说这个了,我是说不能见面,就耽误查朱五姑娘的事了。”冯橙似是害羞了,举起拳头挥了挥,到底没有打下去。 陆玄微笑:“那是我误会了。” “不说了,我们先回去歇着吧。” “好。” 二人并肩往回走,去了各自歇脚的地方。 冯橙被分了一个单独小院。 见冯橙双颊微红大步走进来,红梅忙问:“姑娘要喝茶吗?” 冯橙挤出一个笑容:“梅姨不用忙了,我一个人先歇会儿。” “那等用晚饭时我来喊姑娘。”红梅没再多问,体贴退了下去。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冯橙往桌边一坐,一掌拍下。 桌上摆着的茶杯震得跳了跳。 冯橙改掌为拳,用力攥着,双颊的红更深了。 那抹红晕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愤怒。 除了愤怒,还有深深的恐惧。 他不是陆玄! 这蜂蜜味的小鱼干是白露新做的尝试,陆玄根本还没吃过,又何来最喜欢一说。 还有定了亲,她遇到麻烦就找他帮忙的屁话,陆玄才没说过! 还有陆玄骑惯的大黑马换了枣红马,还有只有她才明白的疏离…… 一个个不同都在告诉她,今日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个黑衣少年不是陆玄。 不是曾养了一只野猫并给它起名叫来福的陆玄。 不是曾安葬过暴尸荒野的她的陆玄。 不是与她两情相悦的陆玄。 大滴的泪珠砸下来,在桌面上溅开。 冒充陆玄的是谁? 易容吗? 冯橙微微摇头。 即便能把脸变得一模一样,声音怎么会如此相似? 还有身高体态,也难以分辨。 易容只是乔装的一种手段,不是神仙术法。 冯橙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人:陆墨! 在她的认知里,陆墨早就死了,可当她肯定今日出现的不是陆玄,那便只剩了这种可能。 伪装陆玄的人是他的孪生弟弟陆墨! 而想到这一点,困扰她无数个日夜的谜团也解开了:怪不得陆玄会杀太子,那是因为杀太子的从不是陆玄。 冯橙的手轻轻抖着,变得冰凉,心中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陆墨取代了陆玄,那陆玄呢? 他是不是……死了? 这个猜测一起,冯橙脸色苍白,心尖仿佛有针在扎。 好痛。 可她却不能放任自己痛哭。 陆玄不在,她更要撑下去。 改变那个结局,大魏才有避免城破国亡的可能,她才有机会确定陆玄是生是……死。 冯橙双手掩面,大滴的泪从指缝透过来。 她一直想的是如何改变国破家亡的结局,却从没想过到最后只有她,没有陆玄。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红梅的声音响起:“姑娘,该用饭了。” “端进来吧。” 红梅端着摆有碗筷的托盘进来,看到的是已经恢复如常的冯橙。 只是到了晚上,沐浴更衣之后,烛光下少女神情难测,用雪白的帕子一遍遍擦拭长公主所赠的斩霞刀。 红梅看在眼里,隐隐觉得冯橙有些不一样了。 好像斩断所有依靠的幼鹰,带着孤注一掷的气势从悬崖边冲向天空。 接下来队伍走走停停,在驿站歇过脚,在行宫留过宿,终于在大半个月后到达了太华山。 太华山建有行宫,守着行宫的人早就得到皇帝要来祈雨的消息,方方面面都已安排妥当。 五日后,就是登太华山顶祈雨的日子。 已进了五月,日日风和日丽,完全看不出会落雨的样子。 庆春帝看着青天白云,有些忧心,招来钦天监监正询问。 “赵卿,你确定近日会有雨?” 听着皇帝的问法,赵监正就想擦汗。 观星占卜推算是否有雨,只是算出一种可能,哪能确定。 然而皇上问话,不能不回。 赵监正只好道:“应是有一场雨的。” “可会在朕祈雨那日降雨?”庆春帝再问。 赵监正垂眼盯着金砖,压力下也不得不答:“根据推算,祈雨那日是最可能降雨之日。” 得了钦天监监正的话,庆春帝又担心起别的:“若是提前降雨,岂不是笑话?” 赵监正是个会说话的,忙道:“若提前降下甘霖,定是上天见皇上前来祈雨的缘故。” 庆春帝一听放了心,打发走钦天监监正去寻苏贵妃。 苏贵妃不在寝宫。 庆春帝并不着急,自顾吃着宫婢奉上的鲜果,等到了苏贵妃回来。 “爱妃去哪了?” 苏贵妃走到庆春帝身边坐下:“去外头走了走,叫了冯大姑娘相陪。” “叫了冯大姑娘?”庆春帝有些疑惑。 苏贵妃笑笑,语气漫不经心:“这次祈雨,来的全是重臣勋贵,只冯大姑娘一个女子。妾想找个说话的,不就只有冯大姑娘么。” 庆春帝没想太多,笑道:“她是代表皇姐来的。” “皇上,妾瞧着冯大姑娘还带了不少护卫来。” “那也是皇姐疼她的缘故。” 苏贵妃拧着眉,不说话了。 “爱妃怎么了?” 苏贵妃朱唇轻抿:“许是妾胡思乱想吧,但妾有点担心。” 第357章 恶意 庆春帝听得有些糊涂:“爱妃担心什么?” 苏贵妃柔弱无骨靠着庆春帝,水葱般的手指懒懒绕着垂下的一缕青丝:“皇上难道忘了,冯家现在是什么光景?” 庆春帝眉一拧:“你说冯佑财?” “是啊,堂堂礼部尚书成了白丁,一等人家沦为庄户,谁知道冯家有没有怨呢?”苏贵妃吐气如兰说着,话中却满满恶意。 “他敢!”庆春帝一声冷哼,面沉似水,“冯佑财纳齐女为妾,还生下了有齐人血脉的庶子,朕没有砍了他一家老小的脑袋已经是宽容了,他还敢有怨?” “皇上。”苏贵妃玉臂修长,揽上庆春帝的肩,“您是宽容,别人却不一定老实。当然,妾不是说冯家一定有不好的心思,只是您乃万金之躯,便是有万一的风险都不能冒啊。冯大姑娘随身带刀不说,还带着上百名带刀侍卫,妾想着这些就心里不安。” 庆春帝略一思量,点点头:“爱妃的担心,也有道理。” 虽然相信皇姐看好的人不会乱来,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还要长长久久活着,一丝风险都不能冒。 这么一想,庆春帝甚至有些埋怨永平长公主了。 皇姐也是,让那么多侍卫跟着冯大姑娘干什么,有这么多禁军在,难道还保护不了一个小姑娘? “皇上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就好。”苏贵妃柔柔笑着。 庆春帝眉目舒展,并没真的担忧:“冯大姑娘平时近不得朕身边,也就是祈雨那日能见到。至于她带来的侍卫,祈雨之日留守山下就是了。” 苏贵妃点了点头,剥了一颗荔枝喂庆春帝吃下:“皇上,您说长公主是把冯大姑娘当成传人了吗?” 庆春帝不以为意笑笑:“一个小姑娘,什么传人不传人的,你当随便一个人都有皇姐的本事?” 皇姐小时候看着柔柔弱弱,能打他好几个,这是天赋异禀,不是只靠苦练就成的。 “便是学不到长公主几分本领,还有那么多红缨军呢。”苏贵妃语气意味深长。 这次出行,有她吹耳边风,皇上都没带琅儿来,可见琅儿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没多重。 她相信长春丸能驻颜,至于长生,也就哄哄皇上罢了。想要长久风光无限,琅儿坐上那个位子才最可靠。 冯尚书成了白丁,孙女嫁入成国公府也就罢了,可这次祈雨之行让她看到了永平长公主对那个小姑娘的在意。 不是上位者对阿猫阿狗那种喜欢,而是真正的看重。 替长公主出行,车驾仅在太子之后,百名红缨军护送,这分明是传人的待遇! 背后站着永平长公主,站着红缨军的小姑娘,若是嫁入成国公府,与太子成了一条船上的人,对她和琅儿来说就是噩梦了。 陆、冯两家亲事就在六月,也就是从太华山回去的事,想要断了他们联姻,太华山这里是最好的机会。 但凡帝王,对不在掌控的兵卫都很敏感,庆春帝收了笑,露出深思的表情。 “妾听闻长公主的红缨军最是威风,这次出行瞧见跟随冯大姑娘的侍卫,果然名不虚传。”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庆春帝心情差了几分,嘴上道:“那些红缨军是皇姐调教出来的,个个身经百战,精气神自然与寻常侍卫不同。” “皇上,不知长公主府还有多少红缨军?” “万人还是有的。”这个数字,庆春帝一直记在心上。 见庆春帝未加思索说出来,苏贵妃轻轻挑了挑眉梢。 都说皇上与长公主姐弟情深,如今看来,也不是毫无嫌隙嘛。 苏贵妃再剥了一颗荔枝喂给庆春帝:“皇上,妾多句嘴您别介意。” “你说。”庆春帝定定看着苏贵妃。 帝王的威严落在旁人身上是一座山,苏贵妃早习惯了。 她黛眉微蹙,露出几分担忧:“皇上说红缨军身经百战,那以一敌三肯定能的,一万红缨军就能抵上数万兵士了。” 庆春帝面色微沉:“爱妃多虑了,皇姐不是有异心的人。” 他对红缨军的在意,只是出于一个帝王的本能,却从没怀疑过皇姐会拥兵自重。 抛下面子说,大魏江山有一半是皇姐替他守住的。 苏贵妃嫣然一笑:“皇上误会妾了,妾可从没想过长公主有异心。” 庆春帝拿了颗荔枝把玩,心情还是因为这个话题沉重起来。 苏贵妃明白再绕圈子皇上该不耐烦,朱唇轻启:“皇上,红缨军在长公主手中自然无妨,可若长公主把冯大姑娘当了传人,把红缨军交到她手里呢?” 庆春帝眉一皱。 “妾觉得,长公主若真把红缨军交给冯大姑娘,皇上还是收回来才安稳。”苏贵妃说出这个提议,留意庆春帝的反应。 她知道这个提议不会被接受,说这些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话。 果然庆春帝摇摇头:“这不行,红缨军是皇姐的心血,朕怎么好意思收回。” 不光是不好意思,想想去皇姐面前要她的红缨军——庆春帝下意识浑身一颤。 主要是不敢。 当然,这个庆春帝就绝对不会承认了。 苏贵妃叹了口气:“若是冯大姑娘与长公主一样,是自己人就好了。” 她说了这话,便聊起别的话题,而庆春帝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回寝宫的时候,庆春帝满脑子想的都是苏贵妃的话。 自己人…… 冯大姑娘与成国公的长孙定了亲,成国公府是太子的外家。 想着其中关系,庆春帝眉头越皱越紧。 他与太子,不只是父子,还是君臣。 这样的话,冯大姑娘非但不是自己人,还是麻烦人。 怎么样才能把冯大姑娘变成真正的自己人呢? 庆春帝摸着胡须琢磨着,灵光一闪有了主意:若是冯大姑娘成为他的嫔妃,那就是真正的自己人了。 庆春帝越想,越觉得这是个绝妙的办法。 “刘喜,宣冯大姑娘来见朕。” 冯橙接到传唤时,正去找陆玄说话。 “陆玄,你最近怎么有些奇怪?” 陆玄眸光深沉了些,温声问:“怎么了?” 第358章 吉日 冯橙微微皱着眉,脆生生问:“在京城的时候,你还常约我出来玩,怎么到了太华山见面方便了,反而总见不到你?” 她问得直接,却不咄咄逼人,娇嗔的语气正如那些活泼率真却不骄纵的少女面对心上人时的模样。 陆玄不自觉弯了唇角,解释道:“祈雨是极为庄重的事,便是皇上都需提前三日斋戒。我们常在一起玩笑,容易惹人非议。” 冯橙睨着他,并不满意这个解释:“你不是从来不在意这些吗?” 陆玄嘴角笑意一收,有些无措。 冯橙望着前方奔来的内侍,幽幽问道:“还是说,你嫌弃我家成了庄户人家?” “当然不会。”陆玄说这话时,毫不迟疑。 有些沮丧的少女,眼睛瞬间有了神采:“那我随时能来找你?” “嗯。” “那祈雨的时候咱们也站在一起吧。想想那么大的场面,除了贵妃娘娘只有我一个女子,我心里有些没底。” 陆玄笑道:“祈雨时位置都是安排好的。” “那有什么,我是代表长公主来的,你是代表成国公来的,本来就不会离多远,站在一起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陆玄无奈道:“到时看情况,若能站在一起,自然最好。” 这时刘喜赶到二人面前,打过招呼后对冯橙道:“冯大姑娘,皇上宣你觐见。” 冯橙下意识看向陆玄。 “那我在这里等你。” 听了这话,冯橙心中冷笑。 若是陆玄,首先做的是向内侍打听宣她觐见是为了什么,而不是这么一句“我在这里等你”。 一个处处是破绽的冒牌货,倒是有自信站在她面前。 冯橙干脆直接问刘喜:“不知皇上宣我有何事?” 刘喜心道这位冯大姑娘还真是心无城府,说话一点顾忌没有。 对一个不知轻重的小姑娘,哪怕她的靠山是永平长公主,刘喜也下意识看轻几分。 他面皮紧绷,语气严肃:“这个咱家就不知道了,圣上心思岂敢揣测。冯大姑娘早些随咱家去吧,皇上还等着呢。” 冯橙面露不安,看向陆玄:“陆玄,你陪我去吧。” 刘喜淡淡提醒:“冯大姑娘,皇上只传了你一人。”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冯橙坦然道:“可我一个人去有些紧张。” 刘喜眼角抽搐了一下。 冯大姑娘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不过想想这不是那些宦海沉浮的老臣,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去面圣心中害怕也不奇怪。 “刘公公,我只是让陆大公子在外面等着我,这样我心中安稳,以免因为紧张在皇上面前失仪。” 刘喜略一迟疑,答应下来。 再耽误下去,皇上要生气了。 冯橙见刘喜答应,冲陆玄露出个明快的笑容:“陆玄,咱们走吧。” 到了皇帝寝宫外,刘喜带冯橙一人进去,留陆玄在外等候。 冯橙回眸,冲陆玄摆摆手。 陆玄招手回应,一直到看不见那道身影才收回目光,静静等在宫外。 冯橙随着刘喜往内走,思索着皇帝召见她的用意,却一时想不透。 “皇上,冯大姑娘到了。” 冯橙垂眸行礼,能感觉到一道视线从上方落到她身上。 许是对皇帝只有恶感,没有好感,那视线令她不大舒服。 冯橙不动声色,规规矩矩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必多礼,起身吧。” 冯橙直起身来,垂眸等着庆春帝发话。 庆春帝看着亭亭玉立的少女,语带笑意:“冯大姑娘不必拘谨。朕召你来,是想问问你祖父最近怎么样。” 冯橙抬起眼帘看着笑容可亲的皇帝,心中嗤笑。 这种鬼话,或许她小上十岁才会信。 “谢皇上挂念,家祖身体不错。” “心情如何?” 冯橙琢磨着这问题的陷阱,谨慎回道:“家祖不能再为皇上分忧,心情难免郁郁,好在养了一只乖巧聪明的毛驴,能放松一下心情。” 庆春帝一听笑了。 有心情养毛驴,看来冯佑财还算想得开。 思及苏贵妃的话,庆春帝暗暗点头:想得开好啊。 他看向冯橙的目光越发温和,以闲话家常的口吻问:“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吧?” 冯橙应是。 “会不会想家?” 冯橙越听,越觉得奇怪。 皇上打发内侍传她过来,真的是为了说闲话? 堂堂天子,和她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可说的? 她想起与庆春帝第一次见面是在御花园,当时苏贵妃的内侍欲把她推入锦鲤池。 那时候,庆春帝对她的态度明明很正常。 冯橙镇定看向庆春帝,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兴味。 她还不懂这种眼神代表什么,却直觉不舒坦。 “民女是有些想家,好在这次出行有陆大公子一起,也有个说话的人。”冯橙发觉庆春帝在听到“陆大公子”时,眉头一皱。 “朕想起来了,你与成国公的长孙定了亲。” 冯橙顺着话头求道:“皇上,祈雨那日我能与陆玄站在一起吗?” 庆春帝一窒,万万没想到一个女孩子说这些话丝毫不害羞。 偏偏那双望着他的明眸让他生不出反感,甚至因为心里存了不可告人的念头,而多了些宽容。 “好。”庆春帝吐出这个字。 冯橙心下一松。 有了皇帝点头,就算那冒牌货到时找借口拒绝,也不能了。至于皇帝传她来的目的,只要不在祈雨前危害到她,就无所谓。 “知道你祖父还不错,朕就放心了,毕竟是跟了朕多年的老臣。”庆春帝没了聊天的兴致,打发冯橙离开后下了决定。 祈雨之前自是不能横生枝节,等到祈雨结束趁着还在太华山的便利,把冯家姑娘变为宫中嫔妃并不困难。 苏贵妃那边,听闻皇上召冯橙进宫,弯唇笑了。 祈雨过后,要有好戏看了。 接下来风平浪静,冯橙常去找陆玄,使对方越来越习惯她的出现。 很快到了祈雨那日,天刚蒙蒙亮,庆春帝便带着大臣勋贵,由禁军护着浩浩荡荡往祈雨坛而去。 祈雨坛设在太华山顶,红缨军被要求留在山下,冯橙也成了光杆一人,走在陆玄身边。 第359章 雷来 太华山雄伟壮丽,这个时节绿树成荫,野花烂漫,正是最美的时候。 一行队伍如蜿蜒的长龙,缓缓向着山顶走去。 祈雨是向上天祈求宽恕,以降甘霖,便是庆春帝都要步行登山,以显诚心。 这可苦了连吃三天素的庆春帝。 过惯了养尊处优的帝王生活,登山对他来说简直去掉半条命。 庆春帝回头望了一眼。 身后是同样气喘吁吁的太子,和一众老臣。 并肩而行看起来轻松自如的一对少年男女就格外扎眼了。 那一瞬,庆春帝冒出个想法:他老了。 年少的时候,他被阿姐追着满山跑,跑得快着呢。 “父皇,儿子扶您。” 看着面色发白的太子伸出手,庆春帝突然心情好了些。 一是近来太子格外孝顺,二嘛,他发现比起太子,他还是强些的。 再看身侧宛如妙龄的苏贵妃,庆春帝那颗烦躁的心安定下来。 他才不老,等祈雨成功,那些百姓再不会胡乱议论,他就能安安稳稳把帝位坐下去。 这么一想,庆春帝有了些动力,脚下稍稍加快。 “累吗?” 少年温雅的声音传来,令冯橙眼神有几分异样。 冒牌货这是主动关心她? 看来她这些日子有意识的接近起了作用。 人对常出现在身边的人往往会放松警惕,这有利于她到时候阻止冒牌货刺杀太子。 想着这些,冯橙摸了摸腰际。 那里空荡荡,并未挂着永平长公主所赠的斩霞刀。 除了保护皇帝的禁军,其他人是不得携带兵器的。 这给她到时候的行动增加了一点麻烦。 “不累。”冯橙冲陆玄扬起一个笑容,视线从那张俊朗的面庞下移,扫过他腰间。 同样不见刀剑。 当来福的时候,她只知道陆玄杀了太子,具体情形并不知晓。 如今看来,最有可能的就是藏了匕首在身上。 冯橙分析着,突然脚下一顿。 等等! 她知道皇帝在祈雨时会被雷劈死,可是冒牌货怎么知道的? 还是说,他一开始的目标是皇帝,因为老天把皇帝收了,转而把刀对准了太子? 刺杀皇帝—— 看着那张与心上人一模一样的脸,冯橙心头复杂。 他是一开始就抱了必死的决心? 可他为何这么做?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怎么了?”见冯橙目不转睛盯着他,陆玄问。 “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爬山。”冯橙随口道。 陆玄沉默一瞬,突然喊了声“冯橙”。 冯橙静静看着他。 那双眼纯净明媚,盛着最美的景色。 陆玄把一时冲动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抬手一指:“快到山顶了。” 祈雨坛已近在眼前。 冯橙看出了他的动摇,试探着劝道:“京城的香叶山也很美,特别是秋天。等咱们顺顺当当从太华山回去,一起去登香叶山可好?” “小心脚下。”陆玄伸手虚扶,岔开了话题。 冯橙面上不露声色,一颗心沉了沉。 之前他还会用言语稳住她,现在却避而不答,可见是打定主意了。 明明只要什么都不做,他就能活下去。 冯橙有千般不解,最终只能沉默。 她无力改变“陆玄”的选择,能做的只有在他对太子下手时阻止他,甚至……杀了他。 太华山顶到了。 祈雨坛为三层圆台,由高到低,依次扩大,圆台之下是青石铺就的广阔场地。 庆春帝登上第二层圆台,太子立在第一阶圆台上,百官勋贵则站在阶下场地上。 吉时还未到,在场之人皆庄严肃穆,尽显雩祭的庄重神圣。 冯橙却暗暗忐忑着。 此时阳光明媚,清风徐徐,丝毫没有要下雨的样子。 尽管有着当来福时的先知,可真的到了这一刻,还是无法不紧张。 万一没下雨呢? 万一有偏差呢? 不一样的地方不是没有,比如吴王。 吴王本该与太子一起站在第一阶圆台上,参加了这场雩祭,而事实上吴王因为失了圣心没有来,被留在了京城。 冯橙用余光扫着陆玄。 假如皇帝安然无恙,他会对皇帝出手吗? 望一眼登上高台的庆春帝,冯橙暗暗摇头。 这样的距离,她不认为有机会,恐怕一有异动,那些守在场地边缘的禁军就冲过来了。 以她推测,“陆玄”刺杀太子之所以得手,多半是因为皇帝被雷劈死引起了混乱。 察觉冯橙的打量,陆玄看过来。 冯橙怕被瞧出端倪,冲他一笑,规规矩矩目视前方。 陆玄微微牵了牵唇角,还没挂上笑意,眼底便深沉下来。 他也目视着前方,眼神晦涩。 随着乐声起,吉时到了。 庆春帝由赞引官恭导,登上了最高的圆台。 上香,回到第二阶,行三跪九拜之礼。 冯橙一边随百官叩拜,一边悄悄盯着庆春帝,再分神留意一下天色。 碧空如洗,阳光灿烂。 这样好的天气,还真是让人沮丧啊! 祭乐响奏,舞童且歌且舞,眼看着祈雨要到了尾声。 冯橙越来越紧张了。 难道说,因为她的重生,事情有了变化? 祈雨仪式有条不紊进行着,除了冯橙,其他人只盼着快点结束,好早些下去休息。 至于降雨,那是谁都没想过的。 就算是天子祈雨,也没这么快吧,那神仙也太好说话了。 就在庆春帝登上最高一层圆台,上完最后一炷香时,天突然暗了下来。 包括庆春帝在内的所有人齐齐抬头,望向天空。 艳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压下来的黑云。 疾风吹来,吹得乌云翻滚,紧接着就是一道惊雷划破厚重云层,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下雨了! 下雨了! 群臣伏在地上,异口同声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庆春帝则欣喜若狂。 祈雨仪式还没结束就天降甘霖,可见上天对他这个天子的认可。 他是受命于天的真命天子,经此之后,那些愚民再不会胡说八道。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依然伏地高呼着,气壮山河。 乌云在翻滚,雨在落。 养尊处优的皇帝淋着雨,听着群臣的喊声心情激荡。 他张开双臂迎接甘霖,笑容满面。 这时一道雷落下。 第360章 刺杀 伴随着一声巨响,电光划破长空,直直落到了祈雨坛最高处那道站立的身影上。 庆春帝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便倒了下去。 变故太突然,以至于众人一时都懵了,直到离庆春帝最近的赞引官惊恐喊了一声皇上,人们才如梦初醒,向着圆台涌去。 “皇上,皇上怎么了?” 无数人高声问着。 跪在第二层圆台上的太子站起来,急急往前跑了几步,看清楚了倒在地上的庆春帝。 庆春帝正当壮年,因为保养得好,看起来还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而此刻太子看到的却是焦黑扭曲的人形,好像一块烧焦的木头。 太子何曾见过这么恐怖的情景,当即踉跄着后退,瘫坐在地。 这个时候群臣已经顾不得规矩,纷纷登上祈雨坛,看清庆春帝的模样后魂飞魄散,哭声震天。 大雨哗哗落下,与群臣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恐惧占据了众人心头。 皇上在祈雨之日被雷劈死了,这是国之将亡啊! 呜呜呜—— 一片哭声中,庆春帝最信任的内侍刘喜嘶声喊:“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他完全不相信皇帝被雷劈死的事实。 皇上死了,那他该怎么办? 这么想的还有苏贵妃。 作为宫妃陪皇帝来祈雨有多风光,此时就有多惊恐。 她倚仗美貌,倚仗雪颜丸,倚仗与帝王有共同的秘密,而这些倚仗最终都是落在皇上身上。 没有了皇上,她什么都不是。 这个认知令苏贵妃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相比惊恐慌乱的群臣,太子的心情就复杂多了。 他得了姑母支持,本来计划从太华山回京的路上对父皇下毒,造成重病假象,从而兵不血刃夺权。 为此,他表现得越发孝顺周到。 他做着这些事时,压力极大,每个晚上都会做梦,梦到失败的下场。 可他必须去做。 再任由父皇祸害下去,社稷就完了。 却没想到,还没等到动手,父皇就死在了他眼前。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一声雷响,父皇就死透了。 一滴泪顺着太子眼角淌下。 这滴泪如他的心情一样复杂,不是纯粹的伤心。 或者说,悲伤这种情绪只占极小的一部分。 这个时候,人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庆春帝身上,至于太子如何表现,几乎无人留意。 有跪地痛哭的,有高声大呼的,场面越发乱了。 冯橙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陆玄身上。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太子。 那道身影挺拔如松,墨色的衣衫早被雨水打湿,服帖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修长的身姿。 冯橙张了张嘴,到嘴边的“陆玄”二字又咽了下去。 她比谁都明白他不是陆玄。 她固然可以在他动手前强行阻止,可若非对方主动放手,她阻止了这一次,那下一次呢? 他甚至可以承认他是陆墨,回到国公府生活,然后等待更好的机会作乱。 到那时,即便她说出他心怀不轨,也没人相信。 在冯橙看来,如果他没有主动放弃的打算,那干脆等他动手,至少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毁了“陆墨”这个身份。 黑衣少年走到了太子面前,混乱中,几乎无人注意。 就如无人注意黑衣少年身后还悄悄跟着一名少女。 “殿下。”陆玄喊了一声。 人心惶惶之时,信任的人出现无疑令人心安,见到陆玄过来,太子面露急切:“玄表弟!” 陆玄语气透着关切:“殿下,您没事吧?” “我……没事。”太子这才爬了起来,腿还是软的。 陆玄已走到了近前。 “这里太乱了。殿下,我先带您下去。” “好。”太子自然不会拒绝,由着陆玄接近。 陆玄伸出手去扶太子。 太子也把手伸出来。 他隐隐觉得不习惯,可脑中浑浑噩噩,一时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冯橙却看到了。 陆玄伸出左手去扶太子,右手一翻送出了匕首。 她一脚踢了出去,绷直的脚尖把匕首踹飞。 匕首高高飞起再落下,撞击到青石地面,发出清脆响声。 这响声被各式声音遮掩了,但静静躺在地上被雨水冲刷的匕首却无法掩盖。 太子震惊到忘了反应,死死盯着陆玄。 一旁看到这情景的人高喊起来:“有人刺杀太子!” 这一喊,顿时引来无数视线。 陆玄没有得手,伸手抓向太子。 冯橙挡在太子面前,面如寒冰:“你要干什么?” 陆玄一声不吭,抓向太子的手改为抓向冯橙,想把她拉开。 冯橙迎上,与陆玄打在一起。 二人皆是赤手空拳,却能明显看到冯橙占了上风。 趁二人交手之时,几名官员护着太子后退,一直退到了赶过来的禁军之后。 越来越多的禁军赶来,把交手的二人团团围住。 这些禁军手持长刀,因为皇帝已死,自然等着太子吩咐。 “怎么会?怎么会?”先是父皇被雷劈死,后是被表弟刺杀,太子心头极乱,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哪里还想得起发话。 于是便形成了一个古怪场面:本是未婚夫妇的少年男女打在一起,众臣与禁军围着观看。 古怪的气氛并没维持太久,冯橙胜了。 她脚尖挑起地上匕首,横在了陆玄脖颈上。 “大胆,你竟然刺杀储君!”一名大臣怒喝。 更多的人痛骂起来。 皇上已经死了,要是太子再出事,大魏不就彻底完了! “玄表弟,你为什么这么做?”太子恢复了些冷静,上去一步。 一旁臣子劝道:“殿下,不要靠近恶徒。” 太子示意旁人不要开口,直直盯着陆玄的眼睛。 雨已经小了。 那双他从小就熟悉的眼睛还是那般黑亮,却又感到一丝陌生。 “玄表弟,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太子再问道。 不问个明白,他无法接受。 玄表弟从小就是他的伴读,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至亲还要久,如果问这世上他最信任的人是谁,毫无疑问是玄表弟。 被冯橙用匕首抵着脖颈的少年依然沉默着。 众臣开始劝太子先把陆玄关押起来再说。 这时冯橙开了口:“殿下,他不是陆玄。” 第361章 不同 冯橙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不可能,成国公的孙子我见过,就是他!” “是啊,我也见过的。” “对了,窦尚书,陆玄不是在你们刑部做事吗,你看是不是他?” 窦尚书摸着胡子,没吭声。 他看着是,可陆玄那小子精明沉稳,脑子被驴踢了刺杀太子? “窦尚书?”问话的人见窦尚书不吱声,催了一声。 窦尚书眼睛微眯,摇头道:“上了年纪眼神不好,瞧不清楚呢。” 这时韩首辅开了口:“冯家还住在康安坊的时候,成国公带孙儿登门被我瞧见过几次,这刺客就是他孙子。” 庆春帝的死给韩首辅造成的打击不亚于苏贵妃。 他是吴王一派,早被太子视为眼中钉,可以说皇上一死,他这个首辅也当到头了。 如此糟的局面下,竟出现了一丝转机。 成国公府是太子的外家,一直是太子最坚定的支持者,没想到成国公的孙子竟然刺杀太子! 这简直是救命稻草。 只要坐实了成国公府有谋逆之心,对太子来说最坚定的支持者不可信,或许还能把他留一留。 就算当不成首辅,能致仕也比丢官罢职强。 众臣的议论,太子全没听进耳里,他紧紧盯着冯橙问:“他不是陆玄?” 冯橙看一眼被她用匕首抵住脖子的少年。 他静静看着她,墨黑的眸子暗暗沉沉,像是一汪深潭。 “对,他不是陆玄。”冯橙语气更坚定。 “那他是谁?”太子视线移到少年身上,脑子有些转不动。 冯橙没有回答,而是问:“殿下认不出他是谁吗?” 太子目不转睛盯着黑衣少年。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不是玄表弟还能是谁呢—— 太子一愣,电光石火间想到一个人:“墨表弟?” 黑衣少年麻木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 “陆墨?你是陆墨?”太子喊出陆墨的身份,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离奇了。 能来祈雨的都是重臣勋贵,对同一个圈子的成国公府自然有所了解,何况成国公一对双生孙儿十分出名。 “成国公的次孙陆墨?不是早就死了吗?” “对啊,我记得是和冯尚书的大孙女同一日失踪的,后来冯大姑娘找回来了,陆二公子一直没音信。” “难道真是陆二公子?” 议论纷纷中,太子直直盯着黑衣少年:“墨表弟,是你吗?” 少年终于开了口:“是。” 冯橙猛地看向他,难掩震惊。 她以为陆墨会咬死自己是陆玄,他怎么轻易承认了? 她早就准备好的指认他是陆墨的话都没用上。 “墨表弟,原来你没事?那你为何刺杀我?玄表弟呢?”太子冒出无数个疑问。 陆墨没再开口。 “墨表弟,你说话啊!”太子又急又困惑。 眼见局面陷入僵持,窦尚书提醒道:“殿下,皇上的事还要您做主,其他事稍后再说吧。” 无论是陆玄,还是陆墨,反正人已经被抓到了,用不着当众审判。 经由窦尚书提醒,被太子遇袭吸引了注意力的众臣才想到被雷劈成焦木的皇上还淋着雨呢。 想起皇上,众臣又哭起来。 太子点点头:“来人,先把陆……陆墨带下去。” 很快有禁军上前。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你好好想想吧。”冯橙放轻声音说了一句,收起匕首。 以陆墨的身手,实在不适合当一个刺客。想来她当来福的时候能成功,就是利用了“陆玄”这个身份接近太子,出其不意行刺。 望着被禁军带走的陆墨,冯橙紧了紧手中匕首。 不,应该说对于行刺太子这件事,陆墨就是最好的刺客。 武艺高强的人有不少,但能轻而易举靠近太子,甚至靠近皇上的就太难找了。 太子神色复杂看着那道玄色背影。 墨表弟一定是有苦衷的。 可来祈雨的是墨表弟,那玄表弟在哪? 太子突然看向冯橙,开口道:“冯大姑娘,你身手高强,暂且跟在我身边吧。” 冯橙默默走到太子身旁。 有大臣忍不住道:“殿下,冯大姑娘与成国公府关系密切,不宜留在身边。” 太子面色微沉,许是上头没了皇帝那座大山,竟有了几分气势:“成国公府是吾的外祖家,吾相信他们的忠诚。至于陆墨,据吾所知,国公府一直没放弃寻找。他失踪了两年,许是有什么遭遇才会做下糊涂事,吾相信与国公府无关。” “殿下——” “父皇出了事,吾哀恸泣血,其他事回头再议吧。”太子拂袖,表达了态度。 还有想法的大臣不吭声了。 太子明摆着信任成国公府。皇上驾崩了,太子很快就会成为新君,当臣子的何必吃力不讨好呢。 太子的态度令冯橙松了口气。 是陆玄刺杀太子,还是陆墨刺杀太子,情况完全不同。 陆玄行刺,说明整个成国公府有问题,就算太子与陆玄情谊深厚,也不可能再信任国公府。 而陆墨失踪了两年,便代表不了国公府了。 他虽出身成国公府,可只要太子愿意分开看待,国公府就能脱身。 这也是她要在众人面前挑破陆墨不是陆玄的原因。 好在她没有料错,太子对陆玄、对成国公府确实有着深厚感情,不想因为陆墨之举与国公府割裂。 天还阴着,冯橙的心情则半阴半晴。 好的地方是她顺利救下了太子,而有太子支持,成国公府也不会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 令她担忧的是陆玄生死未卜。 或许……能从陆墨口中问出什么。 “下山吧。” 太子一声令下,扶着抬有庆春帝尸体的肩舆缓缓向山下走去。 天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哀伤惶然的气氛笼罩着整支队伍,哭声一直没停过。 脚下是坚硬的石路,众臣却好似踩在棉花上,犹如做梦。 抱着应付差事的心思爬了个山,皇上就被雷劈死了,这不是做梦是什么? 接下来就是安排庆春帝的后事,后事自然要回京再办,但带皇帝遗体进京的许多安排离不开太子,太子便把审问陆墨的差事交给了冯橙。 第362章 陆墨 对于太子的信任,冯橙其实有些奇怪。 看出她的疑惑,太子道:“姑母说,你是她的徒弟。” 冯橙恍然。 怪不得太子待她很是亲近,原来是知道了她与长公主真正的关系。 “冯大姑娘与墨表弟这些日子打交道多,墨表弟对你或许容易吐露实情。”太子看起来有些忧伤,“若是我亲自去问,墨表弟恐怕有很多顾忌。” 冯橙点头:“民女知道了。” 见冯橙要退下,太子把她喊住。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无论是玄表弟,还是墨表弟,都是与我一起长大的,我相信墨表弟有苦衷。” 太子这话,算是给了冯橙一颗定心丸,表明不会因陆墨的举动怪罪成国公府。 冯橙没有说什么,屈了屈膝,默默退下。 陆墨被关在一个独院中,有禁军层层把守。 冯橙走进去,看到陆墨静坐在床榻边,身上并无锁链。 他不再是一身利落玄衣,而是换上了宽松的月白色衣袍。 卸下伪装后,哪怕生着一张与陆玄一模一样的脸,气质已完全不同。 冯橙反而看陆墨顺眼了些。 之前看他装陆玄的样子,不知多少次想把这张脸揍成猪头,让他装不下去。 冯橙大步走过去,拉了一张椅子大大方方坐下。 瞧着她的举动,陆墨不觉弯了唇角。 冯橙见他唇角含笑,大大皱眉。 都这样了,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陆墨。”她喊了一声。 陆墨看着她。 “你应该知道我过来的目的吧?” 陆墨沉默一瞬,问:“是问我这么做的原因吗?” “这是稍后要问的,我更想知道的是陆玄在哪儿。” 陆墨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她是问陆玄,可听她问出来,又觉理所应当。 兄长是她的心上人,她自然把兄长安危放在第一位。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有个问题要问。”陆墨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道。 “你问吧。”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冯橙听到这个问题,笑了笑:“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啊。” 她走近他,不再有心跳加速的感觉,便知道了。 后来的种种试探,不过是为了确认。 陆墨垂眸,遮去眼底的自嘲。 原来比他猜想的还要早。 “那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冯橙问得云淡风轻,却悄悄握紧了拳。 她很怕从陆墨口中听到噩耗,尽管她不断告诉自己,陆玄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 “陆玄……他在晓梦夫人手里。” 冯橙眼神一紧,冷冷问:“梦蝶居的那个晓梦夫人?” 陆墨点了点头,看着冯橙的眼神有几分异样。 冯大姑娘身手高强出乎他意料,对金水河的了解更出乎他意料。 “那他没事吗?” 陆墨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冯橙声音微扬,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气恼。 “他们对我说……他会没事。” 这句话,蕴含的意思就太多了。 冯橙拧着眉,问陆墨:“晓梦夫人是北齐细作?” “她不是。”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冯橙意料。 “难道她是被齐人收买的大魏人?”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陆墨摇头否认。 这下冯橙更意外了:“那她究竟是什么人?” 既不是大魏人,也不是北齐人,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除了大魏与北齐,当然还有一些小国,但那些小国鲜少掺和魏、齐之争。 “她是周人。” “周人?”冯橙喃喃,一时有些茫然,而后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说前朝?” 大魏之前,便是大周。 陆墨点了点头。 “周人,周人……”冯橙只觉不可思议,“大周还有余孽?那又怎么会与北齐关系密切?” 这两年金水河查到的条条线索,分明全指向北齐。 大周末代帝王极为残暴,以致民不聊生,甚至易子而食,这才有了诸侯叛乱,揭竿而反。 如今的百姓提起大周没有丝毫好感。 讽刺的是民心所向的大魏不过历经二代,又是一个轮回。 陆墨望着冯橙,语气耐心:“你知道北齐太后的身份吗?” “知道,她是前朝公主,年少时和亲北齐。” 曾经的冯橙,本来不知道也不关心这些朝堂往事,而见过齐人对大魏百姓举起屠刀再重生的她,则竭尽所能去了解北齐。 她想,对敌人多了解一分,心里便能踏实一分。 陆墨望向冯橙的眼神再次有了变化。 她总能令他惊讶。 或许正是与寻常闺秀不同,才能让兄长心悦吧。 “晓梦夫人是北齐太后的幼妹,前朝九公主。” 冯橙一惊,脑海中浮现晓梦夫人的模样。 风情万种的晓梦夫人,竟是前朝公主? “所以,晓梦夫人与北齐太后联手,意图颠覆大魏?” 陆墨用沉默肯定了她的话。 冯橙直直看着他:“那你呢?为何——” 助纣为虐? 这四个字,她没有说出来,却能感觉到气氛的冷却。 陆墨久久沉默着。 冯橙没有当一个体贴的等待者。 沉默意味着迟疑,他有可能想好后开口,也可能想好后彻底不答。 可是疑惑太多了,她需要知道答案。 风雨飘摇的大魏也需要答案。 “陆墨,你是陆玄的亲弟弟,是京城无数女子倾慕的陆二公子。” 她琢磨过了,如果陆墨对成国公府没有丝毫感情,他不会当众承认自己是陆墨,也不会说出晓梦夫人的真正身份。 陆墨终于开了口。 “一开始……我不知道自己是陆墨。” 冯橙听到这话,怔了怔。 陆墨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忘了自己是谁,他们告诉我,我是自幼父母双亡的齐人,父母死于魏军刀下。我为了替父母报仇刻苦习武,因为练武出了意外,失去了记忆。” 冯橙皱了皱眉。 对一个失去记忆的人灌输这些,便如在一张白纸上作画,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把他变成另一个人。 这般手段,太过恶毒下作。 “后来呢?” “后来——”陆墨看着冯橙苦笑,“后来不巧,我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他是陆二公子,却再做不回陆墨了。 第363章 人祸 冯橙与那双深沉晦涩的眸子对视,等着他往下说。 她当然知道他恢复了记忆,她想知道的是他想起自己是陆墨后为何刺杀太子。 陆墨却说起其他:“这些年北齐养精蓄锐,兵强马壮。他们布局多年,在京城有许多眼线。” “所以呢?”冯橙问。 陆墨闭了闭眼,轻声道:“他们让我明白,大魏必然会亡的。” 冯橙唇角微勾,挂着讥笑:“大魏敌不过北齐,你便为北齐卖命了?怎么,北齐许诺你会封侯拜相,加官进爵?” 陆墨移开视线,盯着紧闭如牢房的房门。 很久之前,他就失去自由,困在无形的牢中了。 他的语气很轻,却有千斤压在心头:“到时候,他们愿意放陆家老小一条生路。” 冯橙的眼神变得雪亮,是被怒火烧亮的:“陆墨,你这样是卖国贼!” 陆墨垂眸不语。 冯橙气得攥了攥拳,很想把眼前与陆玄长着同一张脸的人捶清醒。 “那我问你,朱五姑娘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是。” 冯橙手一抖,咬牙控制着愤怒:“你杀了她?” “算是吧。” 冯橙冷笑:“不要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陆墨垂着眼睛,避开那道灼灼视线:“是我把她引走的,动手的是晓梦夫人的人。” 冯橙一掌击在床柱:“陆墨,你知不知道朱五姑娘仰慕你已久?” 问出这话,她便觉得可笑。 “你自然知道的,不然就不会引她去死了。”她不愿在这样的人面前哭,可是想起朱五姑娘,眼底还是浮起泪光,“朱五姑娘才十六岁!” 面对冯橙的愤怒,陆墨回以沉默。 “为何对朱五姑娘下手?” “他们没有对我说原因。” “连原因都没说,你便去做了?” 陆墨再次沉默了。 不去做,他们就会把用在他身上的诡异手段用在陆家人身上。 他知道他们能做到。 “既然你当了卖国之贼,又为何承认自己是陆墨了?” 陆墨定定看着双颊似火的少女。 原来那日她不是羞涩,而是恼怒。 “因为你。”他一字字道。 冯橙愣了一下。 陆墨唇角挂着一抹笑,有苦涩,有自嘲:“我以为的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却是有勇有谋的巾帼。我后悔了。” 他看着她,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哀:“意识到你早就识破我的那一刻,我后悔了那个选择。一个闺阁少女都能破坏齐人的谋划,我发现大魏还没那么糟。” 北齐会利用大魏君臣离京的机会与晓梦夫人里应外合,攻打京城。 他行刺没有成功,就算北齐打下大魏,恐怕也不会遵守对他的承诺。 而冯橙让他升起了希望。 或许大魏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不堪一击。 大魏若是抵住了北齐入侵,他冒充兄长反而会害了全家。 “你一开始的目标是皇上?”冯橙恢复了冷静问。 听到这个问题,陆墨神情有些奇异。 冯橙皱眉:“难道你一开始就是冲着太子去的?” 这不合情理。 倘若皇帝还在,刺杀太子有何用? 陆墨面色透着古怪:“我说了,你不会信。”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不信?”冯橙反问。 陆墨苦笑:“因为太离奇。” 冯橙笑了:“那你说吧,我经历的离奇事多了。” 再离奇,有她成了一只猫离奇吗? “北齐有一个巫。” “巫?” “通鬼神,知福祸。”陆墨看着冯橙,“你听说过巫吗?” “那些野史话本上会出现。你是说北齐有一位能沟通天地的巫?” “他是不是能沟通天地,我不知道。但他预测到了这场雨。” 冯橙沉默片刻,道:“能预测到也不足为奇,祈雨吉日是钦天监测出的,说明钦天监也能做到。” “除了预测到这场雨,他交代了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祈雨坛最高处有一龙首装饰,向上张开的龙口中有银制龙舌。他交代的事情就是在祈雨之前,悄悄把龙舌剪掉。” 冯橙听得迷惑:“这样有什么目的?” 陆墨神色更古怪了:“他说这样的话,皇帝就有可能死于天罚。” 冯橙猛然睁大眼睛,声音颤抖:“你是说……你是说皇上死于雷击是人为?” 这太不可思议了,无论是当来福时,还是现在,她都以为是老天看不过去皇帝昏庸无道才劈死了狗皇帝,谁知竟是北齐制造的人祸! 一股寒意从心头冒起,迅速流向四肢百骸。 一个巫有如此莫测的能力,太可怕了! “是不是不可思议?”陆墨苦笑,“若皇上躲过天罚,我便找机会对他出手。若一切顺利,那我的目标就是太子。” “你见过他吗?”冯橙脸色发白,声音下意识放轻,“那个巫?” “见过,不过他遮挡了面容。”陆墨顿了顿,心情复杂,“也是因为见识了他一些手段,之前我才觉得大魏无望。” 比如那让他生不如死的邪术。 可现在想来,是他迷障了。 他困在晓梦夫人那里,所见所闻皆是齐人的厉害,便想着大魏灭亡无法避免,能保住家人也好。 可冯橙的出现犹如一道光,照亮了他的眼,他的心。 还没抗争,他有什么资格替兄长,替家人认命。 他不过一死,死不足惜,但家人有一争的能力。 而大魏便是千千万万如兄长,如冯橙这样的人撑起来的,也一定有一争的可能。 他该做的不是助纣为虐掐灭这丝可能,而是相信这丝可能。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我动手后,齐人便会与晓梦夫人里应外合,攻打京城。” 冯橙心头一沉,面上却沉得住气:“我知道了。” “还有,悄悄破坏龙舌的人是看守太华山行宫的一名内侍。”陆墨说出内侍的名字,“但他见我承认是陆墨,应该会趁乱逃了。” “我知道了。”冯橙再道。 “那我没什么可说了。”陆墨笑笑,看着冯橙的眼神有几分温柔,“回去吧。” 冯橙没有动,而是问:“那你呢?齐人知道你不再听他们的,有什么惩罚?” 第364章 回京 对冯橙的疑问,陆墨苦笑着反问:“身败名裂,亲人反目,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 冯橙深深看着陆墨,被看的人笑意苦涩,神情落寞。 “不要久留了,回去吧。”他说。 冯橙轻轻抿了抿唇,点头:“那你保重。” 她转了身走向门口,直到房门关上都没有回头。 陆墨久久才收回目光,垂眸盯着手腕。 白皙的手腕上,一条红线若隐若现。 冯橙离开关押陆墨的地方,直接去见了太子。 “墨表弟怎么说?” 太子眼眶发红,难掩疲惫,精神气却还不错。 庆春帝的死虽然给他带来不小冲击,内心深处,未尝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不必承受失败的风险,也不必背负大不孝的枷锁。 冯橙讲了陆墨因失忆被齐人控制的事。 太子叹息:“如此看来,墨表弟也是身不由己。” 尽管冯橙在心里把陆墨骂了一顿蠢蛋,面上却深以为然:“是啊,他醒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后来想起来了,却帮着齐人做了坏事,觉得没法回头了。” 太子不怪罪陆墨,对成国公府当然好。 为了表达同情,冯橙甚至红了眼圈:“陆墨太可怜了。” 太子默了默,看向冯橙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虽然气恼墨表弟犯糊涂,可也觉得可怜。 有心算无心,恐怕大多数人处在墨表弟的处境都会犯错。 可冯大姑娘对墨表弟是不是太同情了些? 想到他们这些日子几乎朝夕相处,太子突然为陆玄担心起来。 冯橙不知道演过了,接着说起龙舌被剪的事。 太子大惊:“父皇出事,是齐人设计?” 这一刻,他体会到了恐惧。 一国之君,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齐人算计,那还有什么是齐人做不到的? 剪掉龙舌,就能让父皇死于天罚,太匪夷所思了。 那个巫真的通晓天地不成? 太子越想越觉恐惧,脸色苍白起来。 “从陆墨的话中可知,那个巫确实有些莫测手段。”冯橙面色平静分析着,“但他一定不是万能的,剪掉龙舌能引来天罚许是符合了某些我们不知道的条件。殿下您想,倘若随便一个手段就能害死一国之君,那北齐早就一统天下了,又何必暗中谋划多年。” 刚听陆墨说剪掉龙舌的事,她也觉得惊恐,可等冷静下来,便有了这些想法。 如果大魏君臣先怕了,先乱了,就便宜了北齐。 尤其是太子,要是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大魏之于北齐,便成了刀俎下的鱼肉。 听了冯橙的话,太子恢复了些冷静:“冯大姑娘说得对,那个巫再有手段,只能用在暗处,魏、齐两国终究是在战场上分输赢。” 见太子能想通,冯橙放心了些,正色道:“殿下,陆墨说晓梦夫人会与北齐里应外合,攻打京城。我想留五十名红缨军保护您,带五十名红缨军先赶回去,或许还来得及示警。” “不成。”太子脱口反对。 冯橙有些意外。 这些日子与太子接触,太子给她的感觉是很随和好说话的人。 太子摇着头解释:“这样太危险了,要是——” 尽管他很不想说丧气话,却很难乐观:“要是京城那边已经乱了,你只带五十人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殿下,我必须回去。如果齐人还没动手,我把这些事告诉长公主,我们便可以早做准备。若是齐人已经兵临城下围住京城,我在齐人包围之外,或许还能起到作用。”冯橙语气坚定。 “可是太危险了,若是你有事,我无法向玄表弟交代。”太子犹豫着。 冯橙笑了:“殿下,您无需向任何人交代。我是大魏子民,国家危难当前,本就该出一份力啊。” “那也不该由你去……” 太子想说的是不该由你一个女子去,想到祈雨之日那么多人,还不是靠冯橙识破陆墨身份救下了他,这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说到底,规矩对真正有能力的人,束缚就变弱了,哪怕是女子。 “我去最合适。您知道,我是长公主的弟子,长公主会信任我带回去的消息。殿下对禁军还不熟悉,若是随意选一些禁军回去,能够放心吗?” 太子被问住了。 现在禁军听命于他,是因为父皇出事了,可禁军中并没有他的心腹。 父皇是横死的,而他还在京城之外,难说会不会有人起心思。 见太子神情动摇,冯橙接着道:“何况,我还要尽快找到陆玄。” 太子被说动了。 “那你把红缨军都带走吧,只带五十人太少了。” 冯橙摇头:“若是面对敌方的千军万马,一百人与五十人没有什么区别。留五十红缨军近身保护殿下,我才能放心,这也是长公主对我的要求。” 太子迟疑片刻,答应了冯橙的请求。 冯橙片刻不敢耽误,从太子这里离开立刻叫来红梅与红枫。 “梅姨,红枫,我要带五十红缨军赶回京城,留五十红缨军保护太子,你们——” 没等冯橙说完,二人便齐声道:“我陪姑娘回京。” 冯橙被他们的异口同声弄笑了:“留下来保护太子,责任更大。” 红梅与红枫对视一眼。 “姑娘,我跟着您方便些。”红梅开口道。 “姑娘,如果着急赶路,卑职更合适。”红枫紧跟着道。 冯橙略一思量,有了决定:“还是红枫陪我回去吧,梅姨你留下来照顾太子。” 红梅已到中年,体力上过了巅峰,冯橙不忍她长途奔波。 当冯橙有了决定,红梅与红枫再无异议,齐声应是。 五十名红缨军很快集合在一起。 “姑娘,人齐了。”红枫抱拳道。 冯橙摸了摸挂在腰间的斩霞刀,精神十足:“出发!” 太子没有死,那就打起精神迎接下一个难关吧。 一间布置寻常的屋子中,躺在床榻上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容娟秀的女子,眼神带着惊喜。 “你是谁?”陆玄问。 第365章 离谱 “阿崖哥,你不记得我了?”女子听了陆玄的话,面色大变,“难道你又失忆了?” “又?”陆玄觉得这个字有些意思,面上维持着茫然神色。 女子抓住陆玄衣袖,急声道:“我是春芳啊!” “你说我又失忆,是怎么回事?”陆玄不动声色抽回衣袖。 “阿崖哥,两年前我在山崖下发现了昏迷的你,把你带回了家。你醒来后想不起自己是谁了,我就给你起了个名字叫阿崖……” 陆玄默默听着。 “前些日子我们偶遇了一个行商,那个行商认出了你的身份,我就陪你进京来了。没想到遇到惊马,你从马车中摔了下来,昏迷到现在才醒来。阿崖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春芳说着,眼角泪珠摇摇欲坠。 陆玄微微挑眉:“这么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春芳神色赧然:“只是凑巧遇到了,换作别人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那我呢?我是谁?” 春芳看起来有些紧张:“那个行商说……说你是成国公府的二公子陆墨。” “我是陆墨?”陆玄定定问。 “是的,他是这么说。” “国公府的公子?” “嗯。” 陆玄唇角微勾:“商人无利不起早,我既然是这般身份,他为何不亲自送我进京?” 春芳滞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一个人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冷静分析问题。 “那个行商急着去办事……对了,咱们进京的盘缠就是他给的,阿崖哥你还问了他姓名,说以后会答谢他。” “原来这样。”陆玄点了点头,看着春芳,“那怎么会劳烦你一个小姑娘送我进京?” 春芳脸一红,美目含波看着陆玄:“阿崖哥你忘了,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她羞涩垂眸,捏着衣角,因而错过了少年眼底一闪而逝的冷光。 “未过门的妻子?”陆玄缓了一下,才问出这话。 “阿崖哥,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陆玄突然轻笑了一下。 “阿崖哥?”春芳不明所以。 少年嘴角挂着不羁的笑:“我虽然不记得了,但我觉得你在骗我。” “阿崖哥!”春芳震惊睁大眼睛,手死死攥着。 陆玄云淡风轻道:“你靠我这么近,可我脸不红心不跳,所以你不可能是我的心上人。” “阿崖哥——”春芳语气幽怨,“我真的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许是你不喜欢我,只是为了报恩吧……” 陆玄摇摇头:“那也不对,报恩有很多方法,我不会选择以身相许这么蠢的法子。” 春芳呆了呆。 这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她甚至怀疑他没有失忆。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看着春芳反应,陆玄不露声色道:“我只是失忆了,不是脑子丢了。说吧,你到底是谁?” 春芳有些急了:“阿崖哥,真的是我救了你——” 一道声音响起:“小妹,不要胡闹了。” 陆玄看向门口。 一个青年走进来,面上带着不赞同:“早就和你说过,不要欺负阿崖。” 春芳站起来,低着头:“大哥,我错了。” 青年把春芳拉到一旁,对陆玄歉然一笑:“春芳太调皮了,阿崖,你不要往心里去。” “你是——” “我是春芳的大哥,春生。阿崖,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玄点了点头。 “两年前我去打猎,遇见了昏迷在山崖下的你,就把你带回了家。小妹——”春生看春芳一眼,满是无奈,“小妹一直喜欢你,见你不记得了,就胡闹了。阿崖,你别介意。” “那就是说,我真正的救命恩人是你?” 春生点头:“是我。” “春芳也不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春生总觉得陆玄说这话时语气有些奇怪,看他神色,又看不出端倪。 “自然不是。” “那这是哪里?” 见陆玄不再揪着春芳撒谎不放,春生暗松口气:“这是一家客栈。你昏迷后总不见醒,我们就在最近的这家客栈暂时安顿下来。” “这里不是京城吗?” “离京城不远了。” “我真是成国公府的二公子陆墨?”陆玄看了看自己的手,神色带着怀疑。 春生见他如此,反而放心了些,笑道:“那个过路行商是这么说的。阿崖,你别担心,等到了成国公府就能确定了。” 陆玄配合点头,问起兄妹二人家住何处。 “就在青云县下的一个村子,乘车的话离这里有个两天的路程。” 陆玄扫一眼春芳,语气淡淡:“那也不远。春生哥,不如让春芳回去吧,你陪我进京寻亲就够了。” “阿崖哥,我要和你们一起。”春芳没想到陆玄会这么说,面露急色。 陆玄不为所动:“你刚刚骗我。” “我,我就是觉得好玩儿。” “对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我来说,一点不好玩。”陆玄脸色一正,“等见了我家中长辈,你要说和我私定终身了怎么办?” 春芳涨红了脸:“阿崖哥,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陆玄不解:“哪种人?” “就算我说了谎,可我大哥救了你是真的,我们照顾你两年多也是真的,你,你怎么一点不念这些情分!” 陆玄神色茫然:“我不知道啊,可能我就是这种人。心里这么想,就说出来了。” 他揉了揉眉心,理直气壮:“毕竟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春芳张张嘴,气得说不出话来。 春生忙打圆场:“这样也好,之前我就说让小妹留下的。” 陆玄面上有了笑意,突然眉头一皱,扶了扶额。 “阿崖哥,你怎么了?” “有些头疼,想睡一下。” 春生拉着春芳:“阿崖,那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小妹雇辆马车。” “好。” 静静目送二人走出房间,陆玄眸光微闪,闭目养神起来。 春生与春芳走进另外的房间,一改亲近。 “看来只能你一个人陪他去成国公府了。”春芳冷冷道。 “这本来就是备用计划。” 春芳眉头紧锁:“只是以防万一的备用计划,谁想到就用上了。” 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宁可接受一个男子救了他,却不接受有一个美丽可人的未婚妻,这不是离谱吗? 第366章 归来 春芳尝到了出师不利的滋味,对后面的计划产生了担忧。 “陆玄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表现却与陆墨明显不同,我担心他会被家人看出来。” 陆玄与陆墨这对双生兄弟,外貌一模一样,性情却大不同。 春生并没有这么担心:“他失忆了,对国公府来说还失踪了两年多,性情有所变化不奇怪。只要他认定自己是陆墨,就算国公府中有人猜疑,也会等到真正的陆墨从太华山回来才能确定。” 说到这,春生笑笑:“我们的计划就在这几日,真正的陆墨不可能回来。等计划成功,谁是陆墨,谁是陆玄,已经无关紧要了。”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春芳一手按着桌面,仿佛按下莫名不安的心情,“根据调查来的消息,整个国公府与陆墨最亲近的便是他的母亲方氏。也就是说,方氏是最可能识破陆玄不是陆墨的人。”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要不要——”春生比划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不行。”春芳一口否定,“方氏若是死了,国公府就要治丧,光是停灵就要不短时间,反而不利我们的计划。” “那你说该如何做?” 春芳美目微眯,神色冰冷:“虽不能要她的命,让她病上几日还是可以的,她不是本来就身体不好么。” 春生点头:“这个主意不错,方氏一病,昏昏沉沉与儿子接触就少了。” “我还是觉得最大的变数是陆玄本人。”春芳心里依然不踏实。 “我会紧紧盯着他,留意异常。你正好借着回村子的由头对方氏下手。” 春芳颔首:“只好如此。原本我以他未婚妻子兼救命恩人的身份更方便行动,如今只好靠你了。” 二人商议好,到了街上装模作样雇了一辆马车,春芳上车离去,春生则回到陆玄那里。 “阿崖,饿了吧,吃点东西吧。” 春生把一碗面摆到陆玄面前。 面条用青瓷大碗盛着,清汤细面,撒着切得薄薄的酱牛肉和翠绿葱花,让人一瞧便食指大动。 陆玄露出难受的神色:“头疼恶心,吃不下。” “阿崖,多少吃点吧。”春生耐心劝。 “真的吃不下,春生哥你吃吧。”陆玄痛苦摇头。 春生这个人虽然有些蠢,端来的面卖相却很不错,不能吃可太难受了。 春生记着春芳的提醒,不敢勉强陆玄,便点了头:“那我先吃,等你饿了就和我说。” 默默盯着春生大口吃面条,嚼卤牛肉,陆玄眼神越来越深沉。 春生吃好了,把空空的海碗放下,抹了抹嘴角:“阿崖,你要是觉得好些了,咱们就赶路吧,明日天黑前应该能赶到京城。” “好。”陆玄痛快答应。 停在客栈外的马车有些破旧,春生扶着陆玄上车时,不好意思解释:“想着盘缠要省着些花,委屈你了。” “春生哥太客气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送我回家我若还觉得委屈,岂不成了白眼狼。春生哥你放心,等到了国公府真的证实了我是二公子,我会报答你的。” 春生忙摆手:“我可没想着让你报答,看到你与亲人相认,就高兴了。” “春生哥真是心善。”陆玄说完,进了车厢。 春生坐在车外握着马鞭,一阵心慌。 会不会客气太过被这小子当真了,到时候真的直接打发他走人? 春生越想越不踏实,暗暗提醒自己再说话一定要小心。 马车稳稳当当前行,等到转日晚霞如火时,停在了成国公府门前。 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国公府门前的一对石狮显得无精打采,屋檐下的红灯笼因为无风静静垂着,也是没精神的样子。 世子夫人方氏本就病恹恹的,昨日突然昏倒,到现在还卧床不起,国公府上下自然要收起欢声笑语。 门人听到叩门声,出来查看动静。 “请问这是成国公府上吗?”门外站着个相貌端正的青年,客客气气问道。 “是国公府。”门人打量青年,“你是——” 看这青年打扮,不像是能与国公府产生交集的样子。 好在成国公府的门人没有养成以貌取人的风气,态度还算客气。 这份客气在听到青年的话后,被震惊取代。 “我是送贵府二公子回家的。” “你说什么!” 青年转身走向马车,一挑车门帘把陆玄扶了出来。 月白色的宽松衣袍,乌发黑眸的如玉公子。 门人只觉脑袋轰了一声,脱口喊道:“二公子!” 陆玄立在原地,面无表情。 门人已经冲到面前,眼睛瞪得老大,声音发抖:“二公子,真的是二公子!” 面对门人的激动,陆玄神色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 他穿着这身衣裳,被认成陆墨,若是换一身利落黑衣,就会被认成陆玄。 有的时候,欺骗世人眼睛,就是如此简单。 陆玄的沉默并没有影响门人的激动,他跌跌撞撞往里跑,边跑边喊:“二公子还活着,二公子回来啦!” 这一声喊,无异于一道惊雷,在成国公府炸响。 越来越多的人涌到陆玄面前。 成国公夫人走得飞快,身后丫鬟险些追不上。 “墨儿,是墨儿吗?” 看到立在青石路上的少年,成国公夫人湿了眼睛。 陆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您是——” 成国公夫人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孙儿状态不对。 “墨儿,你认不出祖母了?” 陆玄看一眼春生,道:“我失忆了。” 成国公夫人面色微变,这才留意到春生。 国公府众人听到陆玄的话,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二公子竟然失忆了,难怪失踪两年多才回家。 “这位是——”成国公夫人视线落到春生面上。 春生局促行礼:“见过老夫人。” 陆玄主动介绍道:“两年前春生哥救了我,前些日子偶然知道我身份,就送我回来了。” 一听是孙子的救命恩人,成国公夫人态度立刻热情客气:“真是多谢你了,都进屋再说吧。” 接着吩咐下人去请成国公回府。 进屋后,成国公夫人含泪握着陆玄的手,难消激动:“老天有眼,墨儿你还活着!” 第367章 顺利 陆玄的神色没有多少变化,比之满屋子激动的人,显得有些冷漠。 而想到他失忆,就觉正常了。 什么都忘了,自然也忘掉了与亲人间的感情。 “墨儿,这两年你是怎么过的?”成国公夫人抓着陆玄的手不放。 因为常年习武,陆玄的手上有着薄茧。 成国公夫人碰到他手上茧子,心头闪过疑惑,越发迫切想知道孙儿这两年的遭遇。 陆玄看了看春生。 春生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我是猎户,两年多前把山崖下昏迷的阿崖带回家,因为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就一直跟着我打猎为生……” 成国公夫人听了,盘旋在心头的淡淡疑惑散了大半,感叹道:“难怪墨儿看起来壮实了不少。” 无论是春生,还是陆玄,听到这话都窒了一下。 春生心道国公府这位老太太也是个反常的,一般当祖母的听说孙子吃苦不是该心疼得掉眼泪,怎么他听出了几分满意? 陆玄则想:他什么时候壮实了,明明四肢修长,体态匀称。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墨儿,你别急,等会儿祖母打发人请个太医来给你瞧瞧,看能不能恢复记忆。” “孙儿不急。”陆玄平静道。 成国公夫人见他如此,更心急了。 墨儿一失忆,性情都变了。 以前墨儿温雅如玉,现在则多了些冷硬。 不是说冷硬不好,只是这样总让她觉得不是真正的墨儿。 人要知道过往,才是真正的自己。 成国公夫人吩咐下人把春生安顿好,与陆玄说着话,成国公就冲进来了。 “墨儿呢?” 一见陆玄,成国公大笑着拍他肩膀:“回来好,回来好啊!” 陆玄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成国公夫人嗔道:“别拍了,墨儿哪禁得起你这么拍!” 成国公满意笑着:“墨儿看起来比以前结实了。” 作为一个武将,毫无疑问更乐意见到一个生龙活虎的孙子。 “你哥哥若是知道你平安回来,该多高兴啊,这两年他一直四处找你。” “大哥在哪儿?” “他代表祖父陪皇上前往太华山祈雨了。”成国公笑着道。 陆玄指尖颤了颤,面上并无变化:“希望大哥早些回来。” “快了。对了,墨儿回来的事可对儿媳说了?” “还没有。”成国公夫人叹了口气,对陆玄道,“你娘这两年因为你的事太过思念伤心,身子一直不大好,昨日又病了。好在你回来了,想必她很快就能大好了。” 陆玄沉默一瞬,道:“那我去看看母亲吧。” “先不急。你娘正病着,忌大悲大喜。祖母先打发人去和她说一声,你再过去,不然你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怕她受不住。” “好。” 成国公夫人很快打发人去给方氏报喜。 华璋苑花木繁茂,静得有些骇人。 方氏忧思成疾,性情越发古怪,院中的丫鬟很久不敢高声说话了,特别是方氏总病着,更习惯了安静。 此时一串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世子夫人,老夫人院中的吴嬷嬷过来了。” 方氏动了动眼皮,吃力睁开眼睛,却没有吭声。 她与婆母不投脾气,以前还会打起精神应付,可是次子的死把她的心气全带走了。 贴心孝顺的次子死了,与长子母子情薄,没了奔头还应付什么呢。 反正她应不应付,还是世子夫人,生病吃药,吃穿用度不会亏着。 婢女见方氏没反应,道:“世子夫人,吴嬷嬷说是大喜事。” “大喜事?”方氏自嘲笑笑,“还有大喜事?” 虽这么说,她还是抵住袭来的睡意,示意婢女把人请进来。 “世子夫人,给您道喜了!”一见方氏,吴嬷嬷便笑容满面行了一礼。 “什么喜?” 吴嬷嬷凑过来,笑道:“世子夫人,您听了不要太激动,这绝对是大喜。” 方氏皱了皱眉,几次询问,吴嬷嬷还是没有说到正事上。 她虽被勾起了好奇,情绪却越发没有波澜。 吴嬷嬷见铺垫差不多了,轻声道:“二公子回来了。” “你说什么?”方氏猛然起身,因为动作过猛阵阵眩晕。 她顾不得这些,死死捏着吴嬷嬷的手:“你说什么?” “世子夫人您别激动,身体最要紧。” 方氏死死盯着她:“说!” “二公子活着,二公子回来了!” “他人呢?”方氏挣扎着起身,实在没有力气,反而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婢女忙端了水服侍方氏喝下。 方氏情绪缓和了些,浑身直抖:“叫墨儿来,快叫墨儿来!” 吴嬷嬷被方氏掐得生疼,心道还是老夫人有先见之明,不然世子夫人乍然见到二公子,恐怕就直接昏死过去了。 珠帘挑起,清俊出尘的少年走了进来。 方氏瞳孔一缩,嘶声喊道:“墨儿!” 陆玄走过去,语气带着几分疏离:“母亲。” 方氏有些迟疑。 墨儿好像变了。 “世子夫人,二公子失忆了。”吴嬷嬷道。 方氏疑惑散去,冲陆玄伸出手:“墨儿,快来母亲身边。” 陆玄迟疑一瞬,靠近方氏。 方氏抓住陆玄的手,眼中满是喜悦:“老天有眼,我的墨儿没有死……” 陆玄默默听方氏又哭又笑说着。 方氏眼皮越来越沉,却还是紧紧抓住陆玄的手不放:“墨儿,你出事后母亲觉得天都塌了,母亲无数次祈祷,愿意用一切换你回来……” “用一切?”陆玄声音很轻。 方氏声音更轻,落在陆玄耳中却清清楚楚:“是,对母亲来说,一切加起来都不如墨儿重要……” 方氏陷入了昏睡。 陆玄静坐一会儿,起身走了出去。 晚上的团圆饭很丰盛,春生赫然在席。 “小伙子,多谢你救了我孙儿。”成国公连连举杯,已经敬了春生好几次。 春生面上不显,心中发苦。 他单知道到了国公府要演戏,却不成想对酒量还有要求! “听说你是猎户,那身手不错吧?”成国公捏着酒杯问。 春生忙道:“就是比寻常人多几分力气。” “以后有什么打算啊,乐意住在京城吗?国公府缺个管着护卫的卫长,府外也有不少产业。你若对哪个有兴趣,都可以安排。” 第368章宴客 春生早就等着这句话了,可看着成国公笑呵呵的脸,有些犯难。 按理是该推脱一下的,可对方要是当真了怎么办? 春生心念急转,想了个稳妥的说法:“我只会打猎,别的都不会。把阿崖送回家我就放心了,想看看京城的热闹就回去。” 他并不需要在国公府谋个长久差事,只要能住上几日,熟悉地形方便行事就足够了。 成国公听春生拒绝,觉得这青年是个老实人,更添了好感,和蔼问道:“家里有什么人啊?” “只有一个妹妹。” “要是这样,何不把你妹子接到京城来。不必担心在京城举目无亲,你是墨儿的救命恩人,国公府就是你们的家。” 春生心头一喜,看向陆玄。 要是春芳能来,无疑多一个好帮手。 见陆玄拧眉,春生识趣拒绝:“妹妹和我一样,都习惯了山野生活。” 他真是怕了这个小爷,要是一听春芳来,直接把他打发走,那就欲哭无泪了。 这个险不能冒! “这样啊。”成国公不是拘泥之人,不会以自认为的好勉强别人,“那你就在京城好好玩玩,等玩够了再回去。” 春生高高兴兴应了。 成国公与成国公夫人商议起次孙回来的事。 “墨儿失踪两年多,世人都以为出事了,如今回家了,不如办场酒宴庆祝一下。”成国公夫人提议道。 说是庆祝,等于告诉大家次孙还活着,让次孙重新进入世人视线。 成国公连连点头:“是该庆祝一下。我看就定在三日后吧,墨儿你觉得呢?” “孙儿听祖父、祖母安排。”陆玄没有异议。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那这两日你就好好休息一下,陪着春生逛逛咱们国公府。” 陆玄看春生一眼,微笑点头:“好。” 晚膳结束,就寝时,成国公夫妇又谈起陆墨。 “墨儿这事有些蹊跷。”成国公一身雪白中衣,坐在床沿拿一只蒲扇扇风。 “怎么说?” “当初墨儿和冯家丫头失踪,是有人算计。冯家丫头逃脱了可以说是运气,没想到墨儿也逃脱了,对方是不是太无能了些?” 成国公夫人听着不顺耳:“就许冯大姑娘运气好,不许咱家墨儿运气好?” “换做冯家丫头后回来,我也会这么想。” “你若实在不放心,就打发人去那个猎户的家乡查一查。”成国公夫人随口道。 她的心情还被孙儿死而复生的喜悦占满,更重视的是三日后的酒宴。 “你说咱们酒宴请哪些人呢?” 成国公摆摆手:“你看着办就是了。可以多请些人,免得墨儿以后出门被人误认为是玄儿。”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玄儿不在,不然该多高兴啊。”成国公夫人说着,眼眶发酸。 “算日子也快回来了,回家就有惊喜也不错。” 两个人聊了会儿家常,熄灯睡了。 翌日是个好天气,许多府上都接到了成国公府的帖子。 成国公府的二公子竟然还活着! 一是好奇,二是皇帝不在京城本就比较放松,接到帖子的府上都有去凑凑热闹的打算。 长公主府上,杜念拿着精美的压花请帖,问永平长公主:“成国公府的酒宴,要不要与我同去?” 陆墨也曾做过杜念的学生,他自然会赴宴。 永平长公主语气有些感慨:“死而复生,平安归家,这是天大的好事,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如果灵儿能有橙儿与陆墨的运气,该多好。 想到爱女,永平长公主虽还难受,却不再深陷其中,郁郁寡欢。 杜念很欣慰妻子的变化。 灵儿入土为安,又有橙儿常伴身边,永平脸上开始有真正的笑容了。 女儿的死,他们不可能释怀,但他们可以尽量过好余生,百年之后开开心心与女儿团聚。 转眼便是举办酒宴的日子。 成国公府从一大早就忙碌起来,为宴请做准备。 临近午时,陆陆续续有马车过来。 陆玄与管事一起站在门口,迎接前来的客人。 来的人皆是一张笑脸,见到衣袍飘飘的陆玄,吃惊又欣慰:“二公子平安回来,真是大喜。” 其中有窦尚书的孙子窦三郎,与陆墨向来交好,一见陆玄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能回来太好了,改日咱们一起饮酒谈诗。” 陆玄嘴角微不可察动了一下,轻轻点头:“好。” 等窦三郎进去,管事附在陆玄耳边问:“二公子,窦三公子是您的好友,您还记得吗?” 陆玄诧异看他一眼:“我连父母都不记得,怎么会记得他?” 管事一滞,摸了摸鼻子。 被二公子这么一问,倒显得他是个傻子。 这时走来一个青年。 管事忙提醒道:“林啸林公子,是大公子的至交。” 陆玄望着走近的青年,仿佛没听到管事的提醒。 林啸很快走到陆玄面前,笑道:“二公子回来,真是天大的喜事,你大哥知道了定然要高兴坏了。” “我也盼着大哥快回来。” 林啸寒暄几句,由国公府的小厮引着往里走,身后传来一声喊:“林兄。” 林啸脚下一顿,猛然转身。 阳光下的少年含笑而立,宽松的月白衣袍随风摆动,如山间皎月,优雅出尘。 这是他印象中的陆墨。 陆墨与陆玄虽是容貌一样的双生子,因为迥异的气质,让他总是能第一时间吸引人们视线。 而陆玄低调内敛,又不怎么出现在大众面前,便少了些存在感。 可是,那声“林兄”动摇了他的认定。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真的是陆墨吗? 林啸心中猜疑,面上不动声色:“二公子叫我什么事?” “你的扇坠掉了。” 林啸一愣,神色有了异样,而眼前少年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低头把沉香木球扇坠捡起,对陆玄道一声谢,再扫国公府管事一眼,随小厮往府中去了。 不久后,永平长公主夫妇到了。 宴请的客人中,永平长公主身份最尊贵,陆玄代替小厮,陪夫妇二人进去。 宴客厅中很是热闹,宴席开始前,陆玄得了机会去更衣。 第369章 猎物 林啸盯着陆玄的背影,心念一动,起身走了出去。 约莫两刻钟后,二人先后返回。 宴席开始了。 粉衣青裙的婢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把佳肴美酒摆上桌。 成国公带着陆玄一桌桌敬酒,第一个要敬的就是永平长公主夫妇。 “殿下和杜先生能来,我可太高兴了。”成国公不会文绉绉说话,一口把酒干了,“墨儿,等会儿多敬殿下与杜先生几杯。” 杜念握着喝空的酒盅,笑看着陆玄:“我看陆墨比以前内敛沉稳了。能平安回来,多些经历不是坏事。” “先生说得是。”陆玄举杯。 敬过永平长公主夫妇,成国公带着陆玄走向下一桌。 宴客厅中摆着十来桌,重臣勋贵的府上都有人来,可以说京城中有脸面的人都在这里了。 陆玄一一敬过来,到了林啸那里。 林啸这一桌都是年轻人,包括陆墨的好友窦三郎。 窦三郎好奇问:“听说是一个猎户救了你?” 陆玄侧头看向一个方向:“他叫春生,就坐在那边。” 这桌人顺着陆玄视线看去,看到了一个相貌端正的年轻人。 他坐在成国公府族亲那一桌,略显局促。 窦三郎不由道:“你们这是把他当成一家人了。” 陆玄微笑:“救命恩人,当成家人是应该的。” 这话有人赞同,有人不以为然。 一个山野猎户,救命之恩用银钱打发足够了,哪里用得着当成一家人。 当然,成国公府乐意这么做,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一桌年轻人拉着陆玄敬酒。 “一圈敬下来,真的不能喝了。几位哥哥放我一马,回来请你们吃酒。” “我想吃陶然斋的烧鸡。”林啸笑着道。 其他人附和:“对,对,去陶然斋吃烧鸡。” “没问题。”陆玄与林啸视线交汇,端着酒杯向春生那桌走去。 向来客都敬过酒,他就能坐下来吃菜了。 “阿崖,啊,不,二公子,你还好吧?”春生面带关切问在他身边坐下的陆玄。 陆玄笑笑:“春生哥太见外了,喊我阿崖就好。” 春生忙摆手:“这怎么行,你现在是国公府的公子了,喊阿崖不合适。” “我的命都是春生哥救的,一个称呼有什么合不合适的。” 春生露出了有些感动的憨厚笑容。 陆玄示意侍立一旁的婢女添酒:“春生哥,我敬你。” “我酒量不行。”春生举杯,在陆玄注视下,还是把酒喝了。 酒过三巡,气氛热闹起来。 窦三郎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去隔壁桌敬酒。 “窦兄是不是喝多了——”同桌的人话音未落,就见窦三郎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酒杯落地的声音十分清脆,顿时引来无数视线。 窦三郎趴在地上,没有动静。 立刻有几人站起打算去看看情况,许是起得过猛,身子一晃跌坐回椅子上。 一个人如此也就算了,几人都这样,就有些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 “头有些晕——”一人抬手扶额,眼一闭趴在了桌子上。 更多的人闭目栽倒,仿佛被传染,短短时间宴客厅中除了负责添酒的侍女,再无清醒的人。 这般诡异的场面令侍女们面面相觑,惊慌失措。 “贵人们这是怎么了?” 一个看起来还算沉稳的侍女高声道:“快去请大夫,多请一些来!” 有几名侍女听了这话拔腿往外跑,其他侍女上前查看情况。 “老夫人,老夫人您醒醒啊。” 成国公夫人对婢女的呼唤毫无反应。 “国公爷,国公爷——” 世子夫人方氏病着不在场,世子前些日子游山玩水去了还没回来,侍女见叫不醒成国公夫妇,又去喊陆玄。 “二公子,您醒醒。” 陆玄静静趴在桌上,毫无反应。 他的手边是碰倒的酒杯,酒夜流淌出来,浸湿了衣袖,另一只手直接按在了盛卤肉的菜盘中。 “二公子!” 陆玄没被叫醒,他身边的年轻人抬起了头。 侍女有些惊喜:“春生公子——” 看到春生拿出的短刀,侍女惊喜神色凝固,下意识拔腿就跑。 春生提着刀起身,并不在乎逃散的侍女,径直向一桌走去。 那是永平长公主所在的方向。 他走得很快,眨眼就到了永平长公主面前,毫不犹豫举刀砍向昏迷中的永平长公主。 永平长公主突然睁开了眼睛。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那双眼黑黑沉沉,平静无波。 春生愣了一下。 趁他失神的瞬间,永平长公主一脚踢来。 永平长公主虽身体差了,做不到持久对敌,技巧性的爆发依然惊人。 春生挨了一脚,连退数步,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卤肉的香味充斥在鼻端,他下意识扭头。 “别动。”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匕首抵在他后心处。 春生感觉到匕首的锋锐,一动不敢动。 在他视线可及的范围,那些趴在桌上的来客有人坐直了身子。 陆玄绕到春生面前,嘴角噙着冷笑。 春生瞳孔一缩:“你想起来了?” 陆玄把沾着卤肉汤汁的手随意在衣衫上擦了擦,伸手扯下了挂在春生脖子上的竹哨。 “你干什么?”春生眼中有了明显的惊慌。 另一只握着匕首的手往前一压,血珠从他脖颈渗出来。 “闭嘴。”陆玄说完,忍着嫌弃把竹哨凑到唇边用力吹响。 尖锐的哨音从安静的宴客厅传出去,春生的脸色变得惨白。 “你,你怎么知道——”他声音抖得厉害。 “知道这哨音是你们可以行动的信号?”陆玄微笑,“这不全靠你么,不然怎么把你们一网打尽呢?” 外边有了兵刃相接的声音。 “林兄,把他看好。”陆玄迅速把春生绑好,推给林啸。 林啸环视绝大多数依然昏迷的宾客:“不上解药汤了?” 陆玄睨了面如土色的春生一眼,唇角微扬:“我想了想,让他们睡着更省心。” 来的人中手无缚鸡之力的不少,醒来要是大呼小叫甚至乱跑,反而麻烦。 林啸一想也是,笑道:“人交给我,你注意安全,速战速决。” 陆玄点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第370章 我是陆玄 外面已经打成一片。 褐衣短打扮的是国公府护卫,黑衣蒙面的显然是春生一方的人。 这些人在发现情况有变后边打边退,意图脱身。 陆玄冷冷道:“一个不许放走。” 刀光在艳阳下闪烁,鲜血喷溅出来。 陆玄提着滴血的刀,走向下一个。 黑衣蒙面人渐渐落了下风,开始不顾一切往外冲。 有人跳过围墙,有人冲出大门。 迎接他们的是锦鳞卫的长刀。 尽管这些蒙面人个个身手不凡,却终究抵不过府里府外人数远超他们的侍卫。 “公子,剿灭恶徒二十一人,俘虏恶徒五人。” 听了卫长禀报,陆玄微一颔首:“把活着的歹人先关起来。” “是。” 脚步声响起,贺北走了过来。 “多谢贺兄相助。” 庆春帝前往太华山祈雨,锦鳞卫指挥使刘宁陪同,留下得力手下贺北暂管锦鳞卫。 “阻止奸人作乱乃分内之事,陆兄客气了。”贺北盯着被国公府护卫带下去的黑衣人,“这些人,还是带去锦鳞卫更合适。” “贺兄容我询问一番,再把人带走。” 贺北爽快答应。 陆玄把沾血的刀扔给来喜,走进宴客厅。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厅中除了极少数一开始就装昏迷的人,其他人依然昏睡不醒。 桌上杯盏倒着,酒水汤汁流到地上,与碎瓷混在一起,交织着酒气与肉香。 陆玄先向永平长公主赔罪。 “没想到还有陪你们小辈演戏的一日。”永平长公主神色凝重,“先把他们唤醒再说吧。” 陆玄点点头,击掌几下。 很快一队婢女走进来,服侍那些昏迷不醒的人喝下药汤。 等着解药发挥作用的时候,陆玄走到春生面前。 春生憋了一肚子话要问。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陆玄用匕首尖点了点春生脑袋,轻描淡写反问:“你们那点手段能令本公子失忆?” 他一直耐心等着对方暴露计划,却没想到他们让他冒充二弟。 那一刻,他就有了猜测:他若以二弟的身份出现在人前,那他在那里? 他本该在太华山。 那在太华山的人——二弟还活着! 回到国公府,从人们的言谈中也证实了这一点。 这让他意识到太华山那边一定发生了变故。 奈何两地相距颇远,即便派了人去探听消息,也要时间。 他能做的,是以二弟的身份蒙蔽对方,看他们想在京城搅起什么风浪。 狐狸尾巴终归露了出来,这些人的目标是永平长公主! 那太华山那边呢? 他们要下手的是……皇上? 春生盯着陆玄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不可能,那药早就有多人试过,为何对你不起作用?” 陆玄脸色一正:“或许是因为我是你们天生的克星吧。” 春生张了张嘴。 这个原因听着很离谱,可看陆玄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又有点想相信。 不然怎么解释对方从一开始就没失忆? “这么说,我在国公府这几日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监视中?” 陆玄微微一笑:“你还真以为国公府是菜市场,二十几号人随便进来逛呢。” 听陆玄提起同伴,春生脸色惨白:“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那些同伴是在他熟悉了国公府的布局与护卫巡逻路线后,趁着昨晚换班松懈之机潜进来躲藏到各处,一直等着他的哨音行动。 他们的任务就是杀死前来赴宴的人,首要目标便是永平长公主。 却没想到从一开始的动作就落在对方眼里。 “他们啊,有的死了,有的活着。”陆玄看着春生,凉凉一笑,“至于你是死是活,就看你会不会好好回答问题了。” “你想问什么?” 陆玄听到了一些惊呼声,是中了迷药的人陆续醒来。 他没有停止问话:“你们的人在太华山那边做了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冰冷的匕首伸出,贴上春生的下颏,仿佛毒蛇贴上来。 春生闻到了匕首上属于他的血腥味。 他清楚意识到,眼前明月清风般的少年,实则收割起性命不眨眼。 细密的汗珠沁出额头。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任务。” “倘若你们得手,之后呢?” “不知道……我们的任务就是这个,没再交代别的。” “那好,最后一个问题,是谁指使你的?” 春生不吭声了。 “不说?”陆玄手中匕首一转,刺中春生肩头。 鲜血顿时渗出来。 醒来的宾客思绪还有些凝滞,见到血光惊叫起来。 这时贺北开口:“陆兄,借间屋子一用,把他交给我来审好了。” “那就麻烦贺兄了。”陆玄把春生推给了贺北。 林啸冷眼旁观,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看样子贺北比他更早知道实情。 他与陆玄相识,还在陆玄进刑部之前,当时陆玄说过那句话:你的扇坠掉了。 今日他就是因为这句话,断定“陆墨”有问题。 林啸知道陆玄与贺北私交不错,没想到是很不错。 贺北带走了春生,越来越多醒来的宾客发出疑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这是昏倒了吗,身上怎么全是菜汤?” “国公爷,能否给个解释?” 已经醒来的成国公指指陆玄:“让我孙子说吧。” 无数双眼睛看过来。 陆玄拱了拱手,朗声道:“我不是陆墨,我是陆玄。” 惊叹声此起彼伏。 “回来的不是陆二公子?” “不对啊,陆大公子不是去太华山了吗?” “这要是陆玄,那去太华山的是谁?” 陆玄轻咳一声,打断这些议论:“去太华山的应该是我二弟陆墨。” 更多惊呼声响起。 陆玄对这些反应早有预料。 他虽不知道太华山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也能猜测对方必然利用陆墨冒充他来做文章。 不忠不义之事,失踪两年多的陆墨做了尚有回旋余地,陆玄做了却没有。 因而,他必须当众说明身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众人纷纷问。 陆玄目光扫过众人,一字字道:“这是齐人的阴谋,想利用这次酒宴把京城中能主事的人全都杀死,接下来他们定然还有动作。” 第371章 噩耗 陆玄这话激起一片哗然。 竟与北齐有关? “陆大公子,你是说北齐要对大魏动手?” “很有可能。” “这,这可如何是好?”不少人哭丧着脸,神色惶然。 在许多人心里,北齐的彪悍太过深入人心。 也有武将一拍桌子:“人家都算计到家门口了,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打啊!” 打不过啊——不少文官心里嘀咕着,嘴上道:“打仗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皇上不在京城啊!” 众人想到这里,脸色变得极差。 一人流着冷汗问:“皇上……太华山那边会不会有事?” 涉及皇帝,没人敢乱猜,纷纷把目光投向陆玄。 这时,永平长公主开了口:“已经安排人八百里加急去打探,不管太华山那边如何,京城不能乱。” 她说着,凤目缓缓扫过众人。 “京城有皇后,有小皇孙,还有本宫。诸位不必惊慌,多加留意,别给人可趁之机就好。” 众人听了这话,心头一凛。 长公主话中之意令人心惊啊,这是说一旦皇上与太子出事,便扶持小皇孙继位? 有人欲言又止,想斥责永平长公主有不臣之心,可迎上那双冷静坚定的眼睛,又把话咽了下去。 都是老臣了,谁不记得长公主大杀四方的威风呢? 假如皇上与太子出事了,长公主与皇后携手扶持小皇孙继位是最好的选择。 总不能让在小树林里与母妃身边宫女偷情,大晚上去尼姑庵拿药的吴王继位吧? 不少人想到这里,不约而同松口气:还好还有小皇孙! 转过这个念头再看永平长公主,便只剩安心了。 还好还有长公主! “那……刚刚我们是中了迷药吗?”有人后知后觉问。 “不错,他们在宴客的酒水中掺入了迷药。” 听陆玄这么说,有些人不满意了,特别有几位比较倒霉的,昏倒时脸直接扎进盘子里,现在胡子上还淌汤汁呢。 “陆大公子应该提前说一声,让我们有个准备。” 陆玄淡定解释:“敌人狡诈,这样才能让他们露出狐狸尾巴。” 还有人不满,成国公不耐烦道:“你们不满啥呢,我还是他爷爷呢,不也被蒙在鼓里中了迷药?还有冯老弟。” 他一指正拿手帕擦胡子的冯尚书:“冯老弟也没搞特殊。” 冯尚书捏着手帕,语重心长:“是啊,我一胡子蘸烤鸭的甜酱味,说什么了?这种特殊时期,咱们要体谅年轻人啊。” 众人一听也是,他们再有脸面,也没有冯尚书这位亲家爷爷在陆玄面前有脸面,人家一胡子甜酱还没说啥呢。 这么一想,登时平衡了。 “今日招待不周,等太平了,再请大家喝酒。”成国公对众人拱手。 众人回礼,心事重重离开了国公府。 贺北那边,审问有了结果。 “春生招认,指使他的是梦蝶居的晓梦夫人。” “果然是她!”陆玄与林啸异口同声道。 “梦蝶居?”永平长公主皱眉。 见陆玄没有解释的意思,林啸接话道:“是金水河最出名的画舫,卑职这些日子在查朱五姑娘遇害一案,就怀疑与梦蝶居有关。” “既然这样,那就先把梦蝶居的人都抓起来。” 贺北拱手:“殿下,此事交给卑职去办吧。” “锦鳞卫去办,自然更好。” “我与晓梦夫人打过交道,随贺大人同去吧。”林啸开口。 二人很快离去。 “本宫进宫一趟。”永平长公主亦匆匆离开。 冯尚书终于得了机会问陆玄:“有橙儿的消息吗?” 陆玄摇摇头。 “太华山那边一定出事了。”冯尚书长叹。 “根据对方在京城的动作,太华山那边若是出事,这两日应该有消息传回来了。” “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冯尚书严肃问。 “我怀疑齐人会作乱,首要任务是加强京城防护。”陆玄提议,“冯府不如先搬回城中。” 冯尚书想了想,答应下来。 真要起了乱子,有城门护着,冯家与京城共存亡,总比住在京郊落入敌手,用来威胁己方要好。 冯尚书赶回去安排,只剩国公府的人留在一片狼藉的宴客厅中。 成国公冷着脸骂陆玄:“小混账,我早就怀疑你不对劲,你居然还瞒着我们!” 陆玄苦笑:“孙儿不是故意的,只是想着这样才好迷惑对方。” “那怎么永平长公主那几人没事?难道不能提前说一声,像他们那样装昏?” 没等陆玄解释,成国公夫人便撇嘴:“国公爷,你又不是会装的人。” 老头子演技如何,自己没点数。 “行了,忙你的去吧。” 赶走陆玄,成国公对成国公夫人道:“把我送你的虎头刀拿出来,看来又要派上用场了。”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 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热门神作 抽888现金红包! 成国公夫人不答应:“送出去的东西还要收回去?你用别的,虎头刀我也可以用。” “你就别凑热闹了,我们打仗的时候,你顾好家里就行。” 成国公夫人冷笑:“顾什么顾,真到了那时候,国公府有一个算一个,能去打齐军的都别在家待着。京城要是都守不住,哪还有家?” 成国公沉默一瞬,叹道:“你说得对,不过虎头刀还是给我用,我用那把刀顺手,能多砍几个齐军。” “行吧。”成国公夫人不情不愿答应了。 贺北与林啸赶去金水河抓人,却扑了个空。 晓梦夫人不知所踪。 “这个晓梦夫人,绝对是对方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陆玄果断提出建议,“封锁城门吧,严格检查出城的人,绝不能让她逃出京城!” 京城百姓突然发现来往的官兵多了起来。 锦鳞卫、金吾卫、五城兵马司……处处可见持刀冷肃的年轻人。 就在国公府宴客两日后,两则惊人的消息传回了京城。 一是皇帝祈雨时被雷劈死了,二是镇守玉泉关的将军叛变投敌,带领嫡系队伍与齐军一起踏过玉泉关,直逼京城而来。 两个消息,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令人觉得天塌了的噩耗,赶到一起带给京城上下的打击别提多大了。 许多人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大魏完了! 第372章 攻城 绝望恐惧的乌云笼罩在原本繁华热闹的京城上方,随处可见神色惶惶的人。 林啸说起当前局面,神色凝重:“人心慌成这样,恐怕等不到齐军打过来,咱们内部就先崩溃了。” “这样下去不行。”陆玄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我去安排一下,至少要扭转人们认定大魏要完的看法。 “陆兄打算怎么做?” “还记得前不久沸沸扬扬的传言吧,百姓认定皇上为了长生残害豆蔻少女。” 林啸点点头。 陆玄嘴角噙着冷笑:“虽然这是事实,可让百姓知晓帝王暴行必然会动摇社稷,容易被北齐有机可趁。如今看来,这传言倒是好事了。” 谁想到皇上被雷劈了呢。 一国之君死得这么不体面,正常来说定会造成人心惶惶,认为大魏气数已尽。 可这是个暴君。 只要稍加引导舆论,反而可以看成上天不忍大魏被昏君毁掉才劈死了狗皇帝,好让仁厚宽容的太子继位,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京城局势紧张,酒肆茶楼却挤满了人,人们惊惧不安之下就喜欢往这些传播消息的场所跑。 “话说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滚滚惊雷就落到了祈雨坛上……”说书人唾沫四溅,神情生动,仿佛祈雨那日就在现场,讲到最后掩面叹息,“这是国运断了啊——” 这些放在平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却到处都有人议论。 齐军都要打到京城了,官老爷们自保还来不及,谁有闲心管百姓议论呢。 拍桌声响起,传来一声冷斥:“胡说!” 茶馆里的人都看过去。 拍桌子的是个相貌寻常的年轻人,因为愤怒挑着眉毛,显出几分凶相:“谁说国运断了,老天明明是在帮大魏!” 人们听了这话,纷纷摇头。 “要是老天帮大魏,能把皇帝劈死?” “齐人都打上门来了,雪上加霜呐!” 年轻人冷哼一声:“你们莫非忘了那些失踪少女了?” 人们自然没忘。 “太子当了新君肯定比以前好,这不是老天帮大魏是什么?” 咦,这话有道理啊。 很快酒肆茶馆再有哭喊大魏要完的人,就有人拿这番话来反驳,整个风向为之一变。 既然上天在帮大魏,那作为大魏人可不能自暴自弃,要打起精神抵御齐军。 永平长公主在城墙上见了陆玄。 城墙上风有些大,吹得永平长公主身后猩红披风簌簌抖动。 齐军与叛军联合向京城逼近的消息传来后,永平长公主每日都会登上城楼巡视。 陆玄跟着永平长公主沿着长长的城墙往前走,忽听永平长公主问:“京城新起的传闻,是不是你派人传开的?” 陆玄沉默一瞬,点头承认。 永平长公主冷肃的面色缓了缓,轻声道:“做得不错。” 她说完默默往前走,心中并不好受。 尽管百姓怨声载道,朝廷动荡不安,都是不争气的弟弟惹出来的,可他毕竟是她的胞弟。 小时候,他们一起读书玩耍,若是不听她这个姐姐的话,她抡起拳头就揍。 长大了,她为他打江山,守江山。辛苦过、失望过、痛心过、恼火过,甚至下了决心扶持太子继位,不让他再祸害江山百姓。 可他死了,她还是会伤心的。 当然,难过的心情并不会影响她的态度。 人心散了,大魏就真的亡了,陆玄此举再机智不过。 “殿下——” 永平长公主伸手一指广阔城外:“鲁大成统帅的三大营便是京城最后一道防线,一旦他们不敌齐军,齐军就会兵临城下,到那时就要靠城中力量来抵抗。陆玄,你们年轻人要背起这个重担了。” “玄义不容辞。” 永平长公主忽然转了话题:“不担心冯橙吗?” 陆玄怔了一下,冷硬的表情有了柔软:“太华山那边,比京城安全。” 皇帝横死在外,装殓就要经过繁杂步骤,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启程回京。这种时期,冯橙留在那边要比在京城安全得多。 “不担心再见不了面?” 仿佛有针在心头扎了一下,少年面上却一派平静:“若是生死之别,不见也罢。” 他是陆家人,会与京城同生死,但他希望冯橙好好活着。 永平长公主轻叹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本宫进宫一趟。” 远在太华山的太子,近在京城的小皇孙,是大魏的双重保障,不容有失。 齐军长驱直入,很快就逼近了京城。 屋漏偏逢连夜雨,鲁大都督率领将士与齐军交手时,被朱将军在背后砍掉了首级。 血柱从鲁大都督的腔子中窜出来,撒了漫天血雨。 将士们一时都愣了。 朱将军提着鲁大都督的脑袋,带领朱家亲兵,边冲边杀,与齐军会和到一起。 朱家将临阵投敌,三大营群龙无首,登时连连溃败,伤亡惨重。 本以为的拉锯战因为这突然的变故一下子变成了齐军大占上风,守城之战比预料来得还要快。 攻城的号角响起,无数齐兵举着长刀长矛,表情狰狞冲向城门。 历经漫长岁月的城墙因为溅上鲜血,变得越发斑驳。 一道道羽箭从城墙上射出,被射中的齐兵倒下一片。 攻城从来都是不容易的,必然要付出不小的伤亡代价。 齐兵对此早有预料,一批倒下了,又冲上来一批。 直到倒下的尸体黑压压一片,那些奔向城墙的齐兵脚步才稍有迟缓。 “都给我冲,等攻占了大魏京城,有享不尽的富贵和美人儿!” 随着一个将领高声喊,齐兵的脚步又快了起来。 一道利箭破空而来,直接钉入喊话将领的口中。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 看书领现金红包! 他的惨叫只发出一半,就从战马上直直栽了下来。 周围的齐兵顾不得攻城,忙去扶他。 另一名将领绷着脸大喊:“攻城,不许停!” 又是一道利箭迅疾飞来,箭头没入他口腔。 短短时间,齐军折损两名将领,攻城的气势顿时颓了。 收兵的号角响了起来。 很快齐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地尸体。 立在城墙上的黑衣少年面无表情收起了长弓。 第373章 人墙 “干得漂亮。”永平长公主抬手拍了拍陆玄肩膀。 这样的距离与准头,以她如今的状态已经很难做到。 陆玄望着城下被鲜血染红的护城河,听了这夸赞并无半点喜色。 “这次来犯的齐军加上叛军达到十万人,而城中战力经过整合只有三万人,我们必须要拖到驻南岭的援军赶到才有机会。齐军深知这一点,这几日必然会发起疯狂猛烈的进攻。”永平长公主望着天边烧红的云轻声道。 京师卫军当然不只这么点,奈何庆春帝前往太华山祈雨带走了大半卫军,造成了如今岌岌可危的局面。 还有一句话,永平长公主没有说出来。 敌我不只是数量悬殊这么简单,齐军的战力要比魏军强很多。烧杀掠夺是刻在齐人骨子里的天性,养成了他们彪悍好战的作风。 尽管永平长公主不说,在场之人也是清楚的。 许多人面上还带着敌军退兵的喜悦,此时都沉默下来。 今日因为陆大公子的两箭吓退了敌军,那明日呢?后日呢? 援军赶来至少需要五日,可以料想这场守城之战一日比一日残酷,他们能撑过五日吗? “殿下,我们不只三万人。”陆玄回过神来,居高临下望着城内。 城中百姓都知道打仗了,有的躲在屋中闭门不出,更多的则涌上街头,涌到城门前。 城门外,就是战场。 他们能听到号角声,厮杀声,甚至利器穿破血肉的声音。 那是一双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陆玄收回了目光,语气坚定:“各府护卫家丁也是战力,可以把他们召集起来练上一两日,危急关头也能守城。” 这话一出,不少人面色微变。 齐军打到城门下了,城内一些混混趁机生事捞好处,衙门陆续接到不少报案。他们府上的护卫若是都抽调来守城,那家人就不安全了。 陆玄把众人神色尽收眼底,淡淡道:“我知道各位大人担心家人安危,可诸位想想,一旦城破,那我们的家人要面对的就不是一些浑水摸鱼的混混,而是虎狼般的齐兵。” 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少年说这话时神情淡漠,语气冷硬,手中长弓冷光森然。 一些有想法的人默默咽下了拒绝的话,另一些人则觉得此言有理。 凶狠残暴的齐兵远比不成器的混混可怕,真要让齐兵攻进来,一家老小就没命了。 “就按陆玄说的办。”永平长公主一锤定音。 第二日,齐军的进攻果然更猛烈了。 数十座投石车架起,一时间万千石弹射向城墙。 护卫着京城的城墙发出令人心慌的咚咚声响,守城的士兵一片片倒下,血肉模糊。 石弹过后,就是一阵箭雨。 “齐军这是想强攻。”永平长公主唇色苍白干裂,从早上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喝过。 陆玄已经不记得是第多少次拉开长弓,每一次对准的都是敌人中表现勇猛的那一个。 从他手中飞出的一道道羽箭带走一个个齐兵,可是比起齐兵庞大的数量,还是杯水车薪。 就听轰的一声,一处城墙出现了一个大洞。 “冲啊——”齐兵士气大振,向那处足可供人进入的破洞冲去。 一场强攻,攻方折损的兵力要远超守方,而一旦能够破城而入,形势就会逆转。 北齐贫瘠的土地养出了一群把争抢厮杀视为寻常的豺狼,齐兵无论从先天体质还是后天武力都比魏兵强许多。 可以说,一旦齐兵冲进城内,就是京城沦陷之时。 此时的城墙内还站着不少观战的百姓,城墙破开后便看到了红着眼冲来的齐兵。 百姓齐齐发出惊叫,四散后退,慌乱中甚至有不少人摔倒。 “快堵住,快堵住!”一名将士嘶声喊。 可是匆匆之间哪里来得及找东西堵。 陆玄纵身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用人堵。”他冷冷吐出三个字,举刀站在那处破洞正中。 己方的羽箭从上而下,射杀了不少冲过来的齐兵,可还是有一些齐兵冲到了近前。 他们的眼中出现了一道玄色身影。 “是个将军,杀了他!” 看到陆玄身上穿着的玄色衣甲,齐兵更加兴奋。 “陆小将军,快上来!”不少人焦急喊道。 陆玄本来没有武职,乃特殊时期临危受命,经历昨日一场守城之战,众人这声“将军”叫得心服口服。 成国公与永平长公主都是在军中大有威望之人,在众人看来,陆玄不仅个人战力出众,还能代表成国公府统领众将,一旦出事对己方的打击非同小可。 陆玄看也不看那些呼唤的人,举刀斩向冲来的齐兵。 成国公冷着脸骂:“都鬼叫什么,有这个工夫不如多射杀几个齐兵!” 当祖父的都这么说,众将不吭声了,沉默着举起手中弓弩。 城墙下,身穿玄铠的少年每一次挥刀都能留下一具尸体,面前很快堆了一地尸体,可还有更多的齐兵冲过来。 他白皙的额头布满汗水,眼睛渐渐杀红。 “射箭,先解决那个将军!”一名齐军将领高呼。 数不清的羽箭飞过来。 陆玄闪身避开,用未破损的城墙挡住身体,飞来的羽箭不仅没有伤到他,反而带走了多名齐兵性命。 那本是冲击城墙破洞的士兵。 齐军将领又气又急,吼道:“继续冲!” 等齐兵冲过来,数名魏兵堵住了那个洞口,出现伤亡时便有新的士兵替换。 抵御侵略,从来不是靠一个人的努力,而是靠每一个为了守卫家园不畏死的普通将士。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陆玄趁机恢复体力,如一尊战神再次堵在那里。 惨烈的厮杀从早上一直到残阳如血,魏军伤亡不小,作为攻城一方的齐军更是伤亡惨重。 齐军将领盯着那道玄色身影,脸色越来越难看。 城墙出现破洞的瞬间他还以为攻城的第二日就能占领大魏京城,万万没想到万千兵士竟然被敌方一个小将拦住了脚步。 “收兵!” 收兵的号角声响起,仿佛能听出强烈的不甘。 “齐兵退了,齐兵退了!” 欢呼声中,体力接近透支的陆玄盯着城墙破洞露出的截面,面冷如冰。 第374章 蛀虫 城墙一般是外面青砖,里面夯土,这段被投石砸出大洞而露出内里的城墙,令陆玄感到了愤怒。 滔天愤怒。 这段城墙竟然是空心的! 陆玄的异样令众人欢呼声一停,无数双眼睛顺着他冰冷的眼神看去。 那破败断开的空心城墙仿佛咧开大嘴的巨兽,吞噬了他们因齐人收兵产生的喜悦。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骂起来。 “他娘的,难怪城墙这么容易被投石砸开,那帮畜生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修城墙都敢偷工减料,就该把那些混账拎过来堵窟窿!” 贪腐这柄利剑,终于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落到了自己身上。 永平长公主气得手抖,咬牙问:“这里是谁负责修葺?” 无人吭声。 “本宫记得工部尚书随驾去太华山了,现在负责的是杨侍郎?” 终于有人回道:“是杨侍郎。” “叫他来!” 守城之战免不了修修补补,杨侍郎正安排物资调配,听闻长公主传唤匆匆赶来。 将士们在打扫战场,同袍的尸体一具挨一具放在地上,几乎无处摆放。 杨侍郎是文官,见到这番情景脸都白了。 “不知殿下叫下官来有何吩咐?” “找你聊聊。”永平长公主面冷如冰,抬脚走向那一地尸体。 杨侍郎硬着头皮跟上。 “看看,年轻吗?”永平长公主指着一具尸体问。 那是一个娃娃脸的士兵,胸腔被投石砸扁了。 杨侍郎没敢细看。 “不敢看?”永平长公主冷笑,“那你看看这里。” 杨侍郎下意识看过去,只剩半边脑袋的尸体闯入眼帘。 杨侍郎吓出一声冷汗。 “你过来!” 永平长公主走到城墙破洞处,平静的声音令人胆寒:“这就是你们干的好事!” 杨侍郎一看,神色大变:“下官不知情啊,都是下头的人欺上瞒下,胆大包天!” “具体负责的人是谁?” “是——”杨侍郎眼神闪烁,面对面罩寒霜的永平长公主,不敢隐瞒,“是韩守德韩郎中。” 永平长公主皱眉:“韩守德?” 一道凉凉声音响起:“是韩首辅的族侄。” 陆玄倚在冰冷的城墙上,脸色有种脱力的苍白。 从查到韩首辅是二弟失踪的幕后黑手开始,他对韩家就展开了调查。 韩家在朝为官的人,来往密切的人,韩首辅器重的人。 面对陆玄,永平长公主神色一缓:“你去休息吧。” “不急这一会儿。”陆玄冰冷的目光落在杨侍郎身上。 “把韩守德带来。” 有敏锐的官员发现永平长公主用词不一样了,喊杨侍郎来用的是“叫”,喊韩守德来用的是“带”。 看来韩守德要倒霉了。 不多时,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匆匆赶来,到了永平长公主面前拱手行礼。 “你就是韩守德?” “下官正是。” “这段城墙的修缮是你负责?” 韩守德瞄一眼城墙,忙道:“殿下明察,下官不知情啊,监工另有其人!” “我只问是不是你负责?” “是——”韩守德不敢看永平长公主雪亮的眼。 噌的一声响,永平长公主抽出了长刀。 韩守德猛然抬头,面色大变:“殿下,您,您这是做什么?” 永平长公主提刀走近。 “殿下,下官是,是首辅的侄儿……” “你放心,等令叔回京,本宫自会找他。”永平长公主举起了长刀。 韩守德完全无法相信永平长公主众目睽睽之下敢杀朝廷命官,强忍着恐惧争辩:“殿下,下官即便有失察之罪,也该由三法司定夺——” 长公主手起刀落,避开从对方腔子中窜出的肮脏鲜血,冷冷道:“非常时期,这不是失察,这是叛国!” 韩守德的头颅落到地上滚了几滚,脸上凝滞着不可置信,也不知最终听没听到永平长公主对他罪行的纠正。 血从刀尖淌落,永平长公主看向杨侍郎。 杨侍郎腿一软跪了下去:“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永平长公主举刀对着他,冷冷道:“暂且饶你一命,好好做事,将功补过。”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杨侍郎瘫坐在地上,生出逃过一劫的庆幸。 至于韩首辅的族侄韩守德,谁还有闲心关心他掉脑袋啊。 “城墙要连夜修好,将士遗体也要安顿好……”永平长公主发出一道道指令。 有韩守德的人头在地上躺着,众人丝毫不敢耽搁,忙去安排各项事宜。 第三日,双方伤亡越发惨烈。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大魏一方,将士白日守城,百姓夜里抢修城墙。 第四日,北齐那些投石机陆续损坏,漫天石弹换成了漫天箭雨。 第五日—— 京城上下齐齐盼着的援兵没有来,却等来了一个噩耗:南岭异族作乱,拖住了援兵。 守城以来,京城上下强撑着一口气,就是有个援兵的希望,如今希望被掐断,战死的将士遗体已经没有地方安置,往日繁华热闹的街上血腥味与腐臭味久久不散,人们心态一下子崩溃了。 “大魏没救了,没救了……”许多官员喃喃念着这句话,神情绝望。 厮杀到麻木的将士眼神空洞,士气大落。 有力的脚步声响起,一身玄甲的少年停在众人面前。 短短几日,陆玄在将士面前便有了极高威望,大家齐齐看他。 陆玄环视众人,一字字道:“既然指望不上别人,那就自救!” “自救……要是自救不了呢?”一名官员问。 问话的官员来自户部。 到了这个时候,这些文官也不可能躲在衙门里了,他们亲眼看到了尸体遍地,血流成河。 陆玄定定盯着那名官员:“看看身后。” 官员下意识转身,不远处是忙忙碌碌抬阵亡将士遗体的百姓。 “齐人有屠城的先例,不能自救,那我们的亲人便会沦为鱼肉。在没有彻底失去希望之前,谁再说丧气话扰乱军心,韩守德便是你们的下场!” 陆玄说完,去见永平长公主。 永平长公主眼中血丝遍布,哑声问:“有事吗?” 少年神情难掩疲惫,眼睛却雪亮:“殿下,今夜我想出城!” 第375章 敌营 听到陆玄的请求,永平长公主一愣:“出城?你想做什么?” 连日的苦战苦熬,令陆玄声音有些哑:“我想见朱成军一面,看他能不能回心转意。” 永平长公主下意识摇头:“这太难了。” 朱成军临阵倒戈,斩杀三大营统领鲁大都督,这几日更是与齐兵协作攻城,不知伤了多少己方人性命,劝他回心转意难比登天。 “总要试试。齐兵骁勇,人数又多,而我们援军受阻,将士士气大落,再这样下去京城危矣。若能劝朱将军回头,方有一线生机。” “朱成军手上沾染无数魏兵鲜血,即便后悔,恐怕也骑虎难下,无法回头。” “所以我来找殿下,希望能打消他的顾虑。” 永平长公主拧眉:“你的意思是——” 陆玄抱拳:“请殿下与皇后写下联名赦免书,只要朱成军悬崖勒马,便不追究他叛乱之罪。” 皇上已死,太子很快就会成为新君,陆皇后的分量一下子重了,再加上威望甚高的永平长公主,便可取得朱成军的信任。 永平长公主虽恼朱成军投敌,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却知道劝他回头,京城才有保住的希望。 比起城破国亡,百姓遭殃的后果,容忍一个叛徒不算什么。 可她却担心陆玄的安全。 “这个事情可以试试,但不能你去。” 陆玄神色坚定:“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我是皇后的侄儿,与我身份相当的人没有夜探敌营的身手,寻常将士难以打消朱成军的顾虑。” 永平长公主看着他,语气严肃:“你可知道,若是无法劝朱成军回头,你深陷敌营再难脱身。” “我知道。”陆玄面色平静,“但这是值得的。殿下不这么认为吗?” 永平长公主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好,我这就进宫一趟。” 坤宁宫中,陆皇后正在逗小皇孙笑,听闻永平长公主来了,示意太子妃带小皇孙去隔间。 “阿姐,外面如何了?”见到永平长公主,陆皇后收起在小皇孙面前的笑意,变得严肃。 她无时无刻都提着心,只是这种情况下她不能乱,她若乱了,宫中就乱了。 “不太好。”永平长公主没有粉饰太平。 即便大魏过了眼前兵临城下的难关,也可预见之后数年都会处于战火动荡之中。 大魏需要的,是一个能撑得起来的太后。 陆皇后对外面的局势早有心理准备,正色问道:“阿姐进宫是不是有事?”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陆玄想今晚出城去劝朱成军……”永平长公主把来意说了。 陆皇后脸色发白,却语气平静吩咐宫婢取笔墨。 免去朱成军叛国之罪的赦免书很快写好,并盖上了凤印。 永平长公主亦在赦免书上落下印章。 墨迹干了,永平长公主把赦免书塞入袖中,看着陆皇后:“我去把赦免书交给陆玄,皇后有话要带给他吗?” 陆皇后唇角翕动,最后道:“有话等他回来再说吧。” 侄儿既然选择了去,这个时候就不要给他增加压力了。 永平长公主对陆皇后的反应并不奇怪,叮嘱一句照顾好小皇孙,大步走出了皇城。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天边一抹残红不甘消失,留恋着人间。 街头变得空荡荡,有种压抑的安静。 永平长公主长长吐了一口气,赶往临时指挥的住所时,所见忙忙碌碌的百姓越来越多,有抬伤员的,有运物资的,有修城墙的…… 看着那一张张紧张疲惫的面庞,永平长公主忍不住想:若是她一直沉溺女儿的死撑不到今日,又是什么光景呢? 当看到一直等待的那个少年,永平长公主压下感慨,只剩坚定。 哪怕躲不过最坏的结果,他们这些人至少为大魏拼尽了最后一滴热血。 “这是赦免书。”永平长公主从袖中抽出书卷。 陆玄接了过去:“我去准备一下。” 望着少年匆匆离去的背影,永平长公主忍不住问:“陆玄,成国公可清楚你的计划?” 陆玄脚下一顿,转过身来:“到处乱糟糟的,没有对祖父提。” “那你有没有话让我转告?” 陆玄摇头:“不必了,祖父、祖母都会理解我的决定。” 他犹豫了一下,眼神柔软下来:“若我没有回来,殿下将来见到冯橙替我告诉她,在我心里,她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女孩子。但让她不必像那些死了夫君就守寡的女子一样犯傻,遇到比我出色——” 想想比他出色的也不多,陆玄改了说法:“遇到能令她欢喜的人就嫁了吧,记得有了娃娃认我当义父。” 义父—— 陆玄觉得心里怪难受的,走出屋子看着沉沉的天色,用力握拳。 即便劝说失败,他也要拼尽全力脱身。 他才不想当冯橙孩儿的义父。 黑云遮掩了星月,一道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顺着城墙轻盈落下,没有惊动任何人。 齐军大营驻扎在三里开外,有许多暗哨盯着城门这边。 陆玄借着灵活的身手与出色耳力,小心翼翼潜入齐军大营。 一顶顶帐篷相连,围了一层又一层,越往里走,帐子越华丽。 随处可见巡视的齐兵。 陆玄谨慎观察这些营帐,终于在一座营帐前看到了穿着魏兵军服的守卫。 齐军入关征战,物资自然紧张,一时没有那么多齐兵军服给这些叛国的魏兵换上,白日攻城时这些魏兵头上缠着与齐兵一样的蓝巾,来分敌我。 说来也是极讽刺了。 守卫虽然穿着魏兵军服,却不是京军样式,这个帐子里的应该是镇守玉泉关的叛将赵忠。 陆玄观察片刻,悄悄走向下一个营帐。 两个穿京军军服的守卫立在营帐两旁,帐中传来均匀的呼噜声。 陆玄拿起石子,掷向相邻营帐的一名守卫。 石子砸到守卫身上,守卫叫了一声。 “怎么了?”另一名守卫问。 “好像有人偷袭!” 这一声喊,立刻引起了守着朱成军营帐的守卫的注意。 “去看看!” 两名守卫快步走过去,陆玄趁机潜入帐中。 第376章 劝 帐外的动静没有惊醒朱成军,呼噜声依然响着。 陆玄站在阴影处,看着那张熟睡的脸,杀意陡生。 是白日与大魏将士厮杀太累,才睡得这么香吧? 尽管是他主动提出赦免朱成军投敌叛国之罪,但不代表他觉得这个人值得原谅。 只是很多时候,个人感受只能放在一旁。 陆玄一步步靠近,伸手捂住朱成军的嘴巴。 朱成军虽在熟睡,一瞬间还是睁开了眼。 他的眼睛瞪成铜铃大,就要挣扎。 陆玄拉下遮面黑巾,露出真容。 朱成军愣了一下,认出陆玄。 这几日陆玄的骁勇早已深入人心,无论是魏兵,还是齐兵。 而朱成军是早就认识陆玄的。 不,更准确地说,他先留意的是陆玄的弟弟陆墨。 他的女儿阿圆不知在他耳边念了多少回陆二公子。 陆二公子俊美无双,陆二公子清风明月,陆二公子惊才绝艳…… 他甚至考虑去向成国公提亲,被夫人阻止。 夫人说陆墨的母亲,那位成国公世子夫人不是好相与的,阿圆嫁过去恐怕会难受。 他有四个儿子,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平时骂一句都舍不得,凭什么到别人家受气呢?于是打消了提亲的念头。 “朱将军,我来找你谈谈。” 少年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朱成军从痛失爱女到投敌叛国,经历了大风大浪,最初的震惊后很快就平静下来,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同意。 陆玄松开了手。 “陆大公子好胆量,竟然孤身深入敌营。你可知道,只要我喊一声,就会冲进来无数将士,任你插翅难逃。” “朱将军若是要喊,刚刚就喊了,而不是对我说这些。”陆玄语气波澜不惊,“以我一人之力,确实难敌千军,但真的到了那一步,相信让朱将军陪我还是能做到的。” 朱成军紧盯着陆玄,冷冷出声:“你以为我怕死?” “朱将军死都不怕,为何急慌慌投靠北齐?难道不是见大魏势弱,另谋出路——” “放屁!”朱成军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怒容满面。 帐篷外的守卫听到动静,扬声问道:“将军有事吗?” “没事。”朱成军把守卫安抚住,眼含怒火盯着陆玄,咬牙切齿道,“是那个狗皇帝为了长生害死了我宝贝女儿,我为何还要为那个狗皇帝效命?” 陆玄语气更冷,微勾的嘴角透着讥诮:“所以你就叛国,对同袍举起屠刀?那你可想过,这些将士也是别人的宝贝儿子?” “别给我讲那些大道理,总之我不会让害死我女儿的人好过!” 朱成军说得满不在乎,陆玄却从他急促的语速中听出了一丝狼狈。 谁又能完全不在乎呢,只不过比起投敌叛国的骂名,这个人更在乎女儿。 朱成军不怕死,不怕骂,他一心想的是替爱女报仇。 这反而好办了。 陆玄定定看着他,一字字问:“朱将军,你确定是皇上害死了令爱?” 朱成军一怔:“你什么意思?” 陆玄眼神透着无奈:“你就没想过,这是北齐的阴谋,害死令爱的凶手是他们!” “不可能!”朱成军未加思索否认。 陆玄挑眉:“朱将军这么急着否认,是不敢接受真相吗?因为一旦真相如我所言,你的所为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小子,你不必激将,你凭什么说害死我女儿的真凶是齐人而不是狗皇帝?” “很简单,令爱超龄了。” 朱成军皱着眉,听陆玄说下去。 “还记得因为雪颜丸闹得沸沸扬扬的梅花庵庵主吗?她没有死,而是被秘密接进了宫中,替皇上制作长春丸。” “长春丸?” “对,长春不老,永享江山。” “狗皇帝!” “是狗皇帝没错,却不是害死令爱的真凶。无论是梅花庵受害的尼僧,还是宫里宫外失踪的少女,她们有两个共同点,一是都很美,二是都是十三岁。令爱或许符合第一点,但绝不符合第二点。朱将军,符合条件的少女万千,皇上为何要对令爱下手?是龙椅坐腻了,逼着你造反?” “你说这些,又有什么证据?” 陆玄笑笑:“那位梅花庵庵主已被皇后控制起来,我听说尊夫人有段时间常去梅花庵吃素斋,是见过梅花庵庵主的,只要一见便知我没有哄你。” 庆春帝身死的消息传回京城,软禁皇后的旨意自然形同虚设,陆皇后第一时间便把梅花庵庵主掌控住,留待以后问罪。 “北齐就是利用这一点害死令爱,嫁祸皇上,好诱你造反。” 朱成军变了脸色,尽管内心深处有了动摇,却如陆玄所说,不愿轻易相信。 陆玄知道要下一剂猛药,心一横道:“朱将军觉得,令爱看到什么人会不顾与好友约见匆匆追去?” 朱成军没有吭声。 “我猜,那个时候她看到了我二弟陆墨。” 朱成军眼睛蓦地睁大。 “朱将军应该知道北齐拿我和二弟身份做文章的事,那个时候我二弟被齐人控制着,齐人定是以他为饵,诱杀了令爱!” “我杀了你!”朱成军目眦尽裂。 陆玄面色平静:“朱将军要报私仇,等大魏度过这场劫难我定然奉陪。但你若认错了真凶,成为遗臭万年的卖国贼,令爱不会瞑目的。” 少年看着朱成军,语气冷决:“令爱一定不会瞑目的!” “那只是你猜!”朱成军气急败坏,心慌意乱。 陆玄紧紧盯着他:“朱将军心中明白,这才是真相。难道你一时糊涂走错一步,就要继续错下去?” 朱成军久久无言,额角青筋冒起,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炎热的天气,这却是冷汗,冷得他骨头缝疼。 陆玄没再说下去,静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朱成军哑声道:“你走吧,我当你没来过。” 陆玄平静问:“朱将军死都不怕,还怕回头么?” “你懂什么!”朱成军语气含怒,不知是气陆玄,还是气自己。 他不怕死,可他还有家人。 陆玄把赦免书递了过去。 第377章 重逢 “这是什么?” “朱将军打开看看。” 朱成军掀开盖布露出一个小窗口,借着帐外投入的灯光打开了书卷。 他快速看了一遍,犹不敢相信,从头到尾再看一遍,才意识到这是一道赦免书。 一道由皇后与永平长公主联名发出的赦免书。 朱成军把盖布放下来,帐内重新陷入了黑暗。 待眼睛适应后,少年的脸清晰起来。 “朱将军,你还有回头的路。” 朱成军眼神挣扎,手攥紧又松开。 “你可能不了解皇后,但应该知道永平长公主是言而有信之人。”陆玄看着他,声音低沉,“你走到这一步,是为了替女报仇,可若是连仇人都搞错了,反帮着仇人杀害自己人,不是太荒唐了?” 朱成军依然沉默着。 陆玄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以轻松的语气道:“这道赦免书就留在朱将军手里,我先回去了,明晚我会再来,希望等到朱将军的好消息。” 朱成军深深看着陆玄,眼神晦暗不明:“如果等不到好消息呢?你要知道,那你再来就回不去了。” 陆玄笑了一下:“赌一个朱将军回头挽救大魏百姓于水火之中的机会,我觉得这个险值得冒,即便赌输也值得。” 朱成军的心被这话触动了一下,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我要想一想,陆大公子回去吧。” 他指了指帐门附近的视线盲区,示意陆玄躲在那里,扬声喊道:“阿龙,阿虎。” 守住帐外的两名守卫走进来,齐声问:“将军有何吩咐?” “帐外怎么有动静?” “回禀将军,赵将军营帐外的守卫嚷着有人偷袭……” 陆玄趁着这机会溜出营帐,小心翼翼回返。 深入虎穴,朱成军没有直接翻脸就是不错的结果,而明日才是最关键也最难测的。 这世上,最不可估量的是人心。 敌营渐渐被甩到了身后,四周漆黑一片,远远能望见挂着灯笼的城墙上巡视的人影。 忽然有劲风袭来。 陆玄迅速往旁边一避,转过身去。 那双熟悉到刻在心上的眸子令他一愣,下意识收起攻击的动作。 冯橙冲过去,把发愣的少年扑到了地上。 柔软的青草被压倒,青草与泥土交织的芬芳直往鼻中钻。 二人面上都罩着黑巾,鼻尖却撞到了一起。 冯橙鼻尖发麻,明明不想哭,一滴泪却不受控制滚落,砸在陆玄脸颊上。 那颗泪珠又烫又重,砸得陆玄心尖疼。 “陆玄……”她喊了一声,把他抱得死紧。 陆玄真真切切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而不是每次午夜梦醒,怀中空空。 他如梦初醒,扯下他的面巾,再扯下她的,一手扣住她后脑勺,用力亲了上去。 那个吻急切凌乱,没有章法,没有旖旎,只是为了确认这不是梦,确认他们的重逢。 冯橙无声哭着,簌簌落下的泪珠全都砸在陆玄的脸上,把彼此的脸打湿。 陆玄压下急促的呼吸,轻轻抚摸冯橙的脸颊。 她的脸湿漉漉的,有些凉。 “还以为是梦。”少年眼里有了笑意,“怎么变得爱哭了?” 冯橙一抹眼泪,不眨眼盯着他:“在太华山的时候,我很怕你出事了……” 虽然理智告诉她,陆玄不会轻易被难住,可她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你认出来了啊。”陆玄眼中笑意更浓。 冯橙有些诧异:“你知道陆墨假冒你去了太华山?” “猜到了。”陆玄讲起春生的事。 冯橙听得神色数变:“你是说,一开始你是跟踪韩首辅家那个失踪的管事?” 苏贵妃的兄长当年四处送美人,送给韩首辅的美人被韩首辅赏给了府上一个管事。 这些往事因为冯锦西被翻出来后,庆春帝就吩咐锦鳞卫把身在韩府的那名美人连同子女暗暗除掉。 那名管事不知去向。 “还记得韩首辅的小舅子谢志平死前,我们从他口中问出的话吗?” 突然提到死了许久的谢志平,冯橙想了想才道:“我记得他死前,你一直追问陆墨的下落。你的意思是……那名管事与陆墨当年失踪有关?” 陆玄赞许点头:“谢志平说对我二弟动手的是韩首辅身边的人,是位武功高手,我后来的调查就一直围绕着这个方向。通过盯梢与排除,这个得了美人赏赐的管事很可能就是那个人。” 冯橙皱眉:“从我三叔生母的事来看,韩府那个美人十之八九是齐女,那他很可能受了齐女蛊惑,没有听韩首辅的命令杀害陆墨,而是悄悄把陆墨交到了晓梦夫人手里。” “应该是了。皇上吩咐锦鳞卫动手后,他察觉危险逃了,落脚在一处民宅,到这里还在我视线中。他在民宅蛰伏数月,那日终于出门,我得到消息跟上去,不料——” “不料什么啊?”见陆玄停下,冯橙好奇问。 怎么还学会卖关子了? “不料跟得太紧,被发现了。”在心上人面前承认失误,陆玄难得有些脸热。 冯橙眼睛睁得溜圆:“然后你就落到齐人手里了?” 陆玄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没好气道:“我那是将计就计,打入敌人内部。你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太华山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皇上被雷劈了。” “这个我知道。”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冯橙有太多话要告诉陆玄:“但皇上被雷劈,是北齐干的。” 这下陆玄无法淡定了:“什么意思?” “北齐有一个巫……” 听冯橙说完,陆玄有些吃惊:“北齐乃游牧民族,从来都是靠武力解决问题,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存在?” “你忘了,北齐太后曾是大周公主,说不定就是在她统治下改变了呢。”说到这里,冯橙用力握了一下陆玄的手,“陆玄,一定要找到晓梦夫人,她也是大周公主!还有那个巫,他很可能还在京城!” 晓梦夫人还好说,那个神通莫测的巫在冯橙心里太可怕了,如果不能早早除去,不敢想象以后大魏会面对什么样的困难。 “我知道了。”陆玄点点头,终于问出那个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我二弟怎么样了?” 第378章 分别 陆玄与陆墨是性格南辕北辙的一对双生子,感情却一直不错。 抽红包! 知道弟弟做了糊涂事,陆玄虽然生气,却免不了关心。 “他知道错了,看起来有些没精神。” 陆玄揉了揉眉心,连日的疲惫紧绷加上证实了弟弟被齐人利用的猜测,让他有些头疼。 “这笨蛋,等回来再收拾他!” 皇上死了,太子对成国公府一直宽厚,相信二弟性命还是能保住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冯橙弯唇:“回来有三日了。” 陆玄皱了皱眉:“那怎么不想办法进城联系我,反而跑到齐军营地附近来?” 冯橙没准备瞒着陆玄:“我就带了五十人回来,这么点人进城后起不了什么作用,且容易惊动齐人被他们有机可乘,干脆就留在外头熟悉环境、敌营布局、巡逻换班时间……” 陆玄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警惕问:“你想做什么?” 尽管周围不会有人偷听,冯橙还是把声音压得极低:“我计划烧了齐军粮草!” 这就是她强忍住进城念头的原因。 他们进了城,不过是多几十个守城的兵,留在外头反而大有可为。 “不要命了!”陆玄手指微勾,轻轻敲了一下她脑门。 冯橙斜睨着他:“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陆玄被问住。 换成是他,他当然也不会进城。 几十人进城能改变什么? 反而是留在城外,留在敌军的后方,或许能成为一支奇兵。 “那也不行,太危险了。就算计划顺利烧了敌军粮草,到时候身处万千敌军包围之中,你如何脱身?” “我们换上齐兵军服,乱起来往人群里一混,他们一时也难分辨。” “没有那么简单,还是有危险。”陆玄摇摇头。 冯橙看着他,认真问:“那你说,什么没风险?你今日夜探敌营去见叛将朱成军,就没风险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陆玄,其实你就是觉得你可以冒险,我不能。” 陆玄伸手把气鼓鼓的少女拥入怀中,坦然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是不愿意你涉险。” 少年的怀抱温暖舒适,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冯橙那点气恼顿时烟消云散,望着他的眼睛心平气和问:“那我也不愿你涉险,你能不守城了吗?” “我——”陆玄张张嘴,哑口无言。 冯橙在他怀中蹭了蹭,轻声道:“我们不愿意的事太多了,可是国难当头,有什么办法呢?我知道你在意我,觉得女子躲在男子身后天经地义,可是在我接过永平长公主的斩霞刀后就与寻常女子不一样了啊。当初长公主没有因为我是女子不传我武艺,一旦城破国亡,齐人也不会因为我们是女子就心生怜惜。” 她是亲眼见过的,到了那时候,女子只会更悲惨。 陆玄用下巴抵着冯橙的秀发,不得不承认被她说动了。 这一刻,他才无比深刻意识到,她不只是他心爱的姑娘,还是他的战友,他的同袍。 “那你答应我,先不要轻举妄动,等我这边的消息。” “什么消息?” “我夜入敌营,是为了劝朱成军回头,如果他回心转意,就能趁着他们身处敌营的机会谋划一些事情,你可以把行动放在那时候。” “要是他不回头呢?”冯橙定定看着他,“那等你再来,他会直接把你留下吧?” 陆玄沉默了一瞬,环住她的肩:“他回头的可能还是很大的。今晚一番交谈,可以看出他不是怕死之人,他只是太恨害死他女儿的人了,看清害死朱五姑娘的真凶是齐人,应当不会因为骑虎难下就继续帮着北齐作恶。” “可还是有这种可能。” 陆玄笑问:“那你跟我回城吗?” “不。”冯橙果断拒绝。 “所以我们都有必须要做的事,傻丫头。”他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冯橙抬眸与他对视,轻轻抿唇:“陆玄,咱们的婚期要到了呢。” 少女灼灼的目光令少年冷霜般的脸突然烧起来。 冯橙狐疑看着他。 她感慨他们的婚事办不成了,他脸红什么? 其实陆玄明白冯橙的感慨,就只是在那一瞬间不受控制想歪了。 他还以为冯橙想提前洞房花烛。 这可不行! 少年脸色一正,装作没脸红过:“那我们都全力以赴使北齐退兵,争取亲事如期举办。” “好。” 二人四目相对,珍惜这短暂的相聚与宁静。 亲事如期举办,便是对彼此最好的祝福。 “陆玄,那我走了,你也快回城吧。” “嗯。” 冯橙要起身,被陆玄拉回怀中。 他紧紧抱着她,亲上她的唇。 比之刚刚重逢时那个毫无章法的吻,这个吻少了急切,多了旖旎。 柔弱的青草不堪承受倒在地上,带着潮气的泥土气息与好闻的青草香包围着二人,渐渐压不住急促的呼吸。 陆玄松开手,停止纠缠下去。 再放纵,该把齐人引来了。 “记住了,等我消息。”他的声音有些哑,说出分别的话,心头发沉。 夜风骤起,吹得遥远的灯火忽明忽暗,二人悄悄分开,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永平长公主的房间一直亮着灯,永平长公主的视线时不时在门口停留,焦急等着陆玄回来。 终于,侍女来报:“殿下,陆大公子回来了。” “请他进来。” 很快帘子挑起,陆玄大步走了进来。 “怎么样?” “他要考虑一日,明晚给我答复。” 永平长公主拧眉:“那你明晚再去,太凶险了。” 陆玄不以为意笑笑:“已经决定的事,殿下不必忧虑。我还得到一个消息,金水河的那个晓梦夫人真正的身份是前朝公主,北齐太后的幼妹。之前我们封锁城门还算及时,她应该还在城中,要加大力度把她找出来……” 永平长公主对陆玄出去一趟带回这么紧要隐秘的消息大为惊奇:“这些总不会是朱成军告诉你的吧?” 想想就不可能。 陆玄眼底闪过温柔,没有瞒着永平长公主:“是冯橙告诉我的。” 这是冯橙的功绩,应当被人知晓。 第379章 大鱼 永平长公主眼睛一亮,难得有了几分激动:“冯橙回来了?” 很快又发现不对。 “那她怎么不来见我?” “她要留在城外,见机行事。” 永平长公主挑眉:“你同意?” 她是过来人,如何看不出眼前少年对爱徒的在意。 陆玄实话实说:“不想同意,但我尊重她的选择。” 永平长公主有些意外。 这个年纪的少年,如陆玄这般想的可不多。 他们对心上人的爱或许也很真挚,可绝大多数人却认为女子柔弱无能,天然该躲在男子身后。 他们甚至不会细想为何如此,因为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永平长公主想到了杜念。 她常年征战,早就没了嫁人的打算,却被杜念打动了芳心,因为杜念从不像其他人那般觉得她是女子中的异类,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和自由。 只是后来,女儿的死让他们渐行渐远…… “早些休息吧,一睁眼又是一天苦战。” 随着时间推移,战事无疑一日比一日惨烈,陆玄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登上城楼,遥望见潮水般涌来的齐军。 南岭援军没有及时赶来令两军士气此消彼长,那些啃了几日硬骨头没有成功的齐军好像一下子蓄满了力量,犹如一只只精神十足的猎豹。 反观己方将士,大多无精打采,难掩沮丧。绝望的情绪弥漫在众人心头。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出三日就会被齐军攻破城门。 这便是陆玄冒着生命危险必须改变现状的原因。 “陆兄。” 林啸与贺北先后登上城楼,是陆玄打发人请他们过来的。 “林兄,贺兄,请你们过来,是有件关乎存亡的事交给你们来办。” “什么事?”二人异口同声。 陆玄示意他们走到避人处,低声道:“之前我们猜测晓梦夫人身份不简单,可惜一直没找到她。我新得了一条情报,晓梦夫人是前朝公主,北齐太后的亲妹妹。” 这话一出,林啸与贺北皆露出震惊之色。 一个青楼鸨母竟是前朝公主,这太匪夷所思了。 “我军士气低落,恐难再撑过三日,一旦城破的后果可想而知。先前我们虽然就在城中搜查晓梦夫人,可力度还不够,我想拜托两位哥哥,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到。有晓梦夫人为质,或许能为我方争取两日喘息之机。” 林啸与贺北对视一眼,冲陆玄齐齐拱手:“定全力以赴!” 接下来又是一场耗尽心力的守城之战,随着齐军收兵,护城河中流淌的水越发红了。 那些来不及处理的尸体在高温下很快腐败,散发着臭味。 从将士到百姓,皆是死气沉沉,神情麻木。 “陆玄,你去休息一下。”永平长公主知道陆玄今晚还会去齐军大营,语气有些强硬。 这样连轴转,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陆玄没有逞能,往床榻上一倒就睡着了。 很快到了他交代要起来的时间,尽管来喜不忍心,却不敢不执行命令。 “公子——” 陆玄很快睁开眼睛,匆匆换上夜行衣出了城。 他没有再特意去与永平长公主道别。 该说的早就说了,再矫情纯粹浪费时间。 夜风是热的,吹得人昏昏欲睡。正到了交班之前,当值守卫最困倦的时候。 陆玄轻车熟路摸到朱成军帐前,看到两名守卫脑袋一点一点的。 不远处时不时传来脚步声,是四处巡逻的士兵。 帐篷静静立在夜色中,没有一丝光亮,让人不知道走进去会发生什么。 陆玄微微抿了一下唇,按着约定模仿了两声鸟叫。 一炷香的工夫后,帐内传来朱成军的喊声:“阿龙,阿虎。” 两名守卫走进帐中,陆玄悄悄跟进去。 朱成军看着面色平静走进来的少年,忍不住问:“陆大公子半点不怕?” 陆玄站定,唇角含笑:“我怕不怕,取决于朱将军的决定。” 朱成军示意两名守卫退出去,帐内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叹息响起。 陆玄悄悄攥了攥拳,心不受控制提起。 他又非神仙,怎么会不怕呢,尤其这关系着无数人性命。 “我答应了。”那声叹息后,又是良久的沉默,朱成军抹了一把脸道。 仿佛随着这一抹脸,把所有的犹豫都抹掉了。 实际上,他煎熬了一夜,最后决定看看是陆玄过来,还是换成大魏能损失得起的人。 陆玄如果没有再来的勇气,那他也不会相信皇后与长公主许诺的诚意。 陆玄眼中有了笑意,如星子压下四周黑暗:“朱将军能作出正确的决定,是大魏之幸,那我们来谈一谈计划吧。” 接下来是一阵微不可闻的交谈。 陆玄回到永平长公主的住处,一见面便说了两个字:“成了。” 永平长公主连道三声好,眼里有了泪光。 “说说你们的计划。” “两日后,是齐军统帅牧仁的生辰,虽说两军正处于交战中,小范围的庆祝还是有的……” “也就是说,我们要撑过明日与后日两场攻城。”永平长公主神色凝重,“眼下虽士气低落,但有个明确期限,无论如何都会撑过去。” 第二日战事惨烈不必细说,到了第三日,甚至有崩溃的士兵抱着爬上城墙的齐兵一起跳下去。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即可领取! 陆玄一脚踹翻爬上来的齐兵,对方攻城势头稍缓。 林啸匆匆赶来,趁着这喘息之机一拍陆玄肩头:“陆兄,大鱼抓到了!” 陆玄猛然转身,顾不得抹去溅到脸上的血迹:“抓到了?” “抓到了!贺北正守着她。” 最初的震动后,陆玄冷静下来:“先把人看着,确保她活着。” “这个你放心。”林啸把惨烈战事尽收眼底,有些不解,“陆兄,那条大鱼现在还派不上用场吗?” “再等等。”陆玄神情难掩疲惫,眼神却是亮的,“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现在把北齐太后的幼妹推到城墙上,齐军统领哪还有心情喝酒呢。 林啸虽不知陆玄所说的最好时机是什么时候,却没有多问,拍拍他道:“有我们能做的事你尽管交代。” 陆玄点点头,看向下方再次发动攻击的齐兵。 这一日的守城极为艰难,齐兵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一次一次冲上来。 城墙下,齐兵的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一些齐兵干脆以战友尸体为梯,红着眼杀上来。 一名大魏将士终于崩溃,把刀一扔,大喊道:“没用的,没用的,大魏完了!” 他守着的那个口子随着放弃抵御,一个接一个齐兵爬上来。 陆玄挥刀斩下那名将士的头,顺势把他的脑袋砸到一名爬上来的齐兵脸上。 齐兵虽越战越勇,也受不住脸上突然多了一个人头,下意识往后一仰摔下城墙。 爬上来的几名齐兵很快被解决。 残阳如血,终于响起来齐军收兵的号角声。 无数魏兵虚脱般往地上一滑,脸上只有麻木,没有喜色。 陆玄一步步走过那些丧失了斗志的将士,把刀往地上一刺。 “大魏不会完。”他说。 第380章 回城 夜色笼罩着一座座营帐,谈笑声从最华丽的那顶帐篷中传来。 帐中坐着十来人,面前摆满美酒佳肴,气氛正热闹着。 齐军统帅牧仁举着酒杯接受众人祝贺,提醒道:“今日虽是我寿辰,诸位不可贪杯,等占领了大魏京城,咱们再好好庆祝。” 他说这话时,余光特意扫过降将朱成军和赵忠,见二人神色如常,满意勾了勾唇角,把酒喝干。 一名将领笑道:“最多两日就能打进大魏京城了,想想真是高兴!” “不可大意。”牧仁摆摆手。 又有一名将领语气轻松道:“今日那些魏兵都快崩溃了,说不定明日咱们就能享受大魏京城的乐子了。” 牧仁突然看向座位挨在一起的朱成军和赵忠:“二位对大魏的了解比我们多,你们怎么看?” 赵忠忙道:“有将军带领,我们定然势如破竹,一举攻破大魏京城。” 牧仁笑起来,显然很满意赵忠的回答。 赵忠扫朱成军一眼,扬了扬唇角。 他和朱成军都是降将,却隐隐感觉到牧仁更看重朱成军。 这让他有些不痛快。 他才是第一个投靠北齐的人,凭什么姓朱的后来居上? 据说姓朱的是因为死了爱女才投靠北齐,这种做法在他看来就是没脑子,不靠谱,怎么比得上他深思远虑下的选择。 牧仁看着朱成军,等着他的回答。 朱成军举杯笑道:“到时候各位想找乐子,尽管问我,京城我熟。” 众人会意笑起来,纷纷举杯。 一名将士匆匆进来,语气有些焦灼:“将军,有异动!” 牧仁把酒杯往桌案上一放:“什么情况?” “暗哨传回消息,说魏兵悄悄打开了城门,集结了不少将士似乎要出城。” “他们想夜袭?”一名将领惊呼。 “不是吧,他们这不是找死?” “不奇怪,定是他们见守不住城,打算兵行险招。” 众将议论着,看向牧仁。 牧仁神情冰冷,笑容狠厉:“既然来送死,那就成全他们,走!” 有了些酒意的众将胆量更足,召集了人手就往外赶。 夜色深深,突然无数道火光划过夜空,如一阵流星雨。 流星落到地上,借着风升腾起火苗,向齐军大营的方向卷去。 众多齐兵带着怒火与蔑视冲出营地。 牧仁大怒:“把这些送死的蠢货都留下,不许逃回去一个!” 那些冒着火的箭都没进入射程,以为这样就能烧了他们大营? 本就穿着铠甲的牧仁提刀往外走。 他倒要看看对方来了多少送死的。 “将军,夜袭的魏兵交给我们就好了,您还是留在营中好好休息。”朱成军自然而然靠近了牧仁。 牧仁脚下不停,语气透着不以为然:“不足为虑。” 这些准备偷袭的齐兵定然做好了必死准备,想来人数不会很多。 “将军还是小心啊,您可是咱们的主心骨——”朱成军不动声色说着,贴在手心的匕首在牧仁后颈一抹。 随着匕首往前抹过喉咙,牧仁的惨叫只有一半就停止了。 看到这一幕的人有一瞬的愣神。 赵忠震惊指着朱成军:“你,你杀了牧仁将军!” 随着他的指控,齐兵如梦初醒,红着眼向朱成军冲来。 另一个方向,数人齐齐高喊:“牧仁将军死啦,牧仁将军死啦!” 离得远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这划破夜空的喊声登时乱了阵脚。 有些将士按着牧仁先前的吩咐去迎敌,更多的将士则涌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而那个方向并不是朱成军所在。 朱成军借着这个机会带着部下往外冲。 赵忠因吃惊一直张着嘴,刚要喊杀死牧仁将军的在这里,就迎来一阵乱刀。 朱成军提着赵忠的脑袋往外冲。 魏兵放燃烧的箭引齐军出营是第一环,他趁机杀死齐军统领牧仁与魏兵会和是第二环。第一环为第二环提供了便利,这两环又为第三环提供了方便。 第三环如果也顺利,大魏便能扭转败局,摆脱困境。 随着牧仁的死,齐军营地一时乱成一锅粥。 一些人发现了朱成军的异常,与朱家军交手阻拦他们往外走,而更多的还处在茫然中。 这时,惊恐的声音响起:“火,那边起火了!” 人们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滚滚浓烟随风飘散。 一名将领变了脸色:“不好,那是粮仓的方向!快,快去救火!” 听到他的话,数不清的齐兵往那个方向赶去。 朱成军带领部下往外冲的压力顿时一轻,没用多久便与出城的魏军会合。 率领这些魏军的正是陆玄。 “陆小将军,朱某幸不辱命!”朱成军冲陆玄拱手。 陆玄匆匆回礼:“有话回城再说,先多杀几个齐兵!” 他还要助冯橙脱险。 三环缺一不可,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随着报信的烟火在夜空炸开,紧闭的城门一开,更多魏军冲了出来。 齐军既要与魏军交战,又要赶去救着火的粮仓,再加上统帅一死没了主心骨,十分战力最多发挥出五分,混乱中不知多少人死得憋憋屈屈。 “陆小将军,咱们该回城了!” 陆玄充耳不闻,边杀边往里冲。 远方的火光与无数火把把齐军大营照得犹如白昼。 他终于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尽管那个人一身血污,穿着与那些齐兵一样的衣裳,可他还是一眼认出来,那是冯橙。 “冯橙!”陆玄喊了一声。 冯橙眼一亮,一把抹去溅到脸上的鲜血,扬唇跑过来。 见她带着一队齐兵过来,跟着陆玄的将士便要迎敌。 “自己人。” 听陆玄这么说,众将士停下动作,就见迎面跑来的齐兵冲过来抱住了陆玄。 这瞬间,众将士有些茫然。 难道这齐兵是被他们将军的魅力折服,于是烧了自己粮仓? 可这齐兵是男人啊! 顺利会合的二人相拥一瞬便分开,陆玄指着冯橙道:“火烧齐军粮仓的是我未婚妻冯大姑娘。” 少年手一挥,心情飞扬:“回城!” 第381章 我是冯大姑娘 齐兵大多忙着去救火,陆玄带领着将士很顺利就进了城。 随着城门关上,从城墙上飞下无数羽箭招待追兵。 北齐追兵伤亡惨重,只得狼狈撤退。 进了城的大魏将士筋疲力尽,靠着冰冷厚重的墙壁大口喘着气。 城内接应的将士忍不住欢呼:“回来了,回来了!” 更多的人听到动静,纷纷走上街头。 “发生了什么事啊?” “不知道,好像咱们的人夜袭敌营了!”有对情况一知半解的人回道。 “你们看那边的天!” 人们抬头看过去,就见北边天际一片通红。 “那边是鞑子营地的方向吧?” “难道是他们营地走水了?” 寻常百姓与大多不知情的士兵猜测着。 永平长公主匆匆走来。 “是永平长公主!”人们立刻让开道路,安静下来。 陆玄牵着冯橙的手走到永平长公主面前。 “殿下,一切顺利!”陆玄抱拳,朗声道。 “辛苦了。”永平长公主颔首,看向冯橙,“你这孩子,胆子真大,不过做得不错。” 看清冯橙穿着齐兵服饰,人们顿时好奇起她的身份。 永平长公主的话令冯橙心头一动,福至心灵道:“名师出高徒嘛,师父您说是不是?” 此话一出,人们惊讶极了。 这是永平长公主的徒弟? 没听说啊! “说说具体情况吧。”永平长公主很满意冯橙的聪敏。 冯橙是她的弟子,以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没有公开,而今立下大功,正是公之于众的好时机。 北齐蓄谋已久,这注定是一场持久战,她的徒儿有这个能力,必然会参与其中。 世人应当知道冯橙的能力与功绩,省得因为她是女子就轻视质疑。 “回禀殿下,齐军统领牧仁和叛将赵忠已被朱将军斩杀。”陆玄刻意抬高了声音。 “什么,牧仁死了?” 不少人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计划中,朱成军找机会除掉牧仁是最完美的,如果没有合适机会,假传牧仁死讯搅乱敌营,给冯橙火烧粮仓提供便利也是不错的结果。 听闻不仅牧仁死了,连叛将赵忠也死了,永平长公主难免惊喜,视线在人群中寻觅。 陆玄身子微侧。 朱成军提着赵忠的人头,一步步向前。 他每走一步都感到巨大的压力,这压力更多源自他的内心。 他是一个叛将,手上早已沾染无数自己人的鲜血,重回京城看着这一张张脸,如何能没有压力呢。 走到永平长公主面前,朱成军膝盖一弯跪了下去:“末将有罪!” 随着朱成军走进人们视线,场面顿时变得喧嚣。 “啊,他不是那个叛国贼吗!” “是那个姓朱的叛将,我亲眼瞧见他杀了很多咱们的将士!” “这是怎么回事啊?” …… 听着这些议论,朱成军脸上火辣辣的,低头不敢看永平长公主的眼睛。 这时,陆玄开了口:“朱将军诈降,也是为了今日,殿下不会怪你的。” 朱成军猛然抬头看向陆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陆小将军说他……诈降? 热血上涌,朱成军提着赵忠首级的手抖个不停,还好夜色遮掩了他的异样。 他的心中惊涛拍岸,无法平静。 若是,若是用诈降来解释他先前所为,那朱家就不必背负曾背叛大魏的名声了。 那是哪怕回头也无法洗刷的臭名。 永平长公主面上毫无变化,对朱成军微微颔首:“陆小将军说得不错,朱将军起来吧。” “谢……谢殿下。”朱成军重重磕了一个头,忍着激动站起来。 这一刻,他心中生出哪怕立刻战死也知足的念头。 他忍不住看了陆玄一眼,感激万分。 这是比他设想要好上无数的回头,尤其当众说出来,以后至少不能拿叛国的罪名追究他的家人。 “把赵忠的首级呈上来。” 立刻有侍卫从朱成军手中提过赵忠人头,呈到永平长公面前。 永平长公主仔细看了一眼,确认是赵忠无疑,扬声道:“来人,把赵忠首级挂在城门前,好让大家看一看叛国的下场。” 很快有人去办。 朱成军遗憾道:“可惜当时形势紧张,没能带走牧仁的脑袋。” 永平长公主微微一笑:“无妨。死了就是死了,北齐也不可能弄个假的牧仁安抚军心。” 把赵忠的首级挂起示众,能警告那些有小心思的自己人,挂起牧仁的脑袋给齐人看,可不是什么聪明做法。 他们要的是北齐暂且退兵,给援兵受阻、天子驾崩的大魏一个喘息之机,而不是用齐军统帅的脑袋来侮辱对方,激起对方的鱼死网破之心。 “那这大火——”永平长公主望向远方被红光映亮的天。 她当然知道这是冯橙烧了齐军粮仓,她要的是大魏上下都知晓。 如今的大魏,太需要这些振奋人心的消息了。 陆玄看向冯橙。 冯橙脆生生道:“师父,徒儿带五十红缨军烧了齐军粮仓。”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在无数人耳边炸响。 “天,竟然烧了鞑子粮仓!”这是不敢置信的。 “齐军统领死了,粮食也没了,他们是不是会退兵了?”这是懂得分析的。 更多的是震惊崇拜的:“五十人深入敌营烧了粮仓,也太厉害了……” “你们忘了,这是永平长公主的徒弟呢!” “咦,你们听出来没,这好像是个姑娘啊。” “不能吧,一个女子能这么厉害?” 冯橙看向议论最热闹之处,大大方方一笑:“我姓冯,大家以后可以叫我冯大姑娘。” 她有名有姓有本事,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希望很多很多年以后,人们不再下意识觉得一个女子不可能这么厉害。 冯橙这般想着,一道身影扑来。 “大姐,你终于回来啦!”冯桃冲过来抱住冯橙,死不松手,“大姐瘦了啊,呜呜呜……” 冯橙还没顾上问冯桃这么晚为何在街上,就被冯桃拖走了。 “大姐,先回去把这难看的衣裳换下来吧……” 陆玄下意识向前一步,紧紧皱眉。 好不容易相聚,冯橙就被她妹妹拐走了? 第382章 天明 冯橙回头看了一眼永平长公主。 永平长公主微微颔首,示意她先回家。 冯橙这才安安心心被妹妹拖走。 “大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真的火烧了齐军粮仓?” 冯橙便把大概情况说了说。 冯桃满眼崇拜:“大姐,你真厉害!” “这个时间,三妹怎么在街上?” 冯桃一笑:“咱们家搬回城里住了,就住在离城门最近的那处别院。我最近总是睡不着,听到外面很热闹就出来瞧瞧。” “这么说,你是偷溜出来的?” 冯桃吐了吐舌头,叮嘱道:“大姐,你可别让家里人知道。” 冯橙嘴角一抽,看着某个方向。 冯桃看过去,登时表情僵硬。 穿着宽松衣袍的冯尚书招招手:“过来。” 冯橙大步走过去,喊了声祖父。 冯桃跟在后面,硬着头皮也喊了一声。 “不知道外边乱吗?三更半夜跑出来看热闹,不像话!”冯尚书先训了冯桃一句,随即乐呵呵看着冯橙,“橙儿真是做了件了不起的事啊。” “也是时机好,配合好。”冯橙乖巧道。 如果没有陆玄领兵出城引走齐军注意力,朱成军杀死齐军统领牧仁造成混乱掩护,她带着人或许能烧了齐军粮仓,顺利脱身却没这么容易。 在齐军营地遇到陆玄之前,她是有过最坏心理准备的。 冯尚书捋了捋有些打结的胡子,看着穿着齐兵衣裳的大孙女特别顺眼:“回家好好歇一歇,明日一早长公主他们定然要找你。” 说话间,冯家别院就到了。 门人一开门,冯尚书就吩咐道:“告诉大家,大姑娘回来了。” 很快各处亮了灯,跑出来不少人。 “橙儿!”尤氏冲过来抱住冯橙,泪如雨下。 冯豫立在不远处,眼中含笑。 牛老夫人、冯锦南都出来了,冯锦西是悄悄从大门口溜进来的,显然也是街上看热闹的一员。 他比冯桃机灵些,知道老父亲定然在人群里,当然不会自投罗网。 “尤氏,你先放开橙儿,让她把这身怪模怪样的衣裳换了去。”牛老夫人皱眉道。 尤氏松开手,上下打量冯橙:“橙儿,你怎么这副打扮?” 冯橙笑道:“母亲,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冯尚书开口打断:“你们知道橙儿平安回来就好,别的话等明日再问,橙儿先去洗漱吧。” “橙儿快去歇着。”尤氏眼睛都舍不得眨,眼中有泪又有笑。 冯橙确实筋疲力尽了,屈了屈膝,由冯桃陪着去住处。 “这是怎么回事?”牛老夫人问冯尚书。 冯尚书一指冯锦西:“老三,给大家讲讲。” 冯锦西嘴角笑意一僵,明白了:原来早就被父亲大人发现了! “咱们橙儿成大英雄了!”冯锦西眉飞色舞说起来。 牛老夫人听得一愣一愣,茫然看向扶她出来的胡嬷嬷。 胡嬷嬷眼神发直,只有一个念头:她竟然还敢怨恨大姑娘纵猫行凶,原来大姑娘一根手指头就能弄死她。 她能活到现在真是侥幸啊! 别院比不上尚书府与庄子宽敞,冯橙与冯桃住一个小跨院,一进院门来福就扑了过来。 冯橙稳稳接住它,揉了揉猫脑袋,惊奇道:“竟然瘦了些。” “喵——”来福张嘴,把叼着的小鱼干放在冯橙手心,示意她吃。 冯橙不由红了眼圈,一时竟觉比和陆玄重逢时还感动些。 白露抹着泪安排冯橙沐浴,小鱼还是沉默少言,抱大木桶的动作却格外利落。 等到木桶蓄了大半热水,白露伺候冯橙宽衣,却见冯桃与来福,一人一猫都没离开的意思。 “大姐,我帮你洗头发吧。”冯桃扒着桶沿,才舍不得走。 大姐洗好就要睡了,可她还想和大姐多待一会儿呢。 “喵。”来福不会说话,有些吃亏。 “不用了,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一起陪母亲吃早饭。” “我不困,大姐洗好我就回去。” 姐妹二人从小亲密无间,冯橙倒不在意沐浴时有冯桃在。 来福可不行,来福是公猫。 “小鱼,把来福带出去。” “喵?”直到被小鱼一把捞起走到房门口,来福还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为什么只有它走? “大姐,皇上真的被雷劈了吗?” “大姐,人被雷劈后是什么样啊?” “大姐,你怎么进了敌营的?” …… 直到冯橙绞干了头发,冯桃一肚子问题还没问完。 转日天还黑着,冯桃就睡眼朦胧跑来找冯橙。 她要和大姐一起吃早饭,昨晚说好的。 可惜扑了个空。 “大姐呢?” 白露叹道:“一刻钟前姑娘就去长公主那里了。” 冯桃愣住了,有扑空的失望,更多是触动。 大姐已经是做大事的人了,除了是她姐姐,还是打齐人的英雄。 冯桃突然转身,抱住小鱼胳膊。 小鱼呆了呆。 “小鱼,你教我武艺吧!” 此时冯橙正在临时用来指挥的府邸,与永平长公主等人议事。 “先说说太华山那边情况。”永平长公主面色严肃,看着冯橙的眼神却是柔软的。 京城早已收到了太华山那边来信,可对众臣来说,还是想听当时在场的人说一说。 冯橙几句话把情况讲清楚,最后道:“我离开时,太子正主持皇上的丧事。” 众臣听了,顿觉欣慰。 太子能立起来,大魏就有希望。 永平长公主把众臣反应看在眼里,淡淡道:“昨晚齐军大营发生的事,各位都知道了。能不能令齐军退兵,今日很关键。” 众臣皆认同长公主的看法。 “走吧,随本宫登上城楼,看一看齐军那边有无动静。” 天还黑着,城墙上风大,却是暖的。 到这个时候,还能看到齐军大营那边灯火通明。 救火救了半晚,善后议事又是半晚,这一夜对齐军来说显然十分难熬。 红彤彤的太阳一点点冒头,霞光万丈,天亮了。 几日来,这是第一次在天亮后,敌军攻城的号角没有响起。 有大臣提议:“殿下,要不要趁敌人军心正乱之际,派使臣劝他们退兵?” 第383章 退兵 永平长公主眼风凌厉,扫向开口的大臣。 那名大臣头皮一紧,暗暗疑惑。 现在不就是盼着北齐退兵吗,长公主怎么看起来有些生气? “你说派使臣去劝北齐退兵?”永平长公主定定问。 大臣这下可以肯定永平长公主生气了。 可他又不知道长公主气什么,硬着头皮道:“殿下,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话没说完,就听到了拍桌子声。 永平长公主面沉似水,不怒自威:“这确实是让北齐退兵最好的机会,可你们要知道,这个机会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永平长公主一指陆玄:“是陆玄把生死置之度外,夜入敌营与朱将军共商大计。” 再一指冯橙。 “是冯橙千里奔波却不回家门,暗暗掌握敌营粮仓部署。” 永平长公主盯着那名大臣,眼神极冷:“更是无数将士百姓拼死抵御住齐军攻城,撑到了敌军粮仓被烧,敌军统领被杀的这一日。” 永平长公主重重一拍桌子,这一掌却好似拍在每个人心头。 “这样换来的机会,你要派使臣去求着齐人退兵?” 大臣被问得冷汗淋淋,讷讷无言。 其实如他这么想的人有不少,只是到这时他们明白了,永平长公主不是这么想的。 永平长公主环视众人,一字字道:“你们记住,北齐如果退兵,那必然是我们把他们打退的,而不是求退的!” 杀了齐军统领牧仁,烧了齐军粮仓,以此令他们退兵固然有取巧之处,而不是双方真正的实力对抗。 可是能做到这两点,何尝不是证明了大魏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软柿子? 她要让北齐意识到,想啃下大魏这块硬骨头,一定会硌出血来。 谁敢再提求和,她就割下谁的脑袋当球踢! 被永平长公主那双盛着湛湛寒光的眼睛扫过,一些人纷纷低头。 话不敢乱说了,还是听长公主的吧。 永平长公主站起身来,平静道:“本宫会亲自领兵出城,痛打落水狗!” 守军快撑不住了,她比谁都盼着北齐赶紧退兵,可越是这样,越不能让齐人看出他们的虚弱。 此话一出,众人色变。 “殿下,万万不可啊!” “是啊,太子远在太华山,京中还需要您主持大局呢。” 陆玄站出来:“殿下,让末将去吧。” “我也去。”冯橙也站了出来。 另有几名武将争先恐后,抢着要去。 “你们不必再劝。”永平长公主点了包括陆玄、冯橙在内的几名武将,召集兵马出城。 这是京城被齐军围困以来,百姓第一次看到城门打开,无数将士往城外涌去。 朝阳似火,写有“魏”字的大旗迎风招展。 “冲啊!”无数声呐喊,响彻天地。 大魏将士有的骑马,有的徒步,兵器五花八门,气势却是一致的。 那是视死如归的气势。 长公主说了,京城能否守住,就看此时。 他们冲在前面,或许会死,但他们死了能换来家人活着,那就是值得的。 而不是像前几日,满心满眼只有绝望。 “将,将军,魏兵打来了!” 得到消息的齐军将领大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以为魏军会按兵不动的。 魏军这些日子可不好过,难得休养生息的机会,竟然主动出击? 可不管怎么震惊,魏军打来是事实。 “迎战,快迎战!” 齐军慌了,也乱了。 昨晚的变故让他们几乎没合眼,而失去统帅牧仁,一时却没有能服众的接替者。 齐军无论体力还是士气都降到最低点,魏军这边却大受鼓舞,背水一战。 此消彼长,齐军尽管人数占优,将士自身能力占优,却还是节节败退,很快便溃不成军。 兵败如山倒,处处都是逃散的齐兵,脚下踩的大半是齐兵尸体。 “撤退!”齐军将士嘶喊着。 齐军真的退了,这一退就退到了玉泉关。 玉泉关已被北齐占领,短时间想夺回来是不能的,长久的拉锯战刚刚开始。可至少京城外不再有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齐军虎视眈眈,好像随时能冲进城中把人撕碎。 “守住了,守住了!”人们欢呼雀跃,痛哭流涕。 玉泉关失去了,还有夺回来的可能,京城失守,就是城破国亡啊! 无数百姓对着以永平长公主为首走来的将士们跪下表达谢意,瓜果,鲜花,糕点,一切能表达心意的东西都往将士们手里塞。 这些流血都没流泪的将士,这一刻不由红了眼圈。 临时的议事处,永平长公主召集众臣,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半个月后,太子扶皇上灵柩就该到京城了。到时太子孝期已过,选最近的吉日举行登基大典,再治办国丧。” 众臣纷纷点头,没有异议。 国不可一日无君,在民间父亲去世,儿子要守孝三年,实守二十七个月,放到太子身上便以日易月,守二十七天。 从庆春帝驾崩之日算起,等太子扶灵回京,二十七天早就过去了。 “刘明。”永平长公主点了一人,“明日你就带兵出发,去迎太子。” “末将领命。” “张虎,你带兵前往南岭,协助南岭驻军平定异族之乱。” “末将领命。” “王阳……” 一道道命令传下去,只剩冯橙与陆玄没安排。 “殿下,不知末将有什么任务?” 永平长公主看着陆玄,笑了笑:“你与冯橙都休整一段时日,等太子回来参加了登基大典,少不得要为夺回玉泉关出一份力。” 陆玄看冯橙一眼,唇角微扬。 这岂不是说,以后他与冯橙能并肩作战,朝夕相处了。 事情议完,永平长公主把陆玄与冯橙留下来。 “我记得,今日本该是你们大婚之日。”永平长公主看着两张年轻的面庞,心情复杂。 冯橙与陆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还想着北齐退兵后婚事能如期进行呢,忘了国丧期间不能办喜事。 都怪皇帝太该死,让他们忘了还要为昏君守孝这回事。 “去玉泉关之前,你们的亲事还是该办了,你们两个的意思呢?” 第384章 公主 陆玄努力压下上扬的唇角:“听殿下安排。” 永平长公主嘴角微抽。 虽说这话听着还有点高兴,可怎么成了听她安排? 她看向冯橙。 冯橙弯唇:“我也听师父安排。” 永平长公主默了默。 明白了,俩孩子这是迫不及待了。 既然这样,那她就和两边提一提吧,她还是保山呢,开这个口也合适。 说完轻松话题,永平长公主神色转为严肃:“橙儿,你说北齐有一位神秘莫测的巫?” 冯橙点头:“那个巫之前就在京城活动,陆墨与他接触过。” 永平长公主黛眉微蹙,问陆玄:“从晓梦夫人那里,有没有问出那个巫的线索?” “晓梦夫人嘴很硬,对那个巫闭口不提。我们的人一直没有发现那个巫的踪迹。” “你们先去休息吧。” 永平长公主决定去见一见晓梦夫人。 晓梦夫人被关在锦鳞卫衙门的牢房中。 牢室光线昏暗,森然阴冷,晓梦夫人凌乱披散着长发,却掩不住那份美丽。 永平长公主静静看着她,没有开口。 晓梦夫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麻木的眼珠动了动,看过来。 “你是……永平长公主?”她开了口,目不转睛盯着永平长公主。 永平长公主示意牢吏把牢门打开,抬脚走了进去。 “我该叫你晓梦夫人,还是九公主呢?” 晓梦夫人眼神一闪,看向永平长公主的眼里有了恨意。 她终于可以恨得正大光明了。 这些年她顶着青楼鸨母的身份,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都快忘了她也是公主。 晓梦夫人站了起来。 她不及永平长公主身量高,不甘示弱抬起下颏。 永平长公主突然一笑:“你和你姐姐不太像。” 晓梦夫人愣了一下。 “你姐姐和亲时,曾路过我老家,我去街上看过热闹。” 那时她就想,为何公主要去和亲呢? “你是来看笑话的?”晓梦夫人冷冷问。 公主和亲,从来不是什么光彩事。 “我就是有些感慨,令姐成了手握大权的北齐太后,你这个当妹妹的却成为金水河上一名花娘。” 晓梦夫人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神情有一瞬扭曲:“你住嘴!不过是成王败寇,你才能站在我面前说这些!” 永平长公主轻笑:“成王败寇?你觉得你们若是胜了,大魏便能成为大周?” “你家夺了我家江山,我夺回来有什么不对吗?”晓梦夫人反问。 “你就没想过,大魏没了,也不会有大周,从此只会有一个大齐。”永平长公主语气冷肃,“大魏也好,大周也罢,我们的子民饮的是同一条江水,延续的是同样的血脉。可是北齐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可能!”晓梦夫人面色骤变,“你休要挑拨离间,我姐姐也是大周公主,她说过,将来她掌管北齐,我掌管大周,大周与北齐从此和睦相处,不动干戈。” 永平长公主看着晓梦夫人的眼神流露出同情。 “你只想到你姐姐是大周公主,有没有想过她被送去和亲,对大周恨不恨?有没有想过她当了这些年独揽大权的北齐太后,欲望有没有膨胀?” “可笑,我不信我姐姐,难道信你?”晓梦夫人睫毛微颤,面色发白。 永平长公主打量晓梦夫人一番,问道:“大周亡的时候,你好像只有六七岁吧?” 晓梦夫人抿唇看着她。 永平长公主语气微凉:“令姐若真爱惜你这个妹妹,会让你以公主之尊当一个迎来送往的花娘?” 晓梦夫人脸色更白了几分。 公主,花娘。 当这两个称呼放在一起,落到她一人身上,就格外难受。 “令姐先是大周公主,再是北齐太后。而你,先也是大周公主,再却是大魏花娘。”永平长公主看着晓梦夫人,语气平静,“你还坚信大魏这块肥肉被北齐吃进嘴里,令姐会吐出来一半给你?” “你……住嘴!”从来没有过的怀疑,一旦被人提醒,就如一粒草种落入心田。 发芽的速度令人吃惊。 永平长公主笑了笑,吐出两个字:“天真。” 晓梦夫人眼含怒火看着她。 永平长公主摸了摸腰间刀:“曾经的大周,天真以为送公主和亲就能换来安宁,结果只安生了两年,北齐就再次进犯。没有北齐作乱,你父皇破罐子破摔沉迷享乐,残暴昏聩,又哪来的大魏?” 无视晓梦夫人越发难看的脸色,永平长公主继续道:“如今的你,天真以为北齐吞掉大魏就能复国,却不知沦为一枚棋子,为真正的敌人卖命。” “你以为我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听你三言两语就与姐姐反目?” “打个赌怎么样?” “什么?” 永平长公主唇角微弯,语气从容:“还是说,你这个大周公主不敢与我这个大魏公主打赌?” “你说吧,赌什么?”晓梦夫人冷冷问。 论年纪,她比永平长公主小不少,可再小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又在风月场打滚多年,还是能沉住气的。 只不过沦为阶下囚,面对着另一位公主便觉格外狼狈。 “就赌你在令姐心中的分量,与那个巫孰轻孰重。” 晓梦夫人眼神一缩,就见永平长公主已转了身,大步离去。 冯橙与陆玄去了清心茶馆。 来宝把桌面擦得锃亮,笑得不见眼:“公子,大姑娘,你们喝什么茶?” “凉茶就行,去陶然斋买两只烧鸡。”陆玄想了想,补充,“先让五味斋送一桌上等席面来。” 今日本来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亲事没办成,好歹吃顿好的。 来宝应了一声,跑腿去了。 陆玄不错眼珠看着相对而坐的少女。 “看什么?”冯橙笑问。 “好像比以前瘦了。” 有一阵子,冯橙脸挺圆的。 “是么。”冯橙扭了捏脸颊,不以为意。 瘦了不要紧,吃几顿就胖回来了。 陆玄从怀中掏出一物,递过去。 “这是——”冯橙好奇接过来。 陆玄难得有些害羞:“本来想新婚之夜送你的,打开瞧瞧。” 第385章 兄弟相见 陆玄递来的是一个扁扁的小盒子,冯橙拿到手里,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当然,她能确定这盒子不是她的,只是用这种扁扁的小盒子装礼物,她好像也这么干过。 冯橙心念一动,把盒子打开,看到盒子中静静放着的那根系着金饰的红绳,一点意外的感觉都没。 她送过陆玄一模一样的礼物! 冯橙抬起眼皮,看了陆玄一眼。 少年眼神热切,一副求表扬的样子:“喜欢吗?” 冯橙窒了窒。 这个问题,可真有难度啊。 陆玄兴致勃勃拿起那串红绳:“你看这只鱼,是我亲自画的样子让人打的。” 冯橙这才发现原来不一样,她送陆玄的红绳上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金猫,陆玄送她的……怎么看都是照着她常吃的小鱼干画的! “我给你戴上。”陆玄拉过冯橙的手,认认真真把红绳缠到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 鲜红的绳,金色的小小饰物,如果忽略那金子打的小鱼偏瘦了些,还挺好看的。 冯橙白了陆玄一眼,满心无奈。 好在他们知根知底,要是不了解陆玄的姑娘,该怀疑他送的小金鱼儿这么瘦,是想省金子吧。 “是不是很般配?”陆玄拉起衣袖,露出缠在手腕上的红绳。 比起冯橙手腕上红绳鲜艳,他戴的红绳有些褪色了,显然是常戴的。 圆滚滚的金猫,瘦巴巴的金鱼儿。 冯橙嘴角一抽,没给某人面子:“你不觉得猫和猫更配?” 陆玄不赞同:“猫和猫说不定会打架,猫和鱼肯定不会。” “那可不,猫直接就把鱼吃了——”冯橙一顿,杏眼微眯,看着陆玄。 他什么意思啊? 陆玄愣了一下,抓着冯橙的手露出个大大笑脸:“这么想也行。” “想得美。”冯橙捶了他一下。 二人笑闹着,来宝先提着陶然斋的烧鸡回来了。 “五味斋的席面还要等会儿送来。公子,大姑娘,您二位先吃烧鸡。” 小伙计说着,把一坛梅子酒放到桌上,邀功道:“小的从陶然斋出来的时候还遇到林公子了。林公子一瞧小的一手提烧鸡,一手提酒,就问公子是不是在茶馆啊,小的忙说和大姑娘在一起呢,不然林公子就跟来了……” “退下吧。”陆玄把来宝打发走,按住冯橙的手,“冯橙,请你帮个忙。” 冯橙见他面色严肃,眨眨眼:“帮什么忙?” “你认识的姑娘多,看有没有适合林啸的,毕竟他老大不小了。” 冯橙莞尔一笑:“行。” 过了几日,张将军奉永平长公主之命领兵前往南岭,冯锦西也在出征队伍中。 冯尚书难得对小儿子露出一个笑脸:“既然要去,那就不要给冯家丢人。” “儿子知道,您别担心。” “谁担心了,我是怕你捣乱。”冯尚书哼哼着。 冯橙兄妹把冯锦西送出去好远。 “都回去吧,别腻腻歪歪。”冯锦西潇洒赶人。 “三叔,你要量力而行,注意安全。”冯豫叮嘱道。 冯锦西不耐烦扬眉:“这还用你说。倒是家里,以后你要多照顾着。” 冯橙与冯桃把能久放的吃食塞给冯锦西。 “三叔,你早点回来啊。”冯桃红着眼圈道。 冯锦西抬手揉了揉她的头,看向冯橙。 “你的婚事,三叔不一定能赶上了。” 冯橙不以为意摆手:“这都是小事,三叔平平安安最重要。” 冯锦西眼中闪烁着笑意:“我知道了。” 看着精神气十足的冯锦西,冯橙也笑了,目送他远去。 她明白三叔的煎熬。 大魏与北齐的战争还会继续,冯锦西有一半齐人血脉,就算他愿意拼死杀敌,朝廷也不一定放心。 可他七尺男儿,国家危难之际就这么窝在京城享乐心里哪能好受,去南岭平乱也算找到了合适的去处。 担心自然担心,可冯橙更多的是为冯锦西高兴。 “大姐,回家你教我习武啊,小鱼太严厉了。”冯桃挽着冯橙的手往回走。 “严师出高徒。” 冯豫不紧不慢走在后边,听着两个妹妹说笑,不由弯唇。 那兵临城下的乌云,仿佛一下子散去了。 攻打京城的齐军损失不小,退回玉泉关后暂时休整,大魏正好利用这喘息之机,迎回了太子。 “姑母——”一见永平长公主,太子便要跪下给她磕头。 永平长公主把他拦下:“这是做什么,虽还没举行登基大典,但你已是新帝,哪能动不动就跪。” 按理,皇帝驾崩,储君便可灵前即位,在举办登基大典之前百官就能改口称皇上了。庆春帝死在外面,又赶上京城被齐军围困,这才有所不同。 而今太子平安回京,对百官来说已是新帝。 “侄儿想给姑母磕个头。”太子真心实意道。 他想以侄儿的身份给保护了他这个家的姑母磕头。 “接下来还有得忙,咱们姑侄间不必讲这些。”永平长公主看着因为奔波有些乏色的侄儿,很是欣慰。 这个侄儿虽没有大才能,胜在宽厚能听进话,对风雨飘摇的大魏算是幸事。 太子走到陆玄面前,拍了拍他后背,语气有些激动:“玄表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陆玄心情有些复杂。 他既为太子平安回京高兴,又为马上要见到陆墨而悬心。 “玄表弟,我去看看母后,你带墨表弟回国公府吧。”太子提到陆墨,不由叹气,“墨表弟也是身不由己,你们可不要怪他。” 陆玄谢过太子,去见陆墨。 太子刚回来,上上下下都围着新君转,一时没人顾上其他。 陆墨被暂时安置在刑部衙门里,见陆玄来了,林啸拍拍他肩膀:“就知道你会来。人在里边,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弟说话了。” “谢了。”陆玄平淡的语气藏着紧绷,停了一下之后,快步走进去。 陆墨垂眸坐在床榻上,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他没有去看。 脚步声近了,最终停在他面前。 他低垂着眼,看到一双皂靴,再往上是黑色衣摆。 陆墨抬了眼,与陆玄四目相对。 第386章 知错 短暂的安静的对视后,陆墨站了起来。 “大哥。”他喊了一声。 陆玄一拳打在他肩头。 陆墨身体一晃,声音有些抖:“大哥,我错了。” 陆玄挥起的拳头砸不下去了,怒冲冲问:“你是不是昏头了?” 竟然相信大魏亡了,北齐会放陆家一条生路。 “就算他们没有糊弄你,你觉得到了那时候祖父他们会苟且偷生?” “当时糊涂了,现在想明白了。”陆墨望着陆玄,自嘲一笑,“从小到大,我其实都不如大哥聪明。” 他一直知道的。 尽管他读书好,名声大,人人都知道陆二公子。 可他明白,哥哥才是能做事,能支撑起国公府的人。 他不嫉妒,不羡慕。 哥哥继承爵位,支撑门楣;他富贵闲云,安稳自在。 他们都在自己适合的位置,也是最好的兄弟。 他不知道的是,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笨,一个变故就一步错,步步错。 到现在,给家人招祸,令家族蒙羞。 陆玄神色变换,叹了口气:“先回家再说吧。” 陆墨意外扬眉:“我能回家?” 陆玄冷笑:“不然呢,在人家刑部浪费粮食?” 陆墨是犯了大错,但这场守城之战陆玄立了大功,成国公府上下出人出力,连成国公夫人这样的老太太都提刀守城了,更重要的是成国公府是新皇外祖家,新皇明显维护,哪个不开眼的臣子会跳出来揪着不放呢? 陆玄气恼弟弟做了错事,私心还是有的。 “我——”陆墨嘴角翕动,不知该说什么,脚下仿佛生了根,一动不动。 “难道还要八抬大轿来请你?”陆玄没好气问。 陆墨垂了眼,老老实实走在陆玄身后。 “林兄,我先带二弟回府,改日请你去陶然斋吃烧鸡。” 林啸扫陆墨一眼,笑道:“等不忙了再说吧。” 陆玄带着陆墨离开刑部,回了国公府。 “国公爷,国公夫人,大公子和二公子回来了!”下人跑进来报信,气喘吁吁。 成国公沉着脸,声音冷厉:“嚷嚷什么,让陆墨滚进来!” 陆墨走到门口,听到了祖父的话脚下一顿。 走在前边的陆玄没有停留,径直进去给成国公夫妇行礼:“祖父,祖母,我把二弟带回来了。” 成国公先对大孙子笑了笑,之后大步流星走到次孙面前,一巴掌把他呼在地上。 “小畜生,你还有脸回来!” 陆墨躺在地上,没有挣扎。 成国公夫人眼中藏着不忍,可一想孙儿做的糊涂事,没有出声阻拦。 不是小孩子了,犯了错就该承担责任。墨儿一开始虽是被人害的,可后来的糊涂事是他自己做的。 为北齐做事,就是砍头都不为过,被老头子打一顿算什么。 “墨儿!”一声嘶喊响起,世子夫人方氏踉跄冲进来,扑在陆墨身上。 “方氏,你起来。”成国公皱眉。 方氏死死抱着陆墨不放:“国公爷,您不要再打墨儿了,墨儿也是被人害的啊!” 成国公黑着脸,到底不好骂儿媳妇,指着陆墨问:“小畜生,你说你该不该打?” 陆墨咳了一声,语气平静:“祖父便是打死孙儿,都应该。” “墨儿,你不要再说了。”方氏心疼极了,拦在陆墨身前,“国公爷,墨儿被算计,是因为他是国公府的公子。齐人布下天罗地网,任谁都躲不过啊!” 成国公冷笑:“你的意思,是国公府连累他了?” “母亲。”陆墨开了口,“您别这么想,确实是我做错了。儿子从小拥有的一切都是国公府给予的,可是关键时候,却给国公府抹黑了。” “别这么说,换谁处在你当时的处境都身不由己——” “那玄儿呢?”成国公含怒问。 方氏仿佛才发现陆玄的存在,淡淡道:“玄儿身手好,不一样。” “糊涂!”成国公一甩衣袖,气得不行。 以前虽然知道儿媳有些偏心,却没这么明显,谁成想墨儿失踪后越来越过分了。 “母亲,您再说,儿子更无地自容。”陆墨很是难堪,又有些疑惑。 他小时候体弱多病,母亲对他更温柔照顾些,可对哥哥也没这么冷漠。 他失踪的这两年,发生了什么事? 陆玄看出陆墨的疑惑,垂下眼帘,心中竟连一丝波澜都没了。 能发生什么事呢,不过是母亲骤然失去最爱的儿子走不出来,对另一个原本有些母子情的儿子渐渐迁怒,渐渐扭曲,到后来没了情分,只剩了迁怒。 他知道,要是没有二弟失踪的事,他与母亲也能维持着淡淡的母慈子孝,他的心不会越来越冷,到现在耗尽所有期待,平静无波。 只可惜没有如果,他能做的是以后更珍惜他在乎,也在乎他的人。 “墨儿,你黑了,也瘦了。”方氏打量着儿子,心疼又高兴。 前不久她知道了回来的是玄儿,不是墨儿,直接就吐了血,若不是知道墨儿还活着,恐怕都撑不到现在。 谢天谢地,她的墨儿回来了。 “国公爷,朱将军求见。”一名下人顶着压力进来禀报。 “朱将军?”成国公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陆玄。 “二弟回来了,恐怕是为了朱五姑娘的事来的。” “朱五姑娘和墨儿有什么关系?”方氏目露警惕。 陆墨一听朱五姑娘,就明白了。 人家父亲找他算账来了。 “玄儿,你二弟刚回来,你先带你二弟去安顿一下吧。”成国公夫人开口道。 她虽生气次孙做的事,也不想看到他刚回来就被朱五姑娘的父亲捅一刀。 关注公 众号 陆墨没有动:“孙儿不能走,孙儿想见见朱将军。” 成国公也道:“让他留下!他害了人家闺女,连见人家的勇气都没有吗?今日朱将军要打要杀,都由人家!” 他们可以原谅做错事的自家孩子,可有什么脸要求别人也原谅? 方氏一听慌了:“墨儿,朱五姑娘的死与你有什么关系?” “是我害死的。”陆墨涩声道。 朱将军被请了进来,视线在陆玄与陆墨面上扫过,最后死死盯着陆墨。 “你是陆二公子?” 第387章 意中人 “我是陆墨。”陆墨上前几步,一掀衣摆跪在朱将军面前。 噌的一声响,朱将军抽出腰间长刀,对准陆墨。 “你要干什么?”方氏冲过来,把陆墨往后一扯,挡在他面前。 “母亲,您不要这样。” 成国公暴喝一声:“送世子夫人回房!” 立刻有两个婆子过来拉方氏。 方氏大急:“国公爷,不能让他伤害墨儿啊!” 成国公沉着脸看都没看方氏一眼。 他一把年纪,本懒得和当儿媳的计较,可方氏太令人失望了。 千好百好,一帆风顺的时候,瞧着还是个高门贵妇的模样,一旦有个挫折立刻就看出担不起事的品性来。 还好孙媳妇不这样! 老国公从儿媳方氏想到孙媳冯橙,大大松口气。 还是他眼光好啊,当时一看,就觉得是他孙媳妇。 两个婆子利落把方氏拖走了,朱将军的刀对准陆墨那张俊俏的脸,眼中冒火。 “你害死了我女儿!”朱将军咬牙切齿。 陆墨跪得笔直:“是我对不住令爱,对不住朱家。”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 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 众 号 免费领! “一句对不住就完了?”对准陆墨的刀颤了一下。 “任凭朱将军处置。” “这是你说的!”朱将军举刀对陆墨劈下去。 陆墨一动不动。 成国公没有动,成国公夫人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也没有动。 陆玄薄唇紧抿,盯着刀落下。 屋内伺候的下人闭了眼忍住尖叫。 刀砍在了地砖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撞击声。 陆墨睁开眼,平静望着愤怒的朱将军。 朱将军的愤怒,不只是对陆墨的恨,还有恼羞成怒。 成国公府的人都有毛病吗,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拿刀劈了这小子? 他找上门来,当然不是为了让陆墨一命抵一命。 作为一个父亲,他很想这么做,可是考虑到朱家的处境,甚至女儿的心愿,他就不能这么做了。 他以为一刀砍下去,陆家人总会拦一拦,至少以陆玄的身手拦住他毫无问题,他便借着台阶提出真正的来意。 谁成想没人拦。 恼羞成怒的同时,朱将军内心深处又生出一丝感慨。 除了陆墨这个小畜生,成国公府其他人真是没得说。 他是存了死志为国捐躯的,只有他死了,犯下的错才能真正抹去,朱家子孙才不会被秋后算账。 倘若……倘若成国公府答应他的要求,他便是死也能放心了。 陆墨睁开眼睛,看着朱将军的眼神带着不解。 他做好了为朱五姑娘偿命的准备,朱将军为何收手了? 朱将军铁青着脸,问陆墨:“你不怕死?” 陆墨垂眸,神色平静:“我愿意偿命。” 成国公夫人开了口:“朱将军,是我家孙儿对不住令爱,你若想让他偿命,我们绝不阻拦。或者有其他要求,朱将军都可以提。” 她看出来了,朱家没打算要墨儿的命,既然如此,她当然要给对方递一个台阶。 不要墨儿性命,必然有别的条件。 朱将军收刀入鞘,看向成国公夫人。 成国公夫人神情恳切,姿态极低。 沉默片刻后,朱将军缓缓开口:“作为一个父亲,我恨不得把害死女儿的人千刀万剐!” 在场之人默默听着,知道接下来才是对方要提的条件。 “可我知道,小女泉下有知,不会愿意。”他定定望着陆墨,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无奈,一字字道,“阿圆心悦你。” 他的阿圆,是全家人的明珠,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都会给她摘。 她唯一没有如意的,便是眼前这个少年。 这个她喜欢,却偏偏害死她的少年。 要说的话在舌尖打滚,朱将军喉咙发紧。 陆墨却先开了口:“若朱将军不嫌弃,我愿娶朱五姑娘为妻,此生绝不会再有其他妻妾。” 朱将军震惊瞪大了眼睛,便连成国公与成国公夫人都难掩错愕。 “墨儿——”成国公夫人忍不住喊了一声。 她猜到朱家要提什么条件,也做好了答应的准备。 给朱五姑娘一个名分,了结她的心愿,这是国公府该做的。 可墨儿竟打算孤独终老? “陆二公子——”朱将军声音发涩,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以为提出让陆墨娶女儿没那么顺利,谁知对方先提出来,还承诺终身不再另娶。 “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陆墨结结实实给朱将军磕了一个头。 朱将军一时口拙,转身离去。 成国公府二公子与将军府五姑娘结亲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一个是国公府,一个是将军府,门当户对,本来都不会被寻常百姓关注,可这门亲事的新娘子早就死了,这下子立刻传得沸沸扬扬。 冯桃风一般跑到冯橙屋中。 “大姐,陆墨与阿圆的事,你听说了吧?” 冯橙点了点头:“陆玄告诉我了,说等我们成亲后,陆墨就把朱五姑娘的牌位迎回国公府。” 冯桃双手托腮杵着桌面,不说话了。 “三妹,你没事吧?” “我……我有些难受。”冯桃抿了抿唇,眼泪掉下来。 冯橙伸手搭在冯桃胳膊上,叹了口气。 这个消息,她听了也难受。 “阿圆要是还在,该多高兴啊。”冯桃揉着眼睛,声音哽咽。 冯橙轻轻拍了拍她。 “可是阿圆不在了,陆墨要娶一个牌位,我就是觉得不好受。” 那时候她们三个的目光追逐着陆墨,还曾讨论过陆墨会娶什么样的姑娘。 她们说着悄悄话,有些酸,有些甜。 她现在懂了,她更喜欢的其实是与好友一起,拥有同一个小秘密的时光。 “算了,不说这些了。”冯桃抹抹眼角,握住冯橙的手,“大姐很快要出阁了,我好舍不得,以后家里就我一个人了。” 冯梅的婚事要在冯橙之后办,但对冯桃来说,等于没有这个人。 冯橙笑着捏捏冯桃脸颊:“三妹也十六了,说不定很快也要出嫁了。” 冯桃一时把难受抛了,笑道:“我连亲事都没定,还早呢。” “那三妹有中意的人吗?”冯橙顺口问起。 冯桃一怔,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人。 第388章 善恶有报 姐妹连心,冯桃短暂的失神令冯橙心头一动,抓着她的手问:“三妹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冯桃脸一红,倒没有隐瞒姐姐的打算:“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怎么说?” 冯桃揉了揉帕子,语气有些不确定:“就是觉得他长得挺好看,对差事又认真负责,打交道时挺开心的,可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 冯橙眸光一闪,吃惊道:“三妹,你说的该不会是林啸吧?” 冯桃眨眨眼,满是崇拜:“大姐最聪明了!” 冯橙一时难以回神:“三妹,你之前不是……不是嫌林啸克妻吗?” 冯桃脸色一正:“此一时彼一时,这不是打过几次交道,有些了解了嘛。” 以前也不知道林啸又好看又正直啊。 “三妹要是真的喜欢,回头我让陆玄试探一下林啸的意思。” 冯桃忙摆手:“不急啦,我还没想明白呢。” “那三妹想明白了和我说。” 冯桃脸红成小桃子,点了点头。 齐军占据着玉泉关,随时都会开战,为了尽快稳定局面,新皇登基大典便选了最近的吉日。 隆重繁琐的登基大典举办完,太子便成了名正言顺的天子。 守城之战要善后的事有很多,庆春帝留下的烂摊子也不少。 文武百官,新帝第一个收拾的便是韩首辅。 韩首辅的族侄韩守德负责修葺的城墙是空心墙,已经是激起了民愤的,这便成了韩首辅贪腐的有力证据。 再加上韩府管事与晓梦夫人勾结,处在魏、齐交战的当口就更让人愤怒了。 韩首辅一家被判砍头,并抄家。 韩家人被推到菜市口问斩的时候,百姓无不拍手叫好,烂菜叶子臭鸡蛋毫不留情砸过去。 菜市口的青石板冲洗了好多遍还残留着血迹,百官想到新帝,却觉宽厚。 这要换一个稍稍心狠的,掉脑袋的就不是韩家那十多口了,诛九族都有可能啊。 比起对韩首辅的处置,对吴王母子的处置更让人觉得天子厚道。 苏贵妃赐毒酒一杯,吴王终身不得踏出王府一步,吃穿用度依然保持郡王待遇。 对于新帝的做法,无论是永平长公主,还是成国公府,以及成为太后的陆皇后,都没有半点异议,一些为了讨好新帝想要提议把吴王贬为庶人的大臣识趣闭嘴。 更多臣子则觉得新帝所为令人安心。 无论先帝如何,毕竟只有这么两个儿子,太子若是一登基就把唯一的弟弟赶尽杀绝,难免令人心寒。 至于妖妃,哎呀,一杯毒酒可太便宜了,还是他们皇上心善啊。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冷宫中却冷冰冰的。 国色天香的美人,如今仿佛失去水分的鲜花,枯萎苍白。 苏贵妃盯着端到面前的毒酒,神情麻木。 从庆春帝身死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有今日。 美貌,算计,风光,荒唐。 她如顽强的藤萝攀附着庆春帝那棵大树,在顶端开出最美的花。 可一旦没了攀附之物,就什么都不是了。 “娘娘,您该上路了。”端来这杯酒的只是个普通内侍,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 苏贵妃感到了愤怒。 她以为,那个半辈子都没争过她的女人会带着毒酒来看她,展现胜利者的优越,谁知来的是个没名号的内侍。 “我要见皇后,不,是太后。” “娘娘,您别让奴婢为难。” 苏贵妃冷笑:“你确定太后就不想见我?” 她不信那个女人会放弃这样炫耀的机会。 内侍终于犹豫了一下,打发小太监去请示。 慈宁宫中,陆太后正在哄小皇子。 “她要见哀家?”陆太后拿拨浪鼓逗弄着小皇子,眼都没抬,“没空。” 内侍退了出去,这时小皇子尿了,乳娘忙把哇哇哭的小皇子接过去,一群人忙起来。 陆太后含笑看着,对于内侍传的话,心中毫无波澜。 她一直看在眼里的人,从来不是苏贵妃。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当庆春帝的死讯传来,她心中无悲无喜,只有解脱。 这一生,她错爱了一个人,情起年少,止于不惑。无论谁先走,反正生生世世都不要再见了。 余生于她都是好日子,才没空去见一个不相干的人。 “太后说没空见你,娘娘赶紧上路吧。”内侍皮笑肉不笑催促着。 妖妃果然会唬人,害他还真以为太后想见呢。 苏贵妃攸地睁大眼,透着不可置信:“她不见我?她怎么说?” 内侍不耐烦了:“不是说了,太后说没空见你。” “太后原话呢?” 内侍嗤笑:“太后原话还没这么多呢,就说了两个字:没空!” 苏贵妃踉跄后退,神色怔怔。 那个女人竟然说没空,她不该来耀武扬威吗? 为什么? “别拖延时间了,赶紧上路吧。” 在内侍的催促与冷脸下,苏贵妃抖着手把毒酒饮下。 酒杯掉到地上,她也倒了下去,口中反复念着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 妖妃疯了吧? “什么为什么,太后那么尊贵的人,见你一个要死的晦气人干什么,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苏贵妃躺在地上听着内侍的话,视线渐渐模糊。 她忘了问,琅儿如何了。 回来! 苏贵妃指尖动了动,却喊不出来了。 苏贵妃一杯毒酒赐死还有一点水花,梅花庵庵主的死则悄无声息。 若是大张旗鼓处置梅花庵庵主,必然会引起百姓对先皇的议论,无论新帝对先皇感情如何,为人子都要避免。 有人悲,便有人喜。 冯府与成国公府张灯结彩,正筹备着喜事。 冯家重新搬回了尚书府,当然现在只是冯府。 新帝要把冯尚书官复原职,被冯尚书拒绝。 用老头的话来说,一把年纪了,没精力了,还是把位子留给有干劲的年轻人吧,他没事遛遛毛驴就好。 新帝无奈,以冯橙杀敌有功的由头,把曾经的尚书府赐给了冯家。 住在哪里对冯尚书来说无所谓,冯橙却高兴极了。 晚秋居中的橙子树挂满青涩果实,知了一声一声叫。 冯桃扶着橙子树,既为姐姐高兴,又有点伤感。 大姐出阁,连来福都成了陪嫁,越发显得她孤零零的。 “大姐,明日你就出阁了,等秋日这些橙子熟了,就我一个人摘了。” 冯橙抱着来福,捏捏冯桃脸颊:“想得美,到时候我带你姐夫一起来摘。” “大姐!”冯桃震惊。 怎么还炫耀呢,过分! 冯府上下都兴高采烈,这其中,钱三家尤为热闹。 谁能想到那个游手好闲的钱三,竟然要被大姑娘带到国公府当管事呢! 钱三娘送走不知第几波来道喜的人,抱着钱三就哭了:“我儿啊,娘万万没想到你还有这等运气。” 钱三不乐意了:“娘说什么呢,儿子是凭本事被大姑娘看重的,等儿子在国公府站住脚,就接您和爹去享福。” 钱三娘又是感动又是担心:“三啊,到了国公府可要好好干,别给大姑娘添麻烦啊。” “知道了,知道了。” 他这种天选之子能给大姑娘添麻烦?分明是助大姑娘越过越好。 钱三这么想着,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找人吹牛去了。 转日,冯橙出阁的日子到了。 第389章 成亲 天刚蒙蒙亮,冯橙就被叫了起来,开脸修眉,梳妆更衣,好一番折腾下来,把她的紧张劲都折腾没了,恨不得直接到洞房花烛夜,往软软的喜床上一倒,呼呼大睡。 “大姐,饿了吧?”冯桃凑过来,趁人不备,往冯橙手里塞了一块点心。 白露眼尖,看到不是小鱼干,默默忍下来。 本来不该吃东西的,但对她家姑娘要求不能太高。 屋中挤满了人,族中年龄相当的姐妹,各府与冯橙关系不错的贵女,加上喜娘等人,众星捧月围着冯橙。 冯梅也来了,站在这些人中,毫无存在感。 曾经的攀比,不甘,怨愤,到这时全都变成了认命。 不认命还能怎么办呢,以前冯橙是尚书府大姑娘,她是二姑娘,看起来没有多大差别。 现在她是冯家二姑娘,而冯橙却是世人皆知的女英雄了。 差距太大,不认命是和自己过不去。 冯梅默默混在人群中,不愿引人注意,只觉那嫁衣红得灼眼。 “喵——” 一声猫叫引起了屋里人注意。 喜娘看到一只花猫大摇大摆进来,利落跳上床榻,忙要赶走。 “来福很懂事,不会捣乱的。”冯橙开了口。 喜娘觉得稀奇,却不好再说什么。 “来福,你今天要陪大姐一起去国公府了,知道不?”冯桃摸一摸来福。 立刻有人恭维道:“这猫儿的名字好喜庆。” “那当然,我大姐起的名字呢。”冯桃盯着花猫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她从小箩筐里拿起一条红绸带,灵巧在来福的脖子上系了个蝴蝶结。 “这样更神气了。”冯桃满意点头。 来福睨她一眼,在冯橙身边卧下来。 冯橙的耳边一直热闹着,她觉得时间有些难熬,可又有些快。 就在这矛盾的心情中,天色暗了下来。 鞭炮声隐隐传来,小丫鬟跑进来报信。 “来了,来了!” 屋内一时骚动,冯橙被扶着去了厅中。 陆玄一身红衣立在厅中,看到穿着大红嫁衣的冯橙,有瞬间失神。 橙橙真好看。 朴实无华的念头升起,令他一时忘了眨眼。 有人笑道:“新郎官看新娘子看呆了。” 更多人笑起来,说着打趣话:“谁让新娘子这么漂亮呢。” 少年面白如玉,双颊微微染了红霞,难得不嫌这些人聒噪。 嗯,他们可以多夸几句。 “那就是曾救过大姑娘的猫儿吗?可真是威风啊。” “是啊,这猫儿一看就不是凡猫……” 陆玄分了点注意力瞄了一眼,就见冯橙脚边一只花猫精神抖擞,还系着一个蝴蝶结。 陆玄低头看看胸前大红花,再看看来福脖子上的大红蝴蝶结。 他怎么觉得这肥猫在抢新郎官的风头呢? 冯橙依着规矩拜别长辈,喜娘替她蒙上盖头,由冯豫背着上花轿。 陆玄忙忙跟上,满心满眼只有那身穿大红嫁衣的新娘子。 陪着陆玄来迎亲的人不少,林啸、贺北这些好友就站在院中,看着陆玄的傻样发笑。 陆墨也在其中。 他的视线中有冯橙,也有陆玄。 大哥和冯橙成亲了,从来不知道冷淡内敛的兄长高兴傻了是这个样子。 还有冯橙,那个处变不惊拿匕首抵着他脖子的姑娘,虽然喜帕遮住了她的脸,却能感到她的欢喜。 两情相悦,喜结连理,可真好。 冯橙进了花轿,红色的盖头遮住了视线,只能看到垂放在膝头的双手。 她马上要以陆玄妻子的身份去成国公府了,背她上花轿的是大哥,叮嘱她出嫁事宜的是母亲,偷偷给她塞糕点的是三妹。 好像做梦一样。 而这美梦,是她努力实现的。 不,不,不,是她和陆玄一起努力实现的。 冯橙不觉弯了唇,突然想看一看来迎娶她的少年。 抬起的手放了回去。 据说不能提前掀盖头的,还是不看了。 迎亲的队伍终于回到了成国公府。 冯橙被扶着进了花堂,拜过天地,由人簇拥着进了新房。 陆玄看着端坐着的新娘子,突然有些紧张。 全福人递过秤杆,示意他挑开红盖头。 那只握刀大杀四方的手,此时握着秤杆却有些颤。 陆玄深吸一口气,挑起红盖头,露出一张倾城容颜。 抽气声响起,是被新娘子的美貌震惊的人。 冯橙总算能看到人了,对陆玄弯唇一笑。 陆玄一下子红了脸。 全福人笑着递上交杯酒。 红纱帐,红蜡烛,深深浅浅的红把二人的双颊都染红了。 喝过交杯酒,子孙饺子就端上来。 窗外小童热热闹闹问:“生不生?” 陆玄一直以为,他是绝对不会回答这种蠢问题的,可这一刻却老老实实答了一声“生”。 冯橙不是忸怩之人,大大方方按着俗礼回了。 小童们嬉笑着散去。 全福人这些人也要离开,陆玄则要去前边敬酒。 “等我回来。” 冯橙目送陆玄离开,屋中便剩了她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打开一道缝,一只戴着蝴蝶结的花猫挤进来。 “来福,你怎么来了?”冯橙有些意外。 来福飞快窜到冯橙面前,仰着头,示意她接小鱼干。 冯橙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伸出手去。 一根小鱼干掉在她手心。 白露追进来:“来福,快出去!” “喵。”来福用淡定的猫叫表示拒绝。 外面有了脚步声。 陆玄推门而入,先看了看自己的新媳妇,而后目光一顿,落在来福身上。 他眼睛微微睁大,透着难以置信。 白露尴尬红了脸,努力抱起沉甸甸的花猫,冲陆玄福了福:“姑爷。” “下去吧。”陆玄淡淡道。 白露带着来福飞快走了。 淡淡的酒气扑来,陆玄握住冯橙的手。 “橙橙。” “嗯?” “回头我寻几只母猫来,让来福挑个媳妇怎么样?” 冯橙嘴角微抽,斜睨着他:“花烛夜你就操心这个?” 她还以为陆玄变了呢,没想到还是惦记着给来福做媒! “那我去洗漱。”陆玄快步走了。 就没见过这么会争宠的肥猫,居然趁他去敬酒的时候跑来给冯橙送小鱼干! 趁陆玄去洗漱时,冯橙也由丫鬟伺候着卸下钗环,净面漱口。 陆玄盥洗完走进来,看到换上水红中衣的冯橙,眼睛都移不开了。 冯橙噗嗤一笑:“怎么傻了?” 陆玄挨着她坐下,淡淡的酒气被有些冷冽的清香取代。 “冯橙。”他喊了一声。 冯橙被独属于陆玄的气息包围,突然就紧张了。 她抓住他衣裳一角,声音很轻:“干嘛?” 陆玄没有回答,目光灼灼看着她。 冯橙被盯得心怦怦跳,忍不住开口:“你——” 陆玄眼一闭,亲上去。 “陆玄——” 陆玄反手把红纱帐放下来,一个接一个吻落下。 “陆玄……”冯橙还想再说,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很快就在那铺天盖地的吻中忘记了其他,双手攀上陆玄的肩。 红色的纱帐朦朦胧胧映出里面的人,龙凤喜烛爆响一个个烛花。 月儿躲进云层,夜还长着。 第390章 信来 一夜旖旎,春光无限。 转日一早醒来,晨曦努力透过窗纱,鸟儿清脆鸣叫。 冯橙睁开眼,又闭上,一时有些不适应这样的转变。 其实,她是害羞了。 宽阔白皙的胸膛映入眼帘,让她情不自禁想起昨夜的一切。 原来,结为夫妇会这样亲密。 线条分明紧绷的手臂揽住她,陆玄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醒了。” 冯橙视线一时不知放哪里,锤了他一下:“先醒了怎么不穿衣裳。” 她本来想着花烛夜会有许多话说,谁成想几乎没说话…… “橙橙,我——”陆玄眼神幽深,跳动着火焰。 外边响起白露的声音:“大公子,大奶奶,该起了。” 二人一听急忙穿衣裳,穿到一半对视,忍不住笑了。 这就是成亲了,以后朝夕相见,相伴而眠,可真好。 认亲礼设在正院。 冯橙与陆玄收拾妥当,赶了过去。 成国公早早就等着了,还被成国公夫人取笑太积极。 成国公才不理老婆子怎么说。 娶个这么合心意的孙媳妇进门,积极点怎么了? 想当年喝儿媳茶的时候他就没这么积极,事实证明不积极是对的。 “祖父请喝茶。”冯橙把茶盏高举,恭恭敬敬。 屋里伺候的人都好奇看着这位新过门的大奶奶。 听着大奶奶夜烧敌营粮仓的英雄事迹,还以为大奶奶一跺脚地板就裂条缝呢,如今看来竟是个大家闺秀。 冯橙若是知道这些人的想法,要翻白眼了。 她本来就是大家闺秀啊! 成国公笑眯眯喝了茶,赏了冯橙一匣子银票:“咱们武将人家讲究实用,拿去买些自己喜欢的。” 冯橙谢过,又给成国公夫人敬茶。 成国公夫人也笑吟吟的,赏给冯橙的是一对玉如意。 方氏盯着那玉如意一瞬,眼神有些凉。 那如意是太祖赏赐的,当年她敬茶的时候,婆婆可没传给她。 冯橙又给难得一见的成国公世子敬了茶,就到了方氏这里。 “婆婆请喝茶。”冯橙唇角含笑,礼仪上挑不出丝毫错处。 尽管方氏对这个儿媳百般不喜,基本的脸面还是顾的,接过茶喝了,赏了中规中矩的物件。 接下来就是平辈间的见礼。 国公府人口简单,孙辈就陆玄与陆墨两个。 冯橙便看向陆墨。 陆墨穿了一件宝蓝色的直裰,令他气色看起来不错。 他面带笑容,语气真挚道贺。 冯橙把准备好的砚台递过去。 以陆墨的年纪与小叔子的身份,送砚台当见面礼不会出错。 陆墨接过来,笑了:“多谢嫂嫂的礼物。” 接下来,成国公夫人带着小夫妻去见亲戚族人。 这本是世子夫妇该做的事,奈何成国公世子不着调,方氏又病着,吃这杯媳妇茶都是强打精神,自然没精力张罗这些。 “墨儿,扶我回房吧。” 陆墨把那方砚台仔细收好,扶着方氏回了华璋苑。 没了外人在,方氏脸色难看起来。 “母亲累了么,躺下歇着吧。” 方氏用力握着陆墨的手,红了眼圈:“墨儿,你可怎么办!” 她听说次子要娶一个死人,便去找公婆理论,公公一句话把她堵了回来:墨儿要么给人家当女婿,要么把命赔给人家,你看着办吧。 “母亲,大哥成亲,正是高兴的时候,您不要想这些。” “我怎么能不想,五日后你就——” “儿子心甘情愿。能赎罪,儿子甚至觉得高兴。” “墨儿!”方氏心疼极了,觉得儿子太傻。 真要说赎罪,姓朱的杀了那么多自己人,怎么不赎罪呢? 送你一个现金红包! 就是吃准了国公府宽厚。 “母亲,您歇着吧,别伤神了。”陆墨服侍方氏躺下,走了出去。 暑气袭人,他的指尖却是冷的。 陆墨盯了手腕上的红线一瞬,摸了摸怀中那方砚台,大步往前边走去。 时间总是很快,国公府处处可见的喜字红绸还未取下,就到了陆墨迎娶朱五姑娘的牌位进门的日子。 这一场特殊的婚礼没有宾客,办得悄无声息。 方氏一直无法接受最疼爱的小儿子与一个牌位成亲的事实,当亲眼见到陆墨对着朱五姑娘的牌位一拜,受不住昏了过去。 陆墨守在方氏门外,等着大夫的诊断结果。 一只手在他肩头拍了拍。 “大哥。” 陆玄叹口气,有些不解:“二弟,你何必如此决绝,将来难道真要孤独终老?” 他娶了橙橙,才知道只羡鸳鸯不羡仙不是夸大。 陆墨笑了笑:“大哥不必替我可惜,我本来就不想娶妻。” 陆玄不解看进陆墨幽深的眸子,觉得越来越不了解弟弟了。 “大哥,听说你们一直在寻找那个巫,有头绪吗?” 陆玄摇了摇头:“京城一直没发现那个巫的下落,或许已经回到北齐了。长公主已派人去见北齐太后,看有没有可能用晓梦夫人与那个巫交换。” “大哥,那个巫应该还在京城。” 陆玄一愣,看着陆墨:“二弟怎么知道?” “我不是和他打过交道么,偶然听到他说要在京城待一两年。” “我知道了,多谢二弟提醒。”陆玄快步走了。 陆墨握着手腕,低不可闻叹口气。 对方当然不会对他透露这些,他笃定那个巫不会离开太远,是这条红线给他的感觉。 希望大哥尽快找到那个巫,为大魏除掉一个威胁。 阴冷昏暗的诏狱里,随着永平长公主的到来有了几分亮堂。 晓梦夫人看起来更憔悴了。 她看了一眼永平长公主,没有说话。 “九公主还记得我们那个赌吗?” 晓梦夫人神色有了微妙变化。 永平长公主一指跟在身后的人:“我派信使给令姐送了一封信,问她可愿用那个巫交换。只要她同意,我们的人就会把你平平安安送到北齐去。现在,信使把答案带回来了,你要看吗?” 晓梦夫人盯着信使手中信,神色变幻不定。 “怎么,不敢看吗?” “我有什么不敢!”晓梦夫人劈手把信夺过,才发现火漆封缄竟还是完好的。 这是一封没有拆开的信。 来自她姐姐的信。 第391章 巫 晓梦夫人逐字看过,看了一遍又一遍,字里行间只有一个意思:北齐没有所谓的巫。 晓梦夫人捏着信笺的指尖冰凉,心更凉。 这封以北齐太后的口吻回给永平长公主的信,言辞得当,滴水不漏,完全否定了那个巫的存在。 真正否定的,是交换的提议。 晓梦夫人神色怔怔,视线还黏在信笺上。 一只清瘦的手伸来,把信笺拿走。 晓梦夫人看向永平长公主。 永平长公主看信的速度就快多了,一眼扫过,嘴角微微勾起。 晓梦夫人登时感到难堪。 永平长公主举着信笺,平静问晓梦夫人:“九公主到现在还觉得,北齐若是亡了大魏,令姐会把这片沃土分给你,让你重建大周?” 晓梦夫人紧抿唇角,一声不吭。 永平长公主轻笑:“我们甚至没让她以玉泉关交换,只是一个巫而已。多这么一个巫,或许能给北齐些许助力,少了这个巫,不过是少一点取巧。可在令姐眼里,这个巫可比妹妹重要多了。” 看着晓梦夫人难看的脸色,永平长公主轻轻叹息:“九公主是她的亲妹妹,还以身为饵委屈了这么多年,以一个巫换你余生安稳她尚且不舍,九公主仔细想想吧。” “你不要说了!”晓梦夫人闭了眼,羽睫轻颤。 “告诉我那个巫在哪里,我可以放你离开大魏。” 晓梦夫人猛然睁眼,吃惊看着永平长公主。 “本宫从不食言。” 晓梦夫人久久沉默着。 永平长公主静静等。 晓梦夫人垂着眼眸,遮掩住天人交战的情绪,许久后淡淡道:“我没什么可说的。” 永平长公主有些失望,却并不意外。 对晓梦夫人来说,大魏与她有血海深仇,就算她与北齐太后姐妹反目,不愿帮大魏也在情理中。 “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我尊重。”永平长公主面色平静,转身欲走。 晓梦夫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没有找到那个巫,你很失望吧?” 永平长公主脚下一顿,转过身来,唇边挂着不以为然的浅笑:“失望有一点,很失望谈不上。那个巫再能耐,也只是一个人,我大魏有那么多热血儿女,不会让北齐讨了便宜去。” 她说完,对晓梦夫人微一点头,打算离开。 晓梦夫人神色莫测,突然问了一句:“如果是你,会换么?” 永平长公主微微一怔,很快笑了:“我不会让亲妹妹做这些事。” 晓梦夫人的脸色白了白,盯着永平长公主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脱口而出:“那个巫在京城。” 永平长公主走了回来,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惊讶晓梦夫人的转变。 晓梦夫人垂眸,错开永平长公主的视线,淡淡道:“我不知道他现在藏身何处,能告诉你的就是他在京城,他很瘦。” “他长什么样?” 晓梦夫人摇头:“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每次见面,身高肤色都不同,唯一不变的就是消瘦的身材。” “多谢告知。那个承诺,还算数。”永平长公主说完,大步离开牢房。 晓梦夫人伸手握住冰冷的铁栏,心中竟没有后悔。 就如永平长公主所言,那个巫只是一个人而已,就算因为她吐露的这点讯息被抓住,又如何呢? 姐姐有那个巫相助,不过是锦上添花。可姐姐拥有那么多,却舍不得折下一朵鲜花换她一条性命。 她不愿相助大魏,可也不介意给北齐制造一点小麻烦。 她承认,永平长公主的挑拨成功了,她与姐姐再回不到齐心协力的从前。 而对姐姐来说,其实无所谓了,她一个落入大魏手中的阶下囚,已经失去了齐心协力的本钱。 晓梦夫人凉凉一笑,明媚的面庞被暗影笼罩,表情模糊。 有了晓梦夫人和陆墨的话对应,陆玄等人的重点放在了搜查那个巫上。 用的是笨办法,以坊为范围,以户籍为准,逐一排查外来人口,鼓励街坊邻居举报。 这个办法虽繁琐,却有效。 住在同一个坊的往往都是认识几十年的亲朋邻居,有外来人根本瞒不住街坊邻居的眼睛。 不过数日,就有一百多符合条件的男子被集中起来。 这些人有一个很明显的共同点:都很瘦。 要从一百多人中找出那个巫并不容易,却必须把他找出来。 一个能设计一国之君死于天罚的巫,偷偷留在了大魏京城,谁知道他还有什么打算呢?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 看书领现金红包! 尽管永平长公主对晓梦夫人提起那个巫时不以为然,其实了解内情的人都清楚,那个能带来太多变数的巫必须除掉。 锦鳞卫对这一百多人都用了刑,无一例外哭天喊地,问什么都老实交代。 那个巫不用多做什么,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人就够了。 局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贺北皱眉:“总不能把这一百多人都杀了。” 新帝自然不可能答应,众臣也不会乐见皇上开这个口子。 若是遇事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与暴君暴政何异? 有些口子一旦开了,就如放出了猛兽,关不回去了。 陆墨站了出来:“大哥,让我试试吧,我与他接触过。” 陆玄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一百多人以十人为一队站好,陆墨从一个个人前走过。 陆玄冷眼旁观,觉得奇怪。 二弟的视线似乎没有落在这些人的面上,又凭借什么把那个巫找出来? 陆墨停下来,浅淡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毫无特色的脸,突然拿出匕首,对着手腕一划。 鲜血窜了出来。 陆玄大惊:“二弟!” 陆墨指着一人,苍白着脸吐出两个字:“是他。” 陆玄没有去看,飞快拿出帕子替陆墨按压手腕上的伤口。 贺北则一挥手:“拿下!” 数名锦鳞卫上前,按住被陆墨指出的那人。 那是一名清瘦的中年男子,眉眼普通,如街上随便一个小生意人。 只是被锦鳞卫拿下的这一刻,他的气质骤然有了变化。 “你不怕死?” 阴冷的目光有震惊,有恼怒,越过人群,落在陆墨脸上。 第392章 生死 陆玄扶着陆墨,当机立断吩咐:“把其他人先带走。” 惶惶不安的一百多人立刻被带离了院子。 血顺着嘴角淌下,陆墨捂着心口,表情痛苦。 “二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墨额角青筋凸起,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苍白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个被指出来的男子发出一声冷笑,语气带着警告:“很痛吧?” 陆玄快步上前,揪住男子衣襟:“你使了什么手段?” 男子神色从容,丝毫没有被发现的紧张,不紧不慢道:“有一种蛊,母蛊种在控制者体内,子蛊种在被控制者体内。被控制者的生死,便在控制者一念间。” 陆玄看了一眼陆墨,脸色很是难看:“你给我二弟下了这种蛊?” 男子淡淡一笑:“母蛊与子蛊存在着微妙联系,不然他怎么能通过自残的方法找出我?” “说出解除的办法。”陆玄死死盯着男子。 “你当我是傻子吗?倒是你,想要你弟弟少些痛苦的话,就不要为难我。”男子盯着陆玄,微微摇头,“可惜了。” 可惜这蛊没用在哥哥身上。 这两兄弟,哥哥无疑比弟弟有价值得多。 男子可惜的神色突然变成了痛苦。 陆玄心头一沉,立刻看向陆墨。 一柄匕首没入陆墨小腹,他踉跄后退,跌倒在地。 “二弟!”陆玄大步走过去。 贺北按住男子防止他有小动作,看向陆墨的眼神带着震惊。 “二弟,你傻了么?”陆玄扶住陆墨,高声喊,“请太医来,快!” 很快有人去请太医。 陆墨脸色惨白,吃力抓住陆玄衣袖:“大哥,别麻烦了……” “二弟——” 陆墨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我不想一辈子受制于人,活成一个傀儡……大哥,对我来说,死了……比活着好,你……你懂我的……” 陆玄咬着牙,喉咙里似是堵了石头,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懂弟弟的心情,却无法接受弟弟的选择。 “二弟,活着才有希望,你为何这么决绝?” “没有希望的……”陆墨视线越过陆玄,落在男子身上,“他落入咱们手里了,为了活命绝不会解除蛊毒,反而会以此为倚仗。大哥,我做错了那么多事,不想……不想再成为敌人的倚仗,那样活得太难堪了……” 陆墨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前模糊了。 “哥——” 他想说,冯橙是很好很好的姑娘,你们一定要白头偕老。 哥哥与冯橙两情相悦,本来就会白头偕老的。 身上好痛,不说了。 要是有来世,他也想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两情相悦,白头偕老。 陆墨抓着陆玄衣袖的手落下来,闭上了眼睛。 “二弟,二弟!”陆玄抱着陆墨,对方温热的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裳。 他们是双生兄弟,流着一样的血。 他一时竟分不清那些血是弟弟的,还是自己的。 两名太医赶来了,看着被鲜血染透衣裳的两兄弟,不由大惊。 “陆小将军——”一名太医试探喊了一声。 陆玄动了动眼珠,声音还算冷静:“看看我弟弟怎么样了。” 两名太医忙上前查看,脸色同时变了。 在陆玄深沉的眼神下,一名太医顶着压力开口:“陆小将军节哀……” 陆玄握紧拳,用力捶了一下地面。 院中一时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 陆玄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那个巫。 男子被贺北抓着无处可躲,敏锐感觉到走来的少年铺天盖地的杀机。 他有些慌了。 “你要干什么?你不好奇庆春帝为何被雷劈吗?我能让庆春帝死于天罚,就能让北齐太后暴毙,只要你——” 后面的蛊惑之言变成了惨叫。 陆玄把匕首送入巫的小腹,又毫不留情抽出,字字淬冰:“我只要你死。” 巫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对方对他的话为何无动于衷?留他性命,明明能做许多事啊! 可惜他再也没机会想明白了。 扫一眼倒在脚边的尸体,陆玄看向贺北,脸色比雪还要苍白:“抱歉,我自作主张了,要是皇上怪罪,我一人承担。” 他可以为保卫国土流尽最后一滴热血,却不能窝囊得连手刃害死弟弟的仇人都做不到。 贺北用力拍了拍陆玄肩膀:“节哀。” 陆玄走回去,弯腰把陆墨抱起来。 一物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那物件用青帕包裹着,随着掉落帕子松开,露出真容。 是一方小小的砚台。 贺北捡了起来,递给陆玄。 陆玄声音低哑:“是我二弟的东西,帮我放回他怀里吧。” 院子中彻底安静下来,留下血腥味久久不散。 成国公府的门人看到陆玄抱着陆墨往里走,大惊失色::大,大公子,这是怎么了?” 两位公子不是一起去锦鳞卫衙门办事了,怎么这个样子回来了? 陆墨出事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国公府。 成国公与成国公夫人匆匆走出来,遇到了正往正院走的陆玄。 “玄儿——” 陆玄抱着陆墨笔直跪下:“祖父,祖母,我没有保护好二弟。” “墨儿,墨儿他——”成国公夫人声音抖得厉害。 “二弟死了。” 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 方氏踉跄扑过来,慌乱捧起陆墨的脸:“墨儿,墨儿你睁眼看看母亲!”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 看书还可领现金! 冯橙也听到消息赶了过来,看着浑身染血的陆墨,眼睛发涩。 她悄悄走到陆玄身边,握了握他的手。 “墨儿,你怎么能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方氏摇了陆墨许久,终于明白了儿子已经不在的事实。 她突然转头,扬手打了陆玄一巴掌。 陆玄没有躲。 方氏发了疯,劈头盖脸打着陆玄。 “墨儿怎么死的?为什么你们一起出去,你一点事都没有,墨儿却死了?是不是你害死他的——” “够了!”冯橙忍无可忍,捏住方氏手腕。 方氏愣了一下,不可思议看着冯橙:“你这样对我说话?知不知道我是你婆婆!” 冯橙抓着方氏手腕不放,语气冷淡:“祖母也是您婆婆,您在婆婆面前胡言乱语可不好。” 什么都不问就又打又骂,指责陆玄害死陆墨,这样的母亲还真是罕见。 第393章 黎明 “贱人,你放开!”方氏挣扎着,神色疯狂。 陆玄被方氏发泄打骂时毫无反应,这一刻眼神骤然冷了。 成国公夫人既心痛孙儿的死,又恼怒儿媳的做派,冷冷道:“方氏,你再撒泼,就回华璋苑,什么都不必听了。” 对儿媳中年丧子的怜惜,在陆墨失踪的这两年已经一点点消耗殆尽。 方氏跌坐在地上,直愣愣盯着被陆玄抱在怀里的陆墨没了声音。 方氏也曾是在公婆面前恭敬有礼的媳妇,陆墨失踪后,她痛苦,发泄,公婆的包容让她不知不觉忘了本分,肆意宣泄丧子之痛。 而现在,她从成国公夫人冰凉的眼神里意识到那些包容没有了,自然也就闹不起来了。 陆玄说起经过,垂眸盯着陆墨惨白的面庞。 那是与他一模一样的脸,血脉相连,不可分割。 比起那两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甘与挂念,这时候,他才真正感到失去。 仿佛他身体的一部分也变空了。 手足之缘,原来只有这么浅。 “二弟他不愿受制于人,选择了自我了断。” 院中响起了抽泣声,不知道是谁的。 陆墨的死很快传开了,有人唏嘘,有人感慨,私下再提到陆二公子,就没了那种一言难尽的语气,而是叹一声到底是成国公的孙子,陆玄的弟弟。 消息传到朱将军府上,朱将军心情复杂极了,甚至有那么一瞬后悔那日找上门去。 到这时,他不得不承认,同样是犯过错的人,他不如陆墨,将军府更远远不如成国公府。 各府都去了人拜祭,新帝甚至带着皇后去了一趟成国公府,让人们进一步意识到新帝对成国公府的看重。 帝宠却无法吹散笼罩在成国公府的阴云。 方氏病重了。 她躺在床上再没起来过,时睡时醒,很快昏睡的时间远比清醒时多。 两年丧子之痛的折磨拖垮了她的身体,陆墨平安回来的大喜情绪还没平复,又要承受爱子骤然离世的打击,于是彻底击垮了她的精神。 她昏睡着,经常无意识念着“墨儿”。 来过几位太医,得出的结论一致:病人油尽灯枯,准备后事吧。 这日夜里,云层很厚,闷热得没有一丝风。 方氏突然醒了,直勾勾盯着帐顶金钩,眼睛许久都不眨一下。 伺候她的丫鬟莫名心慌:“世子夫人,您喝水吗?” 方氏突然抬手,指着某处:“墨儿来接我了!” 丫鬟吓得脸都白了。 有些阅历的婆子低声说:“世子夫人恐怕不行了。” 华璋苑的下人立刻去各院报信。 陆玄与冯橙就歇在华璋苑的西屋,听到动静马上穿好衣裳进了东屋。 无论母子间多少隔阂,礼教就是这般要求。 母亲病得不行了,儿子、儿媳就要侍疾,要是方氏咽气时当儿子的都没守在身边,那可是大不孝。 陆玄一进去,眼神发直的方氏眼里突然有了光彩。 “墨儿!”她对着陆玄伸出手。 陆玄略一迟疑,快步走了过去。 “母亲。”他轻轻喊了一声。 “墨儿,你终于来了,母亲等你好久了。”方氏用力握住陆玄的手,眼神有些涣散,“你是来接我的吧?” 陆玄点了点头:“是,儿子来接您。” “那太好了……”方氏露出一个笑,忽然急促喘息几声,咽了气。 冯橙看着这一切,只觉残忍。 方氏得偿所愿,追随陆墨去了,对陆玄这个儿子却太残忍。 陆墨的丧事还没料理完,成国公府又办起了世子夫人方氏的丧事。 陆玄明显瘦了。 出殡守灵全是耗体力的事,何况还要承受至亲离世的痛苦。 难得休息的间隙,冯橙拉着陆玄的手,试探提起方氏离世那晚的事。 方氏不在乎陆玄这个儿子,她却心疼这个夫君。 她怕他存了心结,时日久了生出心病。 “陆玄,那晚母亲把你认成陆墨,你不要往心里去,据说人到了弥留之际,会生出幻觉来……” 陆玄抬手揉了揉冯橙的发:“傻瓜,你想多了,我半点没往心里去。” “你——”陆玄的回答,令冯橙有些意外。 陆玄把冯橙拉到怀中,怕她担心,干脆把话挑明:“你怕我怨恨母亲偏心吗?其实没有,那晚我装成二弟,也不觉得难受。” 冯橙眨眨眼,有着不解。 真的会不怨当父母的偏心吗?换了她,可能做不到。 陆玄冒出青茬的下巴抵着冯橙的秀发,声音很轻:“我从小不是亲近人的性子,虽察觉母亲更疼爱二弟,也不觉如何。要说怨,在二弟失踪的那两年多,母亲越来越钻牛角尖的时候,是有一点的,但现在没有了。” “为什么?” 陆玄头一低,在冯橙光洁的额头亲了一下:“傻丫头,因为我有了你啊。” 冯橙听了这没有花哨的情话,突然鼻子一酸。 “陆玄——”她轻轻喊了一声。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有十全十美的。我有了你,就有了天大的福气,再强求别的岂不是太贪心了。让母亲安安心心走,我尽了为人子的孝道,于母子情上问心无愧。你说,我还难受怨恨什么?” 他有了冯橙,心就填满了,对于拥有不了的东西便看淡了。 冯橙有时打趣说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这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了。 可他觉得,冯橙才是他的救赎,让他尝到了幸福的滋味。 他比二弟幸运太多。 想到陆墨,陆玄难受起来,只是有些事还是不让冯橙知道了。 二弟也绝不想让冯橙知道。 他们是孪生兄弟,又有谁比他更了解二弟呢? 局势总是风云变幻,陆玄为母守孝还不到两个月,北齐又蠢蠢欲动,而被北齐占据的玉泉关是两国必争之地。 陆玄在守城之战中的表现早就折服了所有人,新帝夺情起复,命陆玄领兵出征,夺回玉泉关。 冯橙请命与陆玄一同出征,新帝在最初的犹豫后征询了成国公与冯尚书的意见,答应下来。 人们都知道,这将是一场持久艰苦的战争。 冯豫、冯桃,还有林啸、贺北等人,送冯橙和陆玄送到城外。 “大姐,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等我学好了功夫就去找你。”冯桃红着眼圈,拉着冯橙的手不放。 冯橙笑着抱了冯桃一下。 “那三妹可要努力了,说不定你功夫还没学成,我和你姐夫就把玉泉关打下来了。” 冯桃想笑,又想哭,最后遗憾道:“大姐,晚秋居的橙子熟了,你还没回去摘呢。” 冯橙视线扫过冯豫等人,笑道:“大哥、三妹帮我摘吧,哦,还有林公子和贺大人,你们若是得闲也去尝尝,我院子里那棵橙子树结的橙子可甜了。” 林啸与贺北都笑着道好。 冯桃余光扫了一眼林啸,悄悄红了脸。 陆玄冲林啸等人抱拳:“京城这边,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放心吧。”几人纷纷道。 “林兄,咱们去那边说几句。” 二人走到路边杨柳下。 “陆兄还有什么事交代?” 陆玄望了一眼冯橙,低声道:“其他都好,冯橙最放心不下妹妹,我们离得远,拜托林兄多照顾一下。” 林啸觉得古怪。 人家冯三姑娘有长辈,还有兄长,怎么还特意拜托他照顾呢? 林啸满心困惑,迎上好友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突然想到了什么。 难道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可太突然了啊! 林啸脑子空白,胡乱点了点头:“知道了。” 长长的出征队伍向前行着,陆玄与冯橙重担在身,连离别的愁绪都淡了。 二人翻身上马,冲送别的人挥挥手:“都回去吧。” “保重!” 陆玄与冯橙策马扬鞭,跑向队伍的最前方。 冯橙中途回了一下头,看到冯桃拼命挥手。 “橙橙。”陆玄的声音传来。 朝阳下,他眉宇间的少年青涩几乎不见,目光却依然纯净清澈。 “别看了,我们争取早日夺回玉泉关,早日回家。” 这是他们的目标,也是他们的期待。 他们会为此浴血奋战,不惜己身。 他们或许会凯旋,或许会马革裹尸还。 而对二人来说,心心相印,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无论能不能白首,他们总是在一起的。 这便足够了。 当橙色晨光穿透黑暗,就是黎明。 番外 姐妹 北齐宫中,一名宫婢快步走到太后身边,低声道:“太后,夫人快不行了,想见您。” 太后秀丽威严的面上没有流露多少意外,点了点头,大步向一处宫殿走去。 宫殿幔帐重重,越往里,弥漫的药味就越发浓了。 数名宫婢围在床榻前,床榻上躺着一名女子。 她头发梳得齐整,甚至戴着精致的蝴蝶簪,虽一脸病容,却依然是美丽的。 太后突然有些触动。 这个妹妹,无论什么情况都努力维持着体面。 到底是亲妹妹,周公主。 “太后。”宫女们见太后来了,纷纷拜倒。 太后眼风都没往这些宫婢身上扫,径直走了过去。 宫婢让至一旁。 “妹妹怎么样了?”太后在床沿坐下,握住女子的手。 女子见到太后,苍白的双颊有了一点血色:“姐姐来了。” “妹妹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叫太医来。”太后面上是无懈可击的关切。 “哪里都不舒服。”女子虽美,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望着太后的眼神带着委屈,竟有几分小姑娘的娇憨。 太后眸光闪了闪,那无懈可击的关切有了一些真意。 到了这个时候,稀薄的姐妹之情终于使铁石心肠柔软了几分。 不管怎么样,与那倒塌的王朝有联系的亲人,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了。 而现在,妹妹也要走了。 “去叫太医!”太后吩咐宫婢。 女子反握了握太后的手,用了力气,实际却毫无力道。 “不用了,姐姐,我清楚自己身体怎么样,请太医的时间,不如咱们说说话吧。” “妹妹要说什么?” “姐姐还记得小时候吗?” 这个话题令太后下意识皱眉。 她一点不想回忆小时候。 她对那个冰冷皇宫的情分,早在送她和亲时就没有了。 口口声声说她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的父皇,北齐提出要娶她的那一刻,就毫不犹豫答应了。 她哭过,闹过,迎来的是父皇一巴掌,和不懂事的斥责。 她跑去找母后,得到的不是支持和安慰,而是劝说。 母后要她听父皇的话,嫁到北齐去,嫁给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 她堂堂大周嫡长公主,骄傲风光了十七年,结果是嫁给一个粗鲁、野蛮、茹毛饮血的老头子。 最后她选择了以死相抗,却被救活了。 活过来的她,还是要被送到北齐去。 她真正死心了。 对她来说,大周的大公主已经死了。既然躲不过命运,那就努力掌握命运吧。 她成了北齐皇后,又成了北齐太后。 老头子死时儿子还小,她是真正掌握实权的太后。 权力的滋味可真好,再没人逼她做不喜欢的事了。 后来的这些多年她活得这么痛快,回忆小时候干什么? 女子望着太后,眼中有着依赖:“对姐姐还在宫里时的记忆,我其实没多少印象了,就记着一件事。那年御花园中的花开得特别好,吸引来许多蝴蝶,我追蝴蝶摔倒了,擦伤了手,姐姐扑了好些蝴蝶,把最漂亮的一只送给我了。我还记得那只蝴蝶是绿色的,有着金黄色的斑点……” 太后静静听着,眼神越发柔软了。 原来这就是妹妹化名晓梦的缘由。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女子却话题一转:“之前姐姐问我,永平长公主放了我的原因,我说没有。” 太后一愣,下意识冷了目光。 两年前,落在大魏手中的妹妹居然回来了,问她情况,居然说永平长公主直接放她回来的。 她怎么可能相信! 她最器重的巫留在大魏京城,就是要布局斩断大魏龙脉,结果还没行动,就被找出来杀了。 她怀疑妹妹透露了巫留在京城的目的,才换来了自由。 可妹妹却不承认。 想到这里,太后的铁石心肠又回来了。 妹妹回来后,就再没离开过皇宫。 不错,她软禁了她,就是想听她说实话。 “我——”女子开口有些艰难,浓密的睫毛如小扇,轻轻颤抖。 太后屏住了呼吸。 终于等到她开口了。 “我骗了姐姐。”女子眼中有着愧疚。 “姐姐不怪你,你说吧。”太后轻轻拍了拍女子的手。 女子眼珠微转,扫过那些宫婢。 太后声音微沉:“你们都退下。” 几名宫婢悄悄退了出去。 女子抬起手:“姐姐,能不能抱抱我。” 太后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她会提这种要求。 女子面上有惭愧,有祈求:“我怕说了实情,姐姐生我的气,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我马上要死了,父皇、母后死的时候我才六岁,就算到了地下,也不一定认识他们了,我最熟悉的只有姐姐……” 她说话越来越吃力了,仿佛随时都会闭上眼睛。 太后终于叹了口气,伸手拥住她。 女子靠在太后肩头,声音很低,需要她仔细听才能听清。 “永平长公主之所以放了我,是因为……是因为……” “因为什么?”太后的语气带了几分急切。 “因为——”女子悄悄从秀发间拔下的蝴蝶簪用力刺入了太后脖颈。 伴随着太后的惨叫,是女子未说完的话:“因为她没有你狠心啊……” 很快涌进来无数人,女子气喘吁吁,却毫不在乎了。 她不知道永平长公主放了她,究竟是兑现承诺,还是料到了有今日,料到放她自由,其实才是走进牢笼的开始。 可她知道的是,永平长公主没有说错,姐姐从没把她当妹妹看,而是一颗最好的棋子。 她从大魏活着回来,姐姐连最普通的生活都不愿给她,又怎么可能等灭了大魏,把大魏山河送她呢。 那不过是给她画了一个饼。 两年的软禁生涯,让她认清了这一切,也终于死心。 她没有告诉永平长公主那个巫留在京城的目的,姐姐却认定她骗了她。 她那时没有骗她,现在却把她的命骗走了。 真是畅快啊。 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太后表情扭曲抽搐着,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女子安心闭上了眼睛,唇角凝固着微笑。 她没有姐妹,她不是什么晓梦夫人。 她是九公主。 番外 团圆 北齐太后死了! 这个消息传出,大魏将士欢欣鼓舞,士气大涨,北齐将士却好似迎头一记重拳,被打得人心大乱。 那块难啃的骨头,争夺了两年的玉泉关,就在这良机下夺了回来。 大魏旗帜重新插在玉泉关的那一刻,无数将士痛哭出声,随后是惊天动地的欢呼。 胜利了!胜利了! 苦战两年,有人因战功赫赫高升,更多人则把热血洒在了这里,比如朱将军,还有无数普普通通的士兵。 当胜利终于到来,将士们又怎能不激动呢。 接下来就是打扫战场,收拾残局,重新布防玉泉关。 至于班师回朝,还要等圣旨。 捷报传到京城,京城上下更是欢呼雀跃,像过年一般喜庆。 此时已是泰安二年。 泰安帝当即下旨,命陆玄夫妇稳定局面后班师回京。 而后,赏赐如流水般抬进成国公府和冯府。 成国公府中,成国公夫人眼含热泪,双手合十:“谢天谢地,终于等到平安回来了。” 成国公眉飞色舞:“早就跟你说别瞎操心。” 成国公夫人冷哼:“那次传来玄儿受伤,是谁偷偷吃酱肘子的?多少年了,你一紧张担心就偷着吃酱肘子。” 老头子倒是不委屈自己,连担心都这么别出心裁。 “我找冯老弟喝酒去。”成国公摆摆手,大步走了。 冯尚书正在换外出的衣裳。 牛老夫人忍不住道:“快吃饭了还要出去?橙儿打了胜仗乃天大的喜事,咱们商量一下宴客的事吧。” 老东西死活不当官了,她还要为儿孙前程着想呢,与各府维持关系自然少不了借着由头宴请这种礼尚往来。 “宴什么客,等橙儿他们回来,叫来吃顿团圆饭不就得了。好了,我要和成国公喝酒去了。” 牛老夫人奇了:“没听说成国公府递帖子啊。” “不用递帖子,他铁定要找我喝酒。”冯尚书露出个你不懂的眼神,头也不回走了。 牛老夫人气结。 老东西那是什么眼神? 和成国公心有灵犀,对她这个老妻却没几句话,真真是气死她。 冯尚书直奔陶然斋,果然与成国公碰了面。 老哥俩儿亲亲热热喝着小酒吃烧鸡,等酒意上头,打起来了。 “明明是我孙子本事大,你怎么说全是你孙女的功劳呢?” “我说的是幸亏有我孙女!怎么,不许我孙女比你孙子本事大?” 成国公酒喝多了,大着舌头一笑:“被你气忘了,你孙女是我孙媳妇,说起来和我才是一家人。” “你放屁!”冯尚书一拍桌子。 最气的就是这一点,什么破世道,怎么孙女嫁了人就是男方家的了?早知道留橙儿招婿,看陆玄稀罕橙儿那个样儿,保管愿意当上门女婿。 “嘿嘿嘿,说不过了就骂人,亏你还当过礼部尚书呢。” “骂人?我还打人呢!” 酒肆伙计心惊胆战把二人分开。 老天爷啊,都一把年纪了,要是打出个好歹来,他们这百年老店就完了啊! 冯桃由林啸扶着一脚踏入酒肆,看到与成国公打架的老祖父,忙把脚收了回去。 “快走。”她拉了拉林啸衣袖。 林啸愣着:“不劝劝吗?” “劝什么,祖父打架有经验。” 林啸哭笑不得,叮嘱道:“那你也别走这么快,怀着身孕呢。” 冯桃骤然红了脸,捶了他一下:“大街上呢,你说这个干什么。” 她肚子还不显,又是成亲不久就有的,免不了羞涩。 林啸有些不解。 怀孕不是喜事么,怎么还不许说。 好在成亲数月,他多少有些明白了,媳妇不愿意的事可以不理解,但不要多嘴。 “本来要庆祝姐姐、姐夫打胜仗的,没想到祖父在陶然斋打架。” 林啸握住冯桃的手:“那我们去别处。” “好。”冯桃弯了唇,满是期待,“真想立刻看到大姐。” 她成亲时,大姐都没办法回来。 “很快就回来了。”林啸眼中也有期待。 两个月后,京城上下终于等到了北征将士们凯旋。 那日万人空巷,无数人涌上街头,用欢呼与鲜花迎接夺回了玉泉关的英雄们。 冯橙与陆玄并肩骑马,走在队伍最前端。 他们一人穿玄甲,一人穿红衣,身后飘扬的墨色披风与大红披风偶尔相碰,亲密无间。 二人毫无疑问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陆将军真威风!” “将军夫人也好威风。” “陆将军与将军夫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有女童清脆的声音响起:“爹,你不是说丫头没用吗,将军夫人也是女子啊。” “死丫头再乱说!”男人举起手。 “当街别吓孩子。”妇人把女儿护住。 女童躲到妇人身后,声音透着兴奋:“娘,我以后也要当将军夫人这样的女子。” 冯橙翻身下马,把一朵掷到她身上的鲜花簪到女童发间,摸了摸她的头道:“那我等你快快长大。” 那大红色的身影渐渐远了,妇人抱着女童湿了眼睛:“当家的,你以后别嫌妮妮是丫头了,将军夫人说等她快快长大呢。” “知道了,知道了。”男人终于说了软话。 “大姐!”冯桃站在临街酒肆的二楼栏杆处,挥着手。 她的声音淹没在喧嚣中,冯橙却突然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姐妹二人视线交汇,冯桃兴奋得跳起来:“大姐,我在这儿——” 林啸吓白了脸:“祖宗,你不能跳啊!” 冯橙骑在马上,无法停留,侧头笑着对陆玄说:“看到三妹与林啸了,林啸管她还挺紧。” 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冯桃怀孕的消息。 二人面过圣,得了封赏,见过太后与永平长公主,回到成国公府与家人见了面,又赶到冯府。 冯桃夫妇早就在冯府等着了。 一见冯橙,冯桃就抱着她哭起来:“大姐,我好想你。” 冯橙低头,吃惊看着冯桃微微凸起的小腹:“三妹,你有喜了?” 冯桃脸一红,白了林啸一眼:“好不容易能打两个大汉了,结果就成亲了,没等回神就这样了……” 林啸勾着陆玄的肩,低声笑:“这次可是我抢先了。” 真是扬眉吐气啊。 陆玄嘴角一抽。 没想到林啸还记仇。 晚上终于得歇,冯橙觉得眼一闭就能睡着,陆玄却把手伸过来。 “干嘛呢,不累呀?”冯橙拍了一下那只不老实的手。 陆玄有些委屈:“橙橙,咱们成亲两年多了。” “嗯。”冯橙不知他委屈什么。 “林啸成亲才半年,可他马上要当爹了。” “那不是喜事吗,你马上就当姨夫了。” 陆玄翻身,把她罩在身下:“可我更想当父亲。我跟你说,咱们孩儿的乳名四年前我就想好了,儿子叫阿阳,女儿叫宝珠。咱们现在落后一步,就要努力点,生个龙凤胎正好……” 后面的话变成了吻,落了下去。 冯橙拥着他,后知后觉想到一件事:“不对啊,四年前咱们还没定亲呢,你怎么就想好孩子的名字了?” “是么?那是我记错了……” 之后便没了说话声。 屋外,来福脚步轻轻,走到院中巡视地盘。 作为一只猫,来福已上了年纪,可精神依然十足。 它可是去过边关的猫呢,回到家里,要看看有没有不开眼的老鼠安家。 身后有动静,来福转过身去。 小鱼依然面无表情,蹲下身把小鱼干递过去。 “喵——”来福叼过小鱼干,美滋滋吃起来。 罢了,有小鱼干吃,巡视大业还是稍后进行吧。 (全文完) ------题外话------ 大橙子和小玄子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他们是我很喜欢的一对,旗鼓相当,年纪相仿,纯粹,热爱,坚守。故事不算长,我喜欢这种刚刚好有些留白的感觉。有读者同样喜欢,也有读者想看更满一些的故事。喜欢或不喜欢都很正常,在此感谢每一个陪伴大橙子和小玄子到这里的书友。新书在构思中,也是一个不太长的故事。那就新书见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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